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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岩山郁林孤屋惨   雨下得很大,点点的水珠子串连成一条条的线,而这一条的水线便纵横交布着 自阴霾的天空中泻落,远近全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气,打人眼里望出去,任什么景致 也都变成那等茫茫糊糊的了,只有脚下的这条路还现着些儿隐隐约约的轮廓,婉蜒 向被水雾笼罩着的远处……   这该是条荒僻的道路了,极目所至,尽是层叠参差又迷迷渺渺的山岭峰峦,四 周则是起伏的野地与被雨水淋低了头的蔓生杂草矮树,路面是泥土及石块混合的, 有点儿泥泞,但还不太糟。   他们就在这种天气的时候,在这条道路上骑马奔驰着,他们是两个人,分别骑 着一黑一褐的两匹骏马,黑马上的骑士,身材修长而魁梧,三十上下的年纪,头发 挽顶以乌玉束发冠相绾,垂以与发冠同色的飘带,而他的肌肤呈现着那种饱经风霜 与磨练的黝黑色,他的脸形宽正,浓眉斜挑如刀,一双凤眼光芒冷锐,寒酷得宛若 秋水,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紧眠的嘴,两边的唇角微微下垂,形成一种冷傲又倔强 的意韵,看见他,能以令人有着深刻的感受――那是一座山的沉稳,一片海的浩瀚, 一头狮的威猛,以及一条响尾蛇的狠毒所搀揉成的感受。   他穿的是一袭纯黑色的软皮紧身衣裤,每在湿的黑色披风扬起的一刹,可以看 见密密缀在皮衣裤上下的银亮锥头,在雨水的映眩中,更被冲洗得闪闪夺目。   对这个人,江湖两道上的朋友们可真叫“如雷贯耳”、“谈虎变色”了,他叫 宫笠,号称“生执魂”,他的名号在武林里乃是威与霸以及冷酷的表征,亦是力量 与尊严的标志,谁都知道宫笠的强悍和勇猛、诡异、机警、冷酷,而谁也知道他是 那么一个义薄云天又豪气凌霄的真正武土。   跟随在宫笠身后的褐马骑士,是个粗矮却健壮异常的汉子,他也是一套黑色的 紧身衣裤,而透湿的衣裳紧贴在他的身上,越发的显露出他肌肉的虬突如栗,血肉 中所含蕴的无比潜力来;他的左肩头上斜背着一面大小如面盆般的耀灿金盾,盾呈 圆形,周沿却有形同锯齿般的尖锥一轮,后面雕刻着八卦图,光华流问,与他露出 在右肩上的三尺银枪的银柄互相映辉,特别有一股子粗矿剽野之气;其实他也才三 十五岁,只是因为童山濯濯,顶着个光脑袋瓜子,再加上他古铜般的面孔上少有表 情的细眼和塌鼻、方嘴、一条条横额的疤痕,以致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大出很 多,他姓凌,单名濮,在道上混过几天日子的人,恐怕不晓得“眩目飞盾”凌濮的 人还少之又少,他以前曾是黑道上的顶尖儿杀手,第一流的独脚大盗,而今,他仍 是顶尖儿的杀手,只是,却不做那无本的生意了――因为他跟随了宫笠。   凌濮跟宫笠的关系有些微妙,他俩是挚友,像兄弟,却也是主仆,凌濮对宫笠 是彻底的忠实,绝对的服从,永无变异的效死,他尊敬宫笠,信服官笠,爱护宫笠, 更对宫笠抱着那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感恩心理;七年前,在辽西,宫笠单人匹马将 身陷重围的凌濮母子于危殆中救出生天,为了援救他们,宫笠自己也负伤累累,浴 血满身,而那时宫笠并不认识凌濮及他母亲,宫笠之所以舍命施救,为的也只是江 湖沿传的“道义”而已,他看不惯数十名如狼似虎的凶徒围杀一双母子的卑劣行为, 况且凌濮母子二人仅只有凌濮习得武功,他的老母和任何一位是年妇女一样,乃是 毫无点力的,宫笠在坚苦的拼斗之后,救出了凌濮母子二人,凌濮立即起了血誓, 誓以他有生之年来侍奉宫笠,他视宫笠如主如尊,他深刻明白这一点――父母赐给 他生命,但官笠却使它延续下去,凌濮事亲至孝,而宫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却几 乎与他的双亲相等了。   那一次,凌濮之所以遭遇围袭,更险些牵累上他的老母,便是他往日的一桩无 本生意中种下的祸根,他追随了宫笠之后,便放弃了这门行当,宫笠也义不容辞的 负担起他母子的生活来。   三年前,凌濮的母亲逝世,宫笠更加以厚殓,总算是安然入土,得其善终了, 从那时起,凌濮无牵无挂,暗中早已将他的灵魂、精神、血肉,完完全全的融附在 宫笠的身上。 mpanel(1);   现在,他们是在“燕”境“正朝着”千叠岭“下赶去,宫笠这么急着赶往,乃 是因为在五天前接到他一位刎颈挚交的求援口讯,十万火急的请他前去协助应付一 端严重麻烦,在带讯人的口里,宫笠察觉了其中的危急程度业已迫在眉睫,所以他 立即束装出发,日夜兼程,就连这种大雨倾盆的恶劣天气,他也顾不得了。   在泥浆与水花的飞溅中,宫笠突然放缓了马匹的奔速,紧随于后的凌濮也急忙 慢了下来,但是,他却习惯的不问原因,他知道宫笠会告诉他的――只要应该他晓 得的事,宫笠永远都会主动的来告诉他。   眯着眼,宫笠抹去脸上的雨水,指了指不远处一片灰白层叠的崖岭,语声低沉 稳定的道:“那就是‘千叠岭’了。”   凌濮极目望去,在迷蒙的水雾中,他仔细的望着那片以不规则的开头叠积起来 的风化岩石山岭,舐舐唇,他道:“头儿,‘滚刀煞’贺苍,贺大哥可是就住在岭 下?”   凌濮口中所提的这位“滚刀煞”贺苍,是江湖上玩刀的前几把好手之一,可以 说在刀法上已经得其神,随心所欲了,功力之佳,足可成为一方之霸;他与宫笠相 交之深,共同生死,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更是最亲密的弟兄,宫笠现在所要去帮助 的人,就是这位“滚刀煞”贺苍,贺苍的一身本事硬到什么程度,宫笠乃是异常清 楚,越是因为太过清楚,他就更加心急如焚,恨不能早早插翅飞到那里,因为,连 贺苍这等的狠角色,都竟会发出了如此急迫惶恐的求救信号,可见他遭遇的困难是 如何严重,其危险性又是如何的大,而宫笠更明白贺苍的个性――他是个自尊颇强 的人,不到必要他是不会向人求援的,就连交情如宫笠这样的好友,贺苍也轻易不 肯启齿有所祈求,现在,驾苍的求援口讯早托专人带到,更又是这般焦急,可以预 料到他的处境已是如何的危殆,他的情况已是多么的恶劣。   微微点头,宫笠道:“是的,在岭下一片松林中,他筑有一栋木屋,大小三间, 挺雅致,也挺有情调,是个好地方。”   揩去沾在眼睫上的雨珠,凌濮道:“大约头儿你也很久没来了吧?”   宫笠道:“也有好几年了。”   凌濮回忆着道:“自我跟着你,头儿,好像你只来过一次,那次还是你独自个 来的,没带着我来……”   宫笠沉沉的道:“不错,但我和老贺每一年总得见上几次面,说不定在那个地 方,却都在前一次的分手时约定,你记得去年他便是到我们那里去的……”   凌濮道:“约摸是刚过完年吧!我出去补办点杂货,离家好几天,等回来只与 贺大哥打了个照面后,他已急着要走了。”   宫笠缓缓的道:“本来,今年我们约在秋后到‘花浦镇’去饮酒赏菊的,哪知 竟提前见了面。”   