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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回 古道斜阳 钱镖初掷 出庄月夜 拳技轻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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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古道斜阳 钱镖初掷 出庄月夜 拳技轻抛   朱红灯虽然惋惜丁晓不愿留下,但他还是本着爱护后辈之心,殷殷指导,他将 江湖上应该注意的事情,一一说给丁晓知道,还送给他两套衣裳,十来两银子,一 匹骏马。   丁晓受了他的马,却不愿意要他的银子和衣裳。朱红灯笑道,“你这样公予哥 儿的打扮,武林名宿,一见你就会皱眉。至于银子,你不愿要,当我借给你的好了。” 好说歹说,丁晓才收下了。   “朱红灯事情很忙,他交代好后,就对丁晓抱歉一声,不能相送,自去料理他 的事了。   丁晓虽然对朱红灯颇多误会,可是道别之际,心中仍不禁怅然。他对朱红灯的 印象很是混乱,因此对朱红灯又是佩服,又是怀疑。他不知道朱红灯是什么样的一 个人,然而对他的热诚,却很是感激。   当下了晓辞别了朱红灯,还行不到五六里路,忽听得背后有人高呼暂停!丁晓 愕然回首,只见是上官瑾,步履如飞,赶上来了。   丁晓一见是上官瑾,蓦然想起自己刚才和朱红灯谈话时,他本来是在旁边的, 后来走了开去,不见回来,自己临走时,竟然忘记找他辞行。心中觉得很不好意思, 正待向他道歉。只见上官瑾已笑嘻嘻地对他说:   “小兄弟,怎的一晃眼就不见你了。朱大哥也是糊涂,连最重要的事情也忘记 交代你了!”   “什么最重要的事情。”丁晓见上官瑾说得这样郑重,不觉抢着发问。   “你是不是要去找太极陈呢?”   丁晓皱了下眉头,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怎这人匆匆赶来却问的是这句话。 自己要找太极陈,不是早就告诉他们了。   丁晓点了点头,上官瑾又追问道:   “你不是丁剑鸣的儿子,太极丁的孙子吗?”   丁晓睁着眼问道:“上官前辈,你怎的查问起我的祖宗三代来了,我的来历, 你不是早已清楚了的?”   上官瑾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小兄弟,不是我故意问你。我说太极陈一定不会 收你。”   “你怎会知道他一定不会收我?”丁晓很是怀疑。   上官瑾道:“就因为你是太极丁的嫡系子孙。你初涉江湖,不知武林中门户的 森严,派别的避忌,你这样贸然撞去,准保你会碰个大钉子……”   上官瑾笑着在下说道:“武林之中,挟技自秘,虽大师名宿,亦所不免,陈派 太极和你们丁派太极一样;都不是轻易传给外人的。更何况你是丁派传人,同派别 支,更少有相互拜师的例子。太极陈怎会收你?”   丁晓不知道习武的人也有这么多讲究。但他矢志求师,不能因此不去,正在踌 躇。上官瑾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   “小兄弟,我很佩服你求师的苦心。本来你们丁、陈两派太极,同负天下重名, 如能破除门户之见,将两派武功融会贯通起来,也是武林佳话。所以我倒很愿意你 得偿所愿。”   “只是我更担心,万一陈派中人,误会你的来意,以为你是丁派的人故意跑来 偷招,想打倒他们的,那就槽了。”   “因此,我特地写了一封信给你带着,如碰到误会纠纷,你记得将这封信交给 太极陈看。我不能保太极陈会收你为徒,但也许可以保你不会怎样吃亏。”   丁晓听了,对上官瑾来意虽颇感激,但却有些不悦;上官瑾好像总是把自己当 “孩子”看待,老是怕自己本领不济,经验不够,会有什么“闪失”似的。因此他 接过了信,只是淡淡道谢。   丁晓别过了上官瑾后,漫不经意地随手将信在怀中一藏,径自依循官道向河南 怀庆走去。这番丁晓经过了朱红灯、上官瑾二人的指点,又有了一些走江猢的经验, 果然比以前显得老练了许多。不再沿途闹笑话了。 mpanel(1);   只是丁晓到底年纪轻、阅历少,在路上还是闹出了一两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他 在入河南境时,经过一个市镇三岔驿,听路人传说,那里有个终南派武师公孙业本 领很是了得,路人把这人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他好奇心起,前去拜访,别人把他当 成来“拆合子”的。挤兑他下场较技,他迫不得已和人试了两招。谁知那个什么公 孙武师,浪得虚名,不过三招两式,就给他打在地上爬不起来。那间武馆的人立刻 拿刀拿枪,要和他拼命,吓得他连忙飞逃。   丁晓经过了几次这样的事情,深叹江湖上传言之不足信。他对太极陈是否真有 本领,也有点怀疑起来了。不过他曾听自己的父亲和上官瑾都称赞过太极陈,想来 不致于和寻常的江湖武师一样。   这一天他已入了河南境内二、三百里,正行经一处依山傍水的古道,这条路大 约年久失修,路基也显得崩坏了。其时天已过午,日色穿过山上的松林,斜射下来, 显得很是阴森,他拐过前面峭拔的峰脚,只见地形越来越险,仰望路旁的山岗,只 见夕阳西照,反映松林,树上的枝叶,树下的红上,都罩上一层血红色的光彩,他 正在欣赏这古道斜阳,松林夕照,忽然听得上面有叱咤之声,他抬头凝望,忽地唰 啦一声,一块巨石,带着枝叶泥土,滚滚而下,飞过他的身旁、跌入山路下面的深 潭中,激得浪花飞溅,砰然有声。   丁晓错步闪身,急忙避过。仰头一望,又是一阵尘上沙石飞溅下来。丁晓情知 山上必有江湖人物在较技争胜。他好奇心起,急轻登巧纵,攀上山顶,躲在草莽丛 中,探头张望,只见在林间空旷之处,有几个人闹得正酣。   丁晓再仔细一看,才发觉到竟然是四五个人,围着一个甘余岁的少年,拼命缠 闹。那个少年使得是一口青钢剑,好生了得,左拦右拒,吞吐屈伸,剑花惜落,剑 点疾徐,竟然好像是太极家数。   丁晓心中,蓦然一动,这人使的是太极剑!但细心观看,却又与自己所学的不 尽相同,丁晓不禁看得呆了。   习武的人,看到别人使出本门家数,自然格外留神。丁晓看得津津有味,暗暗 拿来与自己家传的太极剑十三剑比较。只见他基本的步法。手法都是一样,只是架 式、圈子却又不同,许多变化招数,都很新奇,与自己所学,竟是各擅胜场,难分 优劣。   丁晓再看了半晌,只见那些人越打越近自己藏身之处。而且那少年已渐渐处在 下风了。那少年虽然剑法了得,但好汉敌不过人多,围攻他的那些人,武功也似非 弱者。他的剑法与丁晓一样,虽得真传,却欠火候。   围攻那少年的四五个人,为首的使镔铁双刀,最是厉害,二面打一面贱喝,那 少年好像很是愤怒,猛地剑招疾展,向那汉子霍霍扫去,那人却是溜滑,不敢给他 的太极剑粘上。他的刀法使将开来,行左忽右。使出许多花招裹住少年,更仗着前 后左右都是自己的人,互相呼应。虽然功夫在那少年之下,却也没有给他的太极剑 搭上了手。   