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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年古洞生死界 北风打着呼哨旋转着,翻腾着,像一群无形无影的疯子在奔驰吼哮,那一阵子 刚向远方吹逝了,这一阵子就又接踵而至,风,就这么一个劲的刮着,宛似永远没 个终了,尤其这北风起自现下的深秋黄昏,拂在人身上,仿若是用刀子割,那等寒 瑟劲儿,像能穿透人们的肌肤毛孔,直冷进骨缝了里去,而这犹是在平地来说,像 此际,在这群山叠峰中的绝崖上,风刮起来的威势,非但冷峻,冰冽,简直可以将 个大活人抬起来,有谁作过那么一首诗来着?里头有句话“我欲乘风归去”,便正 是这么个调调啦。 这片绝崖峭拔险峻,下临无底深渊站在崖上往下瞧,只见云气迷漫,寒雾重重, 灰蒙蒙,暗黝黝的,看不到底,自然,就算真的能够看到吧,恐怕这壑底下也无甚 可瞧的,崖的对面是一望绵延、无穷无尽的山峦峰岭,崖的后面也连接着无穷无尽 的山峦峰岭,极目所至,全是参差险恶却又阴冷沉默的山岳,像一个个狰狞又巍峨 的巨人,千万年来,它们就一会这样阴冷沉默的站在那里了…… 眼前的寒山绝顶,本来正是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诗情写照,可 是,就在这崖边的一株古松之旁,却偏偏多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年纪已经不小了, 看上去约莫有六旬上下的年岁,或者他的实际岁数要比较小,可是,由他形容的憔 悴枯槁来推断,却无法使人将他估计得更年轻些,这位老人穿着一装业已泛了发白 的蓝布夹袍,这袭夹袍污秽不堪,还补着好几块大补钉,衬着老人满头蓬乱的萧萧 华发,那张面孔上深刻的交错皱纹,在在全显示出这位老人的失意与潦倒,他的眸 瞳更是黯淡干涩的,眼中的神态是如此空洞,如此迷茫,又如此凄楚,宛如是一个 被世道遗弃或是遗弃了世道的孤伶者,总之,看见了他,会令人兴起一种想法―― 一种绝望的,无所留恋的,不堪回首的想法…… 突然间――这老人双臂高举,仰天哀号:“天啊,你睁眼看看,睁眼看看啊… …” 哀号声带着一个颤抖的,哭泣的尖音拔了个尾,老人双眼一闭,仿佛要用力捕 捉一样什么东西似的,猛然朝深不可测的绝壑之下奋身跃去! 呼呼的山风在他耳边啸掠,迷漫的雾气在他身侧飘移,一瞬间,这老人的血液 都似凝固,心脏都似抽紧了,他闭着眼,任由身体殒石般往下飞落,他知道,只要 很短的时间以后,这一切即将成为过去,包括他的悲苦,他的怨恚,他的愤恨,通 通都要成为过去了。 刹那间,老人却感觉得十分长久,他的身体突然猛烈的一震,一震之后跟着是 整个躯壳的反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抛掷起来一样,把他用力掷向一个地方,“扑 通”一声过后,他立即晕死过去。 经过了一段并不太长的时间,躺在那里的老人终于又悠悠苏醒,他首先将沉涩 涩的眼皮子撑开,入目的却是一片黑暗,一片幽森森的黑暗!他闭上眼,徐徐吐出 一口长气,半晌后,他的神智逐渐清醒,思维也可以集中了,才又把双眼睁开,而 入目的,依旧是一片黑暗! 于是,他颤栗了,惊恐了,他以为他死了之后,是应该到西方极乐之境去的, 因为他活在阳世的时候是一个十分忠厚善良的人,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也从来 没行过一桩恶举,尤其他是被迫害而自尽的,是个值得可怜的孤伶老人,他是该在 死后登临西方乐土的,这只是一点大半生做好人的补偿程了。 