加书签
第一篇 白愁飞 第01章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一章 一。黑发、裸足、玉指、红唇 人们都相信:砍掉这棵树是会给大家带来灾祸的。 白愁飞却问:“为什么?” “那是苏楼主说的,”杨无邪恭谨地答,“就连以前苏楼主的父亲老苏楼主,也是 这样说的。” 第二天,白愁飞就下令“诡丽八尺门”朱如是和“无尾飞铭”欧阳意意把树斫掉、 断干、拔根、掘茎,彻底铲除。 这当然是白愁飞已在“金风细雨楼”里得势后的事。 这件祸捅得很大,引起很多人的猜测和关注。 京城里正道的市井好汉,多不是“花府”花枯发就是“温宅”温梦成的手足弟兄。 ――温梦成一派虽跟花枯发一脉时有争执,数十年来老是吵个没完,但毕竟都是 “发梦二党”,心息相连,血脉互通,联成一气,同一阵线的老兄弟、好故友。 自从白愁飞率任劳、任怨血洗“发党花府”那一次以后,花枯发和温梦成就更加敌 忾同仇了。 这回,花枯发与温梦成从弟子“水火不容”何择钟口中听得了白愁飞斫了苏梦枕视 同宝贝的树这消息后,两人都怪眼翻了翻:温梦成先笑三声。 干笑。 然后他问:“孤老头的,这件事,你怎么看?” 花枯发翻了翻白眼:“什么怎么看?”温梦成嘿笑了一下:“如果你是苏梦枕,你 会怎么做?” 花枯发格拉一声,吐了一口痰,骂道:“我怎么做?白愁飞这小子摆明着是要篡 ‘金风细雨楼’的龙头大位,明反了!没苏梦枕一手栽培他,那白皮毛的小子会壮大得 像今日!我去他的!如果我是苏梦枕,格老子的他今晚休想合上眼皮子后还睁得开来! 我抓他捆去奈何桥底喂狗屎王八!” 然后他反问温梦成:“你呢?” 温梦成只嘿嘿笑。 “你少来这个!”花枯发又骂了起来,“别说话前老是奸笑三声,唯恐别人不知道 你是大奸大恶!我说了你就得说!” “若我是苏梦沈,也不饶了白愁飞!”温梦成却是嘿嘿嘿地道,“白愁飞这种人, 一朝得势自比天,给他得寸进尺,日后连土地龛的位子都没得给你蹲!不过……” “不过什么?!” “记得王小石吧?” “当然记得。他是咱‘发梦二党’的大恩人。” “要是他在,他可是‘金风细雨楼’的三当家,苏梦枕可就有强助,不怕白愁飞 了!” “可是他为了诛杀奸相傅宗书,已逃亡了三年多,没回京里来了。” “唉,杀了一个奸相,不是又来了一个更奸的更有权的?天下贪官污吏,哪杀得 完?” “据说白愁飞敢那么胆大包天,胆敢以下犯上,也是权相蔡京包庇纵容的。他是想 把‘金风细雨楼’的武林势力控制在手,所以收了白愁飞做义子,去夺苏梦枕的权。” “这样看来,京里可难免有乱子了。” “这样说来,苏梦枕更应该马上把姓白的宰了,否则,这白无常一旦夺得‘金凤细 雨楼’的大权,不免就会把箭头指向我们了……” “不但是我们,只要是江湖好汉,武林中人,谁都有难。” “如果我是苏梦枕――”“但你就不是苏梦枕。”温梦成森然道,“别忘了,苏梦 枕病得很重,而且他又曾遭‘苦水铺’伏袭,中了毒,加上在剿灭以雷损为首的‘六分 半堂’势力时伤得颇重,只怕已支持不住。白愁飞羽翼已丰,不然也不敢如此嚣张―― 苏楼主能不能收拾了这个他一手捧出来的恶人,还难说,很不乐观哪!” mpanel(1); 花枯发一时为之语塞。 黑发、裸足、玉指、红唇……在“白楼”。 真是艳丽娇美的女子。 她随着音乐舞着,不是十分轻盈,而是十分甜,十分清旎…… 在舒适、华丽的厚毯太师椅上,白愁飞却冷着脸孔。 他一向不谈情。 只做爱。 ――他位置越高,权力越大,就越需要更多的女人,但又越没有时间谈恋爱,越不 能付出感情。 所以他只性不爱。 ――对他而言,爱一个人是危险的事,最好永远也不要去爱。 成大事的人不能有着太多的爱。 ――可是若没有伟大的爱,又如何成就大事? 白愁飞不管这些。 他一向都是个好战分子――在性欲上,他尤其是。 可是他今天却很冷。 很沉。 很沉得住气。 直至他的部下祥哥儿开始试探着问他第一句,他才开始说话。 他捏着酒杯。 只是把玩。 看着舞中的美女,看着手上的酒色,只冷眼看着酒和色。 这次他并没有把酒喝下去。 也没有乱性。 祥哥儿小心翼翼地问:“白副总,你斫了苏楼主的树,这件事,你看,他会不 会……” 白愁飞不经意地问:“――会什么?唔?” 祥哥儿垂首:“小的不敢说。” 白愁飞仍是同意地说:“你尽管说。”然而他却已挥手停止了音乐,也终止了舞。 那甜美娇小的舞衣女子绯红了脸离去,临走时还半回了个三分薄怨的眸。 祥哥儿期期艾艾地道:“我怕……楼主会老羞成怒。” 白愁飞无所谓地道:“譬如怎么个怒法?” 祥哥儿嗫嚅道:“例如……例如……”他仍是说不出。 