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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水家父子凄凉忆往事 金小山赶到过山岭村的时候,三更天才过了一半,灰蒙蒙的夜色中,扁家的大 门前面似乎站了个人。 北国荒山中的初冬季,白天已是满山枯黄干辣,夜半更是萧煞一片而更见凄凉 了。 渐渐的走近,也渐渐的看清楚那人是谁了。 一根手杖拄地,双目直视着自已,连嘴唇在翕动,金小山也看见了,光景可不 正是大叔啊! 突然涌起一阵辛酸热泪,含着无与伦比的兴奋奔腾而涌出眼眶来,犹似远方游 子的归来,金小山咽哑着叫了一沉声:“大叔……” 人已扑过去跪在水行云面前。 没有咳声,枯瘦如柴的手按在金小山的头顶上,水行云抽动着无来由的两管稀 鼻涕:“小子,你总算没叫大叔白操心,终于平安的回来了!” 金小山缓缓的站起来,道:“夜来外面凉,大叔,我们有话回屋里说去。” 水行云点点头,就在金小山的扶持下走进屋子里。 金小山忙把灯点上,这才看到这间客房中也只是一张大床一张桌,水二兄弟正 睡得浓呢。 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来,水行云道:“白天听说老金矿村被抢了,你知道吗?” 金小山点头道:“我就是从老金矿村来的,我们的金记镖局全被那帮土匪烧了, 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水行云一声干笑,道:“意料中事,原因是我们挡了那帮土匪的财路。” 边又细看金小山一眼,道:“算算日子,你应该回来了,所以我睡不着,这才 起来门外看看,想不到你还没叫大叔失望,怎么样,事情全办好了吗?” 金小山低声道:“事情全办好了,不过我在关家收取另外五千两银子以后,转 回老金矿村,发现他们被土匪这么一抢,连冬天只怕也过不去了,所以我就擅作主 张的给钱掌柜两千两银子,叫他着人去上川府办粮食。” 他赧然一笑又道:“我想做点善事,也好给大叔添添寿,大叔不会怪我吧?” 边又取出另外三千两银票三张出来,但水行云叫金小山自己留着。 水行云一声哈哈,道:“镖是由你保,银子当然应由你支配,你心存仁义,行 事还不忘对大叔一片孝心,这是你小子有良心,过来靠近点,让大叔看看你……嗯, 气色还不错,一路上,可遇到些什么样的古景,说给大叔听听。” 金小山忙坐近水行云身边,低声道:“大叔,我发现一项天大的秘密呀!” 水行云道:“说来大叔听听。” 金小山比着手势,道:“大叔呀,墨云谷主他姓关,叫关浩,而且也是老金矿 村北山凹关家的二庄主呢!” 水行云并不惊奇,只木然的面皮一抽,道:“就是这些吗?” 金小山一愣,道:“原来大叔已经知道了。” 水行云道:“对付一个要取我项上人头而处心积虑谋夺阎王梭的人,如果大叔 还不知道他是何人,大叔岂非是个糊涂蛋,这事大叔只是从前对你稍提一下,指望 你有一天替大叔扳回颜面,出口恶气!” 金小山忙问道:“小子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就等大叔吩咐了。” 水行云道:“别急,这事还有待琢磨,你且说说看那洛阳巡抚衙门大街十号住 的是什么样人物。” 金小山道:“姓司徒的,而且子也打听到了,姓关的送上那尊金菩萨,为的是 祝贺司徒壮的八十大寿,因为当年姓关的有嫌疑谋害十多名淘金客,官司是姓司徒 的大力拦下的,感恩图报的就送了一尊金菩萨。” 