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十九章 危机四伏   展若尘业已是憋了一肚皮怨气,他双目盈煞,面寒如霜,来近土丘分布零落的 这段路面上,他故意缓下身形,放慢脚步通过――他一心想把可能的埋伏者引现, 然后加以狠杀痛歼!   一座座巨坟似的土丘,那么阴森森的突耸在地面上,宛如一个个庞大的,带着 沉寂邪恶及恶作剧意味的怪异的头颅,而野松摇晃籁籁有声,更似发出那种沙哑得 仿若吟位般的讪笑,这样的情景,不止透着凶险,尤其显示着极端的沉寂与慑窒, 令人兴起非常讨厌又忐忑的感觉。展若尘怒火满腔,但表面上却冷木如昔,他从容 的向前走,目不斜视,嘴唇紧闭,甚至双手的摆动也颇有韵律,其实,他早已云集 了全身功力,提足了精神,只要周遭稍显异状,他已打定主意不叫对方有还手的机 会,他要一击之下便追魂夺命!   刀锋贴在他的右时腕上,冰凉冷硬,他已觉得刀身在隐隐的跳动,在轻轻的震 颤――像是一头饥饿的虎,一条干渴的蛇,只要拘束一去,便会迫不及待的脱射于 袍袖的掩遮之外,啮肉吮血!   但是,预料中的异变竟然没有发生,他平平静静的通过了这段险地,除了风吹 草动,除了他心头的疑惑,未曾发生任何意外!   回过头来,他又微觉迷惘的打量着他方才行经的所在片刻,摇摇头,他感到十 分宽怀的洒开大步继续登程。   心中的负担顿轻,不仅步履松快,连周身的肌肉也固由紧绷而散软,不觉有种 懒洋洋的倦意,他在盘算,这遭回去之后,得好好歇息上几天……就在这样的情形 下,狙击的发生便宛若突起的旱雷――令人措手不及,又带着暴烈凌厉的万钧之势!   道路两旁的旷地中,原本是并不平坦但却一眼分明的地形,视野广阔,掩藏不 住什么,然而就从地面的下方――一个事先挖好的浅穴里,一片上堆黄土杂草为掩 饰的薄木板,猝然掀扬,一条人影暴蹿而起,随身闪耀着白刃的寒光,自后撞击向 前!   展若尘蓦闻音响,身形斜偏,视线瞥及,已被那抹森森冷芒炫花了双眼,危急 之下,他猛的迎向刃锋刺来的势子,右腕上扬,“呛”声金铁交接里,他的左掌已 将对方劈了个跟头!   路边,又是两块伪装的木板飞抛,灰土与草屑溅散旋舞里,另两条身形跃自浅 穴,疾若鹰隼般扑到,一个人一柄大砍刀、左右合斩,狠削狠切!   “霜月刀”便将两次的流射并连成一抹横接的光带,两人两柄大砍刀“当”的 一声分左右齐齐荡露,“霜月刀”的锋刃已在同一时间,进出于这两个狙击手身上 的同一部位――胸窝!   “嗷……”   “唉哟……”   鲜血赤漓漓的迸洒,曝叫声里,两名狙击手全弯腰弓身的倒翻出去,那原先被 劈倒在地的汉子却猛一挺身,凌空跃起,人和他的“三尖两刃刀”一起冲荡!   展若尘的身形倏然左右晃闪,动作之快,像是他根本没有移挪过半步,对方强 悍的下扑之势立刻落空,那人好歹毒,拧腰错步,刀刃回扫,打横反斩过来!   这时,展若尘早已鬼舵般贴上了敌人的背后死角,当对方的刀锋回斩,也是他 的“霜月刀”十一次透入那人背脊又十一次拔出的时刻。   狂号着,那人往前扑撞,连连翻滚,每次的滚动,地下便印上一滩殷赤的血渍!   那么快,又那么毫无征兆,在破空的锐风尖啸甫始入耳之际,展若尘才发现七 溜冷芒到了腰侧,他斜着蹬跃,右手伸缩如电,青莹的光焰仿佛流火掣闪,击飞了 七道冷芒中的穴道,仍有一溜“嗤”声穿过他的袍袖,遥坠向远处的荒野里。   那是七只小指粗细,长只两寸的“锁骨钉”,入肉透骨,最为霸道阴狠的几种 暗器之一!   展若尘顺着暗器射来的方向暴掠而去,三丈外一块以杂草掩蔽的地面正在微微 颤动,道路两边又像被凭空揭翻了地皮也似,“砰”“砰”连声里,随着尘土的飞 扬出现了八个凹坑,八条人影宛若从地层下钻出来的鬼魅,沾着满身的灰沙,凶神 恶煞般合围过来! mpanel(1);   那样酷厉的神色凝布在展若尘的脸庞上,他凌空倒翻,对准一名手舞双斧的大 汉飞射疾扑,当那名大汉怒叫着挥斧来拒的瞬息,他扑掠的身形突然硬生生折回― ―完全违反力道惯性的折回,青光流灿,一个挺着双枪的汉子已经尖叫着摔出,摔 跌的起点与终点之间、拖着遍地瘰疬的肠脏!