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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狙杀 钱锐长长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把睡得正香正甜的“毒弥勒”窦黄陂摇醒,窦黄陂抹一把 唇角的黏涎,两眼惺忪,面皮泛着油光,迷迷糊糊的问:“呃,天亮了?怎么才一合眼天就 亮啦?” 连连打着哈欠,窦黄陂老大不情愿的从被筒裹爬起身来,咕咕哝哝的道:“你他娘轮足 了时辰没有?可别偷斤减两,整我的冤枉……” 钱锐“嗤”了一声:“我这一班值下来,时间只多不少,我钱某人是什么角色?蚩会占 你这等的便宜?甭罗嗉了,先去用冷水洗把脸,清醒清醒,提提神,老总交待过,砸不得 锅!” 窦黄陂抡臂提腿,活动筋骨,睡意巳去大半,又随即做几次深呼吸:“天倒没亮,只是 你该起来接班喽,娘的,你还合过眼,我到如今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眨!” “且去挺你的吧,这裹一切有我担待。” 钱锐不再多说,合身钻入自己的铺盖卷裹,他刚想舒舒服服的把脑袋搁在枕头上,草寮 的顶棚已忽的起了一声暴响,灰黑潮湿的茅梗四散蓬飞,三条黑影巳疾若鹰隼般兜空扑落! 意外来得突兀,而窦黄陂的反应亦不稍慢,他左足足尖旋地,整个庞大身躯倏移五尺, 右腕翻挥,净光雪亮的缅刀刀锋已匹练般削斩来人! 钱锐的动作也快不可言,他上身奋挺,立腾而起,只在这个挺身腾跃的过程中,一对形 似镰刀、成半弯月状的“双合铡”巳三次闪掣攻出。 来的三个不速之客,显然都是一流高手,应变之迅捷凌厉,简直令人咋舌但见三条由上 扑落的身形石火般分掠往三个不同的方向,一柄沉厚锋利的紫金刀”锵”声震开了窦黄陂的 缅刀,另一灿若银蛇似的长枪则吞吐如电,星芒并洒齐映,照面裹巳将钱锐的招式完全封拒 出去,那第三个却急速掠到“病虎”骆修身跟前,手上金辉流眩,形同令箭般的兵刃微偏猛 切,又准又快的劈向骆修身套戴的枷铐合缝之处。 原来死气沉沉,厌无生机的“病虎”骆修身,这须臾之际,竟精神倏振,满面狰赤,他 骤瞪双眼,迎身举枷,光景是待配合来人强行破此桔桂,脱出生天! 但是,情况的转变,却没有他想像中的如意――那抹青森森的,尾芒伸缩有如冷焰般的 光华彷似来自九幽,那么巧,“呛”的一记便把令箭形的兵器反弹斜掀,余力犹猛,对方差 一点就倒趺成个王八翻身! 紧接着草寮的门扉“哗啦啦”碎裂崩散,又两员彪形大汉恍如饿虎出柙,带着一片呼号 北风狂冲进来,两个人使的是一式双钹,四团黄澄澄的异彩飞滚旋舞,立时串连成漫天金 轮,八方流磐,而两人攻击的焦点,却聚向一个目标――庄翼。 庄翼手中长剑,宽为三指,长有三尺八寸,锋面呈现一片青碧寒光,宛若秋水泓漾,又 似精气蕴盈,剑尖莹芒流灿,隐隐然便透着凭般酷厉的杀机,好像镝刃凝注,业已无所不 包,剑只极少数的人知道,古剑“木色”,乃属“六合会”的历传名器,镇门之宝。 那两员疯虎似的大汉,集中全力扑击庄翼,甫始一剑逼退劫囚者的庄翼,非常自然的移 位侧走,双肩半抛,巳脱出敌人的攻袭之外,他没料到的是对方并未接续进逼,两人挫身向 后,立时便掩至骆修身左右:这即是说,他们已暂且将姓骆的和庄翼等隔开了。 