白愁飞淡淡地道:“如果你是苏楼主,你会怎么做?” 祥哥儿苦笑:“……这个……” 另一名垂手站立一旁、一直低眉低目的汉子道:“我会铲除你。” 他说得很直截。 白愁飞拧着酒杯,半转着身子,斜睨着他,也不十分用心地问:“为什么?” 他加入“金风细雨楼”后,苏梦枕立刻就派给他四名新进的好手。 “诡丽八尺门”朱如是。 “无尾飞铊”欧阳意意。 “一帘幽梦”利小吉。 “小蚊子”祥哥儿。 ――他们四人的名字合起来,就是“如意吉祥”。 这四人,有的已很忠于白愁飞,有的只忠于白愁飞。 今天,白愁飞身在“金凤细雨楼”大本营的四座大楼的“黄楼”上。 黄楼却不是机枢中心。 它是声色艺宴、酬酢作乐的所在。 苏梦枕却不喜欢酬酢。 白愁飞喜欢。 ――今天,“吉祥如意”四人并不是全在。 至少,利小吉就没有来。 白愁飞斜睨朱如是:“可是你不是苏楼主。” 朱如是道:“我不是。” 白愁飞道:“你没有病,他有。” 朱如是道:“他武功好,我不够好。” 白愁飞好整以暇地问:“你以为他的武功好过我?” 朱如是居然点头。 不过他也适时补充了一句:“如果他没有病得像今天这般重。” 欧阳意意低沉地叱了一句:“放肆!” “不要紧。”白愁飞懒洋洋地道:“作为你们老大的我,情势既已这般一发千钧, 你们何不去苏楼主那儿,探探风头火势?” 二、良机 “金风细雨楼”有四楼一塔。 ――共有青、红、黄、白四色楼。 “白楼”是一切资料汇集和保管的地方。 ――当日,向来不受拘束的王小石和野心大眼界高的白愁飞一人这儿,也被其中的 分工精细、布局奇大所震慑了。 “红楼”是一切武力的结集重地,包括武器和人力,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实力”。 ――当年,杨无邪就是从这儿取出一些详尽的身世资料,足以把向来天塌下来都不 当一回事的王小石和胆大妄为的白愁飞吓住了。 ――那是一个组织的实力重心。 “黄楼”是娱乐中心。 ――白愁飞现在掌握了那儿,那儿其实也是所有的“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徒众趋之 若骛的地方;他主掌了那地方几乎就等于控制了大家的心。 “青楼”原是发号施令的总枢纽。 不过最近传闻苏梦枕愈渐病重后,那儿似已少见楼主和重要人物上去开会,也鲜见 有命令自那儿下达了。 命令反而多出自“黄楼”。 白愁飞在设宴摆筵、宾主共饮后下达的命令,往往很有效,很多弟子帮徒都乐意服 从:因为其利益是明而显见、快而实惠的。 ――只不过“青楼”仍由苏梦枕主掌,虽然,他住的地方多是四座楼子围护着的中 央那座白玉塔上。 有他在,尽管已罕有人见得着他怆寒瑟缩的身影,但毕竟仍是个名正言顺的总坛。 今天,他们却见得着他。 他们一共五人。 他们是:刀南神。 杨无邪。 树大夫。 利小吉。 祥哥儿。 他只有一人。 他当然就是:――京华第一大帮:“金风细雨楼”,七十一股烽烟、三十八路星霜、 廿一连环坞总瓢把子:苏梦枕。 刀南神垂着头,神情很恭谨;他虽低下头,但却抬着眼,观察这个不住呛咳,肺叶 如老而急速的风箱不住抽动,全身不时痉挛不已的主人的病情。 他心头是感慨的。 ――当年“金风细雨楼”里的“五大神煞”,而今上官中神早就死了,薛西神也丧 命在莫北神的背叛倒戈下,郭东神与自己毕竟格格不入,仍在这儿服侍苏公子的,就剩 下自己这个老将了! 他己感慨了好一会儿了。 因为他也等了好一会。 ――杨无邪已报告完毕了好一段时候。 杨无邪刚刚报告完近日白愁飞的种种嚣狂举措。 还有他斫掉了的那棵树。 ――那棵代表了“金风细雨楼”万世不坠、由苏梦枕父亲苏遮幕亲手植的、也是苏 梦枕最心爱的树! 听完了杨无邪的报告,苏梦枕只懒洋洋、病恹恹拥着他橱上的玉枕,无可奈何地问: “你们认为该当如何处置?” 他总是喜欢先听听别人的意见,但等到真正执行和下决定的时候,他绝对有自己的 看法,而且完全不理会他们的赞成或反对。 刀南神突然躁烈了起来:“杀了他!” “为什么?”苏梦枕倦倦的又问。 “再不杀他,他就会先杀了你,夺了位,毁了‘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似并不意外。 他依着枕,转向杨无邪,问:“你的意见呢?” “篡位夺权,尚在其次,”杨无邪深思熟虑的说,“但只要白副楼主主持大局,必 将我们的力量全依附并支持蔡京,这样一来,京里的武林势力,再不能遏制这一位无恶 不作的权相了。” 苏梦枕沉默了一会,仍低首看着垫着他腰膝的那方玉枕,然后才幽幽地道:“那也 不尽然。