一条“七节钢鞭”呼啸临头,展若尘 的刀尖不向敌人的身体攻击,只是骤然以上磕的角度精确至极的撞击鞭头。于是, “七节钢鞭”突而失去它的既定方向,似一条发了疯的毒蛇,反转疾射,尖锐的鞭 头,便深深穿进它主人的胸膛,强大的反撞之力,更将这位钢鞭的主人碰跌出五六 步远。狂吼着,两个体形魁梧的大汉不要命的冲上,一个用双锤,一个使双匕首, 轻重不同却同样是可置人死地的同伴家伙,泼风飘雪般卷倒,展若尘身形旋飞,随 着陀螺似的转动,他的四周便恍若滚乱一圈刀轮――闪掣的,可以任意调整其刃齿 长短的刀轮!   两柄匕首和两柄铜锤分成四个方向抛上了天。此外,还有一块块,一条条奇形 怪状的血肉,宛如被千百刀斧剁斩一般同时上扬。   那可是些鲜嫩的,活生生的人肉啊。   一根“齐眉棍”便在此际奋力砸向展若尘刀轮敛收的一刹空隙里,展若尘背对 着砸来的棍子,连人带刀幻为一抹经天的虹光,弹掠至五步外那个正待冲近的黄脸 大汉眼前,红光略沾即起,黄脸大汉一对“手钩子”拼命挥战,却次次截空。只是 眨眼的顷刻,这位仁兄已猛的将身体扭曲,一头栽向地下――求生的机会,在搏杀 里往往是稍纵即逝了。砸空的“齐眉棍”堪堪再度举起,执棍的人却骇然发觉展若 尘已站在棍头之上,这人在惊恐中正不知是抽棍好还是挥扬好,展若尘已沾着棍身 似溜滑梯般一溜而下,但见他身形着地,“霜月刀”的刃锋也拔出了那人的胸口!   迟疑,乃是拼斗的过程里最大的致命伤――展若尘十分了解这个道理,可惜的 是,他的对手似尚未学及这一门经验,是谁说的来着?经验乃是血汗与生命的积叠, 有的人不幸,就只有承受一次教训的机会。   不似人声的啸叫出自那手执双斧的大汉口中,他贴地滚进,双斧便随着身体的 滚动而翻飞起波光似的寒彩,展若尘眼神凝聚,卓立不动,在敌人接近之前的须臾, 他猝而横跃,一刀闪现,那名大汉贴地的身子蓦向上挺,又重重平躺下去,那一刀, 正好穿透他的心脏,准确无比!   由人力挥动的物体,其连贯的间隙总有疏密,分的是个宽与窄,快及慢罢了, 展若尘要求的便是这一点――他仅须寻找那一刃之薄的隙缝,他的对手实际上却给 予他更多的破绽,以这位运斧的朋友功力来说,展若尘已胜任愉快到可以挑选下手 的部位了……现在,狙击者只剩下一个人了――至少,露面攻击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是个干瘦焦黄的中年人,鼠眼薄唇,颧骨特别高耸;他满脸惊怖绝望之色的 站在那里,双手紧握着一柄生铁铜,眼下的肌肉抽搐得把眼都扯斜了。   展若尘注视着对方,他并没有悲悯或者不忍的感觉,他深深知道这一类的人, 这是属于狠毒、浇薄、斩尽杀绝的一类。当他们在双手染血之时,他们或是为名利, 为律令,为嗅恨,却不会有一丝半点的道义存在,其中也有一些自始至终,对个人 的生死表现得似对别人的生死一般无动于衷,但有一些,待轮到自己面对死亡的辰 光,便完全没有屠戮他人时那种狠劲了……眼前,似乎便是一个。   走近几步,展若尘冷漠的道:“朋友,你是在等待一个好时辰么?”   那人猛的一震,往后倒退,连嗓音都走了调:“你休想……想我向你屈服…… 我会……我会死拼到底……”   展若尘硬梆梆的道:“谁说要你屈服?我又哪来这等耐心?对你这种三流无赖, 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宰杀净尽!”   那人嘴唇在哆嗦,拿锏的双手在发抖,他近似干嚎般叫着:“姓展的,你不用 卖狂――你的好日子也在不远了……今日我不论死活,总会有人找你算帐,向你讨 还这笔血债。”   展若尘冷冷的道:“那是后事了,与你再也无关;朋友,你的伙伴们皆已上道 先候,你,也就早请吧!”   “咯登”一咬牙,那人似也豁了出去,他半声不响,朝前连抢三步,挥锏狠劈 而来。   展若尘鄙夷的哼了哼,轻飘飘的侧移一尺,锏身便擦着他的左边挥空,那人吼 喝如位,一脚暴蹴,铁锏顺势横翻,动作倒也干净利落。   “霜月刀”闪缩指顾,那人踢来的右脚齐踝斩脱,翻挥的铁铜也分先后的被磕 截荡开,展若尘甚至不愿再多看对方一眼,刀锋翻飞,那人已曝叫着捂胸坐倒。   展若尘已经够慈悲了,以这个人方才大开的门户来说,他原可以戮上对方三十 余刀,但他只用了一刀――送人走向死亡,他喜欢采取简捷的方式!   现在,他回头走向三丈外的地方,他并未忘记寻找那个曾以“锁骨钉”暗算他 的人!   尚未走近,他已废然止步,那里,一块上覆沙土杂草为掩蔽的薄木板已被移开 至旁,露出一个刚够人体蹲伏的浅坑来,当然,浅坑里已经没有人迹了。   不可否认的,那个以“锁骨钉”为暗器的人手法相当高明老到,而且,他逃逸 的本领也可与他的暗器功力至为媲美,都是一样的来去无踪,不见征兆。   展若尘向四周搜索了一阵。并无发现,他不禁有些懊恼的呢喃着:“你等着吧, 锁骨钉,或早或晚,当我再见到你,你就会尝试到你自己暗器的滋味了……”   望了望路边及野地上十一具横七竖八的尸体,他咽了口唾液,挥拂去衣袍上的 灰尘,然后,头也不回的向来路上走去。   走着,他估量,距离“金家楼”不会太远了,至多,十五六里吧?纵然是步行, 这也是个很近的路程――如果不再出纰漏的话。   约莫往前走了两里多路,他看见路边有一片青翠的竹子外面筑有一问瓦屋,瓦 屋的前门,便正对着道路,而门是开敞着的。   这一路来的折腾,也着实够累了,他更觉得唇干舌燥,口渴得紧,望着那间瓦 屋,他在迟疑着是否需要前去讨碗水喝……就在这时,瓦屋的门内施施然走出一个 提着水桶的人来,那人四十上下的年纪,白净清癯,五官端正,穿着一袭钉有补钉 的玄色夹衣,乌黑的头发束以布冠,衣着虽寒枪,但却透着几分儒雅的书卷气,似 是个不得意的读书人。   展若尘与对方打了个照面,正在想算了,那人却望着展若尘一愣,神色之间, 显露着讶异迷惑,可是,却看得出颇具善意。   不似笑的冲着那人一笑,展若尘匆匆走了过去,他刚才走出不远,已传来那人 急促的呼叫声:“且请留步,这位兄台――”   站住了,展若尘回过身来,静静的道:“尊驾可是叫我?”   那位落拓书生的中年人连忙拱拱手,堆着笑道:“不敢,只是在下方才眼见兄 台形色憔悴倦怠,且衣发之上似有火焦痕迹,正自讶异,兄台走过之后,又见兄台 肩胛处渗有血迹,痕印宛然,仿佛受创在身,是以不惴冒味,招呼兄台,想要请兄 台暂且于寒舍稍歇,喝杯淡茶,再由在下为兄台肩之伤略作诊治……”   展若尘笑笑,道:“这敢情好,就怕陌落之交,太过打搅,”   那人意态恳切的道:“兄台无须客气,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尤其兄台似乃出外 人,或遭波折,在下乡里在此,聊尽棉薄,也是做人本份,哪里称得上打搅?”   走了过来,展若尘道:“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往旁一让,那人微微哈腰道:“此即寒舍,兄台请。”   展若尘不再推托,在前走进瓦屋之内;瓦屋是一明一间两间,明屋是当然的客 堂,不过,显然也是吃饭与读书的地方――屋角置有一具内叠碗盘的木橱,桌上摆 有文房四宝,以及一堆书册,陈设简单,但却清爽干净。   替展若尘拿过一把竹椅,又斟了一杯茶水端来,那人歉然道:“蜗居狭小简陋, 倒是待慢兄台了……”   展若尘笑道:“我不客气,尊驾就更不须客气了,得此所在稍做憩息,已是无 上福泽,总比荒郊野地干耗着来得要强,再说,此时此境,又岂是挑拣享受的辰光? 尊驾府上,在我看来,虽不堂皇,却是令人感得清静幽雅呢。”   