太极剑原是以逸待劳,只要对方一有破绽,就可借力打力,依势破势。可惜这 少年剑法虽佳,未到化境,好几次找住敌人破绽,却又给他们的同伙旁攻侧扰,不 能得手。心中烦躁,就更显得下支了。   丁晓虽和那些人都不相识,也不知他们因什么事情在此拼斗,可是一来那少年 家数与自己同源:二来了晓见他以寡敌众,也抱了同情之念。他不知不觉摸出了自 己的随身暗器――金钱镖。   这时少年给围攻得正急,他刚使到一招“举火燎天”,却给两侧两条软鞭缠着, 而当头那使镔铁刀的也踏偏锋,侧身进刀,“分手撩云”,便要斜切那少年的右臂。 那少年怒喝一声,一翻身太极剑倏的“彩凤舒翼”,剑尖流星逐电般的向两侧虚点 一剑,便嗖的窜出,可是那使镔铁刀的却似早料他有此一招。一闪身便斜抡上前, 双刀一分,“蝴蝶穿花”,一削右颈,一扎后腰,向那少年急下毒手。   那少年正待应敌,未曾出手,却忽听得“哎哟!”一声,那使镔铁刀的右手刀 竟自脱手飞出。同时又是一阵喊声,又有两个人们看额角,嘘嘘呼痛。那使摈铁刀 的大叫一声“风紧”,向同伴示意奔逃。   那使剑的少年,情知有高手在旁援助,不觉十分惊讶,也顾不得再追那些人了。   古道斜阳,山岗人静,风呜草啸,潭影阴云。那豪侠少年游目四顾,只见草莽 丛中,出来了一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看样子比自己还要年轻得多,大约还不到二 十岁。“难道就是他来援助的?”那使剑的少年心生疑虑,倒有点不敢相信了。   援救这使剑少年的人正是丁晓,他的金钱镖原来是家传绝技(太极丁三绝技中, 尤以金钱镖为最)。他功夫技业,虽未深湛,但一捻一掷,在三五丈内,已是百发 百中。他见使剑少年被使镔铁刀的汉子所迫,不加思索,挣然一镖,就打中那汉子 握刀的右腕脉门,把他的兵刃打落。再疾发两镖,连中其他两人的额角。丁晓这还 是不知谁是准非,所以才只是略施小警,未下毒手。   丁晓见那使剑的少年呆望着自己,上前学着江湖人物的派头,唱了一个“肥诺” (打招呼之意),笑着说道,“兄台使的好剑法,怎的与那些人在此厮斗?尊姓大 名,师门宗派可肯赐教?”   那少年看了丁晓一眼,深深道谢。可是他对丁晓的问话,却全避而不答。他也 唱了个“诺”,“翘起拇指说道:   “兄台打的好镖!小弟要不是老兄出手援救,恐怕还要和这班家伙再打半天, 虽然他们也不能怎样,但到底麻烦。对老兄盛情,小弟铭刻于心了。只不知兄台与 小弟素昧平生,何以如此热诚,出手援助?   “至于小弟姓名,师门渊源,结仇经过,说来惭愧,正因我是名师弟子,却为 宵小所围,说来有辱师门,不提也罢了!”   你道丁晓救了他,他却为何对丁晓这般冷淡?原来丁晓初学江湖人物“派头”, 却又学得不像,生生硬硬,很是滑稽。那使剑少年,阅历甚丰,城府根深,看了甚 是怀疑,猜不透丁晓来历。更加丁晓一上来就问他的结怨经过,师门渊源,查根问 底,这也不是江湖初见面的人所应问的。本来了晓帮助他脱险。他原也准备告诉丁 晓知道,可是见丁晓这样追问,反不愿意说出来了!三来丁晓的态度语气,又装模 作样地好像长辈在考问小辈,他心中更是不悦。因此他反怀疑丁晓不是什么好路道 (坏人之意),可能是故意和那些人合演双簧,来使自己上圈套的,所以那些人中 镖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奔逃。   丁晓哪里知道这使剑的少年有这么多疑虑,他的态度语气,原是在赭石山庄那 两天学自上官瑾的。他不知道上官瑾是武林前辈,年纪虽不很老,班辈却是甚高, 上官瑾见人可以随随便便像长辈一样去查问“小辈”来历,丁晓如何可以乱学?   