冷冷一笑,水行云道:“其实那尊金菩萨正是我水行云之物,却被关金当人情 送到了洛阳城。” 金小山伸手挖挖自己耳朵,道:“大叔你说什么?” 水行云面无表情的道:“别这般的大惊小怪,大叔如果对你小子吐出肚皮里的 苦水,只怕你准会吓一大跳的晕过去呢。” 金小山道:“既然金菩萨是大叔之物,当时就该留下来呀!” 水行云拍拍衣袋,道:“有姓关的信在,还怕以后他们抵赖不成!” 金小山道:“可是金菩萨已经送入司徒府中,我们如何去取回呢?” 水行云道:“那是以后的事。” 金小山又道:“我在往洛阳的道上,遇上自称是墨云四煞的四个黑衣劲装大汉, 他们一心要夺‘阎王梭’,当然还要我的命。” 突听得水行云冷笑道:“狗屁的墨云四煞,那四个原是关浩的贴身武士,六七 年前横行在关洛道上的关洛四魔罢了。” 金小山轻松一笑,道:“别管他四魔也好,四煞也罢,全叫小子我把他们送进 酆都城了。” 水行云淡然道:“跳梁小丑尽唬人,本不值放手一搏。” 金小山这才对水行云又道:“大叔,小子终于打听出杀家仇人‘坐山虎’张耀 的下落来了。” 水行云一把握住金小山的手,惊奇的道:“他在哪儿?” mpanel(1); 金小山手指北方,道:“六盘山,就是他伙同‘桃花娘子’方小玉抢劫老金矿 村的,目的就是我们。” 呵呵一笑,轻拍着金小山的肩头,水行云露出他从未有的欢愉之色,道:“你 已找到仇人,那正是大叔重回山谷的日子不远,不过――” 金小山忙笑道:“看大叔高兴,小子更高兴,大叔要指教,小子一定会听大叔 的。” 水行云收起笑容,面上又是一片冷漠的道:“那个‘桃花娘子’方小玉可真是 个害人精,人说女人祸水,她可足以代表了。” 金小山道:“大叔的意思是――” 水行云道:“‘阎王梭’本不放女人血,这是大叔曾对一个女人立的誓,但如 今‘阎王梭’在你手中,自当他论,如果再遇上这女人,杀了她!” 金小山点点头,道:“小子也早有此意,几次三番的被她溜掉,一个女人,又 长的那么美,小子实在不愿在后面猛追不放。” 水行云道:“那是一条花斑毒蛇,一而再的加以纵容,小心被她噬上一口,那 时候她绝不会饶你的。” 金小山道:“下次见了面,我先收拾她。” 水行云道:“你既然遇上了毁家杀妻及杀子仇人,准备如何收拾那‘坐山虎’ 张耀?” 金小山道:“回来的时候,遇上四个土匪拦住小子去路,听说六盘山他们的魁 首是张耀,我就没有取他们的命,为的是要他们带口信给那姓张的,三天以后的正 午,我在老松坡下与他决一生死之斗。” 水行云道:“已经过了一天了。” 金小山道:“可是老松坡就在老金矿村与六盘山正中间,小子我赶往老松坡, 快的话半天功夫就到了。” 微微一笑,水行云道:“也好,我们明日一早赶到老金矿村去。” 轻拍着金小山又道:“你也走了一天该歇着了,就在这大炕上挤着睡上一晚。” 金小山有些累,但他却又十分兴奋,兴奋得直到四更天才合起眼皮,水行云父 子早已沉睡入梦乡了。 金小山还是被水二的惊奇声扰醒的。 水二天亮醒来,见金小山睡在一边,不由惊“咦”一声,金小山揉揉眼睛坐起 身来,示意水二要轻声,别吵了大叔的好睡。 于是二人轻轻下炕走到外面,不料远处山道上正有二十多人肩上抗着扁担布袋 等物,匆匆往五老峰那面走去。 金小山一愣,忙走上前去,早见人群中走过一人来,这人高声叫道:“是金哥 哥呀!” 金小山一见笑道:“原来是小五子,你们这是上哪儿呀?” 