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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对决 这是一座废弃多年的矿坑,矿坑的位置在“多摩山”的侧腰上,而“大虎头会” 的总堂口“风啸山庄”便矗立于山顶,废矿坑与山庄的距离,由坑口量起,正好是 一条不大徒峭的斜线。“风啸山庄”是一片全由大青石为主料砌造成的建筑,远远 望去,但见楼阁相连,檐角飞耸,层叠广布中,显得既恢宏、又庄严,此时正当薄 暮,庄中灯火业已亮起,点点光焰,明灭闪烁,仿佛是一座不夜之城。谷唳魂站在 坑口边上,仰视山庄,形色深沉肃穆,更带着几分朝圣者的卑恭虔诚――这是他的 家、他的根、他发迹于斯,亦可能毁灭于斯,总之,他早就把自己的生命、前途、 希望,完全投掷在这其中了,胜负荣辱,俱无怨言。席双慧只定定的凝望着谷唳魂, 好像她的眼里,她的心中全没有别的,她所思所念、所忆所挂,仅仅就是谷唳魂一 个,巍峨的“多摩山”,雄伟的“风啸山庄”,对她来说,竟是不值一顾!站在谷 唳魂的下首,是癫痴和尚,他一袭灰黑僧衣,正在夜风中猎猎飘舞,和尚左手持着 一支银亮粗实的佛门禅杖,右手扶在端木子厚肩头,那张并不精致的面孔上一片凛 烈湛然,宝像肃煞。 抬着脑瓜上观了好一阵的玄三冬,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流露着艳羡钦慕的味道 : “乖乖,素闻‘大虎头会’的总堂口气派不凡,却不曾想到竟有这么个壮丽宏 大法,今日得见,算是大开眼界了……”癫痴和尚淡淡一笑,无动于衷的道: “老僧与端木尚英半世相交,也只来过他这一‘风啸山庄’三两遭而已,鲜衣 怒马、公侯子禄,和高楼巨厦皆是一样,过眼云烟罢了,凡人间世何来恒久不易之 事物?要往心中放,则就生魔障了……”玄三冬不大是味的打了个哈哈: “大师父,我可不懂得这许多禅机,但是生活一生,能有这么个派场架势,哪 怕短短几十年光阴晃眼即过,亦不枉轮回一遭啦!”宣了一声佛号,癫痴和尚笑道 : “恕我直言无忌,玄施主,你的确是个凡俗之人,欠缺那么一点慧根……”玄 三冬嘿嘿笑道: “我是得过且过,大师父,能够日啖三餐,腰缠半吊,再有个堪遮风雨的所在 横下来困觉我就心满意足了,除开本性还算不恶,慧根么,可是连一丝根苗子都沾 不上哪!”癫痴和尚有些哭笑不得: “玄施主,其实你不该出身崆峒,应该加入丐帮才对……”这一下,轮到玄三 冬哭笑不得了,他结结巴巴的正不知要怎么回答,谷唳魂已向端木子厚微微躬身, 在征求这位大少主的意见了: “是现在进去,还是再迟片刻?”端木子厚忙道: “你看呢,谷首座?你说什么时候进去便当,我们就什么时候进去。”谷唳魂 低声道: “严渡他们一定算计到我们这几天内便可抵达堂口,也必然早有周密防范,然 而我们出入的路子完全在他们预料之外,早一点,迟一点,原没有多大关系,但为 了能尽快谒见老当家,我认为此刻进庄,比较合适!”端木子厚颔首道: “就照你的意思,谷首座,我们准备行动。”朝背后黝黑阴暗的矿坑瞅了一眼, 玄三冬压低嗓门,有些惴惴的道: “谷老兄,这座废坑底下,真有条密道直通老当家的住处?”谷唳魂道: “不错,在此之前,整个组合上下,只有三个人知道这桩秘密,那就是老当家、 大少主和我,如果有可能,希望以后也不要泄露出去!”玄三冬赶紧道: “你放一千一万个心,谷老兄,论起守口如瓶,没有人及得上我!”谷唳魂道 : “我们走!”嘴里说着话,他已一马当先,入坑引路,席双慧、玄三冬及癫痴 和尚师徒随后跟进,五个人步踵相连,顺着坑洞的坡势,竟是越走越往下。 