mpanel(1); 可是,极乐之境怎会是眼前这幅情景?黑暗、阴森、冷寂?原该是鸟语花香, 风光明媚才对哪,纵然不见得会有传说中的仙女翩舞,麟走凤飞吧,至少也不应是 这种阴潮冷暗的情状呀,莫不是……他一下子更见惶悚了,莫不是他已被打入地狱? 只有地狱才会是这样子的,想到这里,他不禁老泪纵横,满怀委屈,是的,怎么可 以将他打人地狱?他不是坏人,生平也没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要将他打进地狱来 受那刀山油锅的痛苦? 那只该由阳世间的奸佞歹恶之辈谁受的,不应轮到他,在人世间,他业已饱遭 欺凌压榨,受够侮辱暴虐了,没有碰着什么正义之士来为他伸冤雪耻,莫非到了阴 曹犹要遭到这等是非不分的欺侮?阳门虎狼横行,连阴世也是这样的黑白混淆不清 么? 叫出哭声,他涕泪滂沱:“地府阎君哦……老汉有冤待伸,座旁判官,老汉是 受屈来此,不应受那地狱之苦……请将老汉游魂由血池放生吧……” 他哭叫着,颤抖着,连声音全是那么凄哀了,当他耳闻他的呼叫在空洞的回响 激荡之后,于一个看不清的黑暗地方,竟然传来一缕冷幽幽的语声:“老头子,你 姓什名谁?” 老人禁不住激灵灵的一哆嗦,心口跳动得像要蹦出胸腔子,他使尽力量翻身, 虽然全身的骨骼酸痛得宛如拆散了一般,也咬着牙硬挺住,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跪 倒,有着无限的惶恐,也有着无限的惊悚,他努力牵动着僵硬的嘴角,连舌头亦那 样麻愣愣的不大灵光了:“回……阎君……的话……老汉姓狄,草字修成……” 那声音哼了哼低沉的道:“我不是阎王爷。” 狄修成带着三分迷惘,七分忐忑,飘飘忽忽的道:“那――你一定是阴阳判官?” 对方似乎打了一个呵欠,懒散的道:“也不是。” 狄修成有些怔忡,更是糊涂了,他讷讷的问:“请问……这哦……这是地府的 哪一殿?” 一阵沙哑却狂放的笑声突然响起,那声音道:“你问得好,狄老头,这个岛地 方虽则说不出地府的哪一殿,可也和真正的阿鼻地狱差不远了,我在这里是待了一 段连自己也不知道多长的日子,忍寒耐暑,受饥挨饿,瞧着的是这丈许的方圆的地 方,听着的是风声的呜咽和鸟兽的嚎叫,多久没见过一个同类的人了啊,只怕我说 话的腔调也走了音吧?” 迷迷惑惑的,狄修成满头露水的道:“这……地府里都是些行形的鬼,又哪来 的人呢?莫不成……此地只有你一个鬼?而地府里还会有鸟兽的叫声?” 对方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之洪亮昂扬有如金铁交击铿锵有声,把狄修成的耳膜 都震得嗡嗡作响。 “狄老头,我不知你是怎生进来的,不过,我判断你一定是糊涂了,不错,这 里和真正的阴曹地府差不多,但却不是地府。” 大大的一呆,狄修成蹑儒的道:“不……不是?那,那这是何处?” 对方笑哧哧的道:“这是一座隐密又深幽的古洞,百年前有个最最有名的独脚 大盗便是死在这个洞里的,这座石洞阴风惨惨,一无是处,唯一还令我安慰的是, 它总还是座实实在在的石洞,总还是人间世上的一座石洞,并非真个是阴曹地府!” “什么?石洞?这……这只是个石洞?”惊震而恐惧着,狄修成不信却又不得 不信的游目四顾,因为他的眼睛现在已适应了黑道的光度,所以这时凝神瞧去,已 然可以大致瞧清周遭的景况,天爷,这可不是一座石洞,一座实实在在的石洞!