来人正是钱家饭铺的小伙计,他见金小山走来,忙高声对所有走来的人道: “这就是金记镖局的大镖师金小山,老金矿村今年能过这个冬,那全是金大镖师所 赐,大家快过来谢过。” 呵呵一笑,金小山忙对大伙一拦,道:“敢情各位是去上川办粮食的了,我不 耽误各位,一大早我们也要回老金矿村呢!” 小五子早笑道:“金哥呀,我家姑娘可是在盼着你呢,快去吧!” 金小山笑意挂面的道:“你家姑娘怎会看上我这么一个无赖汉,别逗了。” 水行云这天的精神特别好,他在过山岭村吃了药又吃过饭,就在金小山的陪同 下,辞别扁和,带着儿子水二,三个人一同赶往老金矿村去。 才走了一段路,金小山似乎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对水行云道:“大叔你同水二 兄弟先走一步,我还得见见扁大叔。”说完也不等水行云再问,人已奔出十丈外了。 水行云皱皱眉,自语道:“这小子愈见鬼灵精了,他找扁和干什么?” 一旁的水二道:“金哥可能是为爹的事吧!” 一声长叹,水行云道:“儿呀,你要是像你金哥一样,我们父子早已另是一番 光景了,唉!” 水二道:“只怪我妈死的早,爹又把二娘捧上天,自已却站到她的脚底板下面 凭她踩,你太听她的话了,连你的武功她也不准教我,她又凭我吃完不念书,十岁 以前我还真心喜欢她,可是……可是我愈长大愈觉不对劲,直到……” 水行云道:“别说了,是爹亏欠了你,只等爹的一口怨气出了,总会设法弥补 的。” 水二突然叫道:“弥补!弥补!弥补有什么用,我的一条腿已经被那狠心的关 浩一棍子打残,又怎么个弥补法,到现在爹还对他怕几分的,爹以为我看不出来?” 拄杖低头走着,水行云一声叹,道:“江湖上我水行云叱咤四十年,想不到却 被这个女人一巴掌捏在手掌心。” 水二道:“五年多前,爹怎么一去不回谷了,记得那天晚上我睡的时候,还见 二娘在数说你,参却一语不言,半夜里下那么大的雨雪,你竟穿雨雪而去,我哭着 抱住大厅廊柱叫爹,爹也弃我而去。为什么?” 水行云无奈的道:“爹大概前世欠她的太多了,这辈子她要折腾爹个够,常言 道得好,妻儿前世冤孽,一朝债还清,才算一身轻。” 不料水二道:“爹既是这么说,那我又如何要受这种罪的?这太不公平了吧!” 水行云道:“也许‘阎王梭’往日太过霸道,太多的人死于爹的梭下,使我的 儿子也遭到如此不幸的报应吧!” 水二跟在水行云身后,边挟着拐杖走,边抗声道:“爹常说杀当杀之人,既然 该杀,又何来报应?” 水行云道:“虽杀的全是该杀之人,但上天也有好生之德,过份的血腥,上天 也会眼红。” 一阵沉默之后,水行云一叹,道:“事情就快要落尘,彼此的轮转也到了该解 决的时候,也许这也是上苍的安排吧,四年前爹没有死掉,反而不久遇到了你金哥, 爹想来想去有许多事是可以借他之手替爹办妥的。” 水二这时才问道:“爹如何会弄得一身痨病的?” 水行云道:“说到痨病,难免会想到那晚上的事来,你二娘,她实在不应该那 样对我――她――” 又是一阵沉默,水行云似是在追溯到一段遥远的往事,那是他压封太久的往事 ――断断续续的,水行云道:“十年夫妻之情,是由小师妹转变的,你二娘原本是 爹的小师妹,她小时候我抱过她的。” 水二道:“这个我早就知道了,我四岁的时候她死了丈夫才嫁给爹的,小时候 她本来对我很好的,可是――” 水行云道:“那年我快六十了,也许一个练武的人在生理上也有其缺陷,所以 我同你二娘的夫妻生活十分不调合,我一再的受挫下,对她我已产生了害怕之感, 于是更无法满足她了,而她还是个四十不到的女人,于是,我连她们武关枫岭下的 家也无颜再去。” 