mpanel(1); 这座废弃多日的矿坑,成漏斗状,入口处大,里头逐渐紧窄,不但空气混浊, 而且光线极暗,地面坎坷不平之外,随处都有坍塌现象,偶而可见木桩散置、铲镐 横抛,不过坑洞中却十分干燥,不似一般地穴那样潮湿腐霉。 一脚低一脚高的踩踏着,玄三冬忍不住问道: “我说谷老兄,山庄的位置在顶上,我们却往地底下走,是不是方向弄错了?” 前行的谷唳魂似乎对这条狭窄的坑道十分熟悉,他走得极快,头也不回的道: “错不了,等到达前面的暗门之后,我们就该往上攀了端木子厚安慰着玄三冬 道: “你宽念,三冬哥,这条密道,谷首座比谁都熟,他每年都要亲自来查看几次, 为的就是保持它的畅通堪用,有时候或因风化坍损,谷首座全是自己动手修补,说 句夸大点的话,他闭着一双眼亦可来去自如!”“看情形像是不假,你们瞧瞧,他 走得这等利落法,活脱在逛家里的后花园……”前头忽然一亮,谷唳魂已将火摺子 抖燃,有了光亮照路,行动方便不少,却也惊走几头野鼠、几只蝙蝠,这些小畜牲 奔蹿飞舞之间,映看人影幢幢晃闪,倒颇有点魅异怪诞的味道。 就在快到坑洞尽头之前,谷唳魂停住脚步,向四周略一打量,来到左侧坑壁旁 边,这一段坑壁,与坑洞中任何一处坑壁毫无二致,也是一样布满石砂硬土,也是 相似的凸凹不平;他伸出双手,仔细在壁上触摸,然后,突然运力一掀一扳,只听 到“咔喳”一声轻响,一块伪装得非常巧妙的壁面已经被他取下――光景宛如他板 落一方坑壁! 这块壁面,长宽各约四尺!其实乃是一边粘着土石的削薄铁板,铁板上下四角, 各有卡荀突出,只要对准暗门两头的横槛暗槽,装卸皆极方便。 密门后头,现出一列窄小的石阶,沿阶直上,宛似垂链,曲折甚少,竟如登攀 天梯;谷唳魂放回暗板,领先登阶,大家亦只能鱼贯而行,因为梯宽仅容一人,稍 微不慎,肩膀就碰上两侧石壁,人在其间,免不了有种被幽闭的悸惧感。 别看这排石阶又窄又挤,却是步步高升,工程浩大,想当年,不知花了多少人 力时间才能造成,回思那等不见天日,摩肩擦踵的辛劳苦况,便不累也累坏了…… 登着攀着,玄三冬不由喘了起来,他抹着汗水,气吁吁的问: “谷老兄,快到了吧?”前行的谷唳魂笑了笑,声音在梯道中回响: “快了。”玄三冬拼命咽着唾沫: “这列阶梯,不知共有多少级?”在他身后的端木子厚应道: “六百九十七级,三冬哥。”喊了一声天,玄三冬呐呐的道: “可是人工造的?该是神仙用法力辟建出来的才对,乖乖,在山腹里,又在这 么狭隘的地方,竟能直上直下开出六百九十七级石阶!”谷唳魂在前面道: “有时候,玄兄,人的力量亦是难以思议的,他们能够做出许多不可想像的事 迹来,譬如愚公竟敢移山,你说对不对?”听得出谷唳魂的语气中带有调侃的意味, 玄三冬干笑着道: “结果还是神仙怜其愚鲁,代这糟老头移了……”谷唳魂道: “人定胜天,这不是另一种解释的方法?”玄三冬经过这一阵毫不歇止的攀登, 委实累得不轻,累得他连说话的精神都提不起来,人定胜天就人定胜天吧,他哼唧 了几声,腰背弯屈得宛如一只活虾。 随行于后的端木子厚,暗中伸手扶在玄三冬腋下,硬是架着他往上拖,力量之 大,几乎把玄三冬的脚跟都提离地面。 匆匆回头向端木子厚投注感激的一瞥,玄三冬心中固然充满了谢意,尤其惊异 于这位大少主的劲道竟是如此雄浑――从外表看,委实叫人看不出来。 向上延伸的狭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尽头处,由一块圆形的坚厚铁板卡盖着, 谷唳魂熟练的握住铁板下的把手,往右一旋,又朝左三转,“砰”的一声脆响传出, 铁盖已顺势掀开,他领着众人依序上去,这密洞的出口处,竟然在一个宽大檀木衣 柜之内! 衣柜内挂着成挂的衣衫,谷唳魂拨开衣衫,推门而出,外面是一间宽敞却略嫌 阴暗的卧室,孤灯孑然,一张古铜雕花的大床便摆在卧室正中,帐幔低垂,毫无声 息,却不知道是否有人躺在床上。 