丁晓见那少年冷冷淡谈地对待自己,心中也很生气,他大叹“倒霉”,不知道 为什么自己所碰的人都是如此不近人情。一个红衣女侠姜凤琼,救了她,她非但不 承情,反而以恶言相向;这个人呢,也是一样,虽然没有恶言相向,但那冷冷淡淡 的态度,却着实是令人气闷。   丁晓当下也做出冷冷淡淡的态度对那少年说:“兄台不肯见告,也就罢了,逢 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嚓!是我大过冒昧了,交代言深,无怪老兄见外 了!   “敢情我出手援助,也出手错了!惹得老兄怀疑,盘问我为伺出手?我一不望 酬劳,二不望报答,我也不知你们究竟谁是谁非。只是我见着你被人围攻,给迫得 满头大汗,走投无路,看不过眼,这才不揣旨昧,不顾是否会卷入是非之场,略施 小技,替已台打退对方。哪知冕台如此见疑,早知道我也不会出手了。”丁晓虽然 装出淡然之色,却掩不住愤激之情。   那少年看了丁晓一眼,他料不到了晓如此直率,反言相责,弄得很是尴尬。也 弄得得很不高兴――丁晓把他“形容”得太不济了,好像自己若非丁晓相救。就脱 不得身似的。但他又不能和丁晓动怒斗气,、因为他到底是名家子弟,熟悉江湖礼 节,丁晓无论怎样,总算是帮了自己的忙呀。   当下他强自忍耐,勉强堆着笑容,对丁晓连连道歉,口称:“台兄,不是小弟 故意见外,其实是提起有辱师门,而且小弟来历。兄台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老兄对我的帮忙我一定记着的。小弟虽本领不济,但如将来有需要小弟之处, 小弟必效绵薄。   “咱们萍水相逢,不敢说一见如故。但小弟也领教了兄台豪侠的风度。小弟有 事在身,不能相陪,只是有一句话要对兄台说说,闯荡江湖,不要总是以为自己了 得,看不起别人!你出手援助,热情可感。若因此矜功道劳,似非武林贤者所应有!” 这少年说到后来,语锋也是咄咄逼人了。   丁晓听得按捺不住,不禁大声说道:“喂!你说清楚点,谁矜功道劳?谁望你 的报答?谁……”   那少年冷笑一声,不待丁晓说完,已径自匆匆跑下山去,道声:“兄台别动气, 再会!”他不顾丁晓还在那里唠唠叨叨了。   “丁晓其实也并非看不起人,他也很佩服那少年的剑法,他是真心的想请教那 少年的师门渊源,因为两家的剑法原都是同出一源的。不料却不知怎的,话越说越 糟,弄得个不欢而散!   丁晓很是气愤,也很沮丧,没精打采地踏上旅途,一路再也不敢多事,也不愿 再惹事了。一路平安无事到了河南怀庆府,住下客店,立刻就打听去陈家沟的道路。 那店小二看了丁晓一眼,笑着问道:   客官可是去找太极陈?   丁晓答了声是,反问那店小二如何知道他是去找太极陈。   那店小二道:   “听客官的口音,不是咱们河南怀庆府的,又问往陈家沟的路,小的就是不用 问也可猜着了。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外路人,不辞千里来到怀庆去找他老人家, 小的也接待过许多这样的客人,只是也亲跟见着他们一个个没精打采地从陈家沟回 来。”   丁晓听了,怔了一怔,忙问店小二是什么道理。店小二道:   “客官还不知道吗,他们陈家沟的太极拳是一向不传授外人的。以前只有一个 杨露蝉曾偷拳成功。以后就没听说有什么外面人得过太极陈的指点。”   丁晓早就听过上官瑾也是如此说的,虽然心焦,可也不怎样惊诧。他想凭着自 己的恒心毅力,不信太极陈会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   当下他问清楚了往陈家沟的去路,知道自怀庆城再走六十里,便是三义镇,从 那里往西再行三五里路,便是陈家沟了。   