在马背上颠了一下,凌濮谨慎的道:“贺大哥还没有子嗣么?”   摇摇头,宫笠道:“还只是他夫妇二人。”   凌濮道:“也怪寂寞的。”   望着阴沉的天空,宫笠怪郁的道:“老贺虽已四十出头,但嫂子尚不满三十, 仍有希望生儿育女的――只要他们平安的活下去。”   咽了口唾沫,凌濮道:“那带口讯的人,头儿,没说贺大哥遭到什么事需要我 们效力。”   宫笠低沉的道:“没有,传讯者只是个道上的小角色,住在老贺家附近,日常 也颇受老贺照应,这次老贺托他带口讯,仅说明了有桩极大的困难,急需我去帮他 应付,迟则过不了关,且有性命之危了……老贺连信也不写一封,只托人传话,且 不说出内情,可见这是一件十分秘密又影响颇大的事,但愿我们赶得及帮上他―…。”   凌濮安慰着道:“一定来得及的,头儿我们已经尽力兼赶了,不论风吹雨打太 阳晒,不管昼夜,连用饭的时间算在内,一天也只有三个时辰的歇息而已,其余的 时间全都用在赶路上了。”   宫笠沉默着又逐渐加快了坐骑的奔势,马蹄飞扬,浆泥四溅,凌濮一边匆匆跟 进,边大声道:“快到了吧?头儿。”   宫笠答道:“还有五六里地。”   于是,他们不再说话,一个劲的放马急驰,片刻后,已经接近了“千叠岭”下, 临到近前,才更显出这“千叠岭”的雄伟怪异来,千百层或成波纹状,或成环弧状 的风化岩石,一圈圈的叠积上去,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单调得很,宛若一环又一环 层堆着的灰白色沙堆,但却十分高耸险峻,令人抬头仰望。   就在最底层的岩面下,凹陷进去一大块空地,那里却生着千百棵青葱的松树, 约模这片松林的年代很久远了,有些松树长得粗可合抱,枝干虬突,曲舒有致,或 是斑驳苍褐,古趣盎然,一条石板小道,从松林中伸延而出,在小道尽头,松影娉 婷如盖中,可以隐约看见一幢木屋的檐脊,那里,就是贺苍的世外小筑了。   两匹马一阵风似的奔上了这条麻石板铺成的小道,凌濮好奇的四面张望着,自 言自语道:“石岭秃山,青松木舍,倒是相映成趣。”   前往的宫笠并没有理他,快马加鞭,顷刻间便赶到了木屋的前面,这是一栋用 松干原木搭成的房屋,枝干上的树皮仍在,青紫斑星,经雨水一洗,更发出了一股 松木特有的香味,这种味道与周遭那种清雅的松子气息相融合,也分不出这飘漾的 幽芳到底是来自何处了。   在这木造屋阶前,马儿尚未站稳,宫笠早已一个翻身落地,在他翻落的刹那, 已经顺手摘下悬挂在马首旁的武器――一条粗约鸭蛋,长有丈许,黑乌乌的皮鞭, 这条皮鞭,并非是普通牛皮或其他兽皮制就,完全取材自极西“天竺国”所产一种 见的异兽“黑犀”的腹皮,加卷人发、钢丝所制成,这种皮革又柔又韧,百坚不摧 且可耐寒热,绝不会因为天气的变化或水火的侵袭而使皮质有所损伤变异;它那手 柄部份更经十余种药材泡过,非常坚硬,还反缠以细牛皮条,不使滑腻溜手。   这条长鞭,凡是见识过它威力的武林人物,咸呼之为“大旋龙”,意指其霸道 处形同浩浩龙卷之势,足可顶天拄地,横扫千军,这条“大旋龙”加上宫笠腰带上 插着的那柄宽只两寸,长有尺半的怪异“润蛇口剑”,便造成了宫笠今天的无上声 威。   脚踏在木阶之上,宫笠右手紧执圈成数卷的“大旅龙”,神色之间不禁有些异 样,太静了,这里的气氛静得有些死沉。   久经阵杖的凌濮随后赶到,他一言不发,身形腾起,悄无声息的落在掩闭着的 门侧窗下,同时弓腰俯身,“金八卦盾”与三尺银枪业已旋至在手。   一种本能的直觉,使官笠预感到一阵不祥的阴影笼罩着心底,他定定的立在木 阶之上,目注紧闭的门扉发愣,两匹马从石板小道上疾奔的声音,是相当剧烈的, 更能传出老远,屋中的人不可能听不到,何况现在雨已小得多了,而在大白天里, 亦不该门窗紧闭,悄无声息,但眼前却正是这个情形,这会是代表一种什么意义呢? 莫非――宫笠的脸色泛出了青白,嘴唇也起了痉挛――莫非,他痛苦的想着,已经 迟了?祸事已经发生了?   雨仍在浙沥浙沥的下着,从松帽上,屋檐边,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屋子里,四周仍是一片寂静,一片死后的寂静,除了雨水在流动,几乎找不出 一丁点“活”的气息来。   呼吸渐渐粗重了,宫笠双目的光芒,变得有如毒蛇般的冷酷,冰冷的寒凛,仿 佛灿炫着赤红的血彩。   伏在门侧的凌濮凝视着宫笠,专注的等候指示。   终于――宫笠猛一咬牙,挥手。   动作方现,凌濮已大吼如雷,飞出一脚踢上门板,在“哗啦啦”的木折板碎声 中,他倏然跃起,金盾暴砸,“僻啪”一声捣碎木窗,由窗口电射而人。   宫笠没有行动,依然冷静的站在木阶上面,目光却随着玻璃的残门投入屋内, 里面的光线十分晦暗,一张桌几,几把斑竹椅子仍然好端端的摆在那里,其他的情 形则因为屋里的曲折与隔间的关系便看不见。   顷刻间,窗口人影一闪,凌濮跃了出来,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鼻翅急速龛 动,额间的疤痕也泛了紫红,他一时没有说话,但全身却激动得籁籁抖索。   宫笠的心往下一沉,连血液也几乎凝冻了,他觉得有些晕眩,手脚也冰冷冷的, 闭了闭眼,他沙哑的开口:“出事了?”   明知这一问之后的回答,但他仍不能不问,不得不问,凌濮深深的吸了口气, 颤着声道:“请头儿节哀……贺大哥……业已遭了毒手”   宫笠震抖了一下,强自镇定的道:“嫂子呢?”   摇摇头,凌濮道:“不在这里。”   觉得全身麻僵僵的,脑袋里空洞洞的,宫笠茫然的道:“不在屋里?”   踏前一步,凌濮担心的道:“头儿,你先坐下歇会吧!   你面色好难看…”   苦涩的一笑,宫笠振作起来精神,沉沉的道:“前后三间屋子,你都察看过了?”   点点头,凌濮道:“全查看过了,还越窗到后面搜了一遍,那间像是贺大哥寝 居的房间里衣物抛散满地,柜倒屉翻,显得十分凌乱之外,客堂及另一间房子却相 当整齐,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更不见打斗的迹象……”   宫笠沙沙的道:“老贺……死在哪里?”   朝客堂一指,凌濮道:“就在客堂至寝室门口边的那张竹围椅子上,浑身是血, 流在地下的一大滩都凝成紫色的。”   猛一扬头,宫笠抖着声:“我们进去看看!”   凌濮忙道:“头儿,你还是先歇一会,平静一下心绪再进去吧。”   宫笠努力的展现出一抹比哭还要惨愁的笑,他道:“我还受得了这点打击。”   说着,他大踏步推门而入,刚一进人这黑暗晦霉的客堂中,一股隐隐的血腥气 息与阴腐味道立刻包围了他,连官笠这样久经龙潭虎穴,出生入死的武林强者也不 禁激灵灵的一颤,皮肤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静默了一会,目光缓缓移动,然后,定在一个方向――客堂的左侧,进人另 一个房间入口处,那里,有一张竹制的大圈椅,一个健壮的,却僵硬的身体便坐在 那圈椅上,这人坐着的姿势十分的怪异,他上身微向前俯,面孔仰起,左手往后伸, 右臂朝前抓――宛似要攫取什么,他的两鬓已微现斑白,微圆的面孔已歪曲得失了 形,他两眼的眼珠子凸出了目眶,往上瞪视着一点――纵在如今,仍然可以令人看 出他当时的惊震、愤怒、痛恨与意外的神色来,他的嘴唇紧闭,却有血痕流自唇角, 总之,他的五官已因过度的激动而扭扯得全变了原状。   