这时,谷唳魂的表情不但是严肃,更在严肃中流露着极度虔诚谨敬的神色,非 只他的模样如此,端木子厚亦是相同的反应。 观颜察色之下,玄三冬不由倏然一凛,这间卧室,莫不成就是“大虎头会”的 老当家端木尚英的寝居? 谷唳魂蹑着手脚来到床前,先将两边的帐幔掀起钩住,在房中微弱的光线映照 下,一位须眉皆白,衰弱惟悴的老人正倚枕而卧,老人的形容非常削瘦,脸上皱纹 深刻摺叠,皮肤松弛下垂,完全是一副油枯灯尽的写照,不寻常的却是他那一双眼 角斜升的凤目,光芒灼亮,炯炯有神,锐利如两柄足透人心的利剑,现在,这双棱 棱有威的眼睛就凝注在谷唳魂的面庞上,毫不稍瞬!轻轻缓缓的,谷唳魂在床前踏 垫跪下,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隐的激动与伤感: “老爷子,我回来了,老爷子的交待都已办妥,大少主与癫痴师父也一同赶回 来听候老爷子差遣,共维大局床上的端木尚英眨眨眼睛,向下身看了看,谷唳魂立 刻会意,起来将床头的棉枕垫高,扶着老当家斜靠枕上,然后,垂手站到一边。 癫痴和尚趋前两步,双手合十,真情流露: “阿弥陀佛,老友别来竟是历经劫难,上天慈悲,对老友却何其不仁?”在癫 痴和尚的沉缓低语中,端木子厚扑前跪倒,泪流满面,咽泣着颤声低嚎: “爹,爹爹啊……”端木尚英的视线又瞥向谷唳魂,显然含有询问之意,谷唳 魂躬身道: “‘火云符令’已在‘妙香山’呈交大少主。”目光望在癫痴和尚脸上,端木 尚英十分艰难的翁动着口唇,像在和自己僵木的声带挣扎: “老癫……老癫……”癫痴和尚赶快趋前,强扮笑颜: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用多说,一切全有谷唳魂和我帮着张罗!”端木尚英 起了一阵痰咳,谷唳魂迅速为老当家背后胸前一阵搓揉,癫痴和尚皱着眉道: “唳魂,你们当家的说话如此艰困,已有多少日子了?”谷唤魂一边将端木尚 英的姿势调整得更舒服些,边神情阴暗的道: “是最近大半年来的事,在我离开堂口的时候,老爷子还能勉强用简单的句子 表达心意,不想经过这段辰光,竟是每下愈况……”癫痴和尚轻叹一声,俯下身道 : “老友,眼看着一场江山之争即要爆发,你有什么话待告诉我?”端木尚英双 目倏睁,努力牵扯唇角,把一张干黄的脸孔涨得透了紫赤: “遵……遵传统……整……整纲纪……”癫痴和尚肃穆的道: “你的意思,是要子厚接位,并惩处那些心怀二志,兴风作浪的人?”端木尚 英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慢又沉重的点了两下头。 略一迟疑,癫痴和尚接着道: “对于你那位二夫人与端木子刚,却待如何发落?”憔悴的老脸上掠过一抹悲 凉及痛苦交融的神色,端木尚英的视线却望向肃立一侧的谷唳魂,癫痴和尚心中一 动,试探着问: “你是说,一切由唳魂代你裁夺?”端木尚英闭闭眼睛又睁开,表示不错,谷 唳魂连忙形容惶恐的道: “老爷子,我不能僭越――”目光中宛似爆出一溜火焰,端木尚英怒瞪着谷唳 魂,谷唳魂心头一凛,只好默然退回;癫痴和尚接着道: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们当然依照你的意思去做,这里我要补充一点我的看法, 老友,你的见解绝对正确,维道统、正纲纪,就应该这么办!”端木尚英的表情中 展现着慰藉,他逐一注视着床前的几张脸孔,脖颈间突出的喉结急速颤动: “你……你们……保……保重……”癫痴和尚和悦的笑道: “老友,且请宽心养歇,静候佳音,我们必将全力以赴,尽扫妖氛,还你清平 世界、明朗乾坤。”于是,端木尚英枯槁的面孔上浮起一丝苦涩的笑颜,疲倦的合 上两眼,谷唳魂与端木子厚双双上前,轻轻把枕头摆平,使端木尚英舒适的仰躺下 来。 