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一章 北斗七星高   青枫常带笑,   红叶断人肠;   醉似离情泪,   血若五月花。   金光灿亮的厚重刀背上嵌缀着七枚拳大的铜环,现在,铜环暴响,发出那等慑 人心魄的金铁撞击声,锋利的刀刃便准确不过的斩人那人后颈中的椎骨间隙,把一 颗大好头颅如此利落的切割下来。   掉头的人不是等闲之辈,他叫甘子龙,“一枪落花“甘子龙,“甘家枪“的第 七代传人,这位“甘家枪“的七世掌门,如今便身首异处的躺在地下,一杆六尺半 长的栗木红缨枪仍然紧握在手,枪尖浸染着浓稠的鲜血,却已黯然无光。   十多名甘家弟子围峙大厅四周,个个挺枪作势,也个个面无人色――恐惧是一 种难以用意志控制的情绪反应,当你怕了,你就无法装做不怕。   站在大厅中的人,穿着一身红袍,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一双铜铃眼里血 丝遍布,像是喝多了酒,但事实上,谁都知道他滴酒末沾,“北斗七星会”的山六 爷山大彪,从来就不在杀人之前喝酒。   喉咙里发出隐隐的吼声,山大彪的模样活脱一头凶性已起的野兽,他瞪着周围 那十几个早已心胆皆裂的甘家弟子,一步一步的反逼上去。   于是,一直站在门边冷眼观战,有如融在一团紫雾中的那个娇媚女人,立时喷 起她丰润的嘴唇,微带不耐烦的出了声:   “六哥,事情办妥了不是?你还拿这些小角色过什么干瘾?”山大彪张大鼻孔, 重重呼气,手中,“七环金刀”挽了一个抛花,寒光闪处,“砰“的一声插回斜背 背后的羊皮刀鞘内,二话不说,转过身来大步离开。   那浑身上下一片淡紫的女人,吊起一双丹风眼的眼角,笑盈盈的向那十几个甘 家弟子瞄了一圈,她虽然脸上挂着笑颜,目光动荡回绕,竟寒凛如冰。   “叮当“数响,甘家弟子中,已有数人在一阵颤栗下,不自觉的把手上长枪坠 跌于地。   紫衣女人嫣然倩笑,宛似一阵风般飘忽而上,去得那么诡异突兀,若非惨状当 煎,就仿佛她根本不曾出现过。   血色猩赤,遍流于地,那颗面目狰狞、五官扭曲的人头,便张着大嘴平搁于侧, 人头像在凄厉的呐喊呼冤人们耳朵听不到,但心里却在悸颤。   三圃茅舍,一灯荧然。   灯下,一个白衣书生证在观书吟咏,桌面上置有素梅一盆,香案顶端青瓷炉中, 正檀雾袅袅,奇香紊绕,看来,这书生极懂得生活情趣。   有人在轻轻叩门,叩得十分缓慢谨慎,如果由一个人的动作来判断他的修养, 显然,现在叩门的人应该是个相当温文尔雅之辈。   温文尔雅得或许和这白衣书生一样。   白衣书生放下手中的册页,淡淡的回应:   “门未下栓,来客自便。”来客果然自便”了,推开门,首先进屋的是那宛如 融在一团紫霉中的女人,接着,是山大彪山六爷,这回,还多了一位,多了一位面 上横肉累累,身体扁阔如门板似的朋友。   白衣书生非常镇静,他端坐在太师椅上,默默凝视着这三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紫衣女人又是嫣然倩笑,语声清脆得像是响起一串银铃销:   “哟,瞧我们的‘双绝公子’还真是个雅人呢,荒山草堂,寒夜清读,伴以素 梅檀氰,这境界该有多高,项问京,你确然不愧是‘文武双绝’。”白衣书生项间 京一张清灵水秀的面庞上微微起了变化,他缓缓的道:   “姑娘和这二位是?”紫衣女人笑吟吟的道:“‘北斗七星高’,项公子,还 要再问下去吗?”