仅仅这一个动作,便已显示出来人俱为行家,专门行狙击截袭任务的行家! 草寮裹的形势,在这瞬息之间已起了微妙的变化:两个虎背熊腰,杀气腾腾的山汉并护 于寿祥,佟仁和四位铁捕,则与另外三名不速之客相互峙立,这种情况,实在说不出那一边 占了上风,但庄翼及他的手下们,至少已失去完全控制局面的优势,则无庸赘言。 “病虎”骆修身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他目露凶光,形色狞厉的开口道:“姓庄的,人说 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不用十年,连他奶奶十天都不用,风水就大翻大转了,你们妄想押我 过去结案杀头,老子可不认这个命,只在今晚,老子就要跳出浅滩,腾云架雾消遥去了!” 庄翼面无表情,声音极冷极硬:“骆修身,算盘不要敲得太如意,你祖坟埋差了穴眼, 今生今世,你再也别指望能翻身,鬼头刀,斩决牌,你的结局仍在那里。” 骆修身狂笑如袅:“好叫你搞清楚,我的大提调,你可知道前来搭救我的这几位是些什 么人物?但要你明白了,我怕你腿肚子打转,连头皮都麻啦!” mpanel(1); 庄翼静静的道:“你是在说神话,骆修身。” 额头青筋暴起,骆修身眼角倒吊:““七煞门”的“四钹双煞”郑钧、郑烈琨仲,我的 拜兄,“回马刀”万有道,蒲城大豪“千束芒”郭亮再加上我手下第一员虎将“血刃”司徒 卫,姓庄的,凭他们还怕制不住你这一干鹰爪孙?” 庄翼的目光缓缓扫过并立在骆修身跟前那两个大汉,这二位皆是一脸横肉,神形悍猛, 同样的刀眉暴眼,塌鼻阔嘴,五官轮廓,确有几分相像,显然这即是“七煞门”的“四铰双 煞”,郑氏兄弟了;与钱锐等人对峙的三位中,那手执厚背紫金刀,唇留短髭,客颜冷峻沉 肃的朋友,无疑即是骆修身的拜兄“回马刀”万有道,站在万某种边,银枪斜竖,长身窄脸 的这位,约摸便是蒲城大豪“千束芒”郭亮,剩下那使令箭形家伙的,则十成十为“血刃” 司徒卫――倒是这司徒卫,生得白晰俊雅,气宇不凡,在对方这一群裹,最称体面。 人是长得体面,司徒卫现下的表情却有些沉不住气,他怒目瞪视庄翼,唇角不停抽搐, 显见他并未忘记方才庄翼那一剑,险些使他出了大丑。 面容冷肃的万有道柱刀于地,双手叠撑在刀柄之上,沉缓的发话:“我们并不想袭杀官 差,庄翼,只要你放过骆修身,我们保证不难为你,人要通权达变,懂得衡情度势,一味执 着,就是给自己过不去了。” “千束芒”郭亮也接腔道:“总提调,你应该明白,我们这次的行动决非即兴之作,而 是经过详细计划,周密布署后的实力表现,没有把握的事,我们不会轻举妄动,一旦付诸实 施,便必有胜算的凭籍,请你审视利害,莫做无益的颉顽!” 庄翼笑了笑,道:“冲着各位的盛名虎威,形势对我而言,确有几分棘手,难得各位还 赏脸给我找台阶下,但务必请各位宽谅的是,我实在没有法子答应各位的要求,职责在身, 王法有据,这个例,破不得,我也担待不起!” 万有道和郭亮互望一眼,尚未及回话,那边,骆修身已脸红脖子粗的咆哮起来:“有道 哥,郭大老,用不着与这罗嗉,娘的皮,他为了升官进禄,邀功领赏,如何顾得别人死活? 你们便讲下个大天来,他也不会搭理通融,对付这等狗腿子,只有使狠下刀,宰净杀绝才是 办法!” 万有道仍然十分平和的道:“庄翼,我们只要骆修身一个人。” 庄翼摇头:“一个也不行,万兄。” 脸色僵硬了一下,万有道嗓音微微提高:“你不再考虑考虑?” 