那人微喟一声,道:“在下三代书香,一介寒士,除了略通文墨,稍识诗书, 剩下便是明月在肩,两袖清风,若非祖上留下这点房地用品,生活都将难以维持; 所谓清幽之趣,实乃孤寒之意,只是聊做解嘲罢了……”   读书之人若不得意,难免都有一肚皮牢骚,展若尘不便在这个问题上深谈下去, 他岔了开来道:“尚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笑了,又拱着手道:“在下真是失礼――在下姓杜,单名一个全字,杜全 便是在下。”   展若尘道:“我叫展若尘。”   杜全在嘴里念了一遍,道:“展兄不是本地人氏吧?”   摇摇头,展若尘道:“不是。”   杜全道:“展兄尊府是住在――?”   展若尘安详的道:人天涯飘零,四海为家,一个江湖草莽而已。”   杜全“啊”了一声,道:“展兄太谦了,想亦江湖侠士,草莽豪雄之属,倒令 在下钦羡莫名。”   展若尘道:“还是不要钦羡的好、杜兄,江湖道乃是个陷人坑,钩心斗角,波 诱云诡,再加上无尽的血雨腥风,不绝的杀伐拼乾,能把人逼疯了,尤其所谓‘侠 士’‘豪雄’之誉,更不易承当,在这个大染缸里,邪魔鬼祟的角儿来得更多!”   杜全不解的道:“挎刀跃马,啸做山林的辰光,该是如此慷慨豪壮、昂扬英发? 那种气吞河岳、威武盖世的雄心又是如何至大至高?展兄怎的却把江湖岁月说成这 般可怕又可憎?”   舐舐唇,展若尘苦笑道:“不是其中人,不解其中事,杜兄,隔行如隔山,只 是我奉劝你一句话,老老实实读你的书最好不过,别做些不明就里的憧憬,否则你 便上了自己的当啦……”   杜全笑道:“在下只是随意问问而已,既便在下憧憬江湖生涯,也仅止于空想, 在下已属不惑之年,又如何从头开始,与人争强斗胜去?”   展若尘道:“生不为江湖人,乃是最值庆幸之事,杜兄。”   杜全问道:“对了,展兄,你肩上之伤,可是与人较斗的结果。”   展若尘颔首道:“不错。”   杜全好奇的道:“那伤你之人,一定武功高强,比你更胜一筹了?”   与读书人谈技击之术,不啻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要说也说不清楚。何况 其中尚有着一段如此曲折复杂的隐情!展若尘甚至连伤了他的人乃是他数次饶命之 人也懒得多讲,仅只淡淡笑道:“自然那人的功力更胜于我。”   杜全似有遗憾的道:“可惜未有机缘容在下目睹这一场龙争虎斗,想来定是石 破大惊,风云为之色变的了……”   当时的情况,纯属一面倒的速战速决,哪来的“石破大惊”、“风云色变”? 展若尘暗叹这读过几天书的人幻想力之丰富,一边道:“江湖上结怨斗杀,最忌无 关之人在旁窥伺,这种情形,往往为窥伺者带来无妄之灾,而流血搏命之事,也没 有什么好看之处,实在犯不上找这等麻烦。”   汕汕一笑,杜全道:“在下只是好奇……”   展若尘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记得杜兄方才说过,要替我检视肩上创伤, 杜兄想是曾习岐黄之术?”   拍拍自家脑门一下,杜全笑道:“看在下这脑筋,竟把这等重大之事遗忘了― ―是的;在下对草药丹石之性略有研习,医道方面亦小有心得,只是不算高明,堪 堪入门而已,但展兄肩上外伤,想还能够医治。”   展若尘道:“如此,便有劳杜兄了。”   杜全道:“应该应该。”   说着,他来到展若尘身后,轻轻将展若尘沾染着血迹痕印的领襟往后拉开,很 自然的,展若尘身形微微后仰,他的右手便伸撑在椅沿上,距离杜全的小腹只有寸 许远近。   查看了片刻,杜全又绕了回来,低声道:“展兄,你肩呷上的创伤,并不严重, 只是损及皮肉,未曾波动筋骨,依在下看来似是被什么指形兵器所伤?”   笑笑,展若尘道:“就是被人的手指头插进肉里去的……”   模样似吃一惊,杜全道:“什么,是被人的手指所伤?”   