朝廷里的武林实力尚有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市井江湖,也还有‘发梦二党’ 的势力。” 他悠悠地道:“再说,有蔡京的撑腰,楼子里的哥儿们不是不忧出路,而且还定必 声势日壮吗,这何乐而不为呢?” 杨无邪凛然道:“可是蔡相当权,民不聊生,一味求和,不惜出卖国土,且暴征聚 敛,鱼肉百姓,若再让他当道十年,又无遏制其横恣暴虐之力,国家恐怕真要国无义士、 祸亡无日了!” 苏梦枕低沉他说:“但那是国家大事,我们只是江湖中人……” 刀南神大声截道:“武林中人也有武林规矩,江湖中人更讲究江湖规则。咱们枪尖 杀敌、刀头舐血,走的是道,行的是侠,有所为的为,有所不为的不为,跟着蔡京尾巴 欺压黎民百姓,咱们宁肯回家耕田也不混了!” 祥哥儿一味地说:“是,是,说的对……生死不足惜,威武不能屈。个人存亡事小, 家国兴衰体大――”苏梦枕瞄了他一眼,只倦乏地道:“你们要我怎么做?” 刀南神垂手、垂首,紧跟了一句:“一切只等楼主下令――”旋又跟前了一步,低 声道:“这是除奸的好机会,一旦错失,良机不再,祸悔无及。” “那种人,他想飞,”刀南神狠狠地道,“咱们就把他射下来!” 三、玄机 大家在等苏梦枕下令。 就等苏公子一个命令。 “通知下去,十一月廿一日酉时,在‘青楼’设宴奖励白二楼主近日的业绩功勋。” 苏梦枕终于“下令”,“我认为,白副楼主把大伙儿带到一个更好的方向去,这点不但 我以前做不到,连家父也不能做到,值得嘉奖、称道。宴由我设,人可由他来请。” 他却是下了这一道“命令”。 听了苏梦枕的“命令”,杨无邪很有点感慨。 他的感慨之深,决不下于刀南神。 ――当日跟在苏楼主身边的“五方煞神”,固然只剩下了常影踪沓然、神出鬼没的 郭东神,以及日渐耆老、忠心耿耿的刀南神,但当年恒常贴身保护苏楼主的“三无”: 花无错已背叛身殒,师无槐亦遭暗算身亡,就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了。 ――当年的苏公子、苏楼主,何等威风,而今,却终日与枕褥为伴。 他的心情也不好过。 他负责“通知”白愁飞。 他拿着那张帖子,重于千钧,觉得自己实在已老了,过时了,甚至运气也变坏了。 白愁飞接过帖子的时候,那甜美的长发裸足姑娘,仍红唇烈艳、玉指飞织地旋舞不 已…… 白愁飞叫人拆帖。 拆帖的是欧阳意意。 他显然很小心,也许是怕帖里有迷药,或是有毒…… 当他知晓帖子上的内容时,确也皱了皱眉头,咕噜了一声:“闹什么玄机嘛?!” 欧阳意意目光一转,低声但重调地问:“公子去吗?该去吗?” 白愁飞目光转向祥哥儿。 祥哥儿把听到的早已向白愁飞说过一遍,所以,他现在只说:“我看,苏楼主对公 子还是信重有加,没什么防范,不如――”欧阳意意却不同意。 “这可能是个圈套,”他说,“去赴约太冒险。” 两人正要争辩下去,白愁飞却漫声道:“要知道真实的状况,何不问一个人。” “谁?” “树大夫。” 树大夫一向为苏梦枕治病,已逾十一年,只有他最清楚苏梦枕的状况――尤其病况。 树大夫给白愁飞“请”了过来,初不虞有他,但俟白愁飞问明了什么事,他才凝住 了笑,像给一支筷子插入了咽喉。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说。 白愁飞叫了两个人来。 然后他便推说有事离开了那儿。 这两人一来,才动了两下,树大夫便不得不说了。 这两人也才动了两下手,树大夫已只剩下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已给强迫吞到自己 肚子里去了)、四根手指(都没有断,只是有的烧焦了,有的焖烂了,有的给钢针连指 骨直贯而入,有的给压扁成了肉碴子,有的是肉完好无缺但骨头已给挑了出来,有的还 真没人敢相信那居然/竟然/赫然原来是一根手指!)、半爿耳朵(另半爿给割了下来, 捂在另一支耳朵上,里面放了一支鞭炮,崩的一声,血肉横飞;树大夫虽然另一只耳朵 聋了,但还有一只耳朵听得见耳腔里充血的声音)……他们也没有毒哑他,因为正是要 他听得到问题,说得出答案来。 对这两人而言,这回下的已不算是毒手。 主要是因为白愁飞念旧。 ――白愁飞也挂过一两次的彩,生过一两回的病,树大夫毕竟下过药医好了他。 至于他请来用刑的两人,当然就是他上次请去“发党花府”的任劳、任怨两人。 对于用刑,他们两人,一向任劳任怨。 京城里,当然不止“发党花府”和“梦党温宅”在猜测楼子里的战情。 