全身猛的一震,项间京再也坐不住了,他从太师椅中站起。脸色 苍白的道:“姑娘大概就是‘北斗七星会’中的紫凌烟紫姑娘?” mpanel(1);   叫紫凌烟的这位大姐柔柔腻腻的道:   “你称呼我‘小媚’也可以,反正紫凌烟和小媚是同一个,但称呼小媚显得比 较亲切,你说是不?”项问京有些吃力的道:   “各位量夜驾临,不知有何赐教?”紫凌烟和悦的道:“项公子,‘北斗七星 会’与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可是?”唇角痉挛了一下,项问京道:“不错……” 右手的细细玉指虚空一点,紫凌烟道:“那么,你说我们是为什么来的?”身子大 大摇晃起来,项问京朝后猛退一步,差点把椅子都碰翻了:“诸葛胆……是诸葛胆! 他仍然不肯放过我!”紫凌烟居然叹了口气:“自古有情便磨人,唉……”项问京 像是在和什么无形压力挣扎似的,他呻吟般道:“可是,紫姑娘,可是我已经把秋 苹送了回去,我已经把秋苹还给他了。我们还说好自此以后各奔东西,永无瓜葛……”   紫凌烟道:“唇血末干,皆可背誓,徒托几句空言,又做得什么准?项公子, 你‘文武双绝’是不错,缺的只是点心机,欠的只是点世故,这就要命了!”努力 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悸荡,项问京艰涩的道:“如此说来,三位今晚屈驾革舍,乃是 为取我项某性命而至?”   紫凌烟笑如春花:“正是这么个意思,而且还非要达成目的不可!”呼吸开始 粗浊了,项间京呐呐自语:“你好狠,诸葛胆,你好毒……”这时,一直不曾开过 口,那脸生横肉,体如门板的仁兄,已越过山大彪,向前踏迸两步,闷雷似的比喝 着:“项问京,我们不问你那段风花雪月、狗屁倒灶,我们只管千我们的营生; ‘北斗七星会’的规矩想你也知晓,我们全是明火执仗、正面下刀,不做那等暗箭 伤人或阴损设计的勾当,你就准备着动手保命吧!”项间京显得有些虚弱的道:   “三位……我们能不能……呃,打个商量?”脸上横肉摹地扯紧,这一位形色 狠厉的道:“你要刨我的祖坟都可以商量,若想我们改弦易辙,食诺背信;却门都 没有!吃这口断头饭,岂是随意反复得的?   项问京,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紫凌烟笑着接口:“项公子,这一位,是我的四哥沙人贵,脾气虽然暴躁,却 乃直肠直性,不喜欢绕着弯儿说话,他讲得句句是实,我看,你还是张罗着朝高升 ――”项间京忽然一声惨笑,声似泣血:“生死命中事,不争早与迟;三位既然要 置我项某于绝地,项某无能无才,亦只好确为周旋,略尽人事了……”沙人贵重重 的道:“不用往自己脸上贴金,姓项的,你周旋不了几个回合!”紫凌烟的风眼如 波如丝,抛向卓立若碑的山大彪:“六哥,你在等着谁先‘随喜’呀?”山大佬一 声不响,双掌合翻并出,狂飚忽起,有若茅屋之中突兀掀扬起一阵旋风,项间京身 形暴退,书桌上灯倾梅倒,册页漫空飞舞,像煞蝴飞翩翩!   一室的黑暗中,沙人贵斜扑向前,那个长逾三尺,粗若儿臂,布满闪闪尖锥且 附有如意伸缩握柄的“狼牙飞棒”,已经奇准无比的捣向项问京正待回转的位置。   项间京素有“双绝公子“的美号,当然有关文学武事,不见得都能称绝,但在 这两方面的造诣上,自有其过人之处,沙人贵的狼牙飞棒捣来,他人己腾空,在一 次极快极美的小幅度折翻下,“哗啦啦“一声震裂回响里,业已破窗茅屋之外,风 寂草修,只笼罩着一层清冷凄迷的月光,凝霜反映着月色,偶尔眨闪着晶莹的芒点, 空气寒瑟,一片肃煞。   