水二道:“第一次二娘打我,是我十二岁那年。” 水行云道:“对我不满意,出气在孩子身上,当时爹只觉得对你有所亏欠。” 水二道:“她为什么诳我别学武呢?当时我还以为她怕我吃苦呢,所以我还对 她心存感激呢。” 水行云咬牙道:“就是下大雨雪前几天,她从秦川回家,身边却带了个满面红 光的大汉,她还假意的介绍是她表哥,陪着她来谷中住几日呢,但那天晚上却被我 发现她竟坐在她表哥怀里,我一气之卞就要冲进去杀了他们,但她却在房中高声叫 唤我,孩子,那时候我真苦啊!因为多太爱她了,何况她又是爹的小师妹,我能杀 她吗?再说也是爹的不行,难以满足她的需求,甚至最基本的需求――” 水行云边走边叹气,接道:“所以我没有进房去了,也没有留下来,一气之下, 冒着狂风大雪,一口气走出两百里,直到第二个夜晚到来,直到天上的大雪消失, 我才在一座山神庙中睡着了。” 水二道:“爹在自我虐待。” 水行云道:“不错,我是在发疯,但是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却病了,病得昏 迷三天三夜,那真是死去活来的三天三夜啊!” 水二叹道:“爹走了,二娘却又视我为眼中钉,连爹的手下人或下人们好都不 准他们侍候我了,日子过了一年多,我太想爹了,所以自己弄了些银子就出来找爹 了。” 水行云冷笑一声,道:“我这里对他们尽是讲仁义,他那里送给我残忍二字, 娘的皮,不吃馒头也要蒸口气,有道是人挣的是一口气,佛要的是一炉香,她弄个 姓关的整我冤枉,武林中谁会相信我‘阎王梭’水行云会不吭不声的顶着一个绿油 油的帽子,姓关的会是她表哥?呸!” 事情终于被水行云一句话敞明了――◎   ◎   ◎金小山又匆匆的走到 扁和的家,正看到扁和坐在檐下抽旱烟,见金小山回来,忙笑道:“可是忘了什么 东西?” 金小山走近前抱拳,道:“非是忘了什么东西,小子有一事不明,特来向扁大 叔台前请教的。” 拍拍一旁光溜溜的一块大石头,扁和笑道:“坐下来,你有什么要问的?” 斜着屁股坐在石头上,金小山道:“扁大叔,我再问你老一遍,你看我大叔的 痨病能不能完全好?” 扁和笑呵呵的道:“真的,你比他的儿子还孝顺他,关心他。” 金小山道:“水大叔是我恩人,对他孝顺也应该的。” 扁和这才对金小山道:“我不担误你赶路,长话我短说,你大叔能维持现状已 算不错的了,要知人肺生气,气能养血,他的肺枯竭一半,早已失去生机了,所以 往后的日子全看你的了。” 金小山一愣,道:“怎么会是这样的,那他的季常之癖重症,当真无药可救了?” 扁和突然仰天打个哈哈,旱烟袋几乎点到金小山的鼻尖上,喘着气,道:“愣 小子,你还真把老夫的话当成真了,天下有这种病的?你见过谁能医这种病的?” 金小山道:“扁大叔怎能看得出我大叔有季常之癖的?” 扁和这才缓缓把烟袋锅里的烟灰磕在地上,道:“你知道你的这位大叔何许人 也?” 金小山道:“他没对我说,也不许我问,但我知道他教我的那几手绝活还真厉 害呢?” 扁和不客气的道:“我把你这个糊涂蛋,武林中的大魔头‘阎王梭’水行云你 都不知道,你还跟了他四年,岂非是个糊涂蛋?” 金小山道:“我怎么不知道他是‘阎王梭’水行云,只是没听说他是什么大魔 头的。” 扁和道:“十多年前,老夫挂单长安寿和大药铺,曾在偶然机会中替他疗过一 次伤,后听人说秦川墨云谷的水行云是他,所以他来到过山岭以后,道出自己的名 字,才使老夫想起你这位大叔的来头。” 