静立在房间一角的席双慧和玄三冬,这时才敢稍稍吁一口气,颇有如释重负的 感觉。 癫痴和尚向谷唳魂点点头,低声道: “唳魂,可以开始了。”谷唳魂道: “我们从前面侧门出去,在正式动手之前,我还有些话要向‘飞龙队’交待。” 癫痴和尚示意谷唳魂先行,谷唳魂昂首阔步,推开卧室房门跨到外间,外间布置成 小花厅的格局,一名黑衣黑靴的彪形大汉正笔直站在小花厅的门边,谷唳魂这一跨 出,尤其身后头尚跟着另一串人,不由把那黑衣大汉吓了一跳,他在俄顷的惊愕之 后,也同时看清楚了各人的面目,那种迷惘诧异的神态,就更像大白天里遇到鬼了 : “首座,这不是谷首座么?你你你……你却是如何进来的?”谷唳魂瞄一眼对 方绣缕于胸前的那条猩赤飞龙图案,淡淡的道: “久不相见了,尤大钊,你先别管我是怎么进来的,你们头儿在何处?”那叫 尤大钊的“飞龙十将”之一,赶忙又向癫痴和尚与端木子厚见过礼,才惴惴不安的 道: “林头儿到膳堂吃饭去了,外面大厅正由施青松和胡海轮值,首座可吩咐他们 两个去叫唤林头儿……首座,你们,呃,可是打后院窗户翻进来的?”谷唳魂摇头 道: “不是,后院墙高三丈,且绕竖得有铁钩刺丝,加上你们‘飞龙十将’不分日 夜的派人巡守,又如何得以轻易进人?”尤大钊搔着头道: “原是不错,近几日来更添加了两条凶猛无比的豹犬帮着守卫,但…… 首座,你们一大票人马草木不惊的都进来了,却也是事实啊!”谷唳魂沉着脸 道: “我知道你们职责攸关,不过我的困难与立场你们也十分清楚,非常时期只有 用非常手段行事,顾不得那般周全了;老爷子已有谕令下来,尤大钊,你马上去传 林蔚进见,我在前面大厅等他!”尤大钊犹豫着道: “可是,首座……你也晓得我们‘飞龙队’是老爷子的贴身近卫,责任全在于 维护老爷子安全,其他的事,我们恐怕不方便插手……”哼了哼,谷唳魂的腔调冷 了: “我并没有叫‘飞龙队’去跟着卖命,我只是令你去传唤你们头儿,我有话要 交代,尤大钊莫非我还指挥不动你、抑或你就能以代表你们头儿林蔚?”癫痴和尚 两眼瞪起,低喝一声: “还不快去?”尤大钊不敢再多说什么,赶忙把通往大厅的沉厚栗木门打开, 门边上,另两条黑衣汉子早就满脸狐疑的守在那里了,尤大钊凑到他两个伙计身旁, 压着嗓门咕哝了一阵,其中一个微微点头,如飞而去。 另一个黑衣汉子似是有些不大甘服的直望着谷唳魂,既不过来行礼,甚至连招 呼都不打,颇透着几分敌意,端本子厚不禁有气,他一向不善虚饰,心火上升,便 已形于颜色! 谷唳魂当然看得出端木子厚的不快!他抛了个眼色,轻轻的道: “大少主且请息怒,不必和这些人一般见识,强敌当前,存亡之秋,先办正事 要紧,等江山底定,有的是时间整顿教训!”咬咬牙,端木子厚恨声道: “简直目中无人到了极处,嚣狂至此,岂可轻饶?”谷唳魂平静的道: “至少他们对老爷子还算忠心耿耿,大少主,待我们全军出动之际,老爷子安 危堪虑,尚有赖‘飞龙队’的人马出力效命,减我后顾之忧!”癫痴和尚颔首道: “唳魂的话不错,子厚不可造次!”大厅门外人影连闪,先前出去传话的那个 黑衣人已经转回,后面还跟着另一个宽脸膛大块头的魁伟汉子,这汉子抢上两步, 冲着谷唳魂、癫痴和尚、端木子厚三人唱名行礼,倒底是身份不同,举止也比较周 全。 谷唳魂缓缓的道: “林蔚,外面的情况如何?”这宽脸膛的大汉,正是“飞龙队”十将中的为首 者:“人熊”林蔚,他也不再虚套,直来直去的道: “回禀首座,二当家他们早已严阵以待,布置就绪,只等着一决雌雄了!”谷 唳魂毫无表情的道: “我旗下的人马可已在严渡回来之前撤出?”林蔚道: “不但‘黑旗堂’的弟兄已经撤走,连‘蓝旗堂’的人马也在玄堂主率领之下 不知去向,首座,想都是首座预先做的安排?”