项问京的脚尖刚刚沾地,反映望眼,“小媚“紫凌烟早已笑盈盈的站在五步之 外,混身浴在苍白幽冷的月华中,美艳妖异,宛若女巫。   不容项问京再有丝毫考量的余暇,山大彪已如影随形般掠身而至,人在半空, 来势侧旋,“七环金刀”便像飞瀑倒流,刹时组合成那般灿丽奔激的波涛,汹涌漫 盖。   不错,“北斗七星会”如果受雇杀人,绝对是“明火执仗“、“正面下刀”, 不使诡计,不玩阴谋,但是,所谓“明火执仗、正面下刀”,在方式上居然不讲究 到这步田地,却令项问京颇生意外。   白衣鼓涨,双臂振舞,项问京人往高处陡升九尺,身形起伏间,手上已多出一 柄小巧雪亮的“吴钩剑“。   于是,月华朦朦里,只闻“叮“声脆响,沙人贵的“狼牙飞棒“棒头破空暴袭, 棒头和握柄中间缀连着的银链摺摺生光,仿若一条颤扭于悬虚中的怪蛇。   项问京似乎不曾防到沙人贵的兵器还藏有这么一记奥妙,差不多只在弹响声入 耳的同时,狼牙棒头已到了腰侧,急切下,他猛然弓曲身体,“吴钩剑“洒出光雨 缤纷,力图截拒。   站在地下的沙人贵骤而狂笑如啸,抖手挫腕,人向左右支互闪动,凌空的狼牙 棒头便立时化做飞龙,变为腾蚊,开始了幻异莫测又快速无匹的撞击戳刺,倏忽上 下,瞬息掣回,在连串的清脆碰磕声响里,项问京有如折翼之鸟,不停打着旋转落 向地面。   好整以暇的山大彪将时间部位拿捏得又巧又准,那边项问京甫始踉跄坠落,他 已暴掠向前,“七环金刀”狂起狂翻,寒气漫天匝地,项问京虽则喘息未定,力衰 气浮,亦只好挥起“吴钩剑“拼命招架,而刚一接触,即已仓皇后退,剑颤步斜, 狼狈不堪。   就在此时,沙人贵双手紧握“狼牙飞棒“的把柄,突兀吐气开声,奋力抛掷狼 牙棒的棒头倏然自空中飞泄,其疾宛如流星,由于来势过于快速,棒头与空气磨擦, 不但上面镶嵌的尖锥闪亮着火花,空气被割切搅荡,亦发出裂帛般的刺耳锐响,而 这一切现象仅乃须舆,当火花迸溅,裂帛声起,棒头早已达到它的目的,将正在左 支右纳的项问京捣出三丈,骨骼的碎折声仿佛锄断了一把干柴!   当一切归于死寂,山大彪走上前去,先用脚尖翻过倦伏在地下的项间京,再俯 下身子加以审视,然后,以一种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声调宣告:   “断气了。”沙人贵慢吞吞的在把狼牙棒头旋接回握柄之上,他不自禁的笑了 一声:   “要是谁能挨我一记‘大流星’而不断气,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紫凌烟 轻声一笑,转身自去,山大彪与沙人贵随后跟上,三个人连头都不回一下,好像冷 月青霜下的那具尸体,其生因死果,和他们丝毫沾不上关系…¨   这是一幢红砖砌造的小巧楼房,楼房外围绕着及人高的雕痰青石院墙,小楼前 后,有花有树,有享有地,地方称得上雅致清幽。   小楼座落在“玉烟山“半腰的台地上,秋末冬初的时令,漫山遍野的灰树黄叶, 就剩那儿片残绿,亦显得萧索苍茫,郁沉晦暗了;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都在五十 里外,因为小楼的主人们不喜欢被人打扰,他们都有与世隔绝――至少保持间距的 理由。   是的,这里便是“北斗七星会”的垛子窑,江湖黑白两道视为龙潭虎穴,或头 一轮阎罗殿的超生之处。   