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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敌手的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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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叁章 敌手的敌手   李商一的无端之剑和惘然之剑,逼退了谭千蠢,击退了姚八分。   看李商一的剑势,就算他要剑杀了姚八分和谭千蠢,也决难非事。   可是他只击退他们。   他只是制止两人向沈虎禅下手。   这一剑的用意,显然是志不在此。   而在彼。   “彼”就是那匹马!                  ●   李商一剑势回刺,极尽“无端”之意,但又似日升月落,移动虽是以扭转乾坤 ,但偏又在不经意中完成,一如韶光消逝,华年侵蚀,剑风卷起落英缤纷,还响起 一阵悦耳的天籁妙韵。   这一剑之风情,也到了“凄美绝楚”的地步。   这样令人心碎欲绝的一剑,不是攻向人,而是攻向马。   其间还夹杂李商一二声大喝:“出,来!”他连喝声也分开两截!   剑光过处,马也分成两截!   没有血!   没有马鸣!   只有人。                  ●   这看来比真马还要像是一匹马的“马”,竟是假马。   “马”只是虚壳。   有“人”藏匿在其中。   任何人匿伏在这样一种“环境中”,必定都会有些狼狈、局促、甚或衣衫不整 。   然而这人英朗如故,文秀如常,潇洒有致、怡然自得,就像他是在文士雅宴中 起身敬酒一般儒雅清爽。 mpanel(1);   这是一个年轻人。   两道剑眉,一对星目,彷佛蕴籍了许多风流――到底风不风流还不晓得,但看 他样子,至少很自命风流。                  ●   “自命风流”这四个字是蔡可饥说的。   燕赵叫他“不妨叙述得详细一些”,他便连人的样子也一并用话“描绘”了。   坦白说,他是有些看那斯不顺眼。   ――在那种紧急情境下,那人居然还可以一派舒然、悠闲自得的样子,相形之 下,自己和徐无害都变得更加狼狈尴尬起来。   谁知道“自命风流”四字一出手,燕赵就一拍大腿,喝道:“好好好,『梁四 风流蔡五狂』,『人不风流枉少年,得风流时且风流;一时风流便风流,是真名士 自风流』,不改青山不解恨,梁四还是老样子!”   “梁四?”蔡可饥可愕住了。   将军只微笑咐嘱:“说下去罢。”                  ●   这一剑,带着叁分怅惘、叁分无端、还带有一分儿不可拆解的谜,直取自马中 裂现的青年梁四!   梁四却不闪躲。   他只笑嘻嘻的望着李商一。   还有李商一的剑。   他只说了两个字∶   “诺言。”   这两个字一出口,就像两把刀。   两把沈虎禅的刀!   ――要不是沈虎禅这样有份量的刀,又怎能今李商一道几近无敌的剑遽然而止 ?!   剑在空中顿住,不得寸进。   梁四神奇潇洒依然,除了眼神。   他眼里像在看自己的生死存亡。   李商一却没有看他。   一眼也没有看他。   他像用了极大的坚忍和努力,才能稳得住这出手一剑倏然中止。   他的脸肌搐动着。   红剑漾出一片令人呻吟的艳丝。仔细看去,这把剑竟也起伏如波浪,似有什麽 事物要破剑飞血而出,李商一手里的剑,竟似是一个活着的长形的心脏一般!   李商一脸上忽然出现极其坚毅的神色,以致他双眼一直似铺着一层泪胶黯影, 此际也明亮了起来。   他一剑同刺自己。   血飞溅。   血却流得不多。   这把红剑竟会吸血。   血注入剑里。   剑平伏。   红剑更红。   剑宁定、沉静、温驯如初。   美艳如故。                  ●   包苍白的是李商一。   他的脸皱纹更多,像一座苍老的海。   ――究竟活着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剑?   ――究竟他手中的剑是夺取敌人顽强的性命∶还是反在吸取主人生命的精华?   ――究竟是他在用剑?还是剑在用人?   蔡可饥和徐无害不约而同,都生起这种想法。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   也没见过这样子的一把剑。                  ●   梁四见李商一御剑不住,回剑自刺,洒然的神色里也流露出尊敬之色。   他啧声道:“人说『红剑』若落在他人手中,只有速其死,唯若在李商一手中 ,才可以驾御得住,这句话说得并没有夸大。”   