谷唳魂道: “不错,严渡一朝折返,即表示他们阴谋不曾得逞,回过头来准备孤注一掷, 我岂可任由他们将我方实力逐一吞噬、各个击破!”林蔚搓了搓手,哈下腰道: “首座,我们‘飞龙队’的立场,相信首座必能了解,老爷子的安危,乃是我 们的重心所系,这次内哄,除了维护老爷子的责任,恐怕我们无力顾及其他――” 谷唳魂冷冷的道: “把你请来,就是要告诉你这句话,林蔚,老爷子的安全,便重托‘飞龙队’ 各位了!”干笑一声,林蔚忙道: “原是份内之事,敢不尽心尽力?”谷唳魂转向癫痴和尚及端木子厚,神情凝 重: “时辰到了,师父,大少主,请。”一行人出了大厅,穿越广阔的前院,在林 蔚亲送下经过那道高大坚实的围墙自侧门跨出,侧门亦是铁铸的,在他们身后铿然 闭拢,似乎便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了。 端木子厚停步回头,有些伤感的道: “第一次,我觉得爹的‘虎庐’距着我竟这么遥远又陌生……”谷唳魂苦涩的 一笑: “如果大事不成;大少主,你就会越发有这种感触了。”癫痴和尚大声道: “不要说这些丧气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家豁力而上,至不济也要同那 些叛逆贼子玉石俱焚,想捡便宜、挑现成,我老和尚头一个就不答应!”憋了老半 天的玄三冬立时接腔: “大师父说得是,人要全黑了心肝去伤天害理,假若尚能兜转玩妥,世间也就 没有公义黑白可讲了,老天有眼,必将报应不爽!”忽然,席双慧暗里扯了谷唳魂 一把,目光流转,神色戒备: “附近有人――”癫痴和尚呵呵笑道: “不错,而且人数不少,这样正好,该来的原该早来。”夜暗中,像迅速吐放 的花蕊,一朵朵赤红的焰苗从四周纷纷闪亮,有灯笼、有火把、也有粗大的牛脂蜡 烛,于是,原来的昏暗朦胧已被逐走,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通明,恍若白昼般的通明, 成排成队的汉子们,完全是一色一式的黑衣黑巾黑靴――“大虎头会”的制式穿着, 而且已经布妥了阵形,四四方方的阵形,单只留着面向‘虎庐’的一个缺口。 站在方阵中央的,有那容貌清奇飘逸、颔蓄三绺青须的“大虎头会”二当家 “剑胆”任雪樵,有那身着灰素衣裙、面如满月、丰腴白皙而气度雍容的端木尚英 继室李湘云,也有那生像英俊峥嵘、形态高傲不群的端木子刚,当然,更缺不了严 渡。 谷唳魂视线流转,低沉的道: “师父,情况还不算太坏。”癫痴和尚的面孔,在一片青赤光焰的照耀下狞猛 如狮,他镇定的道: “你看出了什么端倪?”谷唳魂轻声道: “他们排出来的阵势只有两旗人马,除了严渡自己的‘紫旗堂’之外,仅得罗 向敢的‘黄旗堂’兄弟,由此可见,翁悦三的‘白旗堂’及花昭的‘青旗堂’仍在 观望之中,还不敢公然响应谋反,这对我们大有裨益,至少减去了部份压力!”癫 痴和尚颇为兴奋的道: “好极了,如今算起来应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你不是也有两旗人马在手么?” 点点头,谷唳魂道: “且看刑堂的动态如何,万一他们站在任雪樵和二少主那边,我们的处境就会 十分艰苦了!”双目瞪起,精芒如电闪射中,癫痴和尚重重的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风既起,我们还管它吹的是什么风向?”这时,端 木子厚在低促的道: “谷首座,任雪樵向这边走过来了,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无论什么场面, 在开场之前,大部有段开场白,谷唳魂知道任雪樵也不会例外,问题在于这个场子 一旦扯开,他委实不晓得还有什么言语能以济事? 