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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劫数 四周是险峻陡峭的峰峦,是挺拔峥嵘的群山,灰沉的暮云压在岭端峰颠,透着 那样苍茫滞重韵色,一直延展到烟霭无尽的天边;秋风萧索,木枯草黄,只有一条 宽窄不过五尺的小路,蜿蜒在两则高耸的峭壁之间,迤逦向不知终处的山阴里。 谷唳魂望着眼前那条山间窄道,神态端肃,一语不发,玄三冬也不自觉的感到 心头沉重,隐隐然就像系上一块铅,吊坠得令人发慌。 快天黑了,这里的黄昏时分,不但景调悲凉,更且一片森寒之气,仿佛万物凝 栗,杀机四伏,有一种极端酷厉的感应侵心入魂…… 轻咳一声,玄三冬声音低哑的开口道: “‘闸刀隘口’!”谷唳魂点点头,嗓门也是同样的暗哑: “是的,‘闸刀隘口’,又窄又曲,只要往两头一堵,则宛如闸刀封道,有进 无出。”玄三冬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他用力搓揉了几下,想轻松却轻松不起 来: “看样子像是这么个凶险法,瞅着这地方的形貌,就叫人不怎么舒坦……”谷 唳魂也笑得艰涩: “心头沉甸甸的,嗯!”玄三冬道: “谷老兄,以你的看法,认为那干子毛人会埋伏在哪个角落?”谷唳魂道: “很难说,这些人不但个个机伶,而且也都是打杀搏战的好手,经验方面不比 我们差,加以此地形势复杂险要,几乎处处皆可设伏,玄兄,只要我们一旦接近路 口,对方的人马从哪里钻出来都不足奇!”摘了根草梗咬在嘴里,玄三冬向四周极 目眺望着,边无精打采的道: “我说谷老兄,这一带的地形你比我要熟,莫非除了这一条短命的隘道之外, 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过关啦?”谷唳魂摇头道: “没有,除非我们舍开这条路去攀山越岭。”玄三冬眼睛一亮: “攀山越岭也好哇,辛苦固是辛苦点,总比冒着性命的危险强行闯关要轻快!” 谷唳魂低声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玄兄,附近的层山峻岭,险岭深幽,重叠高耸, 不仅难以攀爬,而且若无识途老马引导,极易迷途,外加费日耗时,还得兜绕极远 的一个大圈子才能转入正路,这一耽搁,说不定十天半月犹抵达不了目的地,现下 的情形十分急迫,我们耽搁不起!”怔忡半晌,玄三冬道:“说得也是,最怕的迷 失了方位,那就不是玩笑的了……”谷唳魂凝眸向远处的迷茫烟岚,而群峰便在烟 岚中浮沉隐现,飘漾着的仿佛不只是雾气,更有那难以言喻的怆楚与无奈;他沉缓 的道:“今晚,我们过关。”玄三冬哑声回应:“是,今晚我们就闯。”顿了顿, 玄三冬接着道:“你的伤,谷老兄,碍事么?”谷唳魂平静的道:“当然多少碍事, 但一到了拼命的辰光,便不得事了。”望了玄三冬一眼,他反问:“你呢?能否挺 得住?”伸手在屁股上摸了摸,玄三冬笑笑:“我和你一样,没事的时候伤处总觉 得不带劲,一朝遇上那干杀千刀,生死交关之下,早就忘了身上还带伤啦……”谷 唳魂道:“要不是我们两个先前挂了彩,在对付‘九幽三魔’的当口,约莫还不致 于那等捉襟见肘,叫人家逼得险险乎下不得台!”玄三冬坦然道:“你也别帮我掩 遮了,谷老兄,下不得台的是我,不是你,对付那巴老淦,你是有打有还,尽抗得 住,到未了鹿死谁手还不知道,我呢?我如何有你这样的本事?差一点就叫人家剥 了一层皮去,不论早先身上有伤无伤,横竖都讨不了好……”谷唳魂笑道: “也不全是这样说,人囫囵着,胳膊腿是要来得灵便些。”玄三冬忽道: “对了,谷老兄,你琢磨琢磨看,姓熊的那三个人王,会不会赶来这里帮着他 们原有的一些人堵截我们?”谷唳魂道: “我着不大可能,因为他们另有事办,原来的安排便不曾指派他们,否则,他 三个早就窝在‘闸刀隘口’上打我们的埋伏了,又何必远远绕到‘黄讶集’‘风飘 雪’那个鬼地方去干耗?”