是的,不错,这是贺苍,“滚刀煞”贺苍,是宫笠最好的朋友,最知心的兄弟, 最亲密的刎颈之交,但是,他已经死了,而且,冷透了。   一侧,凌濮低促的道:“头儿……”   宫笠没有回应,依然一步一步的来到贺苍面前,他细细的审视着贺苍身上的致 命伤处所在,又细细俯视贺苍那蜡白又泛铁青的僵木面孔,然后,他将视线投注在 椅下那一大滩粘稠稠的又四面染着紫褐色的血渍上。   半晌宫笠站直了身子,悲切的道:“好狠、好毒……”   凌濮急问:“头儿,你发觉了什么?”   宫笠面颊的肌肉抽搐着,太阳穴也在“突”“突”的跳,他咬着牙,痛苦的道: “凌濮,老贺是被人暗算的,而且,暗算他的人还是个他一向相信的人,也就是他 熟捻的人。”   吃了一惊,凌濮忙道:“头儿,你怎么知道?”   站在贺苍尸身后,宫笠激动的指着他的背脊:“这里,凌濮,注意这里,这是 老贺身上唯一的伤口也是致命的伤口,这是某种锋利的匕首之类的凶器所形成的伤 痕,这一刺之力,刺穿了老贺的脊椎骨更透人了腑脏,但是,这样的杀人方式却不 能叫人很快的断气,受此创伤的人,要在血将流尽,受够了痛苦之后才会死亡,那 暗算老贺的野种,便是睁着眼,袖着手,目睹老贺在受尽折磨中慢慢死去,他在笑 着,乐着,以欣赏的心情注视老贺在无比的痛楚里走向幻灭…。这畜牲…哦,老贺, 那是谁呢?告诉我那是谁?”   凌濮上前拉着宫笠:“头儿,你别冲动,先静一下。”   宫笠长嚎一声,“扑通”跪倒贺苍尸前,他泪如泉涌,声似泣血般惨厉的叫: “老贺……你的功力如何我晓得,没有人能够逼近到你的身后刺杀你而你犹不察觉…… 那一定是个你熟悉的人,否则,你绝不会仍然这么坐着且毫无反抗,你不是这样一 个粗心大意的人…老贺,告诉我,那是谁?那狗娘养的畜牲是谁?我会为你报仇, 我要凌迟碎剐了那野种……老贺,人死有魂,你的肉身不能表示什么,你也显显灵, 显显灵告诉我一些征兆呀……老贺,老贺啊!”   贺苍寂然不动,仍然是那一副姿势―一头仰起,满脸遗恨,左手后伸,右臂前 探,仿佛欲攫取什么。   宫笠悲痛逾恒的大哭:“老贺,你想抓谁?你双手前后伸张想要抓谁?你有什 么冤屈?有什么隐情?有什么委屈你说呀!你表示一下呀……”   悄无声息的,凌濮也跟着跪下,泪水潸潸。   抽噎着。宫笠哀伤的继续朝着贺苍的尸体哭告:“你不要怪我,老贺……我已 尽了最大的努力赶来了……我沿途一点也没敢耽搁,老贺,我痛恨我仍然来迟了一 步……我相信我若早到这里,你便不会遭人暗算,如此惨死……但是,老贺,你为 什么不早叫人通知我?为什么一直事情逼到眼前才想到我呢?老贺,我不是埋怨你, 我认为你不该死,不该这样死法……可怜你还没有子嗣,没有后代接承香烟…嫂子, 嫂子也不知遭什么意外,至今踪影不见!”   这时,在宫笠说到“嫂子”这两个字时,贺苍紧闭的嘴角上那一抹干涸的血渍, 突然又有鲜红的血液流出,滴滴坠落。   全身剧烈的惊震,宫笠尖厉的哭喊:“老贺……你有什么话说?有什么事要告 诉我?老贺啊……”   涕泪滂沦中,宫笠哭倒贺苍脚下,他以头碰地,双手猛捶地面,悲恸之深几欲 晕厥。   背后,凌濮淌着泪,哭着功道:“头儿!头儿…别糟塌自己,头儿,这样你会 弄伤身子的啊…。啊!”   摹的――宫笠止住了哭声,他匍匐在贺苍脚边,泪痕斑斑的瞪视着贺苍足边一 团团、一条条、一块块,看上去十分混乱又到处沾染着的血痕,看着看着,他猛然 跪直身子,用袖口抹去泪水,定定的,反复端详,侧正估量。   凌濮膝行向前,忧戚的道:“头儿,你没有什么吧?”   宫笠回手拉着凌濮一起站起,转到贺苍尸旁,又从正面仔细观察着贺苍脚前的 几团血渍,好半晌后,他突然大叫:“老贺,你终于指点了我一些。”   迷惘的,凌濮问道:“头儿,贺大哥指点了些什么呢?”   宫笠兴奋的指着贺苍脚下几块表面上看去杂乱无章的血渍道:“凌濮,看他足 尖上染着的血迹和脚前地面上的血斑。”   蹲下身来,凌濮聚精会神的观察着,慢慢的,他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在那 地板上胡乱印染着的血污中,有几块血迹的形状,显然是有心抹画出来的图案,借 以暗示着什么,当然,毫无置疑的这乃是贺苍临终之前向他期待着的好友做最后的 提示――表明他是死在谁的手里,更表明他心中极端渴切的报复意志,这几团模糊 又草率的图形,是非常难以辨识的,若不细心加以视察,便极可能疏忽过去,误认 为乃是地上这滩凝血流浸的一部份罢了――这几团图形,血色较淡,也没有椅子下 那凝聚着的一大滩血来得浓稠,在这几团圆形与那滩凝血的中间,尚有依稀可辨的 血滴及淡淡的痕印,这可证明贺苍是在异常艰难的情形下,以足尖伸后,沾着他自 己流出来的血液所竭力画成的图记,几个图志的形状是这样的:在贺苍右脚侧的一 个,是一团上面丰润,下头椭细的大约圆形,像只梨,但是却在梨端两侧各斜歪挑 起一抹血痕,宛若这只血凝的梨子生了翅膀。   接着,是一个较为清晰的“口”字,贺苍似是要说明什么,他的左脚尖便斜斜 的指在“口”字下方。   另一个图形更为模糊难辨,仿佛贺苍已经到了最后咽气的时刻,他一定异常焦 迫的想完成他的提示,他的右脚伸在这边,草草的点了三个点,成“。”。“形, 三个点连着一个勉强可以认出的”十“字。   所有能以分辨出来的图形,便只有这些了,看着这些凌乱的,模糊又草率得鬼 画挑符般的图志,可以想见贺苍在油于灯未灭,魂灵飘摇之前的那片刻是如何的急 切与不甘,仇恨又悲恐,他受创至深且命在顷刻,更且仰头挺颈,筋肉僵硬,但他 却凭借了一股热切的,坚强的复仇意念,几乎盲目只以感触的用脚血涂出这几个图 形来,他的希望,他的满腔悲愤,也就会寄托在这不可期的迷蒙的启示上了。   幽幽的,宫笠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凌濮舐舐唇道:“是的,头儿这像是一只梨子翅膀,那边是个口子,但这边是 三个点,另外好像是个‘十’字吧?   宫笠拭去眼角残存的泪痕,道:“我也只看出这些……   老贺想要表达些什么意思呢?想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呢?他是位镇定冷静惯了的 人,该不会在咽气前的一刹神智紊乱,而做出些无意识的表示来吧?”   凌濮肯定的道:“我以为绝不会,头儿,如果贺大哥当时陷人晕沉迷乱,神智 不清,他就不可能想到像这样暗示我们了,这种做法乃是绝对头脑清醒的人,才想 得到的,何况贺大哥素来稳定坚强,就在生死交关的一瞬,他也必能保持明白。”   点点头,宫笠道:“说得有理,我也希望是这样。”   搔搔头,凌濮苦笑道:“但贺大哥用脚尖涂抹出来的这几个的图记,乃是暗含 着什么意思呢?头儿,你与贺大哥交往有年,该可以揣测一二吧?”   踱了几步,宫笠道:“我得仔细想想。”   说着,他到贺苍尸旁盘膝坐下,目定定的瞪着地下这几个血糊糊的图记,整个 心思完全贯注了进去。   悄悄的,凌濮走进了旁的侧寝室中。   当凌濮出来时,他的手上已多捧着一柄宽阔的熟牛皮鞘子,金线绞缠握柄的厚 背刀,这是贺苍生前赖以护身成名的兵器,凌濮找了出来,将它轻轻的倚在墙边, 同时屏息静候宫笠苦思的结果。   