任雪樵潇潇洒洒的走近,又潇潇洒洒的停步,举手投足之间,从容不迫,仿佛 不是横在一场生死血战之前,而只是把晤老友那般轻松自在,他先含笑向癫痴和尚 见礼,再招呼过端木子厚,然后,才目注谷唳魂――显然他颇为清楚欲对阵营的主 角是谁――神态安详的道: “谷首座,这些日来出生入死,历尽艰险,也真叫辛苦你了。”谷唳魂冷漠的 道: “不敢,比乃全拜二当家所赠,侥幸过关,只是上邀苍天见怜,留我残命,能 以回来为正义公理做个见证罢了!”任雪樵不愠不火,仅乃炉火纯青的笑了笑: “观点不同,立场有异,其实谷首座你未免有些想他不开,当家的与二夫人是 夫妻,大少主与二少主又都是当家的嫡亲骨血,谁来接任都不出当家的端木一系, 说起来我们只算外人,争来争去,还是为他们一家子在争,因此你我之间的曲直, 也就很难断言了。”谷唳魂面无表情的道: “二当家此言,恕我不能苟同,所谓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我们虽然身在绿林, 同样该论传规、重纲纪,上下既分,进而才长幼有序;老爷子人尚健在,且神智清 明,二当家就逾越本份,公然抗令,以首领之尊破坏体制,分裂组合,却托词为端 木一系争权益,这个权益,未免争得有些暧昧离谱了!”任雪樵缓缓的道: “我说的句句是实,何来暧昧离谱之处?”谷唳魂道: “方才我业已明言,上下既分,进而才长幼有序,二当家违背老爷子逾令,就 是不分上下,阻止大少主接位反拥二少主继承,就是长幼无序,如此逆经叛道,如 何叫人心服?”脸色微微起了变化,任雪樵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谷首座,不论怎么说,我们为的都是端木一家,并不曾吃里扒外,打谱另起 炉灶,大任当前,唯有才者据之,子刚二少主才德双修,文武皆全,为什么不能执 拿大位?”谷唳魂冷冷的道: “因为能够作主决定这件事的人不是你,是老爷子;二当家,你身为龙头佐辅, 居然另怀私心,用种种手段方法阻扰正当权位转移,更不惜引发连番血战以图达成 你的目的,这等恶劣行为,已不止是离经叛道而已,正确的说,就是谋反!”任雪 樵忽然仰天长笑:“就凭你一个堂主,也有资格定我的罪名?”于是,端木子厚踏 前一步,大声道:“当然有资格,我爹和我共同授予谷首座肃清叛逆、定帮安堂的 权责!”任雪樵傲然道:“大少主,老爷子病入膏肓,一息奄奄,不但瘦骨支离, 尤其神智昏迷,他的乱命我们可以不从,至于你,在我眼里你只是少主的身份,还 不配冲着我发号施令!”谷唳魂道:“二当家,老子已经亲谕由大少主接掌其位― ―”一拂衣袖,任雪樵鄙夷的道:“谁看见、谁听见了?”谷唳魂重重的道:“我!” 冷笑一声,任雪樵连连摇头:“你的证言不能算数,利害所在,你当然是帮着大少 主说话!”简直是在血口喷人了,癫痴和尚愤怒的道:“任雪樵,我也亲见亲闻你 们老当家的嘱咐,这该够了?”任雪樵沉下脸道: “大师父,你的话更不能信,天下岂有做师父不想有个尊贵徒弟的?出家人要 把名利看淡,一味的附炎趋势,就没有禅味了!”癫痴和尚气极反笑: “好个尖舌利嘴的东西,做贼的竟然喊抓贼,反待倒打我老僧一扒,任雪樵, 只怕称不了你的心,如不得你的愿!”端木子厚朝着站在远处,他那位同父异母的 弟弟端木子刚大叫: “刚弟,你不要被他们蒙骗了,这些居心叵测的虎狼之辈只是把你当成幌子, 做个名目,一待夺权成功,他们必然会另施手段坑害你与二娘,把端木家的大好基 业侵占入手!”端木子刚仰着头,背着手,爱搭不理的笑了笑: “我也不是三岁孩子,大哥,你这番挑拨离间岂不是显得太幼稚了?”一颗心 倏往下沉,端木子厚刹时间似乎不认识他这位弟弟了,这就是端木子刚?是向来与 他如此亲近,白天缠着他闹、夜晚抱着他困的弟弟?