暮色四起的当儿,云雾浮沉飘渺,在山里,寒意更浓、更重。   楼下的厅堂里,骆孤帆魁伟的身躯深深陷入那张铺设着厚厚白熊皮的大圈椅中, 他青森森的国字脸孔上僵木着没有丁点表情,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正注视着面前 黄铜兽盆中熊熊的炉火,赤红的焰苗不住跳动,闪炫得他的脸容忽明忽暗,那种沉 窒的煞气,似乎也就越发深凝了。   在他四周,环坐着“北斗七星会”的全体成员,有那头如笆斗,双臂过膝,一 双手掌又粗又厚的“断掌“曹又难;也有那瘦似骨髅,高挑得像根竹竿的“封喉 “胡双月;当然少不了“翼虎“沙人贵,及坐在沙人贵旁边,两眼透着青蓝异彩, 勾鼻薄唇且蓄着山羊胡子的“鬼孤“公孙玉峰;此外,就是“妖熊“山大彪,和我 们妖饶冶艳的“小媚“紫凌烟了。   先起了一声沉咳,骆孤帆从圈椅中略微伸直了腰身这是他表示有话要说的老习 惯,其他六个人立刻正襟危坐,屏息如寂;别看他们个个狠毒骠悍,玩命如同吃白 菜,在头儿跟前,却仍惮忌得紧,小楼外的局面和江山,可不是在这里论的。   骆孤帆的视线投向公孙玉峰脸上,徐缓的开口道:“老五,你这次接的一票买 卖,说是‘买家’开价有十万两银子?”公孙玉峰未言先笑,他躬着身道:“可不, 而且已经先付了一半定洋,‘金悦通钱庄’的银票,十足兑现。”摇摇头,骆孤帆 道:“我不是指它兑现不兑现,干我们这行营生,还怕头家耍花样?我只是在想, 杀一个县衙监房的牢头,为什么要出如此高价?”干咳一声,公孙玉峰环视过众家 兄弟姐妹,才谨慎的道:“有关这一点,我也弄清楚了,老大,现在是不是可以向 伙计们‘叙案’、‘摊底’啦?”骆孤帆道:   “你说吧!”公孙玉峰口齿清晰的道:“事情是这样的,这次托我们办事的。 ‘头家’是‘群鹤门’的朋友,缘因三个月前,他们门下的‘黄鹤’丁贵劫得了一 批官银,案发之后,不慎失风被捕,人就囚在瑞昌县的牢房里,丁贵急着逃狱,就 买通了牢头向帮口通风报信,要求接应,在这一传一返的过程当中,那牢头不独知 道了丁贵与帮目的联络秘密,更且获悉了二十五万两官银藏匿的所在。于是乎,这 牢头贪念顿起,猛古丁就变了脸,非威胁‘群鹤门’给他十万银子做酬劳不可,否 则,他不但不帮着姓丁的逃狱,还要向上面告发,这一来‘群鹤门’如何不火?是 而找到我们的线人,委托做这票买卖…”骆孤帆沉吟着道:“群鹤门`在道上也算是 实力不弱的组合,为什么他们不自己下手?”公孙玉峰道:“我也问过这句话,而 他们不便自行下手的原因很简单,打劫夺那批官银子后,着实引发了极大风波,连 省衙都大为震动,不但调遣了四府十六县班房的各役铁捕协同办案,连刑部亦派下 十余名好手支援,如今正是满城风雨,草木皆捕的关头,‘群鹤门’且早受监视, 一行一动都不能稍出岔错,是以才拐了这么个弯……”骆孤帆又道:“那丁贵的人 呢?还关在瑞昌县牢房里?”公孙玉峰道:“正是,这亦为‘群鹤门’投鼠忌器的 因由之一,他们深恐径行动手,不论成事与否,对丁贵都是贻患无穷,再明白的说, 那牢头早也防着群鹤门玩这一招了。”轻抚着下巴,骆孤帆道:“这样说来,那牢 头还不知道已经惹祸上身?”公孙玉峰忙道:“自是不知――”   骆孤帆接着道:“如此,则‘群鹤门’必然佯许了他的条件,以换取时间来缓 冲?”一伸大拇指,公孙玉峰胁肩谄笑:“老大高明,正是这么回事。”骆孤帆不 吃这一套,只沉沉的道:“那么,我们还有多少余暇动手?”公孙玉峰低声道: “三天之内必须结果那厮,要不然,就是我们失信了。”