只 见洞宽逾丈,蜿蜒曲折,洞顶有石钟乳参差垂挂,两壁更是凸凹突隐,粗糙不平, 洞口外却一片云雾迷蒙,晕暗暗的有如一团灰黑的棉絮笼罩在那里,这洞,仿佛是 悬在半天的云里呢…… 狄修成不由越发糊涂了,他不是明明由山崖上跳下来的吗?如此深邃的壑谷, 一旦跃下,岂有不死之理?就算侥幸未死吧,却也不会到这石洞甲来呀!又是怎么 会来的呢? 他用力摇了摇头,抖索索的道:“你……说这不是地府,你该不会骗我吧?” 那人“哼”了一声,道:“我骗你作什?你又不是三岁孩子,逗着还好玩,你 自称老汉,大概也不会太小了,竟连自己是死了活着都搞不清楚?” 暗里,狄修成咬了咬舌头,痛得他心脏一抽搐,他又摸摸地面,触手处是一种 真实的坚硬地面,没一点人变了鬼以后那等虚飘飘的感觉,于是,他有七分相信了 自己没死的事实,不过他仍然带着三分疑惑的问:“那位――哦,先生,如若你不 是鬼,怎么……我看不见你?” 对方叹了口气,道:“这山洞是弯曲的,是不是?” 狄修成连连点头:“是,是弯弯曲曲的……” 那人道:“这就不错了,你看不见我的原因,并非我有隐身之术,只因山洞的 转角遮挡了你的视线而已,你走前一段――大概只有十来步远吧,转个弯,你就可 以发觉我正在这里坐着。” 仍有些畏惧,狄修成急急的道:“不过……我还有件事不清楚,想请问一下… …” 那人慵懒的道:“你问吧,我自忖不是智多星,可是似乎比你聪明一点。” 咽了口唾沫,狄修成结结巴巴的道:“不瞒你说,我……我是从……从上面的 一处山崖……跳下的……山崖很高,与底下相距何止千百丈,但……但……哦,我 怎的却未死?” 对方似是怔了伍,沉默片刻道:“如此说来,你是自杀的了?” 狄修成深深叹了口气道:“我被逼得走投大路,了无生趣,不自尽,活着又有 什么意义可言?” 那人哼了哼嗤之以鼻:“老没出息的东西,什么事不好干却偏偏想自尽?天下 之大,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你都不懂?” 顿了一歇,那人又接着道:“就像我吧,一个人囚在这里,也不知过了多少年 月了,这段漫长的日于来,眼睛看着的就是这块地方,耳朵听着的除了风声就是兽 嗥鸟鸣,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休说是人,连只老鼠也未见,成天到晚――其实早 已不晓得哪是早哪是晚了,就只有自己和自己说话,说得都要发疯了,像这样我还 不想死,非但不想死,要活下的意志比谁都坚强,而你,你什么大不了的难题,却 总是自由自在的,可以海阔天安的徜徉,过着人样的日子,在这么优渥的环境下, 你犹不想活,那我的这种情形岂不更该早早一头碰死了?” 颤抖了一下,狄修成又勾起了心里的创痛悲苦,不由咽噎着道:“你是有所不 知……先生,我的苦处实在不是能以忍受的……要不,我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一 个人,并非仅需形体的无拘无束就行了,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开朗,换句话说, 也就是精神上还得没有压迫才行……” 那人缓缓的问:“你精神上有压迫?” 狄修成垂下头去,沉重的道:“是的,我业已叫人逼得走投无路,他们不用使 刀使枪,亦不用直接伤害于我,只是简简甲单的做一件事,再给我丢下几句话,也 就够了……” “哦”了一声,那人道:“就这样?” 