双手合十,玄三冬抬头望天: mpanel(1);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千万别叫那三个魔头缀来此地才好,要不然,我们哥 俩可是雪上加霜,笑不动了哇……”谷唳魂淡然道: “亦无须紧张过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然最好别遇上,遇上了就只 有一拼,玄兄,你放开点,现在犯愁,岂不是自己折腾自己?”玄三冬苦笑道: “真叫那三个王八羔子唬弄得不轻,过了今朝,得想个什么法子报这一箭之仇 才是!”谷唳魂道: “会碰上的,而且,很快就会再碰上,你心里先打个底,玄兄,‘九幽三魔’ 与我们狭路相逢的时间,绝对比你预料中要早!”吸了口气,玄三冬瑟缩的道: “怎么忽然感到一阵冷?”谷唳魂忍不住笑道: “身上冷还是心里寒?玄兄,你可别真叫他们给震慑住了,越难斗的敌人,斗 起来才越够劲,如果每一个对头都似秋风扫落叶,快刀切瓜菜那般稀松易与,应付 起来还有什么意思?人要经过艰苦,脊梁骨方挺得硬直,不是么?”玄三冬干笑一 声: “道理是不错,想到现实上却不由头皮发麻,谷老兄,直话直说,你不会笑我 孬吧?”谷唳魂轻声道: “玄兄言重了,这才是真情至性的流露,凡是人,有哪个不怕死,不畏难的? 尽管嘴巴硬,腿肚子暗里打转的角色我看多了,他们明处不说,私下早吓破了胆, 这种东西最叫败阵误事,玄兄直点隐忧,明表顾虑,比那干色厉内荏的货,不知要 强上多少!”玄三冬老老实实的道: “这倒没有错,有一桩,谷老兄大可放心,那就是无论我心里有多么个嘀咕法, 临到节骨眼上却决不会拿码子开溜,忌惮他们是你我兄弟间才能说的话,表面上仍 得撑,而且非撑到底不行!”谷唳魂道: “这就是了,玄兄,我们或者与一般硬充壳子的朋友不同,差别就在于能否撑 持到底,即使明知抗不过,也得咬牙争抗,打破头,亦得自己拿扇子扇!”咧咧嘴, 玄三冬道: “没错,再是不济,这点能耐还有,除非是抹下脸来不要这张脸啦。”谷唳魂 盘膝坐下,取过身边的一只油布包裹来,边招呼着玄三冬: “先吃点东西吧,这一顿吃完,下一顿还不知几时才能上嘴……”一听吃,玄 三冬就来了精神,他赶忙凑近,侧着半片屁股坐下,搓着双手笑道: “对,人是铁,饭是钢,不管怎样,且饱餐战饭再说;谷老兄,上次经过那个 鸟村子,是你去买的干粮,我还不知道你都买了些啥吃的。”谷唳魂摊开油布包裹, 一样一样摆出来:“半只脆皮烧鸡,一斤卤驴肉,十枚茶叶蛋,外加大块锅饼,三 头大蒜,只是没有沽酒,拼命之前,我怕喝多了误事,好歹忍一忍,只要这关过去, 我们再谋一醉。”玄三冬解下腰间的羊皮水囊,轻轻拍了拍:“权且拿水当酒饮吧, 你想着它是酒,喝起来就带着酒味了。”撕下半只烧鸡上仅得的一条鸡腿来,谷唳 魂递给了玄三冬,玄三冬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大口啃嚼,一面伊唔有声的赞美着: “好,又香又嫩,就是稍嫌冷了点,谷老兄,你也吃呀,可别和我讲虚套……”谷 唳魂剥去蒜皮,就着锅饼往嘴里送,神色有些怔忡的道:“不知他们把我老爹挟持 在什么地方?要先将我爹救出来,行动才不致受他们钳制……”连连点头,玄三冬 又喝了口水,看他咂嘴润唇、津津有味的模样,倒真似在喝着老酒一般:“我也是 这么想,所以,第一个前提就得我们先发现对方,不能让对方先发现我们,如果叫 他们占了先,一朝解出令尊老爷子来,我们就难以动弹了。”谷唳魂的眉宇间是一 片阴霾,他食不知味的塞了一粒蒜瓣进嘴里,沉重的道: “只这救我父亲一关,便困难重重,更遑论对方的伏兵如何精锐了…… 玄兄,我们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事这站,胜算的希望不大!”