是什么原因,什么力量一下子 就能把骨肉拆散、兄弟分离?又是什么缘由促使亲情激化为仇恨、爱悦蜕变成憎恶? 老天,人心人性,竟是这般诡异难测? 谷唳魂看不过去,凛烈的接口道: “二少主,请你体念亲恩,遵从传统,不要做糊涂事而令亲痛仇快,端木家的 兴衰离合,只在你一念之间,请三思!”端木子刚双目中宛似燃烧着熊熊火焰,他 面孔僵扭,略带激动的道: “谷唳魂,你少给我来这一套,谁不知道你一向就褊袒我哥哥?小的时候你屈 护他、长大了你巴结他,你什么居心认为我不明白?你是指望他一朝出了头可以顺 势一步登天,可以挟之自重,说不定更想取而代之,要说别具异心,你才是第一个!” 端木子厚嘶哑的叫: “刚弟,你休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谷首座忠肝义胆,赤心可昭日月,他若 是有你说的这种打算,早就可以成事了,何须耗到今天?”端木子刚盛气凌人的道 : “你们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以为我 好吃好欺,就想独霸江山?叫你们做得美梦,爹的基业不是你一个人能以侵占的, 还有娘、还有我,我们母子俩的份量总比你一个人来得重,由我当家有什么不对? 你瞎编爹的乱命,就待独吃独吞?哼哼,我让你扫地出门,连边都沾不上!”噎窒 一声,端木子厚又是痛心、又是悲愤,腔调都不由发了抖: “刚弟,你你……你怎能这样是非不分的说话?你要爹的基业,我可以给你, 只待把这些奸佞清除,叛逆论罪,你想怎么办我都依你――”“呸”的吐了口唾沫 在地下,端木子刚不依不饶的道: “你收收吧,我的好哥哥,谁是奸佞、谁又是叛逆?你打的主意,左右不过是 想分化拥戴我母子的力量,借机迫害这些忠心耿耿的血性兄弟,你以为我会上你的 当,你就大错特错了!”于是,癫痴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浩然长叹: “子厚,不必再说了,魔生在心,邪化为灵,他们是彻头彻尾,里里外外都沦 于异端,不以霹雳雷火,只怕震不醒那一片沉昧……”端木子厚哽咽着: “师父……我……我……”这时,谷唳魂面向他们老当家的继室夫人李湘云, 语声铿锵的道: “二夫人,一场惨烈的内斗,连番的血雨腥风即将展开,二夫人你就不谋制止 之道,待眼睁睁的看着生灵涂炭、手足相残?”面如满月,丰腴白皙的李湘云,神 色之间透着三分痛苦,七分无奈,她沙哑的启口道: “谷首座,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也不能完全怪我,子刚是打我肚皮生养出来, 当然我希望他有出息、有光彩,好处不该叫子厚一个人占了,老爷子不替子刚作主, 我这做娘的总不能也不管……”谷唳魂阴沉的道: “二少主的名责权益早有定规,二夫人不会不知道,甚至连二夫人将来的地位 称呼老爷子亦经安排妥贴,除了大少主当家之外,二夫人母子可谓毫无逊色之处, 二夫人若尚不满足,更串缀二少主出面争位夺权,兵戈相见以后,必是元气大损, 两败俱伤,恐怕对二夫人母子,亦不是桩好事!”李湘云唇角痉挛,语声艰涩的道 : “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替我儿子着想……我原也不曾料到会闹成这样……” 这个女人显然是身不由主,难以控制局势了,谷唳魂侧脸望了望端木子厚,端木子 厚沉重的摇摇头,十分悲哀的道: “大概避免不了一场火并……”癫痴和尚严肃的道: “天下原有些无奈的事,子厚,我们本来就是为这个而来!”对面,任雪樵好 整以暇的道: “谷首座,如果你们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我答应各位可以全身而退!” 