狄修成苦涩的一笑,道:“这样已足可要了我的老命……他们等于拆了我的家, 毁了我的业,将我此生全部的希望所寄全掠夺了……” 他摇摇头,又悲痛的道:“如果我现在确还活着,我并不欣喜,实在是生不如 死啊……人没了指望,还有什么处活的趣味可言?” 忽然,对方显得有些急切的道:“喂,老头子,老先生,老丈,你可千万死不 得,就不为了你,也得替我想一想呀,你若一死,我岂不跟着你陪葬了?” 狄修成呆了呆讷讷道:“这……这话怎说?” 那人忙道:“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我还得靠你老人家帮忙哩,否则,你一个 想不开不要紧,我却再等到何年何月才碰得上第二个恰巧进入这座熊洞用来的人?” 狄修成吸了口气,仍然十分迷惑的问道:“是了,你还没有告诉我,我是怎生 进到这洞里来的?照说,我现在早该跌到那万丈深渊之下,尸骨无存的了……” 对方立即高声道:“老头子,你的确没有死,这里仍是千真万确的人间世,至 于你怎么会跌进洞来,我也不知道,或者等你帮了我的忙以后,我会替你找出答案 来,总之,老天爷看你人好心善,尚不想接收你的老命就是,现在,你好不好劳动 你的一双尊腿,走几步,转个弯到我这里来?我还得赖你大力相助呢……” 吃力的,狄修成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情形的变化,使他忘记了他一直跪在地 下,如今站起,却感到血滞肌麻,像连下半身都不是他的了。 那人又关切的问:“你受了伤么,老头子?” 狄修成苦笑道:“还好,除了身了有点僵麻和酸痛,倒没有别的毛病……” 对方长长吐了口气:“谢天谢地!” 狄修成迟疑的道:“我……现在走过来?” 那人急道:“当然,我等待这一刻业已有好长好长的日子了。” 狄修成一面举步朝里去,担心的问:“你是不是有病痛在身?或是有其他什么 隐疾?” “没有,我什么毛病都没有,你只要过来看看,就知道我为什么需要你的帮助 了!” 摸索着一脚高一脚低的往前慢慢行走,狄修成有些害怕的道:“为什么你竟喜 欢住在这个阴沉沉的地方呢?” 那人怪笑一声,自嘲的道:“我的老大,到底是你的脑筋不对还是我的不对? 我喜欢住在这地方?鬼才喜欢住在这地方,我是身不由已,不能不住呀,要出得去, 龟孙子才愿意留下!” “你……真是个人吧?” →潇湘书院OCR 小组扫描、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那人叫了一声妈,高声 道:“老头子,我看是你的脑筋不人对了,我若不是人,会是个什么?你怎会胡想 乱想到这个地步?哦,老天!” 踉跄了一下,狄修成终于来到洞中的转角处,他提心吊胆的硬着头皮转了过去, 聚集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于是,他慢慢的看出了一个轮廓,眼前五步之外, 呈现出一张与山壁吻合在一起的石榻,榻前有张石桌,两只石凳,仅是如此而已, 闭闭眼,他又缓缓睁开,找寻那个与他说话的人,当他的目光移向石壁的左边―― 在另一个弯曲的角度入口,可不是正有个人在地下向他露因而笑么? 猛然吃了一惊,狄修成连连退后三步,他抖索的指着那人,上下牙床相碰击: “你……你……就是你……你和我……在说话么?” 那人哈哈一笑,道:“当然是我,这里还会有谁?” 用力吸了口气,使自己狂跳的心房平静下来,狄修成仍然面青唇白的问道: “哦,你……住在这里?” 那人叹了口气,道:“就算我住在这里吧,老朋友,容我以地主身分表示欢迎 之忱。” 