玄三冬停止了 咀嚼的动作,深为同情的看着谷唳魂,语气婉约的道: “有件事,谷老兄,不知你仔细考虑过了没有?当然最好是不要碰上那种场面, 但我认为你在心理上必须先做做准备……”谷唳魂接过水囊来喝了一口,抹去唇角 的水渍,他顺手将黑唳紧了紧: “什么事?”咬了块鸡肉在嘴里,玄三冬一面细嚼,边谨慎的道: “假如闯关与救援令尊的事串连在一起――换句话说,假如他们拿着令尊胁迫 你就范,谷老兄,到时候你是照闯呢,还是为了令尊而俯首?”双颊的肌肉一紧, 谷唳魂的额头上凸起了青筋,他异常吃力的道: “这就牵涉到忠与孝的问题了,自古以来,忠孝便难以两全,然而…… 说起来容易,真要叫人做选择,实在是摧肝断肠,定不得取舍……”玄三冬伤 感的道: “但是,你很可能将会面临这个问题,谷老兄,与其仓促之间不知所措,还不 如事先有个斟酌的好,我放胆直陈,你可别怪我说话有欠思量。”把手中小半块锅 饼丢掉,谷唳魂笑得颇为悲凉: “一边是生我养我的老父,一边是维我顾我的组合,哪一边都不能轻忽,哪一 边也不能舍弃,玄兄,无论怎么斟酌,往后皆是终生遗憾!”玄三冬的食欲也消失 了,胸口处就似胀着一口气,他放下啃了大部份的鸡腿,似无所觉的拿两只油手揩 在自己衣袍上,愁眉苦脸的道: “说真的,谷老兄,这档子事假设落在我头上,我也是一样没辙,唉,怪来怪 去,全得怪那干昧着天良造反的东西,都是他们害人……”天已经全黑了,暗影中, 谷唳魂冷幽幽的道: “怨天尤人没有用,能否扭转逆势,还要靠我们自己,玄兄,我刚才业已说过, 明知希望不大,我们亦要不可为而为之,尽其在我,且看造化吧。”玄三冬道: “反正我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待怎么着,全听你的就是!”目光投向远远晦迷 的云山深处,谷唳魂的语气中有一抹无可掩隐的怅然: “‘妙香山’已在近前,却是咫尺天涯,感觉上仍是那么遥不可及,如果能够 乘风而去,掠月飞抵,那该多么美妙惬意……”轻叹一声,玄三冬道: “谷老兄,你从来不是个喜好幻想的人,目下却有了这种玄异的想法,可见横 在面前的这道关口,真正是难为你了!”谷唳魂闭闭眼,形色索落,说起话来也显 得有些飘飘忽忽了: “我这一生,命运乖蹙,时道坎坷,日子大多在颠沛流离或血影刀光中消磨, 马不停蹄的奔波,刀不回鞘的斩杀,不但是肉体,连精神都麻木了,在我来说,这 些就是生活的全部,存续的意义,现在想想,实在空虚贫乏,人间世上走这一遭, 该不是只为了杀人与被杀吧?我也知道某个地方、某个层面,有些人惯于享受安谧 的辰光,过的是平静祥和的生活,然而,那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隔着我太远 太远了……”玄三冬怔怔的瞧着谷唳魂,好一会之后,才声音里充满了解与叹喟的 道: “等办完这桩大事,不论结果是成是败,谷老兄,你都该好生休息一阵子,你 太累了,不只是形体上的,也是心境上的……”谷唳魂缓缓的道: “我会的,玄兄,如果事完之后,还能留命下来的话,否则,也是一样休息, 只不过差别在一个短暂、一个漫长罢了。”咽着唾沫,玄三冬低声道: “快别说这些话,谷老兄,害命之前,咱们得讨个吉利才好。”无声的笑了, 谷唳魂闷闷的道: “横竖拼上就是,若说吉利,以眼前的形势分断,实在吉利不起来,我们不必 自我安慰,玄兄,拿命去赌生活才叫硬扎!”是的,拿命去赌生死才叫硬扎,玄三 冬默默体会着这句话,眼前的迷蒙郁暗里,他仿若看到了血光、看到了寒刃,也看 到了无数古怪变形的身影在呐喊、在厮嚎…… 马儿临时抛置在那个高坡上,只有人往下走,每当接近隘口一步,谷唳魂与玄 三冬便不禁心跳加快一分,多少年了,他们不曾这么紧张过。 风打着呼哨从头顶掠过,两边山壁垂夹着的这条谷涧的窄道便像是风洞,回响 着尖锐奔腾的声音,人往里走,暗沉沉的有如步向地狱。 