金小山张大着嘴巴,半晌挤哈不出一个字,扁和道:“他就是正牌的墨云谷主 ‘阎王梭’水行云。” 金小山道:“我大叔是墨云谷主,这太不可能了,也难以令人相信,因为墨云 谷正出白银取我大叔的命,且又派出高手堵杀我大叔呢!” 冷然一哼,扁和道:“你大叔是天下高手人物,也是天下最可怜之人,你不是 要知道他那季常之癖吗,我怎么知道的,其实说来凑巧,两年前我往深山中采药, 就在墨云谷附近遇了个被蛇咬的人,我救了他,不料那个人是从墨云谷出来的,听 他说是要找他家小主人的,我觉得他是个忠仆,问起来才知他是找的水二,大家这 才谈起来,于是他就把你水大叔怕他的小老婆的事说出来,我才知道那墨云谷中还 有这么一段丑陋的家务事。” 金小山道:“何谓丑陋的家务事?” 扁和道:“水二的二娘已在水行云出谷一去不回中,同她的心上人明正言不顺 的霸占了墨云谷了。” 金小山怒道:“她的情人是谁?” 扁和想了一阵,道:“两年多了,老夫的记忆已不清楚,好像是姓关叫什么关 ……” 金小山一怔,随口道:“可是叫关浩?” 扁和点头道:“对,对,是关浩,错不了。” 他又望望金小山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小山霍然而起施礼道:“小子总算把事情弄清楚了,若问小子怎么知道,一 时间也无从说起,我得赶着去照顾我那可怜的大叔去了。” 金小山回身大步走,边还自言自语的道:“我可怜的大叔,一肚皮苦水的大叔, 只等小山撂倒那个‘坐山虎’张耀,小山替你除去姓关的狗杂种。” 人已远去,扁和根本未听到金小山在说些什么,抬头望望迎面那高入云端的过 山峰尖,一片墨云已被山风吹散殆尽,只余下一片薄薄白云不即离去――金小山与 水行云父子,三人赶到了老金矿村,也走入钱家饭铺内,最高兴的当然是钱凤,她 心灵性巧,知道金小山对他的这位大叔十分孝敬,所以她也着实的尽在水行云眼前 献殷勤。 钱掌柜当即对水行云道:“水老,你们的镖局被烧了,甚至你的那头小叫驴也 被那帮土匪牵去,干脆,以后你就住在我店里,把我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我吃干的 绝轮不到你老喝稀的……” 水行云笑笑,道:“我有个预感,要住也住不多久了。” 一旁的钱凤忙问:“那老爷子的镖局不开了?” 水行云道:“也许是用不到再开了吧!” 他的话立刻引起钱家父女的惊异,“不用开了”这是什么意思? ◎   ◎   ◎柔柔的凉风轻轻的刮过一片老荒林,树未动,但却有些微 的响声,响声来自地上干枯发黄发霉的干树叶的滚动,但却落在人的心里头,有着 凄凉的哀伤,宛似在为踏在这些枯叶上的人十分有节奏的演奏一遍哀乐。 天空中呈现着一片悒郁阴霾,那苍茫与凄凉的北国初冬,已披上了一片寒瑟与 无奈,给人一种生与死的轮回之感,这就是自然的定律,那生生不息的定律。 金小山在水大叔的安排下,早已养足了精神,这时候才五更过后,就已束装上 路了。 走在松林外面的山道上,金小山望望天色,光景该是卯时了吧。 突然自林中冲出十几双寒鸦,聒噪着飞向远处。 金小山看那方向,可不正是飞向远处的老松坡,也许这群羽毛畜牲们也猜到了 人间正准备为他们制造一份大餐吧! 