丁晓谢过店小二,便出去备办礼物,准备拜师。可是他的银子也剩下不多了, 原来朱红灯也是百密一疏,他送给了晓盘缠,只是送给他足够到怀庆的路费,并没 有估计到丁晓要送什么名贵礼物的。这一来是为了朱红灯豪侠异常,根本就不会想 到拜师父还要送什么礼:二来义和团的经费很有限,多一个钱就多一分用处,他当 然不能随便送许多钱给丁晓。   丁晓也是从未备办过礼物,也不知要买些什么。后来想了想,陈家一定有许多 孩于,他就买了几盒糖果饼食,表示心意。   第二天,丁晓骑着朱红灯送给他的骏马,不过一个时辰,就赶到了三义镇。他 找了一家小店,吩咐店伙伺马后,就勿匆地步行赶去,店伙看了看他,好像有话要 跟他说,但他已径自迈开大步走了。(丁晓心想,拜师是不应骑着马去的,所以就 步行了。)   丁晓到了陈家沟,一同就问到了太极陈的住处。他提着糖果饼食,径自跑去求 见。在他的后面,跟着许多看热闹的野孩子。这些孩子看着一个外路口音的“大孩 子”,提着糖果饼食,很是垂涎。   丁晓到陈家门口,找着管门的长工,便请他进去通报,说是河北姜某,要来求 见,不敢说自己是姓丁的,恐怕太极陈会因为他是丁剑鸣的儿子,而不肯收他,他 打定主意,下露出丁派的功大,学杨露蝉一样,暗中偷招的。他一时想不起要改个 什么姓,就自自然然想起姜凤琼,改了跟她的姓了。   那管门的长工,看了丁晓的样子,虽然猜到他是来拜师的,但见他手上提的糖 果饼食,又不像拜师的礼物,而是访亲的礼物,不禁十分纳罕,起初还以为他是太 极陈的哪一门远房亲戚,但一听他说是河北姓“姜”的,就知道丁晓准是个憨小子, 前来拜师的,盘问之下,丁晓果然说出是远道前来,想访求陈家太极拳的绝技。   那长工很是好笑,连连摇头,说道,“咱们老当家的并不设帐收徒,你来错了。 还是快快回去吧,别在这里磨蹭(歪缠之意),没的把盘缠都弄光了,弄得流落异 乡,太极陈也管不了你。”   丁晓赔着笑脸,只是恳求,那长工磨他不过,接过丁晓的名帖道:“好,俺给 你去问问当家,他见不见你,俺可管不着。”其实他接了名帖,只是进去虚转了一 转,就出来回道:“咱们当家的说,礼物拜帖都不敢领,他老人家不想做什么人的 师父。”丁晓再恳求时,那长工就翻出白渗渗的眼珠,“咦!”的一声道:“你这 小哥真奇,他老人家不见你,你求俺有什么用?”   丁晓涨红脸道:“俺千里迢迢,慕名拜望,你再给俺去说一声吧。”那长工不 理不睬。拿起旱烟袋来,装烟叶,打火镰,噘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烟,好一会子才 冷笑说道:“千里迢迢?远道来恳求他老人家收徒弟的俺见得多了。你从河北来的 算得了什么事,比你更远道的,他老人家也是照样不见。”   丁晓没法,只好说道,“既是这样,我今天只好回去,这几件礼物,你给我留 下吧,不管他老人家要不要,也是我的一点意思。”   那长工喷了一口浓烟,盯了丁晓手上的糖果盒子,笑道:“俺们老当家的今年 快要做花甲大寿了、你还送糖果饼食给他!俺说,你要留下也好,就送给这班小孩 子吧。”他一手接过来,便叫“二虎!二虎!”二虎是他的小孩子,这时正夹杂在 一大堆孩子群中,跟在丁晓的背后。   那些孩子见有糖果分,哗哗的拍掌又笑又嚷,一窝峰拥上来。片刻间就把丁晓 的礼物瓜分再干干净净。把丁晓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扭身就跑了。   回到三义镇的小客店,店伙见他没精打采,早就瞧料了几分,笑着问道:“客 官可是在陈家沟碰了钉子回来了。