喃喃的,宫笠反复的念道:“梨…飞梨?有翼的梨?   不对,这没有意义,会是代表一张上宽下窄的人脸?但那两边挑起的两撇又代 表什么?角?梨会生角?不可能―…。   人的头上会长翅膀?会生角吗?不,只有某些畜类的头才有角,飞禽才有翅膀, 老贺是在想启示我哪一种特有的标志?梨,带翼的梨?有角的人头?羊的角?牛的?……”   猛然,宫笠大叫:“凌濮。”   一个箭步抢上前来,凌濮紧张的问:“发现什么端倪?   头儿。”   双目光芒闪闪,额际血脉贲张,宫笠急促的道:“你看,这像不像一只牛头?”   仔细注视着那个图记,凌濮连连点头:“经头儿这么一说,倒看着颇为相似, 嗯!像只牛头。”   宫笠咬牙道:“渤海‘飞云岛’的‘金牛头府’!”   凌濮怔了怔,迟疑的道:“会是他们?”   神色是狰狞的,宫笠铿锵的道:“普天之下,以牛头为标记的只有他们这个堂 口,金牛头,‘金牛头府’,没有第二家。”   凌濮小心的道:“这……会不会是只羊头?”   宫笠阴沉的道:“注意这两撇是左右上方挑去的,像牛角,没有羊角会是这种 形状的,而且,武林中根本没有闻及有以羊头做记号的帮会及个人!”   尴尬的,凌濮道:“贺大哥能再画清楚点就好了。”   瞪了凌濮一眼,宫笠重重的道:“老贺身受致命重伤,又在急怒惊恐交逼之下, 气息奄奄,危在旦夕,且以足为笔,又仰首无能下视,在这种情形里,他能点出了 这样的轮廓,业已难得之极了,你还怎能苛求他像位丹青妙手般,好整以暇的精工 绘制一个牛头给你?”   凌濮面红耳赤的垂下头:“头儿,怨我失言―…。”   长叹口气,宫笠忧伤的道:“别怪我斥责你,凌濮,我的心情太恶劣……我几 乎可以想像到老贺当时的情形,他一面忍着无比的痛苦,抗拒着死亡的压力,一边 以无限的恨,沸腾的怒,人骨的怨,用最后一口气,一点余力,蘸着他自己的血在 艰辛的涂抹着这几个图案,我似乎可以听到他那粗浊的喘息,发自灵魂深处的诅咒, 牙关的切磨……   我好像能以到他歪曲的脸,移位的五官,双瞳中的血光……他是多么的期望我 们能早些赶来,我可以断言,在他临死前的片刻刹那,他还渴盼我们能适时出现…… 他在完成这后,便会将所有的希冀寄托在他所遗留的暗示上,他会一遍又一遍的祈 祷我能发现,他会泣血无声的盼望我们能体悟出这些图记的含意,他将他的仇,他 的血债,他魂魄的安宁,全附托在我们的身上…”   凌濮稳定的道:“我们会如他的愿的,头儿!”   宫笠低沉的道:“是的,我们一定会的。”   说着,他的目光又投注在地下那个“口”字,三个点,与那个粗可辨认的“十” 字上,默默又陷人沉思。   良久――凌濮注意到宫笠的浓眉紧蹩,嘴唇闭合不动,目光迷惘,他便晓得宫 笠显然是迷失在另外这几个记的朦胧中了。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雨已停歇,周遭却越发沉寂了,静得没有一丁点声息, 宛如可以听到水滴的声响,这一隅,空气似也凝冻了。   “千叠岭”默默耸峙,松林青翠郁郁,木屋里一片惨愁,遗骸残血,阴风隐隐, 死了的人不会感觉,活着的人却心碎了。   当屋里的光度更形暗涩之后,凌濮终于悄悄的道:“头儿,我们先为贺大哥料 理后事吧?天快要黑啦!”   悚然醒悟,宫笠沉重的抬起头来,伤感的道:“天快黑啦?我却尚未想出另外 这几个记号的含意来。”   凌濮道:“不用急,头儿,这几个记号我们全不会忘记,它的开头已深深刻在 我们脑子里了,总会叫我们悟透的,贺大哥将会在冥冥中帮助我们,头儿,更何况 我们如今已有了‘金牛头府’这条线索可以追循。”   缓缓站起,宫笠木然道:“但愿我们能替老贺伸冤雪恨,否则,他在泉下不会 瞑目,我们活着亦将终生遭受心灵上的煎熬……”   吁了口气,他又道:“我们动手吧!”   很快的,宫笠与凌濮拆下了几块门板及地板,尽他们的力量做了一具不成样的 棺材,当他们在屋后挖好了一个深坑,将贺苍的遗体放进棺材里,在封棺落坑之前, 宫笠对双目不闭的贺苍,语声昂烈的起誓:“老贺,纵然五岳尽颓,江河涸干,天 变地动,只要我不死,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便会为你报仇雪恨,刀刀诛绝那些谋 害你的畜牲。”   在棺中,贺苍的遗容可怖,唇角又有鲜红的血渗出,宫笠双目泪盈盈,他哽咽 的道:“你安心的去吧!老贺,我会做到的。”   凌濮封棺落坑,默默的,却迅速的用一块木板铲土堆填,不一会,已形成一座 土痕犹湿的新坟了。   宫笠与凌濮二人在坟前跪倒,垂头合目,做最后的祈祷。   天,不知什么时候又渐沥浙沥的落起雨来,四周也更为阴沉晦暗了,空中的云, 黑霾卷堆,宛似要压到人的头顶,可是天黑了,阴雨天的黄昏后,更带着那么一种 特别凄冷沉郁的意味。   新坟、湿土,幽林,哭雨,有惨惨的风吹拂着,有跪在坟前的活人咽噎着,这 人生该是太落寞,也太悲惨了。   离开“千叠岭”那幢令人伤心的木屋已经三天了,现在宫笠偕同凌濮正向“鲁” 境的老黄河口进发,从那里可以出渤海到一飞云岛“。   一路上,宫笠越现沉默阴森了,他常常老半天不说一句话,双眉皱结,脸色寒 郁,怔怔忡忡的像是在苦思什么,仿佛一张迷蒙蒙的细网将他陷束住了,他每就在 这种深沉的思忖中不知不觉的叹息着……手抚着贺苍遗下来的那柄厚背刀,流展在 眸瞳里的光影是那么的伤感酸楚……   宫笠没有有将贺苍的兵器与贺苍同归黄土,他珍惜这柄刀,因为这是贺苍唯一 留下来又值得纪念的东西了,每在看见这柄刀,抚摸着刀柄皮鞘的时候,宫笠便宛 似在恍惚中重又面对着贺苍的音容及笑貌,似是在隐约里闻嗅到贺苍的体息,接触 到贺苍的肌肤……刀上,有他老友的汗泽,有他老友的手渍,更有着他这位生平挚 交的光荣与壮烈的岁月痕迹,刀不会说话,却宛似有灵。   满眼的凄迷凝视着迢遥的道路,宫笠说不出有多么的悔恨怅失,他巴不能一脚 踏上“飞云岛”去弄个水落石出。   在蹄声清脆又单调的响声里,随后的凌濮小心翼翼的跟上了一点,轻轻的道: “头儿,可要歇一歇?”   望一眼阴沉的天空,宫笠无精打采的道:“什么时候了?”   凌濮道:“近午啦!头儿。”   点点头,宫笠道:“再赶一程吧。”   凌濮笑笑道:“是,头儿。”   顿了顿,他又道:“头儿,有几句话我想和你说一说,如果你听得不顺心,便 当我放屁,千万不要生气。”   宫笠懒懒的道:“说吧!”   咽了口唾沫,凌濮道:“‘金牛头府’,头儿,是当今天下武林中最具势力的 帮会之一,非但旗下兵多将广,好手如云,他们的影响力也遍布沿海四省,更有不 少结盟的堂口为他们广为呼应,他们的大当家‘双手夺命’孙啸是江湖道中有名的 魔星,挂了招牌的心黑手辣,赶尽杀绝。”   宫笠道:“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凌濮苦笑道:“头儿,我的意思是,敌众我寡,就我们两个人去找他们盘根底, 万一弄僵啦干起来,是不是显得力量单薄了点?”   哼了哼,宫笠道:“你含糊?”   额上的疤痕立时涨红了,凌濮冲口道:“我含糊他个鸟。”   赶忙尴尬的一笑,他又道:“头儿,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一山还比一山高, 我呢?