当然,这时候就金小山来说,这和一场快要醒来的梦毫无分别――那噩梦来得 突然――那年自已带着妻子小小,挑着行李也挑着儿子九九,三个人在山西洪洞县 大槐树办好了南迁手续,一路入山而找到了北斗峰下,如果依照自己计划,三五年 就能盖上一院小瓦屋,按季种地,闲时打猎,这景是美好的――谁会想得到噩梦来 得这般莫名其妙,恬适的生活面被糟塌得荡然无存,留下的却又是永难消失的惨痛 烙痕! 这个梦也太长了,几乎就是四年之久。 如今总算梦要醒了,一个做梦的人,一旦知道梦快醒的时候,各人由于梦境的 不同而有着不同的反应――梦是美的、甜的,令人陶醉的梦,谁也不愿意一旦醒来 惹上个大失所望。 如今金小山的梦是噩梦,他正是急于要醒转来,因为他迷失在这噩梦太久太久 了。 也该走向现实了,因为从金小山走地有声,抬头挺胸高视阔步中看得出来。 今天也许真的是个大日子吧! 至少对金小山而言是个大日子。 薄底鹿皮快靴已湿,那涂上一层寒霜的山道草丛上面,呈现出太多的网状,有 些水珠被托在网上面,一经金小山踩过,网没有了,连霜也成了水而湿了金小山的 靴。 今天,金小山可叨拾得利落,青布巾扎头,青布带束腰,蓝短夹衣黑长裤,脚 脖子上也扎着小青布条子,“阎王梭”似充满了生命似的尽在他的右边腰上蠕动不 已! 再一次的反手抚摸着“阎王梭”,金小山默默的在想:“三年的苦练,三年的 期待,今天正是一泄胸中仇恨之时,姓张的,你可要来啊!” 对于这种永无法消失的仇恨,除非自认倒楣,但金小山如今怎能承受这种仇恨 的啃噬? 一次次的杀敌之后,总会令他好生想上一阵,何日才能同“坐山虎”张耀放手 一搏?而今终于这一天来临了。 而且来得令他相当的兴奋。 再有半个时辰就是午时了。 金小山已是“泰山石敢当”似的双手掖在两胁而卓立在老松坡下的一块大石头 上。 老松坡实际上并非整个山坡长满了老松树,而是在山坡顶上长了一棵千年虬髯 盘根古松,松下面还有个人高的土地庙,从老金矿村北上到六盘山的山道,就经过 这里。 金小山选择这里,为的是这老松坡上并没有荒林野树,山石徒峭而能一目了然, 这种地方,就不怕对方按下什么玩人的暗桩,大可放手一搏! 现在,金小山的心情就如同从前狩猎般的在等候猎物的出现,只不过他这次所 等的猎物犹比狮虎凶十分的“坐山虎”张耀,一个他必欲杀之而甘心的仇人。 就在这时候,迎面山凹处的狭山道上,隐约有马蹄奔腾声传来,蹄声有些混杂, 显然绝非一匹马。 金小山面露冷笑的望着远处,蹄声愈见明确,显然正朝着老松坡奔驰而来。 金小山双肩前后上下一阵耸动,振奋精神而直视远方,就如同他遇到了一头花 斑大豹时候的情形一样的既紧张又兴奋…… 终于出现了,但出现的也只有两匹马,而两匹马上坐的人还真令金小山啼笑皆 非。 第一匹马上坐着巨大的虬髯大汉,马鞍上挂着两件令金小山愣然的东西,左面 一人老藤盾,右边挂了一个四尺长把的大板斧,精芒闪闪的尺宽斧刃,看上去犹似 大半个快要下山时候的大月亮。 后面跟着的,却是那阴魂不散的“桃花娘子”方小玉,只见她未下马先掩口笑, 而且直冲着大石上面的金小山扮鬼脸,一副意得志满的样子。 渐渐的,金小山猛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激动,平静下心来,把狮目一眯,双 手在衣衫上摸擦着手掌上的汗水。 两匹马全是枣红的江外良驹,虬髯大汉仍然端坐在马上未下来,依稀金小山还 认得出这大汉就是他的毁家大仇家“坐山虎”张耀,也是自已四年来卧新尝胆而必 欲复仇的终极目标。 