这位老师父可真不易投拜。不过你想学太极拳, 何必一定要太极陈亲自教?今早俺就想对你说。偏生你又走得太快。”   丁晓见他话中有话,急忙追问,那店伙笑道:“太极陈是不收徒,但他的表弟 吴四爷却收徒,你可以到吴四爷那里学呀!吴四爷的太极拳是太极陈教的,听说身 体弱的,练了不到半年,就红光满面。”看官,你道太极陈既不许绝技外传,何以 又准表亲将他的陈家太极拳做招牌,原来其中却另有道理。吴四爷的“太极拳”假 倒不假,只是却别有用途。原来每年像丁晓一样,到陈家沟想拜师的人络绎不绝, 把太极陈烦腻得要死,而且街坊邻里,”也都仗面熟,“托人情,要他指点三招两 式,更使他觉得麻烦。因此他就想出了这个法儿,玩了一套杨露蝉的故技。   杨露蝉是他祖父的徒弟,也是唯一碍传陈家绝技的“外人”,以前也谈过,杨 露蝉在北方肃王府教那些满汉贵族,皇宫卫士的太极拳,是故意把“架子”放大, 招数放宽,打起来“好看”,却是只能强身,不能实际应甩来交手的(但虽然如此, 学了之后。与普通人相扑,还是略胜一筹的)。太极陈也照这个法子,将只能强身, 不能实用的“拳法”传给他的表亲吴方甫,由吴方甫去设帐授徒。所以吴方甫太极 拳虽出于太极陈所传,却与真正的陈家太极拳,有天壤之别。但虽然如此,吴方甫 只学了这套能强身的拳法,懂得一些避实击虚的道理,僵淫日久,也可以敌得住十 来个普通壮汉,吴方甫家道贫寒,得太极陈的提携,让他设帐授徒,使他日渐宽裕, 也是太极陈照顾穷亲戚的意思。   地方上的人,不知道太极陈是别有用心,因为伯麻烦才让表亲出来授拳的,他 们见跟随吴方甫学拳的人,学了之后,果然功效显著,身体瘦弱的学了个一年半载, 便精神奕奕,只道吴方甫的拳技就真是陈家太极拳了。所以店小二劝丁晓舍难图易, 何必去苦求太极陈,不如去拜吴方甫。   那店小二说得高兴,还试演了两招“太极拳”,说:“你看俺见他们跟吴四爷 学得高兴,俺也学了两招呢。”丁晓一看,几乎笑出声来,这太极拳姿势架式,破 绽太多,随便会一点武功的,一打准倒。   丁晓怀疑,难道太极陈也是浪得虚名,但想想却又不应是浪得虚名的。他想店 小二也许只是见别人那样汀。就依样学葫芦,东施效颦,所以就相去天壤了。   一但丁晓还是想再去见太极陈,不愿即刻转拜吴方甫。他第二天,又跑去陈家 沟去,这回他没有再带礼物了,只具了一个称门生的大红帖子。   这回管门的长工一见他更不客气了。懒懒地说:“姜小哥,你来得早呵,怎不 带糖果来?”丁晓央他去通报,他连动也不动。   丁晓忿忿不平,一再歪缠,那管门长工也生气了。骂道:“没见过像你这位大 爷的,怎的就这么个麻烦。拜师父也有强求的吗?俺们当家的说过不见你就不见的, 谁敢替他作主?”   丁晓正和他闹得不可开交,只见内里走出一个卅岁左右的中年汉子,问道, “老张,你为什么跟人吵闹?”长工指着丁晓道:“就是他嘛,硬要缠俺替他通报, 要拜咱们老爷子做师父。”   那中年汉子注视着丁晓,半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人?”丁晓垂 手答道:“晚辈是河北保定姜日尧。”(丁晓是将他的‘晓’字拆开来当作假名。)   中年汉子深深地盯了丁晓一眼:“哦,你是保定姓姜的?你和梅花拳姜家是怎 么个讲究?”   丁晓听他提起姜家,愕了一愕,半晌答道:“俺不认识他们。”跟着又央求那 汉子带他去见太极陈。   那汉子眉峰一皱,说道:“江兄既是河北保定的人,保定武师云集,梅花拳的 姜翼贤,万胜门的管羽侦,都大大有名,就是说起太极拳,丁派太极的嫡传弟子丁 剑鸣也在那里设场授徒。