或许有好些人远强过我,但我从来也没有含糊过任何一个,输赢是一回事。 骨气却是另一回事,这些年来,头儿看我怕过谁来着?当然,除了你以外……,, 宫笠冷冷的道:“那不结了,还罗嗦什么?”   凌濮忙道:“头儿,我是做万全的打算―…。”   宫笠斜了他一眼,道:“什么万全的打算?”   舐舐唇,凌濮道:“譬如说,我们也可以事先安排一下,找几个好帮手,免得 临时冲突起来而吃亏。”   宫笠毫无意义的一笑:“凌濮,这些年来,我姓宫的可曾吃过谁的亏?不错, 孙啸是块狠料,但是,我也更不是叫人揍着长这么大的吧?”   吁了口气,他接着道:“老实说,孙啸的狂我是久已闻说过的,但他再是狂吧, 也得掂一掂要卖狂的对象,‘金牛头府’名震天下是事实,不过,他要和我姓宫的 硬碰硬的干,只怕却也得好生思量思量。”   凌濮呐呐的道:“头儿,如果说贺大哥的被害真与他们有关系,我们又找上了 门,大概他们再是顾忌,也只有硬干了。”   宫笠面无表情的道:“如何老贺的死,真有‘金牛头腐’份的话,那他们除了 流血之外,便没有其他选择。”   笑笑,凌濮道:“这是一定的了,头儿。”   两人说着话,已转过一个路弯,转过来之后,大路是一直往前去的,但是大路 旁又多出了一条窄不了多少的石板道,蜿蜒的通向一片斜坡,石板道边搭了一座凉 棚,斜坡上,却是好巍峨气派的一大片深广庄院,这片庄院光看外表,便予人一种 震慑威严的感受――高大的青石墙围绕着层重的亭台楼阁,檐相结,顶脊相连,琉 璃瓦闪耀着莹绿的光华,缒风铃在朱紫的窗栏之上摇晃,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一 种财阔户的豪奢气焰,那么逼人的显露无遗,但是,这样的庄院,却有着另一股横 霸的味道,格局上,不似一般有钱人家的住屋来得和顺平实。   由大路望上去,可以看见雄伟巨大的铁闸般的茂门正高高扯起,门外张灯结彩, 人进人出,宛似正办着什么喜庆大事一样。   这时,在石板道路旁边的那座凉棚里,突然奔出三四名浑身灰色劲装的大汉来, 他们直拦马头,一边口里嚷嚷道:“二位怎的如今才来?这边走,这边走,马上就 要开始喽!”   勒住了坐骑,宫笠冷冷的道:“你们在搞什么玩意?”   灰衣汉子里的一个伸手来牵马口嚼,边道:“快点吧!   这位大哥,一交正午便开始比武啦!再磨蹭时间就来不及了,白跑这一趟岂不 叫冤。”   说罢,他不由分说的牵马便走,旁边一个生了个蒜头鼻的仁兄跟着一路晓叨: “我们哥几个就专门在路口接客的,眼看着交午时啦,不会再有人到了,恐怕你们 二位是最后一拨了,幸而你们还刚好赶到,再晚一步,我们就收拾摊子回去瞧热闹 去唆!”   宫笠坐在马上被牵着走,迷惘的问道:“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牵马的回头龇牙一笑道:“大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蒜来着?我们 ‘王鼎山庄’的老庄主为独生闺女比武招亲,广邀天下好汉,齐请两道英雄,打算 在其中物色一位才艺双全的乘龙快婿,来承继黄家的香烟,这桩盛举江湖中早已沸 腾腾的传开了,你这位大哥可不是也来应试的么?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呆了果,宫笠道:“只怕你搞错了,我们另外有事路过此处,碰巧遇上了而已, 我们不是来应试的,你放开!”   不等宫笠说完,蒜头鼻子已忙道:“这位大哥,你二位是诚心来比武应试的也 好,凑巧碰上的也好,总也是场缘份,何不进庄里试试运气?说不定一个鸿星当头, 魁元高中,非但凭空娶得一房如花美眷,更可继承‘王鼎山庄’大业,获得一笔终 生享用不尽的财富―…。”   摇摇头,宫笠道:“我没有兴趣,也没有这个闲情。”   哈哈一笑,牵马的越走越快:“这位大哥,等你见到我们大小姐,就会有兴趣 啦!我敢打赌,你这一生也没见过像我家大小姐那样的美人绝色,而‘玉鼎山庄’ 产业之丰,不用我夸言,你有眼睛看看这气派也自心里有数。”   宫笠温道:“不要强人所难,你们!”   蒜头鼻子忙道:“别,你这位大哥别不高兴,我们庄主素喜交纳朋友,广结人 缘,最是礼贤下士求才若渴,就算你们没有兴趣吧,进庄去歇歇脚也不碍事呀?反 正你们也要打尖的,何不就在我们庄里打个尖?最近的镇集也在五十里开外,莫非 你二位还非得在旷野中吹风不成?庄子里的招待,我包管使二位满意,愿不愿比试 也悉由尊便,至少看看光景也不错呀!比武招亲这种事,如今这个年头可不多有了, 这位大哥,你说呢?”   他是这样的客气、谦和、热诚法,尽管官笠心里仍不乐意,甚至有些啼笑皆非 的感觉,但却再不好意思发作出来,他皱皱眉道:“朋友,无端打扰,于心不安, 盛情我们领谢,还是大家两便吧……请……”   蒜头鼻子笑道:“这位大哥,这你就不对了,一瞧你二位的形貌穿着,当然也 是同道中人,江湖汉子讲究的便是豪爽干脆,你又何苦如此的拖泥带水,推推拉拉 的?你二位便不比武,进庄去歇歇腿也成嘛!好歹大家交个朋友!   这种软请赖求的场面,宫笠还真是少遇,他不无可奈何的直摇头,一边回身望 了望一样被牵着马跟在后面的凌濮。   凌濮一见宫笠回头,忙高声问:“头儿,怎么样?”   蒜头鼻子急忙代应:“大哥,你这位伙计业已答应进庄休歇一会啦!”   宫笠转念一想,也好,就权做进庄打尖歇马一会吧,说不定在这种人多嘴杂的 场合中,能探听到一点意外的消息也未可知,反正等一下也要休息的,何况眼前对 方的盛情难却。   于是,他点点头,淡淡的道:“我们去!”   凌濮有些迷惑的道:“去?去比武招亲?”   蒜头鼻子乐开了嘴,抢着道:“只要大哥你有兴趣,我们庄主哈哈,欢迎得很 呢!”   宫笠没好气的道:“进去看看热闹而已,比什么武?招什么亲?”   回过头来,蒜头鼻子眨着眼道:“这位大哥,到时候你恐怕会身不由已了。”   双眉微扬,宫笠缓缓的道:“那也要到时候才知道。”   现在,他们已快来到庄门前面了,庄门之上,是一座了望台般的楼垛子,两扇 大门,则是厚桧木包着铁皮制就,正沿着楼垛子后特建的凹槽高高的吊扯起来,显 然这是用滑车辘轳为转动的,一旦放落。则便有如铁闸一样,封闭得密不通风。   楼垛子上结着大红花球,两边饰以彩带,彩带飘舞着,像将一份喜气扬漾到人 心上了,左右门柱子上也张贴着红色酒金的一副对联,上联是“鹊桥架前”,下联 是“能者先渡”,两个大红灯已挑起老高,灯笼上是斗大的“喜”字,倒颇有一番 迎亲嫁女的味道,右边的青石墙上张贴了一张黄纸书就的告示,上面写着比武招亲 的各项规矩及限制,宫笠淡淡瞥了一眼,也懒得去多看,向陪伴一侧的蒜头鼻子道: “朋友,那张告示上都说些什么?”   蒜头鼻子口沫横飞的道:“告示上么?首先表明我们老庄主这次比武招亲的目 的及宗旨,显露老庄主的一番诚意,再就是说比武的规矩,不准因而结怨,不得执 意伤害,更不能偷懒,只可点到为止,胜败一分立即收手,要保持君子风范,不论 输赢,两方俱乃本庄贵客,胜者团中雀屏之选,败者仍受本庄之尊敬与铭感。”   宫笠笑笑道:“什么资格的人都可以参加比试么?