展若尘道:“这不值得奇怪,指功练到了火候,透肌碎骨才只是小成,上乘者 足可穿石贯铁,弹指毙敌――幸好我遇上的这一位没有练就此等上乘功夫。”   吁了口气,杜全喃喃的道:“好厉害……真是个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展若尘道:“杜兄,我肩上的伤,你能治么?”   连忙点头,杜全一叠声的道:“能,能,毫无问题。”   展若尘道:“尚请杜兄即为诊治,我有要务在身,不克久留,一待杜兄医治妥 贴,就得登程――”   杜全道:“何须如此急切?展兄,萍水相逢,也是有缘,正该多做盘桓……”   展若尘道:“天长日久,自有再逢杜兄之时,只待事了,便当专程来晤。”   杜全无可奈何的道:“展兄去意甚坚,也就只好如此了;且请稍坐,在下这便 入内调理药物……”   等杜全进入里间之后,展若尘这才想起桌上的茶水尚未动过,他拿起杯来,刚 往唇边凑近,又本能的停下,警觉的用鼻子闻了闻――是茶水的气息,毫无异味。 接着,他又瞥及一只小甲虫正爬于桌腿之下,他以手指沾起一滴茶液,俯身滴在甲 虫头背上,只见那只小东西略一挣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爬走了。   展若尘不由暗暗笑起自己来――真是个草木皆兵了,遇上什么事,什么人,竟 都疑神疑鬼,如叫人家看在眼里,不以为自己发了疯才怪!   于是,他深深喝了一口茶,慢慢顺喉咽了下去,没错,茶质虽说未必见佳,却 是道地的茶水。   片刻后,杜全从里间走了出来,手中不但拿着好几样瓶瓶罐罐,还捧着半铜盆 清水,腋下尚挟有一卷干净的白布,真叫是满怀满抱了…展若尘赶忙站起身来,帮 着杜全接过那半铜盆清水,边过意不去的道:“实在大麻烦杜兄了……”   放下各般物件,又用衣袖拭去额门上的细碎汗珠,杜全笑道:“哪里话来,能 有机缘为展兄略尽棉力,也是在下的荣宠,只怕火候不到,难令展兄满意。”   展若尘道:“不要紧,皮肉之伤,即使弄砸了,也不过就是块烂疤而已,杜兄 你放开手施为吧!”   卷起衣袖,杜全十分慎重的道:“展兄越不在意,在下越觉责任重大;且请展 兄坐好,我们正就开始。”   展若尘平静的道:“我业已准备妥了。”   于是,杜全在展若尘后面为他先将领口褪敞,撕下一片白布,沾着清水,开始 替展若尘洁净伤口。   水是冷冽的,杜全的动作又非常轻柔,伤口虽受刺激,却有一种十分熨贴的感 觉,展若尘双手撑在两膝上,微低着头,目光正好投在桌上那半铜盆的清水里。   铜盆中的清水稍稍有些荡漾。浮现着细细的纹榴,一圈连着一圈,一波连着一 波,以至把站在展若尘身后的杜全面目也摇晃得略见模糊了。   低沉的,杜全在问:“痛么,展兄?”。   展若尘不在意的望着铜盆中杜全的面影,一笑道:“不但不痛,还相当舒适, 杜兄,看来你的手法不差。”   杜全轻声道:“先别夸得大早了,尚未到上药的辰光,待敷药包扎妥当之后, 你若仍觉舒但,那才是真正表示在下我的手法不差……”   展若尘把脊梁挺直了些,仍然微低着头道:“我早已说过,这原本就是小伤, 你尽管医,再痛也痛不到哪里去。”   一块用过了的,沾着血污的白布被抛到地下,杜全又撕下一块新的,他将布沾 透了水,再次细心为展若尘洗净创处,一面语声安详的道:“伤口里外沾附了不少 灰沙秽物,必须先要洗涤干净才能上药,否则污秽裹合创处之内,不但不易收效, 更会引起炎肿溃烂;展兄受创之后,显见未曾注意伤处的清洁。”   展若尘道:“当时满心气愤,只顾杀敌自保,哪有时间想到这上面去?