你何必舍近图远,跑到这僻壤穷乡,来学咱们山沟里的把 式?”   丁晓一听,那汉子敢情竟是起了疑心,急急分辩道:“晚辈是慕名来学,深知 陈老师父有真实功夫,武林独步。不比一些江湖武师的浪得虚名……”   丁晓不分辩犹可,这一分辩,更令人起了疑心,太极陈有真实功夫,那是不消 说的了。可是那汉子提起的人,也非“浪得虚名”之辈,全都是武林名宿,江猢上 的第一流好手。丁晓舍近图远,又说不出一个道理,顿时使邓中年汉子,更怀疑他 别有用心。   那中年汉子面色一沉,冷笑说道:“姜兄真的这样看得起咱们山沟里的把式, 怕不见得吧?”   丁晓正待分辩,那汉子厉声说道:“不管姜兄是怎么个‘用心’,俺劝你还是 回去的好!以前也曾有过一些人到此卑词厚币,恳求学艺,后来一打听,原来是少 年气盛,在江湖上和人结了梁子,想来讨换高招,寻仇报复的。幸好咱们老爷子从 来不收外人,这才得兔了多少麻烦。姜兄,你当然不是这等人,不过咱们老爷子和 你素不相识,设身处地,如果你是他,你也不会随便收徒吧?”   丁晓给他说得满面通红,听那人口气,竟似怀疑自己是江湖匪类,又急又恼, 偏那人说得好生圆滑,似刺非刺,丁晓竟不知如何反驳,他额露青筋,圆睁叹眼, 悻悻然地回身便走。   那汉子见他这副样子,倒有点过意不去了,他追上两步,说道。   “姜兄别怪,咱们老爷子素不收徒,不是特别对老兄如此。姜兄要学拳,现放 着吴四爷就在附近没有“场子”(武馆),招收徒弟。一样的是太极拳,老兄尽可 到那里去学。”   丁晓不停步,不回头,悻悻地道:“承情指教,你们陈家拳是宝贝,我哪敢再 求。”丁晓听那汉子干笑两声,跟着大门砰然关上。丁晓又是一肚子气。   丁晓回到客店,再三思量。起初真的想从此死了向太极陈求技之心。后来又想, 自己离家远走,一技无成,这可怎么交代。而且自己对朱红灯和上官瑾也曾矢志要 求得绝技方休,这样小挫即回,也没面目去见他们。   丁晓想了一会,忽然间有了一个主意。他忽拍案而起,自言自语道:“俺索性 就到他们所说的什么吴四爷那里去;蹬(逗留之意)它个一年半载,等待机会,总 得见着太极陈这老头儿。”丁晓同时也想,吴方甫的拳既是从太极陈那里传来的, 想来也差不离,且看看他和俺了家的有何不同。   丁晓打定主意,就唤店小店二来问道:“到吴四爷那里学拳,是怎么个规矩? 要交多少银子?”   店小二见丁晓果然听了他主意要找吴四爷,洋洋自得道:   “客官,你早听了小的话,径去拜吴四爷,可不省了多少麻烦。吴四爷那里, 爽脆得很,你只须具了门生帖去说一声就行了,从没有不收的。而且束情相宜,又 不用送礼。三个月为一期,一期只要你十两银子,伙食自理。学了三个月之后,如 果要再学下去,束俯还是一样。”   丁晓向店小二道谢指教之后。盆算一下,他现在剩下的银子还不到十两,连一 期的束俯都不够。正在踌躇,急听门外健马长嘶,眼睛一亮,立刻问店小二道: “这里可有马市?”   店小二道:“这小城镇,哪里有什么马市。只是因为民风尚武,卖马的人倒是 常有。小爷你敢情是要卖马,你的马长相很好。拉到东边市头去站一站,管保有人 要。你在吴四爷这里学技,用它不着,卖了倒干净。”店小二见丁晓提出要卖马, 生怕他交不出房饭钱,所以一味怂恿。   丁晓拉着朱红灯送给他的那匹马,到市头去站了一站,果然马上就有人来问价, 丁晓不知道该要别人多少钱。想了一想,就伸出两个指头。他的意思是要二十两银 子。原来他暗自思量,以前自己买那匹又瘦又老的驴于,也要十二、三两银子,这 匹马长相比那匹驴子好多了,要二十两大约也不为过。同时二十两银子,正够他学 拳三个月的花费。   那人仔细相了一会,又伸了手摸了一遍,说道:“你要这个价钱,论理呢也不 算贵。