狄修成壮壮胆,走近了一点,仔细向那人打量起来,虽然那人是坐在地下的, 但却看得出他的身材相当适中,不高也不矮,很削瘦,头发蓬乱披散,满脸的胡须, 一双浓眉斜斜挑起,两只眼睛光芒闪烁,尖利如鹰,鼻梁挺拔,显得有点孤傲不群 的神气,而他被胡髭掩遮了部分的嘴唇却隐隐看得出是削薄的,当这张嘴唇闭起来 的时候,一定是一条唇角微微下垂的直线,他现在却笑着,露出满口整齐的牙齿, 这人的形貌是悍野的,粗狰的,但却在悍野与朝狰中流露出股难以言喻的沉稳雍容 的气质,像一座山,一座蕴满了炙热岩浆的火山,雄峙巍峨,却又含孕着无比的力 量!他也是俊俏的,但却属于那种男人的俊俏――一种豪放的,开朗的俊俏,没有 一丁点白面书生般的娘娘腔,当然,如果给他好生修发,剃剃胡子,再仔细梳洗一 下,他的容颜定将比眼前更要来得逗人喜欢…… 这人穿着一套深颜色的紧身衣,好像是黑色的,而另一袭同样深黯的长衫则丢 置在石榻边,不论是身上穿的衣裳或是摆在石榻上的罩衫,却俱已破烂不堪了,另 外,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臭味,也实在令人退避三舍,连呼吸亦得紧紧抑制着,那 是一股由多种异味得合成的恶臭,用不着靠近,就算隔着这么段距离吧,那股味道 业已逼得人胸胃翻腾,龇牙咧嘴了…… 狄修成硬生生咽了口唾沫,用力将两手手掌心的汗水擦在衣衫上,他缩缩鼻子, 讷讷的道:“哦,你的年纪好像不大……” 是的,那人年纪的确不算大,像二十来岁,也像三十出头,但决不会是个中年 以上的人,他眼前这副又是逍逼,又是狼狈的模样,实在叫人估计不透他的准确年 龄,不过,他最多不会超出三十五岁却是可以断言的。 那人笑了笑,道:“是的,我岁数不算大,三十出头,老头子。” 反过来端详着狄修成,那人和气的道:“你老先生的第庚却不小吧?五十?六 十?” 狄修成叹了口气,道:“五十七喽,唉……” 那人眯眯眼,道:“老头子,如果你善自珍重,别自己吊颈,我包管你还有三 十好活,你气色、身体好像还蛮不错……” 狄修成振作了一下精神,道:“敢问――大哥大名?” 那人笑笑,道:“南幻岳,东南西北的南,幻想的幻,山岳的岳,我进洞来的 时候二十八岁,但我不敢确定进来多久了,如今或者三十一,也可能三十三,总之, 三十岁一定是出头喽,好长的日子啊……” 现在,狄修成的胆子壮了不少,他又凑近了点,奇怪的问:“恕我多嘴,南小 哥,这洞……有什么好?怎么你却进来呆了这么久?” 南幻岳笑笑,他由地下站了起来,不,还不能说他是完全站了起来,他虽然站 起,但却躬着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扯着他一样。 狄修成正想问什么,南幻岳已较轻的道:“看我的左手。” 于是,狄修成放目瞧去,这一看,却几乎惊得他叫出了声――原来,南幻岳的 左手腕上竟然被一只宽有寸许的黑环套扣着,黑环连在一条同样乌黑泛亮的儿臂般 粗的棍状物上,而这棍状物则伸进了一块四四方方凹陷进去的石壁左侧,奇怪的是, 这块凹陷入内的右臂右边也有同样一具连以黑色支柱的黑环伸出,却仅是空空的伸 在那里,没有套扣着什么,这时,南幻岳又道:“再看着我的左脚。” 狄修成循声瞧去,天爷,在南幻岳的左脚脚踝上,竟然也套着一只一式一样的 黑环,这只黑环却非自那块凹陷的石壁内伸出,它是从石壁底层一个宽只五寸的隙 缝里伸出来的,而与这黑环相距尺半,另有一只连以支柱的黑环也从隙缝中伸出并 列向前,却和上面的情形相同,这只黑环亦是空空的伸展在那中,没有套着什么, 整个的形态是一共有四只连以支柱的黑色环套向前伸展,上面两只并列于那块四方 形的四壁中,却只有左边的一只扣着了南幻岳的左腕,下头也有两只黑环并列伸展 出那条壁底的隙缝里,亦只有左边的一只套扣着南幻岳的左脚踝,而四只黑环的上 下距离约有一尺,伸出壁外几许,换句话说,被它套扣着的人便成为一副尴尬之极 的姿势――只能躬背哈腰,可以坐下,却永远直不起来身来! 