叹一口气,庄翼道:“万兄,朝庭有法,江湖有道,骆修身双手染血,背负了多少条人 命?如果我图寻苟安而徇情私纵,休说上面追究下来难以交待,本身也对不起自己的职守, 那些条人命,万兄,亦都是有血有肉,爹娘生养……” 万有道沉默片歇,冷凛的道:“这可是你自找,庄翼,怨不得我们!” 庄翼左手搭上执剑的右手手背:“很抱歉,万兄!” 仿佛早有默契,护立在骆修身前面的“四钹双煞”老大郑钧,蓦地身形半旋,双钹齐 出,力斩驼修身套扣在颈腕间的木枷,双煞老二郑烈则暴出三步,猛袭庄翼,在同一时间, 万有道,郭亮,司徒衙也齐齐动手,冲向四名铁捕! 木色剑的泠芒弹出寒星两点,“叮当”串响磕开了郑烈的钹面,姓郑的决不退却,上身 倏短,钹刃由上扬起,狠切庄翼胸腹。 这须臾里,骆修身屡屡举枷上迎,郑钧双钹连砍,但见木屑纷飞,柴质四溅,“吭” “吭”有声下,枷拷的头一道横锁铁条业已断裂! 庄翼斜走一尺,剑锋突由左肘之下淬穿而出,青芒如电,便在郑烈双钹切空的一丝间隙 中插入,剑尖急颤,戮进郑烈咽喉,更透过后颈,把这位煞君重重顶翻! 郑烈的尸体尚未及倒下,庄翼长剑已抖成六个硕大光环,环环相套,在一片破空的劲气 呼啸里圈罩郑钧,去势之快,无可言喻。 正在发力劈枷的郑钧,不用回头,已感觉出那股凌厉的锐劲卷荡而至,他顾不得继续行 动。一个虎跳窜出五步,左手钹就在这近距离中脱手飞斩…六枚光环突然交叠,于交叠的刹 那已变为一条青蒙蒙、碧艳艳的光柱,光柱盘龙般“霍”声矫腾走掠,脆响骤起,飞来的铜 铰已多成两半抛升,几乎不分先后,尚套在木枷中的驼修身的头颅也血淋淋的离腔弹滚,赤 雾迷漫,缤纷浮沉,衬托出的是骆修身面孔上那股不可置信的骇异神情! 郑钧骤而狂号:“好杂碎,你连我也一起超渡了吧!” 单钹旋舞,金华纵横交织,郑钧悍不畏死的扑击庄翼,出招运式,全乃与敌皆亡的路 数,他果然是豁开来啦! 木色剑凝聚成的光柱,便在此际“波”声扩散,宛若一面张启的罗网,又如一个布妥的 陷阱,怡到好处的容进了郑钧扑来的躯体,青芒蓦地封合,随着庄翼飘疾俦涌似的身法翻旋 回转,于是,血花并映,一团团、一块块的人肉便挟杂在腥红的,滚热的鲜血间抛酒,那种 凄厉尖亢的惨嗥声,简直不似发自人的咽喉中了。 一声叱喝起处,“回马刀”万有道打横截上,双目尽赤如火。 庄翼脸容雪白,白得一如他身上的白袍,差的只是白袍上染有斑斑酡红,而面庞上单留 一片缟素;木色剑的晶莹碧光映着他的五官轮廓,泛起的竟是如此深凝的肃煞,万有道的目 光才亦不自觉的迟滞下来。 草寮中的战况仍然激烈,四员铁捕,两个人侍候一个,困得那“千束芒”郭亮与“血 又”司徒卫满头大汗,左支右绌;钱锐和窦黄陂合攻郭亮,苟寿祥、佟仁和便联手夹击司徒 为,四人同伙多年,默契够,身法熟,搭配起十分得心应手说老实话,这四员铁捕,功夫固 为一时之选,如果以一对一,他们四位中的任何一个,可以和司徒卫扯平,但若单挑郭亮, 就力有不殆了,眼前却是双打一,情况自又不同,加倍的压力,任是郭亮的本领领先一筹, 应付起来亦不免捉襟见肘,险象环生,形势的优胜劣败,巳是明摆明显着了……。 角偶处,三名带枷的囚犯伴三具无头的尸身,景况怖异又阴寒,三个活囚俱是面无表情 的目往这场杀戈的进行,却显然没有乘乱逃亡的打算,他们全知道庄翼那把剑,碧芒映血决 不留情,假如他们其中有谁想逃,就得先忖度一下,人家的剑快,仰或自己的腿快? 