正在闻赏初梅沁香的雷纯也不例外。 在“六分半堂”的梅园里,雷纯清澈得像未降落大地以前的雪,望向那一角在这一 场飘雪里黛色的塔。 那塔顶略高于附近的四座四色的楼,在霜雪中仍有独步天下冷视浮沉的气派。 ――可是人呢? 那楼上的人是否仍沉疴不起? 那是个她差一点就嫁了给他却是杀了她父亲的仇人。 直至狄飞惊温柔的语调在她身侧响起。 ――那一定是狄飞惊。 ――不仅是因为狄飞惊才能这样了无惮忌地靠近她身边,更因为只有狄飞惊才会把 那么冷傲的语调在对她说话时变成了千般柔情。 “小心着凉了。” 雷纯微微一笑。 狄飞惊为她披上了毡子。 “他怎么了?” “他?” “苏梦枕。” “――哦。”狄飞惊很快又恢复了:“据莫北神探得的消息,白愁飞斫掉了苏梦枕 那株心爱的‘伤树’,可是……” 雷纯又微微地笑了,像雪里初绽的红梅,她说:“可是苏梦枕并没有怪责,是不 是?” 狄飞惊打从心里不由得他不佩服雷纯的猜测判断。 “他还在明日设宴,招待白愁飞,说他为‘金风细雨楼’立了大功……”狄飞惊的 下颔向那一角飞檐翘了翘,补充道:“楼子里现在正山雨欲来……” 雷纯道:“那么说,树大夫可要小心了。” 狄飞惊怔了一怔,旋即又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她已幽幽地说道:“可不是吗?现在都已下雪了。” 她说的时候,背着手,肩膀很瘦,很纤,也很秀。 她望着那株老梅。 以前她老爹雷损最爱品赏的就是这株种了三代的梅树。 这梅树就种在雷纯闺房的疽前。 在那儿可以眺望雄视京华的“金风细雨楼”,那里住着那久病未死、始终主宰京城 武林的神奇人物,还有他们住的“象牙塔”和所主持的“青楼”。 狄飞惊从侧面望去:只见雷纯的容颜,经霜更艳,遇雪尤清…… 雷纯似乎在等待。 她等什么? 报仇?呆敌?还是等敌人、仇人互相残杀?她这样一个仃伶、艳美得令人七分动心、 三分痛心的女子,能做些什么? 她一直拈着梅花,眺望那一角雪里的塔。 塔里的人呢? 那曾咤叱风云、傲啸八方、主掌七万八千名子弟徒众而今病得奄奄一息,却给他一 手栽培出来的义弟步步进逼的奇人,现在正在想什么?做什么?等死?还是等待反击? 或者他也正自帘里望出来,正好望见远方院里园中,有一个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女子, 正在等着他败、亡、倒下来……? 在她身边的狄飞惊,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该告诉她:听说、据悉、凤闻:王小石又 要回到京师来了。 四、夜机 树大夫终于回答了白愁飞的问题。 他作答的时候已经“不成人形”。 白愁飞当然没有直接问他。 他行事有一个原则。那么多年的不得志和重重挫折、打击告诉他:如果他要对付一 个人,不到最后关头,是完全不必要让对方知道原来是自己。甚至到了最后关头,最好 让对方死了也不知道是自己干的,这样就算对方当了厉鬼(如果真的有鬼的话)也不会 找他复仇。 所以他叫任劳、任怨去问。 “苏梦枕的病情怎样?” “他病得很重,如果不是他,一般的武林高手早已死过十七八次了。” “他的伤怎么样?” “他的伤也很可怕,从内伤到外伤,有时连我也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中的毒又如何?” “很严重。一条断了的腿根几乎完全腐烂掉了。经脉完全失调。有时候我也不明白 他怎么还能够活着,而且好像还可以活下去。” 当任劳出来向白愁飞报告到这一句的时候,白愁飞就说了一句:“好像可以活下去 不代表就可以真的活下去。” 然后他走进了动刑的地方。 他的翩然出现,使树大夫萌起了一线生机。 他哀喊:“副楼主救我!我什么都说了。” 白愁飞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这样对树大夫,太过分了。” 然后便走了出去。任劳跟上来问了一句:“真的放么?” 白愁飞嗤笑道:“怎能?我一进去他就向我求饶,还说他什么都说了,显然已知道 是我下的命令。我想,任怨会比你更明白我的意思。” 果尔。 白愁飞说的一点也不错。 任怨比任劳至少年轻了四十岁,但手段却比任劳更狠上四十年的火候。 ――现在的年轻人,有一个传统:就是一代比一代更狠。 任怨已经在白愁飞背后,就开始杀树大夫。 他割断树大夫的咽喉。 他用的是一条线。 他现在已不需要再听树大夫的说话了。 ――当然,他是用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用那条韧性很强的丝线慢慢地,慢慢慢慢地, 慢慢慢慢慢慢地割开了树大夫的颈肤,切开了他的肌肉,再割断了他的血脉,最后才锯 断了他的喉管。 当然,直至死为止,树大夫仍是清醒着的。 不过,据说树大夫的神情却很奇怪。 没有尤怨。 甚至也没有惊怕。 他的眼神发亮。 就像看见一朵花盛开。 ――可是外面只有雪,没有花。 这使得一向好虐杀的任怨感到很不过瘾,不够惬意。 他并没有把这一幕报告白愁飞知道。 反正,相爷下令刑总朱月明派他和任劳来协助白愁飞,目的旨在白愁飞和苏梦枕一 决生死,其他的都不重要。 窗外是夜。 正下着雪。 ――他可不认为这样的夜晚里会暗藏什么玄机。 知道敌方实际情况后的白愁飞,向祥哥儿说:“向苏楼主回话,我会在明晚参加他 在青楼设的夜宴。” 这个决定,并不出奇。 出奇的是白愁飞下一个命令。 他向欧阳意意暗中下达的一个旨意。 第二个命令由于是秘密且是私下传达的,所以没有传出去。 但第一个命令很快就传到“有桥集团”的米公公和方应看耳里。 听完了“铁树开花”二人的报告后,方应看马上虚心地向米公公请教:“你看,他 们两人会下会在宴上硬碰起来呢?” 米公公在剥着花生。 先剥壳。 ――把它捏爆。 再拈出花生。 ――仿佛很垂涎。 再剥花生衣。 ――细心得就像给心爱的女人宽衣。 然后才用指尖一弹,“卜”,花生落入嘴里,像情人的一个亲吻。 咀嚼。 ――细细品尝。 而且回味无穷。 他似一点也不急。 方应看也不急。 他安好如妇女,文静若处子。 他等。 他年轻。 他能等。 ――只要他能得到他想得到的“不管那是一个答案还是一个梦想”,他都会耐心布 局,然后等待。 他相信收成是一定会到来。 ――越是能等,收获必然越多。 他也相信米公公一定会告诉他答案。 他所需要的答案。 ――这个给当今天子御赐名号为“有桥”的老人,的确是任何绝路,只要有他在, 就会有桥搭通,有路可走,确有过人之能,非凡之智。 “那天晚上是一个机会,一个重大的机会。”米公公边吃花生边说,“不管是苏梦 枕除掉白愁飞,还是白愁飞除去苏梦枕,这天夜里是良机。” “那么,”方应看继续问下去,“依你看,到底谁会铲除谁呢?” 米公公眯着眼。 他刚吃到一粒好花生。 香。 而且脆。 咸得来带点甜。 ――这花生米一定来自肥沃的土壤吧? “谁除了谁……谁都得要小心哪。”他突然呛咳了起来。 激烈而剧烈的咳嗽使他抚着胸口,而且不得不再大口大口的呷了几口酒,“……京 城里的势力,又快要重整了……” 真是。花生虽好吃,酒虽醇,但每次吃花生后,总是给他带来了一些不幸,难道花 生吃多了,运气会坏下去吗――米公公越来越有这种感觉。 这种说不出、道不清、分析不明白的奇异感觉。 五、早机 酉时的夜宴,白愁飞和祥哥儿,还有“落英山壮”的叶博识、“天盟”的张初放、 “武状元”张少雷,还有一众武林道上、京里有名有望的好手,大摇大摆地进入了“青 楼”。 白愁飞还笑着向大家敬酒赔罪:“楼主还未到,我这儿先代他敬大家一杯……” 张初放喝了口酒,笑说:“白副楼主,咱们是不是来得不合时宜,太早一些了呢?” 白愁飞道:“早?哪有早?所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才有机会,愈早动手愈 把握得住机会。” 张步雷却道:“那是像白副楼主这种雄图大志,早起的大鹏鸟,当然有虫可吃了。 可像我这种早起的虫儿,可有啥吃的?!” 话未说完,张步雷已吃了一箭。 箭不止是一支。 更不只射向张步雷。 更多的箭,是射向白愁飞。 白愁飞猛然掀桌。 他以桌面挡住了箭。 他藏在台底,滚动,想尽办法脱离危机,但至少有十六名藤牌刀手也滚动旋斩了过 来。 他立即动天而起。 破楼而出。 可是楼顶至少有十二根枪在等着他,只等他一上来,就往他的要害扎下去。 但白愁飞的人还未升到楼顶,手指已然不住弹动。 ――那就像是按着琵琶弦丝或筝弦的手指,神奇地跳动着。 然后人便一个个在惨叫声中给封住了穴道,栽了下来。 这时候,张步雷已经射成了箭靶子。 他本来也许还可以避开几箭、挡开十数箭、格住数十箭的。 可是他在中箭前已失去了大半的战斗力。 因为他已中了毒。 显然酒中有毒。 那是苏梦枕为招待而备的酒,怎么会有毒?! 这时,在玉塔里的苏梦枕,正要赴“青楼”之宴。 但他找不到树大夫。 ――这一天来,他服的只是大夫留下的药,却找不到大夫。 “树大夫去了哪里?” “不知。” “不知道。” “我不知道。” ――当连杨无邪也说“不清楚”的时候,苏梦枕阴影笼上的不止是眼,更是心。 