狄修成长长吸了一口冷气,恐怖的道:“天,这……这是怎么回事?你……小 哥,你这岂不是被锁住了?” 南幻岳点点头,道:“完全正确,我可不是被锁住了!” 伸出舌头来舐舐上唇,他又道:“否则,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原因呆在这个鬼 地方?如果我出得去,我早走偻,大好韶华,我岂肯青春虚度?” 狄修成又迷惘的道:“但是,你为什么又被锁在这里呢?” 南幻岳笑哧哧的道:“问得好,你总不会以为我是自己发了疯把自己锁在这里 的吧?” 吞了口唾液,狄修成讷讷的道:“你,哦,你并不像发疯,没有把自己锁在这 里的道理……这个山洞阴风惨惨的,不是个适宜长留之处……” 南幻岳由衷的点头道:“我和你有相似的感觉。” 狄修成道。 “可是你为什么却锁在这里呢?” 双目中闪过一抹血闪闪的光芒,南幻岳沉沉的道:“那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出 卖了我――” 狄修成呆了呆,忙道:“什么?你的朋友出卖了你?” 南幻岳古怪的一笑,道:“不错,有一天,当我正在逍遥自得的干我那华厦中 观赏我手下的舞伎表演,忽然有个平素相交不恶的朋友来造访,他是为了一桩独家 获得的宝藏秘密前来找我合作的,你知道,钱不嫌多,虽然我的日子业已过得很丰 足了,财富却是越多越好,所以,我在和他一番商议之后答允了和他合作,井且帮 他保守此密,我这朋友是个江湖上顶尖的强手,他之所以还来找我帮忙,为的是传 说中那个理宝之处栖息着几头悍兽,那悍兽的名称叫‘红角狒狒’!” 狄修成惊叫一声,颤栗的道:“红角狒狒?我也听人说过这种怪物,传闻中, 这是一种体重在三百公斤以上,身高有八只左右的猿类猛兽!其状狰狞丑恶无比, 全身披满金毛,碧眼巨嘴,齿利如刀,最凶的是它头上一只尺长红角,非但坚硬逾 铁,碎石如粉,而且更蕴有奇毒,只要被这角尖划破一点表皮,不论人畜,即将在 半个时辰内全身糜烂,肉脱肌腐,辗转哀呼而死……” 南幻岳颔首道:“很对,看不出你还有这点见识。” 狄修成不自觉挺了挺胸道:“我世后滇境,足迹遍及荒山野岭,这些小见闻没 有还行?” “嘿”了一声,南幻岳道:“难怪你要寻找的埋骨之处竟也挑个风水恁佳的地 方。” 狄修成老脸一热,连忙岔开话题:“哦,南小哥,后来,后来呢?” 南幻岳舐舐唇,道:“这种‘红角狒狒’不但似你形容中的那般凶猛,性情更 是残暴无比,它极易动怒,尤其见不得异类在它眼前出现,只要一旦察觉,势必拼 个死活,乖乖,这种东西力大至极,几可生裂狮虎,凶性一发,更是不死不休,实 在难以招惹,我那朋友为了怕他一己之力应付不来,这才找着我同伙搭档,言明得 宝之后,两人二一添作五,一人分一半,利害与共――” 狄修成忍不住打岔:“这样说,小哥你的武功一定很强了?” 南幻岳含蓄的笑笑道:“马马虎虎,不算太窝囊就是。” 显然已对南幻岳的往事发生了极大的兴趣,狄修成急切的问:“你们果然去寻 宝了?那里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红角狒狒’呢?” 南幻岳慢吞吞的道:“有,一共有四只,两只公的,一只母的,还有一只小狒 狒,可真是够猛悍的,称得上是世间少有的凶物!” 