譬如说,身罹残疾者,神智 晕惜者,出身不正者,年龄太大或太小的人等!……”   哈哈一笑,蒜头鼻子指着告示道:“关于这一层,自然上面也规定了,但凡参 加比试的人,必须身体健全,神智清楚,未生暗疾,且年在四十以下才行,至于出 身正与不正,呵呵,那就难以分说了呀…这位大哥,道上不是有这么两句话么? ‘英雄不问出处,好坏休究根由’,一旦飞上枝头成了凤凰,谁还管他过去?再说, 出身正的人,不一定心肠好,出身不正的人,也不一定心肠就坏呀?这得看将来的 造化,不是光凭过去的境遇哩。”   看了对方一眼,宫笠道:“你倒很会说话。”   蒜头鼻子笑道:“过奖了,你这位大哥,其实这次我们老庄主决定比武招亲这 件大事的时候,即便向我们说了不少话,老庄主还讲过,一个人嘛,对品德的看法 及标准总不太一样,要求也有高低,若能招到一位品德好的女婿自是最佳,否则, 也就只有用后天的虔诚去感化他了,这里头也得看我们大小姐的命运及缘份……”   宫笠不以为然的道:“说是这么说,但如果你们庄主真弄了个德行不修的仁兄 进门,恐怕再要感化他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蒜头鼻子忙道:“大概还不致于这么倒运吧!”   摇摇头,宫笠没有说话,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荒唐及鲁莽,但他却不 愿再表示什么,人家的事,他犯得着操什么心?况且,事情已经开始了,想转达点 意见也嫌迟啦。   大门里外,穿着灰衣及各色各式装饰的人们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的热闹非凡, 笑语喧哗声,叫嚷嘈嚣中,几乎将人的耳全搞痛了,进门后,有一张方桌摆在那里, 一个师爷模样的干瘦中年人,跷着二郎腿在桌后坐着,他面前摊开一本绢册,上面 业已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人名,桌侧,两名灰衣汉子左右侍立,显得兴趣高昂的正 在相对谈笑着。   门里迎面便是一片阔幅极大的广场,大麻石铺成的地面,长宽何止五十丈方圆, 广场中间,早已搭好一方擂台,擂台是用合抱粗的原杉为架,以钢丝缠结,巨钉钉 牢,十分稳固的以十二根木桩嵌进地面,台面下一层是用儿臂粗细的桧木干排铺, 上一层便铺设着平整的木板,台顶尚张着粗厚布的遮阳篷,擂台正面,悬挂一条红 色横扯的布招――“比武招亲”四个金纸剪的金字,闪闪生光,台下便并排着百多 张座椅,两侧有扶梯通向并没有栏干的擂台,甚至连台后的担兜都准备好了,一个 蓄着八字胡的肥白胖子便坐在担兜旁,与几名手执药箱的仁兄聊天,看情形,这是 专为那些败阵受伤的不幸者所特备的,白胖子大约是个大夫,那几个汉子则必属抬 架担兜的人手无疑了!   擂台之后,嗯,即是一座恢宏矗立的前厅,厅屋后面,便是重叠连绵的楼阁屋 宇。   对于“王鼎山庄”,宫笠以前也有个耳闻,他知道这山庄的主人黄恕言也是昔 日武林中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但他业已在十年前退出江湖,听说此人资财颇丰,算 是个富翁,可是他的“王鼎山庄”在两道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给人的 印象也就只是一处当年的武林好手归隐后所建造的庄院而已,当然,这也难怪,一 个不想再在江湖上打滚的人,既已退出此道,他又怎会在江湖上争什么名气呢?可 是宫笠不解的是,黄恕言既然已经退隐了,如今他却又搞这一套“比武招亲”的把 戏干什么呢?他招引了这批武林人物前来,不等于再度和他们拉上关系,这样岂非 与他当年退出江湖的旨意相违背么?   下了马,宫笠正四处闲眺,蒜头鼻子已抢上一步,笑着伸手向侧:“这位大哥, 请,请登个记,留个名。”   宫笠转头一看,那方桌后的师爷已笑容可掬的颔首道:“英雄贵姓大名?哪里 人氏?相烦赐告,兄弟也好留个底…”   淡淡一笑,宫笠道:“我只是来瞧瞧热闹的,无意应试,先生,还是免了罢!”   那师爷征了怔,迟疑的道:“这…”   宫笠口气却坚决的道:“若是不行,我们可以转头离开!”   师爷忙陪笑道:“言重,言重了,既来寒庄,俱属嘉宾,兄弟怎敢怠慢贵客? 好,好,不用留名好―…。不用留名。”   宫笠静静的道:“得罪了。”   说着,他与凌濮都将坐骑交予陪来之人,然后,他们悠闲的踱向广场一边,凌 濮四处一看,笑笑道:“还蛮热闹呢,头儿。”   宫笠低声道:“我奇怪黄恕言以一个不论江湖是非的人,却突然搞起什么‘比 武招亲’来,又引至这一群良分不齐,三山五岳的朋友,更将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 寄在这一个可能全不了解的陌生者身上,这似乎是件十分离谱又荒谬的事情。”   点点头,凌濮道:“我也这样怀疑,莫非他骨子里另有文章?”   宫笠皱眉道:“很可能,这‘比武招亲’的后面,是不是还隐藏着其他动机? 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问题潜伏着?”   凌濮忽然笑道:“我们不参加比试,头儿,管他这么多做什么?任他葫芦里卖 的什么膏药,也只是姓黄的自己的事,和我们三竿子也捞不着边。”   宫笠道:“这件事倒令我想起一件故事来了,真胡闹。”   凌濮问道:“什么故事?头儿。”   宫笠润润唇,道:“王宝钏和薛平贵的故事。”   哈哈一笑,凌濮道:“在彩楼上丢绣球招亲的那一段?”   点点头,宫笠道:“不错。”   凌濮笑道:“恐怕连王宝钏都想不到这绣球一掷,竟会叫当时哪一贫如洗,几 沦为乞丐的薛平贵捞到,他居相位的爹爹,也就更料不到啦。”   说着,他又低声道:“那段故事可真有点传奇性的荒唐,和眼前这黄大庄主比 武招亲的把戏,委实差不多,有点叫人不敢苟同。”   宫笠平缓的道:“我替黄怨言提心,如果他也弄了个当初‘薛平贵’似的女婿, 是不是也会和那故事里的王相国一样的反悔?”   凌濮笑道:“至少,这要比那段故事的内容稍强一点,姓黄的还得经过比试挑 拣一番。”   宫笠哼了哼道:“一个功力好的人,并不一定什么都好!”   凌濮想了想,道:“头儿,会不会他们早已内定了,所谓‘比武招亲’只是个 幌子?”   摇摇头,宫笠道:“不然,如已内定,何必多此一举?   没有这个道理,黄恕言必有其不为人道的隐衷。”   凌濮道:“但是,有什么隐衷呢?”   目光投向擂台,宫笠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顿了顿,他又道:“他似是非常殷勤的希望很多人来参与他这场盛事,他也似 是急切要找到一个真有点本领的人。”   凌濮道:“当然,参加比试的人越多,他越可广为挑选,而且响应的人太少, 也撑不起场面来……这……可能黄老头子退隐太久了,又想东山再起,拉几个硬把 子做班底,这才搞出这番名堂……”   宫笠道:“这理由太牵强,而且不太可能。”   凌濮有些不服的道:“怎么不可能呢?”   