这时候,祥哥儿就气急败坏地奔来通知他:“不好,青楼有敌来犯,遇上伏袭,副 楼主应付得来,并请楼主暂缓下去。” 白愁飞终于登上青楼之巅。 他觉得高处不胜寒,一览天下小。 这时,一人向他飞袭而来。 不是用武器。 而是用人。 ――这个人自己。 这个人当然就是欧阳意意。 他以他的身体为兵器。 ――真的是一件“无尾飞铊”! 白愁飞的眼睛亮了。 脸却白了。 比他身着的雪白长袍还白。 他不退反进,一把抱住正飞袭过来的欧阳意意,在敌人的身子将要击中他身子之前 的一刹那,他制住了对方,然后厉声喝道:“是谁派你来的?!” 这时,朱如是早已带着“金风细雨楼”里效忠白愁飞的部属,还有“落英山壮”、 “夭盟”的徒众赶到,敌住那一干杀手。 只听白愁飞又厉声喝问:“谁派你来杀我们的?!” 他站在高处,所以说的话,声厉,传出老远,而且清晰,自是人人都听得见。 欧阳意意马上跪了下去。 叩头。 救饶。 “我没有办法。副楼主,你要饶恕我,我不是叛变,我只是没有办法不杀你……” 欧阳意意哀求的声音也很响亮,“是楼主下的命令,我岂敢不从――”对,如果是楼主 下令他杀副楼主,那还称得上是背叛吗?他能抗命吗?他可以不杀吗? 白愁飞听完之后,捂着心,仰天咆哮一声,翻身落下,摇摇欲坠。 显然他也中了毒。 这一下,激起了众怒。 在筵宴里幸免于难的武林人物,无不对苏梦枕恨得牙嘶嘶的,磨拳擦掌,群情忿慨。 “太过分了!” “太毒了!” “太绝了!” “对自己的拜把子兄弟也下这种毒手!” “――连对我们也下此辣手!”(这种话其实是人人都最想说的,也最听得入耳的 一句。)终于有人说出了这一句:“苏梦枕这人性情乖常,‘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也早 该换换人了。” 说了这句话之后,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一起扭过脖子,望向正盘膝逼毒的白愁 飞。 这时候,“神侯府”里一直密切留意“金凤细雨楼”的诸葛先生,乍听这个“苏梦 枕容不得白愁飞”的消息,银眉一皱,道:“苏楼主情况只怕不妙。” 舒无戏奇道:“怎么说?” 诸葛先生们髯道:“白愁飞这么费心布署,是要先在‘理’字站住了阵脚。他要把 苏梦枕挤掉,也不得不顾江湖道义。他毕竟是苏梦枕一手栽培起来的人。” 无情接道:“这次,他既可在众目睽睽下证实:是苏梦枕下毒手在先,他大可为所 欲为而无碍了。” 铁手却道:“但张步雷也死在宴中啊――他不是蔡京的心腹爪牙吗?” 追命却回答了这个问题:“张步雷是蔡京的人,但却属不同派系。像张初放、叶博 识等人,就比较支持白愁飞得势;张步雷和黎井塘等,就帮着方应看那一边。” 冷血浓眉一轩:“所以白愁飞借刀杀人,先行剪除张步雷?” “张步雷只是个牺牲品,”诸葛先生道,“白愁飞志不在此。” 他本要派四大名捕去保住苏梦枕,但这时候,各路烽烟起,他已要赶去甜山拯救二 师哥天衣居士。这却中了元十三限的圈套,六合青龙一起包抄甜山,实行格杀诸葛先生。 不过这却也惊动了四大名捕,赶去四房山去对付六合青龙(详情请见“惊艳一枪”)。 故此,诸葛一脉便一时再也无暇处理“金风细雨楼”的内讧。 舒无戏本可以做点什么,但元十三限还有一个大徒弟“天下第七”,偏也在这时候 纠缠着他;待他们都松了一口气时,“金风细雨楼”已很快的有了新局:成了定局。 六、唱机 报上去和传出来的当然是,苏梦枕暗杀白愁飞不成,却杀了张步雷。 于是蔡京同时以丞相兼京城戍卫总指挥的名义下令:缉拿要犯苏梦枕。 有了这道命令,白愁飞等人行事就方便得多了。 他在两个时辰之内,已名正言顺地夺得了原是苏梦枕的一切权。 并使所有本来效忠苏梦枕的人转而为他效命。 因为他代表了正义。 他身受王命。 他是为了道义而大义灭亲――而且显然这是迫于无奈。 他取得了青楼。 攻占了白楼。 包围了红楼。 (黄楼本来就是他的。)他孤立了四楼中间的玉塔,然后,他才和几个得力的部属, 施施然地入了塔、上了塔、登了塔。 这塔才是真正代表了“金风细雨楼”的权力中心。 ――“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指的就是这座塔下的天泉。 他进入这塔的时候,心情是颇为微妙的:他虽已很接近“金风细雨楼”至大的权力 重心和中心,但始终极少进入这座塔。以前苏梦枕虽信任他,不过也很少让他登塔。 这塔也没啥特别。 只像一支受尽风霜的象牙,弯弯的向上升去,其砖色也与象牙差不了多少。 但“金凤细雨楼”里一切号令,都得出自此处,递交青楼,然后才能遍行帮内,遍 传京里。 