紧张得几乎连气也憋住了,狄修成颤着嘴问:“那么……是你们打赢了?” 南幻岳笑笑,道:“如果打不赢,老先生,你现在岂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接着,他又叹息一声,悠悠的道:“其实,当初若打不赢也好,至少,那以后 直到眼前的活罪可以不必受了,也用不着白白便宜了古潇然那杀千刀的!” 狄修成愕然问道:“古潇然?” 南幻岳咬牙切齿的,道:“就是出卖了我的那个王八蛋,也就是当初得到藏宝 之秘,来央我与他搭档合作的黑心贼!不,简直就是无心贼!” 狄修成讷讷的道:“你不是说――哦,你与他相交不恶么?” 神色微黯,南幻岳沉重的道:“这就应了两句古话了:”画虎画皮难画骨,知 人知面不知心‘,当初大家全交往得好好的,谁想得到他竟是这么一个不仁不久、 丧尽天良的奸佞蟊贼,无耻匹夫?所以说,一个人的真正德操,是要经过事实来考 验的,而往往考验的事实便联系于切身的利害与艰困的境遇中,令我感到难堪的是, 古潇然这畜生却竟连这一点小小的考验都经历不住,只是一个’利‘字当头,便昧 了天良,横了心肝,一个人独吞财宝又将我陷害在这里!“ 狄修成同情道:“利令智昏,就是这样了。” 南幻岳重重一哼,痛恨入骨的骂道:“这是头贪婪黑心的狼!” 狄修成忐忑的,又问:“小哥,你与那姓古的既然一同去寻宝,又共同诛除了 几头凶猛的红角狒狒,他又怎么个陷害你法呢?” 南幻岳平静的道:“就像这样,喏。” 狄修成呆了一下,道:“这样?” 南幻岳道:“你没看见我左手与脚上的黑环套么?” 狄修成咽了口唾沫,惊道:“那姓古的将你铐起来了?你是说,那藏宝之处就 是这个古洞?” 南幻岳不屑的道:“要是他有那个本事铐住我也就好,我等于是叫他骗上了当 的,不错,藏室的地方就是这座山洞,当时,我们是由崖顶上以绳索垂吊下来的, 就是你老先生不用绳索便跳下来的那处绝崖,可有棵孤松生在那里吧?嗯,对,就 是那个地方,我们进来之后,费了好大的劲解决了四头凶警,然后即兴奋异常的开 始寻宝,我忘了告诉你,这个宝藏,便是在百年以前那个病死此洞内的独脚巨盗所 有,一开始找寻宝藏的时候,姓古的就故意拿出张又旧又黄的羊皮图来查看,他煞 有介事的放声惊呼,告诉我那独脚盗的宝藏乃隐置于这石榻两边的两个挖空的密格 里。 “他还一本正经的说,为了表示公平无私,我们两人可以一起动手找寻,每人 负责一边,我凑过去在图上瞧瞧,唔,可不是,那张混帐羊皮图画上正是画着这里 的景况,石榻边距地两尺左右,每边还标明一十红色叉叉,更注明了离着石榻的尺 寸角度,可以说一寻便着,我想不会假了,心里那股子高兴简直不用提啦。 “于是,我们两人一起动手,他先朝左边走,自然就到了左边,也就是现在这 个我业已呆在这里好长久好长久的地方……” 狄修成舐着干干的嘴唇,讷讷的道:“你上当了?” 南幻岳瞪着眼道:“我照着图上标明的尺寸位置,毫不考虑的挥拳震劈,这片 石壁却竟是伪装的,原来乃是硬泥和着胶水调抹上去的假壁面,当然,这块假壁面 应手便碎,就在墨面碎裂的一刹,古潇然那王八蛋却突然叫我,我马上向他那边望 去。 “这一望,我惨了,暗层里头和下面亦是泥巴掩遮住的隙缝中央突然有东西弹 了出来,我觉得不对,立即闪躲,好,右手右脚是让开了,左手左脚稍差一线没有 躲掉,猛一下被扣了个正着,这样,一扣着使扣了我多少日子啦!” 狄修成忙道:“后来呢?你的那位朋友怎样了?你不是有武功的吗?为什么不 使力将这黑环扣挣掉?” 