现在,仇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在金小山的眼睛里,“坐山虎”张耀是六盘山群 匪的魁首,金沙河附近两百里方圆的黑道上声威振天的人物,只看他在马上的雄姿, 那种山一般的粗壮,猩狮般的粗厉,相形之下,自已是矮了一大截了。 但高矮不能论强弱,金小山可并未稍具些微畏缩,在他那微眯的狮目中,正散 发着炽热的火焰,直视着正在马上上下打量他的“坐山虎”张耀,面上的肌肉也正 因为内心的激荡不已而跳动。 就在彼此对视对方端详不已中,“坐山虎”张耀终于开口了,他声调低沉中含 着一种颇具挑战性的威严:“夫人,是他吗?” 后面的“桃花娘子”方小玉一声嗲,道:“不错,宝贝呀,该说的阿玉全对你 细说了,一朝动上家伙,可千万大意不得的。” 金小山“哦呸”一声,道:“方小玉呀,几日不见怎的床头又见新人了,而且 是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结实,照这么下去,下一个你得找上城隍庙门的四大 金刚了。” 突听方小玉冷笑,道:“别管我姘上谁,只一朝不见你躺下去,方小玉就同你 这混帐王八蛋没完没了,而眼前你已离死不远了。” 马上的“坐山虎”张耀伸手取下挂在马鞍上的两件东西老藤盾与大板斧,一抬 腿人已落下马来。 另一边,“桃花娘子”方小玉也下得马来站在道旁。 “坐山虎”张耀跨前一步,伸出右肘顶了马腹一下,他的坐骑立刻缓缓的走到 山边。 面对石上的金小山,“坐山虎”张耀道:“听我的夫人说你叫金小山?” 金小山点头。 声音越见低沉,张耀道:“你杀了我的部下,也伤一个,临走还留话约我来此 决斗,为什么?” 金小山飞身落下大石,他已确定只有张耀同方小玉二人前来。 双手又掖在两胁,金小山面对“坐山虎”张耀,厉声道:“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的,除非你真的是一头凶恶的畜牲,因为只有畜牲才不记得他造的孽做的恶。” “坐山虎”张耀双肩上扬如立,铜铃眼怒睁炯炯,一阵嘿嘿沉笑,道:“在这 八百里大山里,我张耀就是王,是生死的主宰,哪天不见血腥的,老子哪还会找个 生死判官登记的,奶奶个熊,你何不直解是什么样的仇,何种的根,这般不知死活 的一定要把你的小命来祭张大爷的板斧。” 金小山咬牙格格,双手缓缓伸直,十指推拳“嘭嘭”脆响中,冷冽的道:“四 年了吧,那时候你流窜到重阳镇附近的北斗峰下,杀死我的妻子,又杀了我的儿子, 临走一把火烧的凶,但却烧不掉你满身罪孽――” “坐山虎”张耀似在拧紧双眉回忆往事呢――金小山猛吸一口气,又道:“不 久,我找上了豹子崖,发现你穿的那件外衣上的铜扣子,那晚本想要同你一拼的, 不料却被你一脚扫荡山崖下,难道你真的神志不清,只做不记的像头大狗熊!” 忽的仰天哈哈大笑,“坐山虎”张耀全身抖动不已“我操,原来那晚你没摔死 在山崖下,倒是你王八蛋的命大,不过你既然逃过一劫,就该立地为良,找地方躲 起来,怎的还嫌自己命长的千方百计找来送死,娘的老皮,当初我还以为是什么样 的三头六臂人物呢,却原来是你这狗娘养的――” 一旁的“桃花娘子”方小玉早高声提醒“坐山虎”张耀道:“宝贝,在你面前 站的,可绝对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你可千万当心,绝对不能有些微大意的。” “坐山虎”张耀冷笑道:“就算他苦练三年,也难令人有大吃一惊的成就,且 看你丈夫怎么收拾他吧。” 