宫笠道:“你不明白一个退出江湖人的心里,他既已对那种生活厌倦了,除非 受了甚大的刺激,便很少有再跳回来的,而且,再回来又能有什么作为呢?年华老 大,人事全非,也不适合去争强斗胜了,如果没有一个目的及原因,不会有人单为 了想再逞威风,便由退隐的生活中再回到原来的环境,黄恕言是白道中人,退出武 林即是不问是非,避免麻烦了,他并不像黑道的朋友那样,靠这一行吃饭也靠这一 行积名积财,他没有再踏入泥沼的必要――换句话说,他不该有今天的措施,除非 他另外有什么问题……”   一仰头,他又道:“选女婿有很多方法,很多正当的条件,不必像这样的拐扭, 诡异及冒险。”   沉思着,凌濮道:“说得也是,头儿。”   就在这时,突然楼垛子上传来一阵鼓响,散立四周的人们立即争先恐后的挤向 擂台之前,叫嚷喧笑之声也变成了低促的私语,大家纷纷抢着争取前排的位子,刹 时,坐得满满的,尚另有一小半无位可坐的人围站在周遭。   几名灰衣汉子与两个管家装束的人物,在场子侧旁负责招呼及维持秩序,只见 那两名管家忙得满头大汗,一边拉开了嗓门嚷道:“各位英雄,各路好汉,比武大 典即将开始喽,请各位安静一下,稍安勿躁,敝庄黄老庄主这就出来主持……”   另一个也叫着:“料不到莅临捧场的好朋友们有这么多,一时准备不及,招待 不周,请各位多多原谅!”   场子里连坐带站的应征者,大约有将近两百人,没有谁注意听他们两人说的什 么话,人人全都伸长了脖颈瞧向大厅前的出口处,几百个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色, 是期盼的,渴切的,贪婪的,自然,还有着些儿紧张,嗡嗡的低语声仍旧不息,显 示着这群俱想人财两得的仁兄们心里的焦迫之情。   缓缓的,皮鼓又第二次敲击起来。   大厅正门人影连闪,六十名一式灰衣劲装的大汉,分成两排,疾奔而出,他们 人人头扎灰巾,脚踏薄底快靴,打鱼鳞绑腿,手抱鬼头刀,甫一出现,立即两条长 龙般的奔至擂台两侧,又形成八字阵式,向纵面一线排开,他们方才站定,厅门内 又有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位年已六旬,瘦长清瘦的老者快步行去,这位老者,身着一 袭灰绸长衫,花白的头发梳着高害,双目有神,隆准薄唇,顾盼之间,无形中流露 一种雍容自若又雄武慑人的威仪,是个角色。   簇拥着这老者的七八个人,肥瘦各异,俊丑不同,但却俱是步履矫健,神丰气 足,一看便知都是颇有武功根试的练家子。   当几名灰衣大汉迅速在擂台前排妥九把交椅之后,这一行人已经来到近前,老 者身边的八位人物背身对台,面朝台前的应征者,老者便独个儿沿着木梯大步走上 擂台,往当中一站。   他先目光炯然的向台下那群引颈抬头的应征者巡视一遍,然后,大大方方的做 了个罗圈揖,语声清亮的开口道:“老夫黄恕言,为‘王鼎山庄’庄主,当年闯荡 江湖之际,也有个匪号,人称‘飘絮落锤’,大约在座诸君或者曾。经有过耳闻……,, 歇了一下,他接着道:“这一次,老夫谨以至诚,广邀天下武林同道,为小女黄媚 比武招亲,其目的在为小女挑选一位艺能出众又才貌双全的夫婿,老夫一生习练击 技之术,是而也盼获得一位同道出身的半子以继香烟,以承产业,在座诸位皆是一 时使彦,两道翘楚,想必有一位艺学超群之人得告中选,遂偿老夫夙愿,有关比试 规则,相信各位业已深悉,这里老夫便不再赘述,但老夫却恳切的要求各位注意几 件事情,其一,比试之终极结果,固是求中鳌头之选,但仍含有以武会友之意,是 以胜者莫骄,败者莫馁,更勿因此而结怨在心,私相报复,那就大大的与老夫初旨 违背了,其二,交手之中,只准点到为止,胜负一分即需收势,不可执意伤害和杀 戮,其三,比武乃采取挑战方式,最后胜利者,即为老夫选中之人,双方较斗时力 有不殆者,可出声言停止,自行退下,赢方不可追击,而中选者,当然为老夫之东 床,今夜便与小女成亲,老夫百年之后,‘玉鼎山庄’及老夫所有产业便属归名下, 向隅诸君,亦由老夫邀请参加今夜婚宴,并各奉赠盘缠纹银十两,聊表心意。”   台下,立时响起一片如雷掌声和叫好声,黄怨言双臂高举,要求肃静,然后, 他又道:“因为老夫决定此次比试征婚之举过于急促,准备仍有失周之处,消息传 告太晚,明是广邀天下同道赴会,实则参加的各位,大多为近几省的江湖朋友,远 地各方的故旧知友们路遥山重,赶来的甚少,虽是如此,但参加人数之众,业已令 老夫颇为欣慰自足,料想在座诸君中不乏能人高手,身怀绝技者大有人在,此处老 夫预贺其中一位能竟全功,与老夫合一家之亲。”   掌声再起,喝彩赞扬之声久久不绝,黄恕言连连抱拳,又自走下木梯,与其他 八位背台而立的人物一同坐落。   这时,第三遍沉重的鼓声又响起了。   “咚”“咚”“咚”……   一个腰粗膀阔的灰衣大汉站到台边,高声道:“比武开始,注意点到为止,哪 一位先上场扬威?”   站在擂台远处的宫笠与凌濮二人慢慢向前走近了点,凌濮悄悄的道:“老黄还 搞得蛮像回事似的嘛,头儿,真就像是脱了裤子坐板凳―一有板有眼的哪!”   微微一笑,宫笠道:“女儿婚姻大事,加上可能的什么背后企图,怎能随意敷 衍?当然要慎重布置一下,太马虎就显得有点乌烟瘴气了……”   场子里私语窃窃,交头接耳,这边望着那边,那边瞧着这边,就没有一个人先 跳上台去。   凌濮喃喃的道:“怎么不见人上台?这近两百多位都要雀屏中选,人财两得的 伙计们,莫非就这么面嫩?”   宫笠目光四移,低声道:“这倒不见得,据我看,大家都要先观摩观摩别人的 身手路数,以为自己考虑进退的依据与较量时的参酌,留在后面上台,看看人家的 玩意及情形如何,总也是件有益无害的事。”   咽了口唾沫,凌濮道:“我怀疑,头儿,这些人里面真的会有够份量的角色?”   正色的,宫笠道:“当然有,我已发现五六个人了,他们大都沉稳不动,含敛 内蕴,但我看得出这几个人都是有几下子的人物。”   此刻――那魁梧的灰衣大汉,又一叠声放开嗓子催促:“时间不早了,请各位 快点行动,哪一位有意首先登台亮相?请不要迟疑,比试完了还有点心茶水,等着 各位去享用…”   凌濮瞧了瞧那张离地丈半高的擂台,小声道:“别出来一个宝贝连台面都跳不 上……”   宫笠摇头道:“不会的,只要敢来应试,便会多少有点根底,否则,跑来出什 么丑?很快就会有人忍不住要上台了,你看吧,”   望了宫笠一眼,凌濮低笑道:“其实,头儿你很可以上去玩玩,我包管只要你 一上去,便所向披靡,不做第二人想了;”   宫笠撇撇唇角,道:“你何不一试?”   凌濮笑道:“我太老了。头儿。”   似笑非笑的宫笠道:“你并不老,只是太滑了。”   凌濮呵呵一笑道:“头儿,我说你不过。”   不待宫笠回答什么,只见场边人影一闪,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已跃上了台面, 他一落脚,整个台面也不禁微微摇晃了一下。   一这粗大的汉子当台而立,重枣似的一张宽脸硬板板的,他一扬头,厉声道: “我是‘大力虎’孟修,哪一位上来比划比划。,目光一转。凌濮笑道:“这小子 好粗好狂。”   宫笠道:“他十有十成要被揍下去。”   跟着,一个矮小精悍的半秃人物“刷”的掠上了台,那位仁兄面对面的朝孟修 一站,笑吟吟的说道:“我叫方奎,人称‘小旋乾坤’,朋友,你上吧!”   