骆孤帆正色道:“丁贵逃 狱的事,不在我们的范围之内吧?”公孙玉峰道:   我们不管这一段,老大。”忽然,一直聆听两人谈话,不曾出声的紫凌烟,神 色淡漠的插上嘴道:“五哥,那‘瑞昌县’的牢头,在这一行里可是干了许多年了?” 公孙玉峰嘿嘿笑道:“一点不错,听说这老杂碎吃公门饭业已吃了大半辈子,典型 的牢房臭虫、黑狱蝎子,要不,他哪来这么些发横财的邪门儿?”紫凌烟似不经意 的问:“这牢头,也该有个名姓吧?”公孙玉峰领首道:“这还用说,凡是个人, 能没有名姓的?老家伙姓常,叫常遇安,不过,捅出了这桩批漏之后,就怕他安不 得暖!”紫凌烟的形色好像有点不自然,但仅是一瞬间事,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但 这瞬息前后,她的阵瞳深处,便已留下一抹郁结的的阴翳了。   骆孤帆的浓眉微扬,目光掠过公孙玉峰脸上:“三天的日子,相当仓促,得尽 快进行才是;老五,这趟买卖,你看叫哪几个去办比较妥当?”公孙玉蜂似是早就 有了腹案,他轻轻松松的道,“我想,还是用平时的老法子就行,小媚踩路掠阵, 沙四哥下手   “骆孤帆道:“要小心;老五,这次的对象,虽然表面上看来不是什么棘手的 货色,但瞧在大笔酬金的份上,我们也万万疏失不得,‘北斗七星会’的招牌,砸 不起。”公孙玉峰陪着笑道:“老大说得是,那,我们就再多增加一位人手,叫山 老六陪着去帮衬帮衬。”   “哼”了一声,骆孤帆转向山大彪:“这些日子里,你已连出了好儿趟差,这 一趟,就再委屈你一次,怎么样?”山大彪木呐的搓着手道:“全凭老大吩咐。” 骆孤帆满意的点点头,从大圈椅上站起身来,不再多言一句,径自登向二楼。   于是,公孙玉峰开始调度人手,解说行动步骤,看他那种指手划脚,口沫横飞 的劲道,不禁令人怀疑他到底为了赚钱高兴,还是为了杀人高兴?   谢青枫仍然穿着他惯常所穿的一袭青衫,独自坐在河边垂钓,甚至他所使用的 这支钓竿,也是青幽幽的翠玉竹,和他身上衣着的颜色相似。   河是小河,砂是白砂,一块斑孔石,两岸衰草,而河面氢起烟笼,一片寒冽, 他钓竿在手,却不注意水面浮标的动静,只偶尔将身边摆置的酒葫芦凑向嘴唇干抿 一口。他的视线,总投向云天深处,而那儿,除了灰苍凄迷,实在不见端倪。紫凌 烟出现的时候,他刚巧钓起一尾银鱼,鱼儿约有巴掌大小,随着钓丝在半空中跳跃 挣扎出略略望了一眼,竿身轻抖,鱼儿又“泼喇“一声掉回水中。湖光微闪,瞬即 无踪。   披着紫色斗篷,发罩紫色头巾的紫凌烟,不由“嗓防“笑出声来:   “你这也叫钓鱼?”好像早就知道紫凌烟的到来,谢青枫将钓竿插迸座下石缝 里,头也不回的道:   “学学太公那种愿者上钩的风华罢了,其实连境界上的皮毛都够不着;小媚, 你怎么有空来?也似愿者上钩么?”紫凌烟笑着“碎“了一声,来到谢青枫身边, 不拘形迹的和他一起挤在这块斑孔石上,一面侧过脸来,细细端详着谢青枫:“三 个多月没看见你,青枫,你像是瘦了?”谢青枫轮廓强烈鲜明的面庞上涌现出一抹 古怪的笑意,笑意又充盈在他风霜满布的皱痕间,然而回答的词句却不近诗情画意: “你们女人老是爱来这二套,几天不见,总喜欢说人家瘦了,除去这一句话,难道 就没有更好的开场白?”紫凌烟笑道:“说说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开场白?”