金小山一听,冷笑,道:“好家伙,才几天你们就成了夫妻,倒是令我金小山 大感意外了。” “桃花娘子”方小玉尖笑,道:“你笑吧姓金的小子,能含笑而死在我丈夫大 斧之下,也算是一种难得的荣幸,一般人哪还会需要我丈夫自己动手的,而你就不 同了。” 金小山冷冷道:“当年找你是同你拼命,今日把你约来是取你的性命,两相比 较,对我金小山而言,已是大异其趣。” “坐山虎”张耀道:“这就是你这般大胆约我来的目的?” 金小山方口稍动的道:“不错。” 双肩微沉,偏脸斜视,“坐山虎”张耀道:“你可知道老子的行业是杀人,只 要老子高兴,一夕之间杀个十个八个的是常事,当初你那个老婆也太不识抬举,张 大爷只是稍微消遣,她就摆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狠狠的咬我一口,娘的皮,她这 么一狠,老子比她更狠,先杀后烧,完了拍屁股走人,如此而已。” 金小山已是满面寒霜,口齿发声,连喉结也在发声――于是,他的右手反向后 腰――于是,一个绿绒布包已握在他的手中――道旁的“桃花娘子”方小玉已高声 再次的提醒“坐山虎”张耀,道:“宝贝呀,你可千万小心他手上的玩意呀!” “坐山虎”张耀就在方小玉的话声中,横里一个斜跃,左手老藤盾已挡在胸前, 冷厉的直视着金小山的一举一动。 只见金小山把绿色绒布托在右掌,左手疾快的抽开来,绿绒布已掖在腰带里― ―于是那银芒就在金小山的右掌中急速的旋转又停,停而后又旋,令人觉得金小山 手中如托着银河里的一把寒星,那么的光耀夺目! “坐山虎”张耀以老藤盾在前,右手中的大板斧已开始在抡动,板斧带起阵阵 的“唿” 声,令人心胆欲裂。 于是张耀就在此时开始移动身形,极快的移动着,-双铜铃眼死盯着金小山手 中的“阎王梭”不做稍移。 金小山托“阎王梭”,面目冷静而沉着的开始抬步,他移动的相当慢,慢到几 乎是未动一般,光景好像并不觉得那空中挥动的大板斧是对他而来的,情绪上一丝 反应也看不出来,“阎王梭”仍在他的右掌上旋转又停。 不论是空间也好,时间也罢,双方已到了舍身相扑的时候了。 突听得“坐山虎”张耀暴喝一声,犹似月亮当头落下来一般,“嗖”的一斧, 直砍向着似未动实则早动的金小山,沉与狠,猛与疾,皆兼而有之。 像一条跃向龙门的鲤鱼,金小山弹腿塌肩斜闪如电,人已自大斧下闪到了“坐 山虎”张耀的右后方。 “阎王梭”就在这时候出手了――没有声息的自金小山手中奔向“坐山虎”张 耀的面门,依然是那么的疾,那么的快不可言! “嘭”的一声,“阎王梭”就在“桃花娘子”方小玉的惊叫中,打中“坐山虎” 张耀左手高举的老藤盾上沿半寸地方。 “阎王梭”虽未打中“坐山虎”张耀,但却更提高了张耀的戒心,这时候他才 相信传说中的“阎王梭”果然霸道,如果不是方小玉一再提醒,如果不是自己一直 注视着,可能自己已着了道。 金小山的“阎王梭”一击未中,但他却心中还盘算着另一件事情,那是他必欲 先做的事情。 于是他双目注视着“坐山虎”张耀的身形,而用眼的余光去留意“桃花娘子” 方小玉。 这时候他内心正在窃笑,而且笑意立刻又反应到面上来,而令张耀内心一寒! “桃花娘子”方小玉已拔刀在手了。 ------ 旧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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