万有道鼓瞪双眼,左右太阳穴加速跳动,他的额头汗渍隐隐,原沉肃的形容已被内心的 惶急悲愤所取代,他握刀的手在难以察觉的颤抖,呼吸粗浊,声声人耳,竟是一付壮士未途 的写照。 庄翼注视对方,七清不动的道:“你心绪激动,定力不稳,有道兄,这种情形之下,拼 博起来是极易吃亏的,可惜形势所逼,又不能歇手退缩,你的处境殊湛同情。” 乾涩的咽了口唾沫,万有道沙着嗓门道:“用不着你来同情,庄翼,我没料到你竟是如 此心狠手辣的一个东西,你,你居然就可以不向青红皂白,向我的拜弟下那等毒手?” 庄翼平淡的道:“关于押解死囚重犯,有道兄,我们衙门裹早有一套规矩,这规矩是, 在遭遇任何危急状况之时,解差可以权宜行事,其中包括就地处决这一项 “寓有道厉声吼叫:“你完全在滥用职权,谁也知道,方才的情形并不算危急,你是有 心借词杀人!” 摇摇头,庄翼流露着几分悲悯之色:“有道兄,状况危急与否,由我决定,事情如何处 置,我握有全权,不仅如此,既使像阁下这等劫囚行暴的歹徒,我亦一样拥有先斩后奏的权 力!” 深深吸一口气,万有道喃哺自语:“你杀得,我亦杀得……你杀得……我亦杀得……” 庄翼道:“如果你现在退去,尚不至一死,有道兄,往不往下追究,我可担当。” 万有道沉重的转过身于,然而,刚刚转过一半,他的厚背紫金刀已“削”的一声贴着左 胁向后回斩,来势之快,直如电光石火!不错,回马刀! 对方的这一手,并不在庄翼意料之外,进一步说,他早在等候着对方这一招了;刀芒莆 起,他的木色剑己倏聚一点挑飞,剑尖就那么准确的弹上紫金刀偏斜的刀锋,而力道之强猛 刚锐,更把万有道整个人撞得连连打了三个旋转! 木色剑剑刃发出龙吟似的一声轻颤,在人们目光追摄不及的快速裹七次进出于万有道的 身躯,镝锋刺戮肉体的回响闷翳却短促,七剑串为一声,晶莹的剑刃不沾滴血,血像浸绽的 花朵般染漫万有道的全身,他缓缓跪下,仰起扭曲的面孔,两双眼瞳中的神色业已一片空洞 茫然…。半声叱吼跟着轮洒的鲜血同起,两条人影腾空急冲,破顶而去,草屑纷落下,四名 铁捕纵身欲追,庄翼长剑回鞘,冷冷丢出一句话:“放他们去!” 四个人收住势子,钱锐先抢过身来,喘吁吁的道:“老总,你没事吧?” 庄翼望向四名手下,一个个难免久战之后略呈疲态,却都幸好囫囵完整,他仍不免多问 一句:“你们中间有挂彩的没有?” “毒弥勒”窦黄陂呵呵笑道:“托老总的福,我们哥几个连块油皮都没掉,带彩的是那 个使”阎王令“的家伙,我猜那小子八成就是叫什么”血刃“司徒卫的……” 庄翼道:“他这一回去,骆修身的一干余党恐怕更要群情哗然了,朝后去,少不了又生 波折!” 窦黄陂并不怎么在意的道:“姓骆的业已授首,蛇无头不行,而据骆修身的口气,那司 徒卫乃是他手下肱股之属,算他头一号大将,说不定形势演变到这一步,正中司徒卫的下怀 亦未可言!” 庄翼笑笑不语,钱锐却迷惘的道:“这话怎说?莫非姓司徒的就此罢休不成?” 窦黄陂倚老卖老的道:“论到人心人性,老钱,你知道的还差得远哩,姓骆的闯下那一 块地盘,带一群人马,正是现成的基业,如今姓骆的挺了,那司徒卫顺理成章便可登位接 掌,独揽大权,到口的肥肉,若是你,也会吐出来?” 搔搔头,钱锐道:“要是他有这种心态,干嘛还冒险前来搭救他们头儿?” 窦黄陂嘿嘿笑道:“这乃是摆姿势做给别人看的呀!否则何以服众,又怎生向姓骆的那 些朋友交待?现在好了,司徒而已经卖命救过他们头子,又为此事负伤而回,各方面他都说 得过去,接下来,便可名正言顺的继承大业啦!” 