谢青 枫轻轻伸臂环搂着紫凌烟,眯上双眼:“臂如说,多么想你、多么爱你,为你揽镜 憔悴、为你难咽金波等等,这岂不比肥瘦问题更来得令人心神陶醉?”不轻不重的 在谢青枫腰上捏了一把,紫凌烟的声线里却流露着无可掩隐、亦不想掩隐的幽怨: “不是不想你,不是不爱你,更不是不愿把一切都给你,青枫,是你不要!”谢青 枫耸耸肩,搂着紫凌烟的手臂加重了力量:“你明白你的处境,小媚,北斗七垦会 的成员绝对不准婚嫁,却容许大伙任意纵欲风流,如果只让我拥有你的身体,不能 给你应得的名份,那是害了你,小媚,我不愿意糟蹋你,你不该是那种女人?”紫 凌烟怅怅的道:“如此一来,你对我的情感也只得逐日疏离了,不用否认,我感觉 得出来!”   望着眼前悠悠的流水,谢青枫低沉的道“我们都不是圣人,小媚,我们全属凡 夫俗子之类,来往得密切了,爱得深了,耳鬓斯磨之下,难免会做出逾矩的事情来, 对我不算什么,对你却不好,所以,我们彼此都须自制。”紫凌烟喃喃的道:“要 自制到什么时候才算个终了?”谢青枫洒脱的一笑:   “我也不知道,小媚,因此我们双方都不必有所负担有所牵挂,我们谁也不亏 欠谁,若是有缘,则长续今生;若是缘尽,自然各奔东西,一拍两散!”猛一咬牙, 紫凌烟恨声道:   “谢青枫,你真是个绝情绝义的无赖!”哈哈笑了,谢青枫道:   “这样的话,我已经向你反复说了四年,谁叫你缠着我不放?不错,我是个无 赖,可也不曾瞒着你,你早就铂道我无赖了呀!”紫凌烟又在谢青枫腰眼上狠捏了 一把,这一把捏得好事,痛得谢青枫左边眉梢角的那条寸长刀疤都在扭曲,他吸着 气道:   “小媚,你不要怨我,该怨的是你们那个该死的北斗七星会,该怨的是我们相 识太晚,缘来的时候,你已是他们中间的一员,受到那层拘束了!”摔摔头,紫凌 烟像是要摔掉满怀的忧烦苦闷,她将脸颊轻贴在谢青枫肩头,轻轻摩擎:   “先不谈这些恼人的事;青枫,我们最近的活动,你听说过没有?”谢青枫摇 着头道:   “就这几天,你们先是甘子龙、后是项问京,个个血刀夺命,也实在嚣张得过 了份,小媚;锋芒太露不是好事,江山代有人才出,迟早会碰上个难缠的给你们抄 了窝!”紫凌烟吃吃笑着:“只要你‘青枫红叶’高抬贵手,还有谁敢抄我们的窝? 甘子龙使一杆链子枪活活挑瞎了‘龙虎教场’总教头的双眼,人家买他性命赤属他 咎由自取,至于项问京,他硬抢了诸葛胆的老婆   “谢青枫冷冷打断了紫凌烟的话:“这些前因后果不用你说,我都知道,但不 论什么原由,杀生过多决不是好事,小媚,这辈子不修,也该修修来生。”丹凤眼 儿一吊,紫凌烟嗅道:“每次和你见面,三句话不到就训人,我,我可不是轻易容 人教训的!”谢青枫叹息着道:“我不是教训你,小媚,这是劝谦,自古以来,忠 言总不免逆耳……”于是,紫凌烟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才怯生生的道:“青枫, 你在生气了吗?”谢青枫道:“少给我来这一套绕指柔,你明明知道我没有生气, 生气的人只会愤怒,不会叹息。”又“吃吃“笑了出来,紫凌烟道:“我就晓得你 不会生我的气,你一向都那么疼我,青枫,是吧?”拿起脚旁的朱红酒葫芦来,凑 上嘴喝了一口,谢青枫顺势再递给紫凌烟:“怎么样,来上一口?”推开酒葫芦, 紫凌烟道:“你明白我们这一行最忌这玩意,酒喝多了容易误事,沾不得。”谢青 枫笑道:   “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小媚,喝酒总比杀人好。”