他虽然很少进入这儿,但对这里已搞得很清楚,摸得很熟。 做一件事前,必定弄得很明白。 知已知彼,虽然未必就百战百胜,但如果能做到知彼而彼不知己,至少就能稳操胜 券,反之则必败。 他记起昔日初遇苏梦枕的时候,他跟这名动八表的人物一起登京里的楼:――三合 楼。 那时还有个王小石。 那真是奇妙的感觉! ――他们一见面就结义。 很快就进入了权力中心。 ――那是他苦等了多少年的时机终于到了! 那时候是一个转机。 而今更是一个更上层楼的转折点。 他一步一步地上塔。 就像一步一步地登上巅峰。 ――也一步一步地接近权力的极致。 他珍惜今天。 他珍惜这种感觉。 ――有时候,快要得到了的心中狂喜,要比已得到了时的满足还要可珍可惜,令人 如痴如醉。 他觉得他已一步步地进入了他一生的最好时机。 ――虽然偶然也有挫折。 (像那次在“发党花府”对付不了王小石!)(听说近日他又回到京师来!)(总 有收拾他的一日!)他觉得现在是他最好的时机。 所以他很愉快。 他哼着歌。 甚至还巴不得把这种得意的机会用歌声唱出来。 其实,他心里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念着这样的一天。 念着这一天。 ――但却不敢宣于口。 到了今天,他终于能够把它唱出来了。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伺却忍辱藏于污泥;我志在咤叱风云,无奈得苦候时机。 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转身登峰造极,问谁敢不失惊……” 他终于上了塔。 而且是塔顶。 入塔之前,他己先布署好。 ――包括要说的话。 “我们在青楼突遭暗算,主使者是谁,仍未得知。但想必有极大的阴谋。他们都说 是大哥你,我不相信,因为你若要杀我,早就杀了,又何必等到今天,是不?可是蔡相 爷因张步雷之死,勃然大怒,要我们楼子里的当事人出来认罪,他指明的是你。我想, 大哥身体欠安,不如由我去担当好了。所以我斗胆先行把四楼的机要极钮――归入我名 下,这只是假意造作,好让相爷不深究到底,说什么,我都是他老人家所宠信的义子。 我自缚到相府请罪之前,还是要求一登玉塔,向大哥你告辞请安,才能偿夙愿,方得安 心。” 这一天冬至。 在冬至前一天晚上,白愁飞面临这样的重大抉择,纵使也是一个相当狠心辣手的人 (这点他自己也承认,甚至引以为荣:一个人若不能“狠心辣手”,压根儿就不能在江 湖上闯荡;当然,“狠辣”是不能过一辈子的,而且心狠手辣的结果往往也不得善终, 但在心狠手辣得到江山之后,才不妨再做些善行义举收买人心,巩固地位,安享晚年, 这才算明智之举)。但要他亲手推翻自己的养兄,心里未免都有点讲不过去。 况且,他要对付的是京城里第一大帮会的龙头老大,他要把对方推下去,坐上这位 子,非但战战兢兢,还患得患失。 ――那毕竟是个极难对付的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虽然是个病人,但却比八千个龙精虎猛的人还要难对付。 所以,他首先得要使自己在心里讲得过去再说。 怎样才说得过去呢? 首先得要在理字上站得住阵脚:第一,苏梦枕毕竟是一手栽培他上来的人。他今日 能如此接近权力中心,完全是苏梦枕的提拨与信任。 其次,苏梦枕说什么也是他的结义老大,他要背叛他,未免对义有亏,在江湖好汉 面前说不过去。 再说,苏梦枕父子创立“金风细雨楼”,势力深远,树大根深,武林地位崇高,江 湖面子足,以自己的实力,就算能取,到底能不能代之呢? 而且,“金凤细雨楼”总瓢把子这位子不好坐,一旦坐了上去,他日上不得却也下 不来,如何是好?不如安定守成,当个好权有势得志得令的副楼主,恶名由苏梦枕来背, 好事由自己来扛,岂不乐哉? 况且,要是他真的对苏梦枕发动攻势,自己是不是杀得了对方,实在还是一个疑问。 就算除得了苏梦枕,苏氏羽翼会不会为他报仇,也是一件棘手的事。 回顾过去,“金风细雨楼”创立以来,多少人曾跟这一身是病的、权力与神秘同在 其身的人作过殊死搏斗,到头来,谁也没赢得着他:他仍是站立不倒,谁也不能撼动亿 分毫――――除了疾病。 越来越纠缠、纠缠得越来越难分难解的疾病。 七、梦机 一直到月近中天,楼西的河面上传来梢公快速的摇橹破水声响,白愁飞才在心焦如 焚、反复思量中省起:白愁飞,你如此婆婆妈妈、妇人之仁,如何成大事! 他决定要叛苏梦枕,并一一反驳“不可叛”的理由:一、就是因为苏梦枕一手培植 他起来,他更要叛杀他。 