他们等于是俯贴着地面在前进,连背腰都不敢稍有耸起,行动之间,非常艰苦, 而树影草丛在夜风中摇摆伏扬,颇有几分张牙舞爪的嚣狂之态,景况如此阴森迷离, 不但把人的心肠扣紧,甚至反应和思维都不免过敏起来! 转过一个弯角,又是一个弯角,爬完一段曲线,又是一道曲线,谷唳魂屏息闭 嘴,脸色青白,玄三冬却气喘吁吁,几乎就吃不住劲了。 翻越一堆砂石之后,玄三冬不由靠着山壁的壁脚趴倒下来,他伸手扯了扯谷唳 魂的氅摆,抑压着嗓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噜着: “歇会吧……我们的谷老兄……再朝前挺,我是非瘫不可……”谷唳魂静静停 了下来,单膝跪地,侧耳聆听,半晌后,他才细若蚊呐般道:“借这个机会,你且 把呼吸调匀,力气补足,再往前去,恐怕就没有此等余暇了。”拼命吞着口水,玄 三冬感到胸腹之中,宛似烧着一把火:“谷第兄……这条短命的隘道,到底有他娘 的多么长啊?”谷唳魂悄声道:“两里多路,三里不到,说起来并不算长,只是我 们用这种姿势前进,再加上心理负担极重,自然感到吃力,现在,约莫已通过一半 距离……”用衣袖拭着脑门上的汗水,玄三冬急一口慢一口的轻喘着:“老天爷, 才只通过了一半?我还道快抵出口了哩……这一半路,业已耗掉了半条命,赶到出 口,保不准站都站不直了……”黑暗中,谷唳魂双日闪映着冷利的光芒,他极低极 缓的道:“如果能这么样便抵达出口,犹算是我们祖上积德、福星高照;玄兄,你 不想想,他们会容得我们全身而出?”深深吸了口气,玄三冬哑着声音道:“奇怪, 怎么还不见对方有所动静?”谷唳魂身子靠着冷硬又干燥的山壁,阴沉的道: “他们是在等候我们自投罗网,玄兄,但我们决不能坠入陷阱,正如你早时所 说,谁先发现谁,乃是第一个回合的胜败关键!”玄三冬忙道: “你放心,我沉得住气,经过这一阵歇息,自觉好多了。”谷唳魂轻轻的道: “玄兄,我判断对方的埋伏一定设置在后半段隘道中,也就是说,这后半段路 程才是真正的生死之争,我们要益加审慎!”点点头,玄三冬道: “我明白,他们若不在后半隘道里设伏,莫不成还会把堵截的法儿安排到外面 一片旷野平畴之中?由这一点,亦足可见这批混帐是多么个心狠手辣――他们要我 两人先累个半死,再骤起围杀!”冷冷一笑,谷唳魂道: “不错,但我们断不会称他们的心意!”玄三冬呆呆的趴在那里,没有出声; 谷唳魂本来有件事一直隐忍着不想发问,一见玄三冬这副熊样,却终于耐不住问了 出来: “玄兄,在我们押着金经魁前往‘黄讶集’‘风飘雪’的路上,你不是说过有 法子应付这一关么?沿途下来,因为你没提,我也不便问,如果你确然另有良策, 我们就不必冒如此艰险、遭这等活罪了,不知你的袖里乾坤、两仪之谱,现下还灵 不灵光?”无声的咧嘴苦笑着,玄三冬凑近耳语:“我这法子早就用过啦,不灵。” 谷唳魂疑惑的道:“什么时候用的?怎么又叫不灵?玄兄,你把我搞迷糊了!”玄 三冬有些尴尬的道: “入黑以前,在那片高坡上,我不是问过你,有没有另外的途径避过这‘闸刀 隘口’么?你业已表明了除此之外,别路不通,既无捷径可辟,我这法子也就失效 啦。”谷唳魂恍然大悟,却不禁啼笑皆非的道: “你的意思是说,早先提过的所谓‘锦囊妙计’,法不传六耳,就是这么一计?” 玄三冬讪讪的憋着嗓音道: “另抄密道,避敌正锋,自亦算是一计,只是误在并无他途可循这一疏失上, 谷老兄,事前我怎么晓得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无可奈何的耸耸肩膀,谷唳魂的脸 上表情,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出来透着失望: “如果有其他的路径可走,我还硬着头皮朝这里闯作甚?天堂有路,何踏地狱?” 玄三冬呐呐的道: “我很抱歉,谷老兄,但愿不会因此误事――”谷唳魂谅解的在玄三冬肩上拍 了一下,低声道: “没关系,反正原是要闯,玄兄,若是歇息够了,我们这就走吧?”