沈虎禅却忽然发语了。   他的声音很有点虚弱。   “人说『梁四风流蔡五狂』,梁四一向风流潇洒,没想到这次初会,却逢着你 向正在决战的人施暗算。”   梁四一双明利的眼睛,盯住沈虎禅,张开纸扇,徐徐的扇了扇,眼珠一转,才 问:“你就是沈虎禅?”   沈虎禅道:“是。”   梁四道:“也是闻名不如见面。”   沈虎禅道:“彼此彼此。”   梁四道:“听说你是义盗,官府虽视作为巨寇,但你为百姓人民所做的义举义 事,恐怕武林中的似谓『大侠』,一百一十五个加起来也莫如你一人多。”   沈虎禅道:“过奖。”   梁四道:“可是今同第一次见,你却成了将军手下的走狗。”   沈虎禅道:“你为『南天王』,我为『楚将军』,咱们河井不犯,各事其主。 ”   梁四道:“你为铁剑将军效命,楚铁剑介於正邪之间,这倒也罢了,可是,你 却连万人敌也搭上了,可真教在下失望,对阁下另眼相看!”   沈虎禅道:“哦?”   梁四道:“你可知道万人敌的身份?”   沈虎禅道:“他是相爷手上红人。”   梁四冷哼道:“这种人祸国殃民、逞势图利,身为武林中人,理应自珍羽毛, 两你却同流合污,当真是……嘿嘿,原来沈虎禅也只是图高官厚禄,浪得虚名。”   这番话一说,谭千蠢、姚八分、侯小周、杜威等为之勃然大怒。   因为李商一为了这人,宁可自刺一剑,也不敢出手伤之。   他们都不敢动手。   ――到底为了什麽?   没弄清楚之前,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沈虎禅也不生气,只道:“谁说我跟万人敌是一条阵线上的人?”   梁四道:“因为你刚才救了李商一。”   他最点心怀不忿的接道:“没有你那一刀,我那一掌早就隔着土木马破空击杀 了他;你为了破我一掌,而吃了他一剑,这不是明着向万人敌示好吗!”   沈虎禅道:“我发现木马内有人,而且有掌力侵袭,我不允许我的敌手在他人 的暗算下,便因为了这一点而切断你的掌力。”   梁四怔了怔,瞪大了眼望定沈虎禅:“你就是为了这一点而救李商一?”   沈虎禅奇道:“不然为了什麽?”   梁四像骤然吞了一个不明就里的东西:“你为了这一点,不惜硬捱李商一一剑 ?”   沈虎禅啼笑皆非的道∶“他跟我是一对一的对决,我怎能够胜之不武?”   梁四闷哼道:“你是要公平?”   沈虎禅道:“就算你要杀死的是你的敌手,也得要公平;你对你的敌手不公平 ,那只是着不起自己。”   梁四双眉一展道:“可是,对敌手公平,往往就是对自己不公平;天下无敌手 的高手,往往不是未逢敌手,而都是在敌手猝未及防的情形下消灭了敌手,这才能 无敌。”   沈虎禅淡淡地道:“这样子的无敌,无疑是骗人骗己。”   梁四讥诮地道:“其实,什麽『无敌最是寂寞』,这句话也一样骗人骗己,完 全是一厢情愿:天下那有无敌手这回事?就算有,你自己认可,不见得别人也认同 ;一小撮人认同,不见得人人都认为。无敌是最寂寞、最是痛苦?谎话:废话:要 争求无敌、挣扎走向无敌之路才是寂寞和痛苦,至於到了真正无敌的境界时,不是 虚寂无欲就是重返光风霁月的境界,那有寂寞痛苦可言,有痛苦、寂寞,比人修为 有限,恶无敌至少还有戈壁到江南那麽远!”   沈虎禅静静的听梁四把话说下去。   他不知道这年轻人为何有这麽多的唠嗦。   梁四却把话题一转:“可是我是你敌人的敌人。”   沈虎禅道:“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   梁四道:“你应该联合我,来打击你的敌人。”   沈虎禅道:“我一向要用我自己的力量,来解决敌人。”   梁四道∶“着来,能够成为你的敌人,是一件荣幸的事。”   沈虎禅道:“可惜你还不是我的敌人。”   梁四笑道:“幸好我不是你的敌人。”   沈虎禅道:“最好我们永远不要成为敌人∶你的『隔山打牛神功』和『风花 雪月四式』,刚才只隔着土木马露了一手,恐怕谁都不会愿意有你这样子的敌人。 ”   梁四一被人赞,开心得眉花眼笑起来:“好说,好说,”遂而正色道:“不过 ,你这样对敌法,很吃亏,到最後,难免要死得不明不白。”   沈虎禅微笑道:“天下事,本来就有许多都是不明不白的,尤其一个人的成败 生死,谁也掌握不着。”   梁四道:“你现在伤得就有些不明不白。”   沈虎禅道:“你为什麽要暗算李商一?”   梁四道:“我知道若论武功,我难以取胜,我只有暗算他。我一向都是个很有 自知之明的人。至於我为何暗算他,”他用手一指李商一道:“他心知肚明。”   沈虎禅问:“他为何不还手?”   “因为是他欠我的;”梁四悠然道,“他答应过我,有过允诺,我可以暗算他 叁次,他只能闪,只能躲,只能避,但不能还手。”   