面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黑暗中的南幻岳神情难以言喻,有点啼笑皆非的味道, 他低沉的道:“我的朋友?谁是我的朋友?古潇然么?这全是他预先布置下的圈套, 他正巴不得我上当,他还会怎么样?找一惊之下,马上奋力挣扎,唉,以我的功夫 来说,就算铁链子,钢镣铐也困不住我,却竟挣不断这扣在手脚上的玩意! “就在我满头大汗,心浮气躁的关头,古潇然走了过来,我这才想起还有他这 位‘朋友’在,我一时还幼稚得以为有了希望,谁知当我正充满喜悦的要向他开口 求援之际,老头子,你猜他怎么向我表示着?” 狄修成摇摇头,道:“不晓得。” 南幻岳叹了口气,道:“他一路的阴鸷、冷漠之色,不等我开口,他老人家已 先启了齿,姓南的,不用白费力气了,这扣住你的东西,乃是西藏喇嘛红教中秘制 的‘锁龙扣’,这种‘锁龙扣’是用三色龙的骨胶,精炼的软铜,含着长须蛟筋掺 杂后以特殊的方法制成。 “在红教喇嘛里,专门用以束缚最重要的犯人或武力项强的叛逆,多少年来, 除了找着原来预置的钥匙开启,尚未听说有谁可以设法自己弄开,不过,你手脚上 的这两副东西,却压根便没有钥眼,更没有钥匙可言了,换句话说,就是这玩意是 死的,只要一盖上,便永远无法弄开,你,不用自己找难过啦……” 狄修成也不禁气愤的道:“他竟这么说?” 南幻岳苦笑一声道:“当时,我比你的火气更要大得多,我问他告诉我这些话 是什么意思?他冷笑一声,阴沉沉的说:就是叫你死了这条心,乖乖认命待在这里 吧,我勃然大怒,骂他见危不救,妈的他竟一撇嘴,我就是要你这个样子,你还妄 想谁来救你?于是,陡然间,我完全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阴谋,一个可恶 的陷讲! “他是故意要陷害我的,所谓请我合作、帮忙、利益均分等俱是一派谎言! “他只是利用我来帮他除掉取宝时的障碍,那几头盘守此洞的红角沸沸而已! 一等障碍去掉,那大好的宝藏他就要独吞,根本就不想分给我! “非但如此,他还满脸讥讽之色的告诉我,我与他偕来取宝之前,他固然已经 两次前来勘查过这里的情形,但主要的却是他更知道这处石榻左边的暗格内藏有机 关,我也晓得他已先行探查过,可是,并想不到他竟如此清楚内情,机关乃是那天 杀的独脚大盗设计的,其意便是要诱擒潜来此处,觑觎地藏宝的人!这死鬼大盗用 心之狠毒也到了家了。 “只要被这暗藏密格中的‘锁龙扣’弹出扣上,就不要想弄开,甚至就只能躬 腰弯背的一直到死,连站都不能站直,除非你坐下来,否则就是我现在的这副尴尬 之状!那死鬼大盗将这上下各两副的”锁龙扣“以极巧妙的方法安装在伪装的暗格 与石壁脚的隙缝中,用一种异常精巧的弹簧给压阻着,只要一遇稍重点的震力,不 论那伪装的泥壁破裂与否,上下四副‘锁龙扣’便一齐弹出,而套环是张开的,一 旦扣上东西,马上借着挫顿之力”咔“的盖死,一待盖死,便麻烦大了。 “那死鬼大盗可也真够聪明,他设计的这玩意儿,无论是角度、部位、尺寸、 远近,都拿捏得极准,不管你是什么块头,身材高矮,你都得半蹲下来破那暗格取 宝,而只要你一蹲下来,便进入了他所预置的机关格式里。 “也就一定是他在百年前就判断定了那种身架,姿势和站立的部位,所以,密 层一破,机关弹出,那取宝之人在突出意外之下,十有八九是逃不了,更何况顾得 了上顾不了下,这玩意弹出的势子又是如此快速疾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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