于是,两 个人又以匍匐的姿势继续前进,也才刚刚移动了十来步远,谷唳魂已突然伏下不动, 同时以手式向跟在后面的玄三冬传递信号。 玄三冬立时屏息静止下来,嘴皮子微微翕动: “有情况?”谷唳魂没有作声,在一刹的沉寂之后,蓦地像一头黑豹般跃空而 起,快不可言的扑向丈许外的一丛杂草之后! 几乎是回应着他的动作,那丛杂草后面也猝然掠起一条身影,以决不稍慢的来 势迎向谷唳魂,两条人影凌空飞擦,交叉而过,见到的只是蛇电般炫掣的冷芒,触 及的仅有那温热带着铁锈腥味的一片血雨! 石火似的一击过去,两条身影全无半点声息的重又隐没黑暗之中,看不清谷唳 魂在那里,也看不清对方那个杀手在何处。 玄三冬僵窒着极目搜视面前的景象,他的脸额上沾着血,血正顺额流淌,他却 不知是谁的血,嘴角处,已可约略品味到那一丝咸涩。 隘道内黑沉沉的一团黯翳,用尽了目力,也看不出几尺远近,玄三冬满心焦急, 想出声招呼,又怕受到暗算,这须臾之间,他已是一身汗湿! 没有喘息声,没有呻吟声,没有叱叫,没有呼喊,甚至连刃器的光闪都不见, 刚才发生的凌空搏击,好像只是一种幻影,一场噩梦!一阵死样的僵寂之后,玄三 冬再也憋不住了,他极其小心的向前移动了一下身体――那片突起的狂飚便在他身 体稍做移动的同时卷自右侧,来得如此快速、如此突兀,就宛如从九幽之下冒起的 阴风,以恁般致命的来势罩向了他!窒鼻的劲气中,炫掠着一抹光焰,光焰映入人 眼,也到了它预定要到达的地方。拼命翻腾的玄三冬骤觉大腿上遭到撞击,跟着的 反应是遭到撞击的部位一片麻木,他的“旋地锥”奋力挥刺,狙击者却带着一溜冷 芒,像是流星的曳尾般急速飞出――于是,双刃斧的森蓝光华猝现,似是来自天外、 来自虚无,闪动的一刹已打横冲上那掠飞中的狙击者――仍然没有呼嚎,仍然只是 血雨纷洒,两条影子扭曲成一团,沉重的坠落于地! 一颗心猛烈的跳动着,玄三冬一手捂着大腿处的伤口,一手紧握他的兵器,但 觉血气涌升,口干舌燥,连眼睛也花黑起来,他想张口出声,嘴唇翕动间,却似被 塞了一只桃核在喉管里,噎窒着发不出声…… 其实,这中间的沉寂只是片刻,玄三冬心系谷唳魂的生死,片刻的功夫,对他 而言,几乎似等白了头发那般漫长――现在,他总算真正尝试到了什么才叫拼杀、 什么才是搏命!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微弱又低沉的响起,虽是那样飘若游丝,在玄三冬听到 这个声音的俄顷,却比听到什么喜讯都来得振奋欣悦,活了大半辈子,他竟然不知 道世上尚有这么一种声息能如此刺激他――不错,是谷唳魂的召唤,千真万确是谷 唳魂的召唤: “玄兄,你,你听得到我么?”挣扎着,玄三冬爬向声音传来的位置,他一边 激动得抖着嗓调回应: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啊,谷老兄,瞧瞧你的命有多 大!”人影蠕动着,也朝玄三冬这边接近,显然,那是谷唳魂。 两个人终于凑近了,黑暗里,他们摸索着伸出手来互相紧握,彼此聆听着对方 的呼吸,感受着阵阵喷自口鼻间的热气,而握着的两只手,尽是鲜血粘湿! 这是一项特异的经验,两个大男人近乎拥偎的在一起,感觉到心灵相通,魂魄 相应,无论在形或是质上,都有如此密切的契合,像是一体的手足,像是血浓于水 ――是的,共过生死以后,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交融? 他们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曾开口――此时此情,说什么也是多余。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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