他一副有风驶尽的样子∶“如今,他还欠我一次。”   沈虎禅道:“哦,原来你已暗算过他一次了。”   梁四说着又有点忿然:“要不是你,我已用不着下一次了。”   沈虎禅道:“我不得不动手。”   梁四诧道:“为啥?”   “因为,”沈虎禅道:“直至到我以『杀己之刀』出手,才知道原来他是看不 见东西的人。”   李商一突然激动起来。   他脸上的皱纹起伏一如怒海。   他哑着语音吼道:“我,瞎,了,跟,出,手,无,关!”   “是无关,”沈虎禅道:“可是我不能对我的敌手不公平。”   他缓缓地接道:“如果我要铲除一个恶霸、一个枭雄,一个败类,我可以像你 一样,暗中伏袭,一击得手就走,但你却是我的敌人。”他顿了一顿,接道:“我 所尊敬的敌手。”   他又停了一停,才道:“刚才你在竹子里,我没有察觉,反而只知在木马中有 敌,如果当时你向我袭击,我就不准能活到刚才与你交手。”   他的话说得很慢,但很清晰,彷佛元气充沛。   只有那几下停顿,很有点不自然。   李商一敞开的胸膛起伏。   血又开始自伤口渗了出来。   梁四长舒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他很沮丧似的接下去说:“我在马内,你一早就知道了,但你以为是李商一。 ”   沈虎禅道:“我忘了李商一精擅於剑法,喜在封塞壅闭的所在,自囿自囚以静 修『一统神剑』,但若论手艺之巧、才艺之高对奇门遁甲、莳花诗酒、木牛流马、 琴棋书昼皆有造诣,除『风流四公子』外,却还会有谁!”   梁四苦笑道:“弊在我件件通、却没一门精,要不然,也不会被你一眼就看破 。”   沈虎禅道:“李剑客本来也定当发现,只争在他的眼睛不方便。”   “谁教他当日因情而毁目割舌?”梁四此语一说,李商一振剑的手背,青筋又 突现了起来,梁四把话锋一转,道:“不过,他也因为你的出现,而把注意力全集 中在你的身上,因而才没有发现到我的存在;”他耸了耸肩,道:“因此我才出手 暗算。”他嘴里彷佛含着了什麽垢物般的,轻呸了一声,似把渣滓吐了出来,道: “因是你才出手救了他。”   沈虎禅嘴角一嗡,但要说话,忽然双眉一皱,像双手抱刀一拢似的,紧紧的把 眉心锁成一个川字,话便说不出口了。   梁四审察似的道:“你的伤,很不轻罢?”不待沈虎禅答话,又自言自语的道 :“当然不轻了,先中了李商一一剑,又被八分道人的『八弓弩』击中,再吃千蠢 和尚一拳,你能硬挺到现在,还说了那麽些话,恐怕当世再无几人能有此修为了… …”   他自语自言的道:“楚铁剑可不可以?万人敌能不能移?蔡般若行不行?师父 能不能?”他一笑又道:“像我,我就不能了。”   “人贵自知,我自知不行,”梁四悠闲得就像在评赏书画:“像你在破了我的 掌力後还能回刀反挫李商一,这点我就绝对办不到。”   他看向李商一,一双亮目至露出如小童般的好奇来:“你也伤得不轻罢?可是 刚才你的“惘然之剑”,先退和尚、道士,再来攻我,依然利害得很!”   他啧啧有声地道:“可惜,可惜。”   他向沈虎禅和李商一都望了一眼,充满惋惜之情:“你们两位,都受了伤,而 且都伤得不轻,反而是我,我没有受伤,体力也在最盛之时。要是在平时,单打独 斗,要杀你们任何一位,我恐怕力有未逮,可是,现在……”   沈虎禅截道:“你错了。”   梁四唇边又似吐出什麽垢物似的,用鼻子问:“嗯?”   沈虎禅道:“你只杀得了我。”   梁四轩起一只眉毛:“哦?”   沈虎禅道∶“你别忘了,这儿还有姚道士、谭和尚、侯公子、杜青衣,有他们 在,加上李商一的“一统神剑”一直都还没有出手,你是讨不了好的。”   梁四很爽落的道:“说的也是。他只以『红剑之剑』发出了『锦瑟剑诀』,看 家法宝『一统剑法』确是一直未曾出手。”   沈虎禅道:“所以,你能杀的和你要杀的人,只有我。”   梁四笑了起来:“你怎麽知道我要杀你?”   “你、要、不、要、杀、他、都、一、样,”李商一开口了∶“你、杀、不、 了、他。”   梁四又剔起另一只眉毛:“我杀不了他?为什麽?”   “因,为,我,不,准,”李商一道:“你、若、动、手、我、就、跟、他、 联、手、杀、了、你。”   他这句话一说,沈虎禅倚着的木鞘刀,突然下陷土中,疾沉寸馀。   梁四把两边眉毛都扬了起来,哈哈笑道:“很好,听你这样说,今天,我是谁 都杀不了了,连高唐镜也夺不回,那我还留在这儿干啥?”然後鼻子里哼了个调、 很轻松、很愉快、很悠闲的样子,大步消失在竹林里。   只剩下满地的落叶。   远处的落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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