紫凌烟突然 轻啮上谢青枫的手腕,却只是忽缓忽急的吸吮着,舌尖沾甜间,弄得谢青枫痒麻麻 的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快意,他左手抚摸着紫凌烟后颈上细柔的茸毛,声音非常非常 平静的道:“有什么事?小媚,你就直说了吧,这样弄得我心猿意马,只怕听不到 你的话啦。”仰起脸儿来那是多美多俏多艳丽的一张面庞啊!   紫凌烟的双瞳申闪漾着莹莹的流波,流波动荡晶澈,宛能醉得死人:“那是我 的父亲,青枫……”紫凌烟低声道:“瑞昌县,县衙监房的牢头,他叫常遇安,今 年该有五十六七岁了吧?”谢青枫道:   “说明白,小媚,这个姓常的牢头,就算是你爹,又怎么样?”紫凌烟唏嘘了 一声,调门更低了:“他们……他们要杀他。”谢青枫皱起眉心:“他们是谁? ‘北斗七星会’?”点点头,紫凌烟道:“青枫,你向来清楚我们组合的规矩,任 务第一,六亲不认,而事实上,我们七个人也都是一间孤寡,无亲无故,因此向来 行事下刀,都不曾遭遇过这方面的困惑,直到这一次,他们的目标竟然找上了我爹   “谢青枫道:“小媚,姓常的真是你爹?”紫凌烟火了:“要不是我爹,我宁 肯外头找个野汉子,岂会白认个爹回来供奉?”谢青枫似笑非笑的道:“那么,怎 的你姓紫,你爹姓常?”紫凌烟的表情复杂,有沉痛、有怨根,也有一股说不出的 孺慕情怀:“十六年前,我刚十岁,爹仍在‘瑞昌县’当牢头的时候,娘就领着我 离开我爹,到距离‘瑞昌县’两百多里外的‘泗水集’讨生活去了。娘所以离开爹 的原因,除了爹那永难戒除的酗酒恶赌毛病外,尤其他那拈花惹草的习性,娘最不 能容忍,求也求过,吵也吵了,一点效用都没有,到后来,爹更变本加厉,干脆弄 了个窑子里的姑娘回来姘居。我娘是烈性的人,眼皮子底下成天晃着这么个骚货, 如何能够受得?在和爹大闹一场之后,终于横下心带了我让出了那个破家,赶到 ‘泗水集’住下来。娘是越想越恨,越思越怨,索性把我的姓也改了,不姓常,跟 着娘姓紫,十多年来,便从未与爹再有来往……”   “哦“了一声,谢青枫笑道:“和你认识了这些年,倒还不知道你的身上尚有 这么一殷曲折的家世,小媚,你也真守得住口,而既然我面前你都不曾提过,你那 组合里的列位凶神当然亦不知晓了?”紫凌烟道:“要被他们知道我还敢出面搭救? 更说不定他们早就瞒着我行完事?”谢青枫道:“说了这么多,小媚,你的目的何 在?”瞪大双眼,紫凌烟气呼呼的道:“你是明知故问不是?青枫,我要你去救我 爹爹,而且不能牵扯上我!”谢青枫道:“这是玩命的事,小媚,你凭什么要我去 替你玩命?”   紫凌烟不但不恼,居然妖媚的笑了:“因为我爱你,亲亲。”   摸了摸下巴,谢青枫故作陶醉之状:“好吧,就算这是个正当理由,可是,你 不是怨恨你爹么?又何须救他?”紫凌烟缓缓的道:“因为他是我爹,我的生身之 父,我娘死了,世上嫡亲的人只剩他一个,纵然我怨他、我恨他,我总不能否定我 是他亲生骨血的事实;青枫,我可以不认他,却不能见死不救?”谢青枫静静的道: “在行事的手段上,没有限制、也无须顾虑么?”略一犹豫,紫凌烟十分沉重的道: “能万全最好,否则,以救我爹性命为重。”谢青枫托过紫凌烟的下领,细细端详 着这张美丽的面庞,这张面庞,似乎只是初初相识的模样交往了这些年,他居然不 曾发觉,“北斗七星会”中这唯一的一位女杀手。意仍有着这般厚重的稚子亲情……   lxm2000扫校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