况且我 有生以来,受过大小创伤不知凡几,也从未当作一回事,久而久之,挨刀挨剐便习 同自然,至于该要如何调理创处方为合宜,就更不在意了……”   一边继续动作,杜全边和悦的道:“以后如果受伤遭创,展兄可得记住了,勿 使伤口渗入污物至关紧要,受伤之后,若能立予清洗并加包扎,乃是最好不过,保 持创处的洁净,医治起来也将事半功倍,顺当得多,一旦有了肿溃的迹像,便较为 麻烦,而且极易因此引起其他并发症候,那就大不上算了……”   耳中听着杜全这些近似絮絮不休的唠叨,展若尘直觉里感到这位穷酸书生几乎 是在没有话找话说了,他漫声回应着,视线无聊的又投向铜盆中的水面上。然而, 在微漾起纹的水光反映里,他却惊愕的发现杜全印在水中的面容竟然变得如此狰狞、 如此凶恶,宛若一个刽子手在挥刀斩头之前的那种咬牙切齿模样!   心腔猛的收缩,展若尘还当是自己看花了眼,又在暗自琢磨这会不会是一个施 医者,在诊疗工作之际所特有的习惯反应?人家一番善意,自己可闹不得笑话―― 晃荡的盆水使得杜全映照水面的脸孔又变得迷蒙了,展若尘全身的肌肉本能的紧绷, 四肢百骸也立时贯注劲道,有如一头弓背伏坐,随时蓄势扑跃的豹子――但他犹在 压制自己的疑虑,犹在推敲自己的判断,他再次向铜盆中注视……他已经看不到盆 水中杜全的面目,可是,他却看到了一只手,一只斜举着,扁平如刀状的手,手沿 的肌肉铁青透黑,削锐宛刃,而组合成那只手的肌肉也已不像是些肌肉了,更似一 片精钢,一片精钢铸造的手。   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只如刃,的手业已举到了它足可发挥威力的角度,由 这个角度至展若尘的颈项,其间只是一刹,而一刹便成千古恨。   就在这要命之前的瞬息,展若尘忽然向后转头,口中一边笑吟吟的道:“对了, 杜兄,我想起一件事来――”   盆水中映现的那只斜举的手,急速收回,反伸向桌上那卷净布――这表示这只 手仍有他矫饰的目的;杜全的语调仍是那样亲切又温和,不泛半点异状:“别扭动 了――展兄,你想起什么事,就这么坐着说便行……”   头在转,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展若尘神态怡怡的道:“我习惯面对着人说话, 杜兄,尤其这件事,更须面对面的讲才显得有意义……”   杜全的形色依旧一派安适,安适中流露着真挚,带着尔雅的涵养,他微微一笑 道:“好吧,想这必是一桩颇饶趣味的事,且待你说完了,再让我们继续疗伤的工 作。”   心中不由又浮起了一丝迷惘、一丝犹豫,一时间,展若尘甚至再度怀疑自己的 视觉与意识的正确性来――那张狰狞的杀人脸,那只高举的杀人手,竟会是眼前的 这个人吗宁这个斯文、和善、诚挚又古道热肠的读书人?人的形态与表情莫非真会 转变得如此快速?人的心意同欲念也真会掩饰得如此完美?仅只俄顷,仅只一回头 的须臾,一个人的形质居然已变成绝对迎异的第二个幻像?但迷惆与犹豫只是一抹 飘忽的烟雾,随即又被展若尘坚强的理智所澄清了,他没有忘记那么恶毒的脸孔, 更没有忘记那只斜举的手掌,他甚至明白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出现那样的掌形― ―这是一种特具“少阴力”修为的掌功,也有个狠酷的名称:“血刃手”。   显然,对方在这“血刃手”上的造诣已是极为深厚,能够做到聚散由心的地步, 在瞬息间凝血肉之肌为刃锋,又可在刹那里消卸劲道恢复如常。   有些诧异的望着展若尘,杜全道:“展兄,你不是说想起一件事要告诉在下么?”   吸了口气,展若尘颔首道:“是的,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双手互捏,微微侧着面孔,杜全摆出一种极有兴趣并且等着聆听的表情:“在 下洗耳静候着了……”   展若尘心中在叹息着――这真是个天才,无论对方的本领高下,只这深藏不露 的一门功夫,业已可谓“炉火纯青”了。 风云阁扫校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