苏梦枕培育他在京城日渐壮大,因而,他曾在挣扎冒升之时的挫折、屈辱、失败和 错误,苏梦枕都历历在目。他今已鱼跃龙门,不可以也不可能让一个知道他卑微过去的 人还活在世上! 况乎,历代第一号人物,一旦稳坐江山,必不能容忍身边的大将重臣还能威胁到他 的权力,汉高祖大杀功臣,宋太祖尽诛政敌,莫不如是。这样下去,只要苏梦枕一旦恢 复健康,重新掌握大权,必不会放过自己,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二、自己一旦能掌握得势,倒不怕武林中人菲薄敌视。这江湖比啥都现实,一旦有 权有面,就谁都会来巴结你,谁会那么吃饱了没事干,为失势了或死去了的人报仇?谁 当政就是谁的天下,谁倒下去就活该吃粪! 这武林不比从前。连朝廷都不顾公理,一味怕事求和,谁都以现实利益为据,哪有 笨伯来谈大义大仁?何况,他师出有名,是朝廷下令他大义灭亲,有相爷撑腰,谁敢说 个不字? 三、不错,“金风细雨楼”虽为苏氏父子所创,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且看秦国扫六 合,统一天下,何等威风!却不过短短数年,即兵败如山倒,堂堂大国,全盘崩败,群 雄并起,相继称霸。当年曹魏,亦何等风光,但不久即遭司马氏蚕食,成就了晋朝。管 他谁创了天下,谁有能力、才干,都可学刘邦说一句:“大丈夫当如是也。”或跟项羽 喝一句:“彼可取而代之!” 这些年来,他亦已花了不少心机,在“金风细雨楼”扎好根基,要废苏梦枕自立为 楼主,早已胸有成竹,且拥兵在手,他此时不反,岂不是成了韩信,在该反对不反,不 当反时却反,不是早夭便要在死而已! 四、人应该要有志气。白愁飞自小的志愿就是:不鸣则己,一鸣惊人;不飞则已, 一飞冲天。他常常梦想自己是一只鸟,大鹏鸟,飞上九霄青天任翱翔。现在他己飞了, 但还不是在人生的最巅峰。他要登峰造极,就得不畏高寒。 上头有人替自己掮黑锅,固然是好,但太没志气。做人要就闲云野鹤任逍遥,要不 然,就当皇帝天子(要不然就当相爷蔡京),做对了,万民称颂;错了,也是千千万万 的人为他掮黑锅,多好!今日自己不可能短了志气,登上了‘金风细雨楼’的宝座,才 算是开始。他日,说不定还能藉此晋身正路功名,保不准有日能与相爷实力相持,也殊 为难说……自己岂可踌躇不前,犹豫不决。 ――向来无毒不丈夫! 五、至于他是否对付得了苏梦枕?平时,难说。可是,现在呢? 他病了。 英雄只怕病来磨。 ――征战愈久,伤口愈多。 苏梦枕杀了不少人。 打败了更多人。 这些人,大都是不世高人、绝顶高手。苏梦枕仍保持不败。 他仍屹立不倒,但却不能保持不伤。 他伤得愈多,病得愈重。 ――只有在这时候,白愁飞有充分的把握可以取胜。 何况他已布署好了一切。 ――这时候不动手,难道还等到敌人病好了之后? 那时候,要是对方先下手,自己不是措手不及吗? 他可不想当韩信、英布! 他狠下了心:一定要干! ――必杀苏梦枕! 江湖上不是有这样的流传吗? ――欲杀苏,先杀白! 迄今,谁都杀不了苏梦枕。 除了他。 他自己:――白愁飞! 能杀苏,必是白! 要一飞冲天、想一鸣惊人、欲一步登天图、一帆风顺的白愁飞,他想高飞,就得先 杀掉开始是扶持他现在成了障碍的苏梦枕! 白愁飞下了决定之后,他还决定看看无意:天机。 他心想:我随意拈一个字,要是笔画成双,就是天意要我杀苏梦枕;如果是单画, 则应改变这个计划。 他果真随意想了一个字。 哦,这个字似忽尔在他心中“浮”了出来似的。本来沉积已久,而今终于浮现了。 那是个:“梦”字。 梦。 他在土墙上用劲写了这么一个大字。写了之后不由得有点紧张起来。 月华如银。 普照大地。 此时正是:云收万岳,月上中峰。 月光无限,有人正摇橹以快速渡河。 他真的默算“梦”字笔画。 他靠着窗,向着月,对着河,算字的笔画,这情景真有些似梦,谁也看不出来这翩 翩公子的冥目玄想里,原来是正计算着如何何背叛他的结义大哥。 咦? 不对。因为“梦”字只有十三画。 ――十三画,那是单数。 ――这样岂不是天意要我终止这计划吗?! 他不甘。 他不平。 ――大丈夫岂可久屈人下? 他还年轻。 他还要讲。 他想超越前人的成就,不要当一个受人指使的副手! ――这天意到底是不是天意?! 这天机算什么天机! 他不服气,所以去翻查古书。 这一查,却给他查看了:原来古“梦”字,是“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