钱锐怔怔的道:“你的意思是,司徒卫不见得再回头来替老骆报仇?” 窦黄陂做了个陋夷的表情:“等着瞧吧,老钱。” “窦黄陂的推测可能不差,江湖上的是非恩怨,原就没有一定准则,尤其涉及权力财富 之争,人的本性便益发诡异难测了,事情的发展,若果真如此自是最好不过,也替我们省却 不少麻烦!” 这时,苟寿祥忽然指了指三名囚犯,皮笑肉不动的道:“那三块东西还算识相,不曾混 水摸鱼,瞎扩纰漏!” 庄翼望过去一眼,没有出声,窦黄陂大声道:“会观风色的人才活得长久,老苟,他们 比你我都要来得精明。” 苟寿祥道:“活得长久?怕只怕长久不到那里去了…” 庄翼摆摆手,道:“伙计们,少嚼舌根子,准备上路。” 透过草寮顶端的破洞看了看天色,而天色是一片漆黑,钱锐低声道:“老总,现在就上 路?” 庄翼道:“早赶一程也好旱点歇息,这裹遍地血肉交杂,你不觉得呕心?” 四名铁捕立刻展开行动,卷盖,收家伙,各人押住各人的囚犯到外面列队,只“阴阳 判”苟寿祥最是轻松;他负责的对象原是骆修身,如今人已成鬼,再也无须麻烦了;摸着唇 上的八字胡,他笑眯眯的道:“各位兄弟多偏劳,我且押后追随啦……” 庄翼认镫上马,回头吩咐:“苟寿祥队前探路,保持距离三百步,若有异况,按规定暗 号通知应变!” 窦黄陂吃吃而笑,边挪捡的道:“你请前吧,老苟,我们偏劳,你好歹也顶风放马,辛 苦辛苦。” 打了个哈哈,苟寿祥单骑先去,队伍才随后开放,天阴地暗,北风呼啸,那等凄冷荒寒 的况味,实在使人振作不起采。 长途寂寥,路上无聊,窦黄陂忍不住又逗弄马前的何小癞子:“我说,何小癞子,你那 伴当骆修身阴曹地府卯去啦,你可有什么感怀?” 套着枷锁,拖扯脚镣的何小癞子何恨,佝褛着细瘦的腰身,一步一顿挫,模样活脱一头 犁田的老牛,显露出凭般不胜负荷的艰辛;听到问话,他吃力的半转过面孔,沙沙哑哑的 道:不感怀,他对我的影响,还不如多吃一个黑膜膜…“哼了一声,窦黄陂道:“何小癞 子,你真是个狗娘养的!” 扭动了一下脖颈,何小癞子木然道:“在这裹,窦爷,你说我是什么,我就算什 么……” 伧前行的严良及艾青禾两个,恍似没有感觉到身外的一切,仅是步履滞重的往前迈动, 举止呆板又僵硬,天尚未亮,现示出的韵息却竟如此暮气沉沉,仿佛风烛将尽,大限不远 了。 庄翼在鞍上挺直腰,目光遥注远处,双眉微拧若有所思――晨曦未露,云层低暗,那一 股凛冽砭肌的寒意,似乎更把他脸庞的神色凝冻得化不开了。 队伍进行的速度相当缓慢,实际上要快也快不起,天候这般恶劣,又加上三个栓桔在身 的徒步囚犯,看样子还有得磨蹭……。 钱锐忽的摊开手掌伸向半空,嘴裹嚷嚷:“这鬼天气坑人不是?下起雪来啦!” 一点不错,是下雪了,但细细疏疏的,飘飘零零的,乍眼一看,倒像在下雨,如丝如缕 的小雨,接触到那种沁凉看见斑斑莹自,才知道落雪了,初雪。 庄翼住上拉襟口,忍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他无端的叹一口气,拿手指抹去沾附在 眉稍的几点霜花,他知道,雪将越来越大了。 就在这时,领头前行的钱锐蓦地停顿下来,他大瞪双眼,嘴巴半张,表情极其骇异的望 着一乘空骑得得行近;那匹马的毛色灰浅,粗壮健昂,却竟鞍上无人,而谁都认识,这乃是 苟寿祥的坐骑。 但,苟寿祥呢? 