就这么简单,再没有二话可说,孟修倏扑向前,拳腿飞出,方奎淬然贴地溜转, 反手十九掌。   孟修大吼一声,抛肩退跃,但是,方奎短小的身形猛的球似弹滚而起,双脚暴 出,一下子将盂修踢得往前抢出了好几步。   怪叫着,孟修双眼圆瞪的又待返身再扑,台下,黄恕言已大声道:“孟朋友, 你输了。”   刹住势子,孟修气得狠狠的一跺脚,跳下台来,头也不回的直朝庄门外奔去。   黄恕言微笑摇头,无言坐落,台上的方奎向下面抱了抱拳,笑道:“还有哪一 位来?”   “嚯”的有人一伸双臂,轻飘飘落向台上,这人是个瘦高条,青森森的一张面 孔毫无表情,一讲话便露出了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道:“孙仁就是我。”   方奎微微一怔,打量着对方:“‘鬼使’孙仁?”   孙仁冷冷的道:“没有第二个。”   有些冒火了,方奎大声道:“你狂什么?凭你这个鸟名号也唬不住我。”   孙仁阴恻恻的道:“那就试试。”   方奎的动作之快,果然不愧有“小旋乾坤”之称,他身形一晃,即已同时攻出 九腿二十一掌。   “呼”的退出,孙仁的一身黑袍兜风鼓胀,几乎在鼓胀的同时,他又“呼”的 问进,双掌如电图合,“嗖”“嗖”串响,一下子将方奎逼退三步。   飞快弹跃,方奎反臂挥掌,双脚又疾又快的较蹬对方面门,但是,这一手现在 却不灵光了,孙仁的身形怪异之极的倏忽换了个方位,方奎攻击落空之下,尚不及 换式,孙仁的右手并掌如刃,“噗”的一声,插进了方奎的小腹。   惨嚎如泣,方奎一头撞向台下,略一抽搐,即已寂然不动。   于是,在台下的一片骚乱哗叫声中,两名灰衣人立即抬着担兜奔来,匆匆将方 奎的尸体搬上软兜毫不停留的疾步离去。   黄恕言站了起来,沉着脸道:“孙朋友,尚请手下留情,勿做任意杀戮,否则, 这场盛会就要失色了。”   站在上面的孙仁硬板板的道:“当拳难相让,生死一线分,黄庄主,他习艺不 精,怨不得人。”   大袖一拂,黄恕言默默坐下,现在,一干应试者的嘘叫已略略平复,那孙仁站 在台上,颇不耐烦的道:“还要等多久?再没有人上来,黄庄主可要鸣锣了。”   “鸣锣”便是这次“比武招亲”做最后胜负分晓时对中选的祸贺表示,换句话 说,锣声一响,已告确定谁是“王鼎山庄的”继承者了。   观战的凌濮有些恼火的道:“娘的,这小子好歹毒。”   宫笠冷然道:“此等穷凶恶极之徒,不会有好下场的,他占不了鳌头。”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唇红齿白,风姿英俊的青年儒生已像乘风而起般直挺挺的 飘到台上,他这种不蓄劲作势,不弓身蹬腿,全凭一口内家真气的提升而催动身形 的本领,乃是一种深湛轻身术的精华显示――“脚驭风”。   孙仁是有些吃惊,他瞪视着那年轻儒生,狠狠的道:“报名!”   文雅的一笑,年轻儒生道:“先不用报名,孙仁我可以格外施恩,答允你现在 活着离开此地,但却要在我没有透露名号之前,只要我告诉了你,我是谁,你这一 辈子也就到此为止,永不能再问第二次了。”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尤其是以孙仁这种久混江湖的角色来说, 招子自然更是雪亮的,对方这年轻德士刚才显露的那一手“脚驭风”的功夫,正是 内家修为到了高度成就的表露,而大凡具有这类造诣的人,他的别种功力亦必有独 到的惊人之处,孙仁自己估量估量,恐怕不会是人家的对手,可是,人争一口气, 佛要一炉香,在两道上闯天下的人,要的就是张颜面,求的就是这点名声何况眼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胆怯示弱,逃之夭夭,别说将来威信扫地,尊严俱失,便是 再想立足下去都有困难了,这个人,孙仁是宁肯杀头也丢不起。   神色上勉强保持着镇定,他冷森的道:“先不要来这一套,我姓孙的并非是那 种见不得场面的人物,如若你真想见个真章,行,我们换个地方决斗,用不着在人 家这里现眼。”   年轻儒生是个聪明人,孙仁说的话表面上听起来,似是倔强傲岸如故,实则已 经不自觉的透出了些微退缩的意味――纵然这种意味他已经尽量掩饰着。   双手背后,年轻德生安详的道:“今天我们来此,全是参加‘玉鼎山庄’的招 亲比武,就事论事该在哪里较量,就在哪里较量,孙朋友,不要避重就轻,使这套 障眼法儿。”   孙但双目怒睁,一字一字的道:“你以为我怕你?”   年轻儒生笑笑道:“我更不把你放在眼中。”   额上筋络浮突,青森森的一张怪脸也涨成酱紫色,孙仁愤火燃烧,握拳透掌, 他厉烈的道:“好狂徒,你报名吧!”   年轻儒生平静的道:“决定了,你?”   孙仁发耸背弓,双手箕张,活脱一个张牙舞爪的野兽,他咬牙吼道:“我要活 劈了你!”   年轻德生面不改色的道:“”大南山“有个‘山灵王’那就是我了,小名叫严 钦。”   这一露底,非但台上的孙仁骤而失色,连台下的一干应试者也有部份惊异出声, 无数目光纷纷投注向严钦身上――‘大南山’是豫皖南边的一座高山,险峻峭拔, 密生白杨树,这座山上有一位山主人,是武林中声威慑人的煞星,素有动手对敌不 留活口的习惯,他也是个孤僻倔傲,心黑手辣的角色,往往在谈笑间取人性命于俄 尔,这人,就是“山灵王”严钦――眼前的俊秀儒士。   猛的退后一步,孙仁脱目惊呼:“严钦?”   站在那里,严钦尔雅的一笑,也不见他伸臂移肩,当那抹笑容仍然和煦的挂在 他的面孔上,一溜寒光已飞虹也似射向孙仁额头。   孙仁“呼”声腾出,掌影摹起,但是,比他更快的那道寒光已淬收再射,一进 一回之间,已把连位置尚未够上的孙仁又逼了出去。   一朵乌云般伊然旅移,孙仁的黑袍飞舞,掌如刃口,再分成十九个不同方面却 同时暴因而下。   严钦卓立不动,那一抹细窄的光带在他手心中射、刺、穿、戮,宛如一道闪亮 的流电,倏然卷回奔绕,出奇的快。   腾旋扑击的孙仁几度进退,业已显得左支右细,捉襟见肘了,他大吼一声,斜 掠而起,泰山压顶般在掌腿的急速挥击中再次扑落。   严钦稳立不动,右手寒光猝迎而上,穿过敌人的掌力腿劲,直透对方额门,孙 仁奋力侧转,严钦却突然左手抖挥,同样的,一抹细窄的寒光淬映,像魔鬼的诅咒 一样恶毒――“噗”的插进了孙仁的额门。   “嗷――”   窒息似的嚎叫了一声,孙仁凌空的身子蓦然一颤,头下脚上的摔到台下,弹了 一弹又跌落地下。   当滴滴的鲜血顺着台边流淌,孙仁已被软兜迅速的抬走,在他被抬走以后,下 面坐着或立着的应试者当中,已有几十个人纷纷离场而去,这些离去的人。每一张 面孔上全有掩不住的懊丧之色。   站在后面的宫笠摇头低语道:“这一场拼斗下来,凌濮,已令好些人胆寒了。”   凌濮望着那些正在登骑出庄的退却者,叹了口气道:“技不如人嘛!赖在这里 还不是白丢脸,搞不好,送了老命才更冤呢!自己掂掂份量,知道不够看的,还是 早早回头的好,他们这些人,总算还有自知之明。” 海天风云阁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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