谷唳魂道: “这是个并不可笑的笑话,二当家。”任雪樵仍然忍耐着: “你不曾想想,谷首座,一旦血刃相向,只怕贵方获胜的比算不大?”谷唳魂 平静的道: “我的看法正好与你相反,二当家,似乎你们没有多少成功的机会。”一直没 有开过口的严渡,此刻趋向前来,在任雪樵耳边细声咕哝了几下,然后冲着谷唳魂 皮里阳秋的笑了笑,故做从容的道: “首座,终于还是逼到这最后一关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就是这么码事, 我知道你决不回头,也决不妥胁,所以,便刀口下分强弱吧!”谷唳魂淡淡的道: “我们个人之间,尚有许多血债要清算,严渡,无论孰胜孰负,你都逃不过今 晚!”尽管心里发毛,背脊泛凉,严渡表面上却纹丝不露,他啼啼笑道: “只要你有这个本事与能耐,首座,姓严的皱皱眉头就不算是条汉子!”谷唳 魂不屑的道: “你从来都不算条汉子,严渡,你只是个道地龌龊、手段阴毒的势利奴才!” 呵呵大笑,癫痴和尚开怀的道: “好,骂得好,骂得痛快!”严渡就算再是深沉老辣,脸皮厚韧,当着众人面 前受此斥辱,亦未免有些承担不住,他在容颜大变之余,目光瞥处,正好迎住席双 慧那股似笑非笑却充满讥诮的眼神! 伸出手去,这位“大虎头会”的“紫旗堂”堂主点指如戟,恨不能戳上席双慧 的鼻端;他咬牙切齿,形色凶恶的咆哮:“贱人,你不要在那里幸灾乐祸、推波助 澜,我早就怀疑你是吃里扒外、暗中勾结姓谷的一伙人在此卧底,如今证明果然不 错,你这种背信倒戈的行为,我必定要你付出惨痛代价!”席双慧不愠不怒,闲闲 淡淡的道:“只要你过得了谷壮士那一关,我便任你处置;严堂主,你最好收收心、 平平气,眼前还有比你对付我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办,可不是恼羞成怒、迁恨于人的 时候!”目注席双慧,任雪樵静静的道:“是什么原因使你背弃了我们?”席双慧 清晰的道:“我看不惯你们的作风,不能忍受你们的居心;强以暴力抑压公义、扭 曲传统,却美名饰词于机运的移转、朝代的自然更选,捧一个假象出来做为造反的 借口,而其中充满的只是贪婪、私欲和专独,这一套里外迥异的观念我难以认同, 就是这么码事!”任雪樵冷森的道: “但你收受了我们的报酬,席姑娘,喝纣王的水怎能说纣王无道?”席双慧干 脆的道: “金银财宝仅是一时的贿赂手段,它可以暂且蒙蔽一个人的心智,满足一个人 的虚荣,却不能永远掩饰这个人的天良,二当家,我这样解释应该很清楚了吧?” 吁了口气,任雪樵摇头道: “这是一次教训,女人决不可共大事――”席双慧微微笑道: “因为女人心思灵巧,禀性善良,她们很容易就倾向于正确的一方――虽然偶 而也受到诱惑!”任雪樵又面对谷唳瑰,生硬的道: “再没有圜转余地了么?”谷唳魂以同样生硬的语调道: “如果你们放弃顽抗,自愿听候按律处置的话,流血仍可避免。”笑了笑,任 雪樵道: “这也是一个并不可笑的笑话,而且,谷首座,你大概搞错了,我们并非是‘ 顽抗’,乃是在攻击,说到顽抗,恐怕是你们各位!”谷唳魂刚想说什么,任雪樵 已蓦然后退,左臂立时高举,形容倏变,狞厉如虎: “紫黄两旗属下二十一名头领出列上阵!”灯火通明的方阵之中,马上人影闪 掠,溜溜寒芒随着身形的奔动做着不规则的炫映,清脆的金铁碰撞声细碎响起,一 片杀气,顿时笼罩全场! 谷唳魂向端木子厚点点头,端木子厚迅速踏前三步,右手高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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