窦黄陂、佟仁和两人也同时现了这个情况,两张面孔上的形色随即大变,宛若死灰;他 们僵寒的注视着空骑奔来,马儿便在佟仁和身边停住,数声低嘶,几度喷鼻,马儿完好无 损,可是,从这头牲口身上,却观察不出任何端倪来。 钱锐猛力幌幌脑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舌头发直的逼出声音:“老……老 总……老苟,呃,老苟的坐骑空鞍转回来了……。” 庄翼早已察觉异状,他容颜冷肃,一语不发的偏腿下马,其他三名铁捕亦迅速翻身落 地。 身上像伙纷纷执手,不仅气氛斗然变得紧张怖懔,呼吸之间,亦隐隐然似有一股血腥气 息! 庄翼上前细细检视苟寿祥的坐骑,没有看到血迹,没有刮擦的伤痕,甚至连几块马身上 的污迹都是那么正常,找不到丝毫线索。 凑近一边,钱锐忧心仲仲的道:“照说三百步距离不算太远,可是什么响动都没听到, 我走在最前面,若有状况应该能及时查觉,偏就未见一丁半点的警兆……” 庄翼望着黑漆漆的山路,沉沉的道:“钱锐,情形恐怕不妙――“乾涩的咽了口唾沫, 钱锐呐呐的道:“老苟身手不弱,经验也老到,莫不成……阴沟裹会翻了船?” 庄翼惨白着面孔,嗓门哑:“你亦是老公门了,钱锐,江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有? 一朝出了问题,凭是那一个豪杰英雄,也不敢十捏十攒的打包票,草莽之中,多有龙蛇,别 说苟寿祥,连我算上,说不定到时照裁头!” 背脊上泛起一阵冰凉,钱锐苦着脸道:“老总,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庄翼低声道:“听着,如今情况不明,万莫轻举妄动,你们三个守在这裹、把犯人看稳 了,由我自己去找苟寿祥,不管发生什么异变,没有我的招呼,决不准擅离原地,以免误中 声东击西之计,我很快就会回来――“钱锐忙道:“老总,我跟你去,好歹也有个呼 应……” 摇摇头,庄翼道:,“我自会谨慎,你们都要加意小心了!” 说着话,他双肩耸摆,人已飘出四丈之外,白袍兜风,衣袂飞舞,几乎和漫空缤纷的雪 花融合成了一片,一片凄美又冷悚的白。 里许路之外,有一棵枝干轧结,张牙舞爪的枯树,树生得恶形恶状,随风摇拽幌动,枋 佛一头多臂多腿的怪兽,伸展肢体向周遭攫取挥抓。 树梗斜伸在崎岖的山路边,每一个只要经过这条山路的人,都能够看到这棵树。 当然,看到这棵树,也就会发现树枝上倒吊着的这个人。 这个人头下脚上的虚悬在那裹,双手垂落,犹在幌幌悠悠,不过,幌悠的动作并非出自 他的体能反应,仅是风吹树摇的连带结果。 倒吊着的人,赫然正是苟寿祥,“阴阳判”苟寿祥,十二铁捕之一,追随庄翼已有十余 年多的老兄弟! 只要一眼,在翼已认出那是苟寿祥。 也只要一眼,他就确定苟寿祥已经死了,死得一口气都不剩了。 而那是他的同僚,他的部属,他的手足,他的弟兄,他生死与共的伙伴啊! 庄翼窒立了一刹,仅仅一刹,然后,他转身飞掠向来路,身形奔腾间,一张脸孔越见苍 白,越见惨白,越见煞白。 他是倾尽所有力量往回疾扑,于是,看上去他的身形就幻作一抹淡淡的白影,一团滚荡 的云雾,或者,像那横空的惊鸿了……。   红雪 OCR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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