只是这价钱,这里却没人出得起,你到开封去,再贵点也有人买,在这里就 只好请你委屈点了。”   丁晓急问道:“那你究竟愿出多少?”   那人似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马是好马,俺本不该杀你的价,无奈俺今日带 的钱也不够。就这样吧,委屈你一点,你要二百两。我给你一百五十两:你若愿意, 咱们就马上成交。”   丁晓原意只是想要二十两银子,现在一听那人给一百五十两,喜出望外,没口 的答应。他却不知这匹马是千中挑一的黄骠骏马,有钦也没买处。   丁晓喜滋滋地捧了银子回来,结算了房饭钱,打赏了店小二后,就径自由店小 二指引,找到了吴四爷拜师。果然一说便得。吴四爷看着丁晓眼神充足,步履矫健。 问他以前可曾学武艺,丁晓坚说未曾学过。吴方甫虽有点不信,但却绝下会怀疑到 他竟是另一派太极拳的名家子弟。原来吴方甫所得的只是能健身的太极拳,真正说 来在武学上还未算入门,虽然他因和太极陈平日相处,多少有些经验,却不能一眼 看出别人的功力深浅。   至于丁晓,他因要偷学陈派太极,所以抱定主意,不将自己的身分透露出来。 连武艺也推说未曾学过。   可是学下去没多久,破绽就露出来了。吴方甫教的太极拳,打起来好看,却不 能实用。丁晓一面学一面怀疑:这套拳法果然是和自己的不同,但看来封闭门户既 不严密,袭击敌人也不机变,不知道好处在什么地方。他心想要不是太极陈浪得虚 名,就是自己年轻识浅,不懂奥妙。   这一边是丁晓有了怀疑,那一边是吴方甫也起了怀疑了,原来一个人最熟悉的 东西,常会不经意中流露出来。丁晓也是一样,他虽然想完全不露出丁派手法,可 是每逢学到吴方甫所教的极劣的招数时,就自然地会变出自己原来熟悉的手法来。 直到吴方甫“纠正”他时,他才如梦初醒地急急改过来。吴方甫见好几次他都是这 样,很是怀疑。他起:看来姜日尧不是个愚鲁的人,何以屡次纠正他还是一措再错?   各自怀疑,合当有事。一日吴方甫不在,吩咐一个徒弟叫做刘黑三的代师父教 日课,这刘黑三已经学了三四年;身材魁梧,手法纯熟,也敌得住三五名壮仅,常 常代师父训练师弟。他井底之蛙,在吴方甫门下,既以他最高,因此就洋洋自得, 对同门很是严厉。   这一天,由他来教拳,丁晓又不经意地露出了派手法,刘黑三见他“错误”频 频,大声叱骂。丁晓忍着闷气,也不理他。   刘黑三却不自量,以为丁晓大笨,按捺不住,竟亲自出手要去纠正他。他要丁 晓从头练起。太极起势之后,就是“揽雀尾”。丁晓左手立学,指尖上斜,右掌心 微扣,指头附贴左膏曲池穴,这本是“揽雀尾”的正确姿势,丁派陈派都是一样。 可是因为吴方甫所传的是经过太极陈故意变化的,手法架式,就有了出入。刘黑三 以误为正。双目圆眼,喝骂丁晓道:   “你怎这么个笨法,教你还难过牵牛上树,一开首就错,来,俺教给你看,你 这样架式只消一碰便倒!”   刘黑三边说,边跑到丁晓眼前,做了个“揽雀尾”姿势,向丁晓便按。丁晓以 为他真有什么奥妙,本能地照着“揽雀尾”的式子,左掌一拨敌腕,一按一揽,势 劲力疾,只听得“哎哟!”一声,刘黑三给他掼出一丈开外,满眼金星乱迸。跌得 个发昏。登时哄堂大笑,刘黑三好不容易才挣扎得起,坐在地上直发愣。   刘黑三被丁晓一举手就掼出一丈之外,哄堂大笑,吴方甫门徒平时就讨厌刘黑 三妄自尊大,如今见他被打倒,都很快意。有些人等他挣扎得起,坐在地上时,才 故意去招扶他,问他:   “师哥,你摔坏了没有?姜师弟也是,怎的不让师哥一下呀!一下子就把师哥 摔得这样重!”   刘黑三这时才缓过气来,一张胖脸臊得像猪肝一样,恼羞成怒骂道:   “姜日尧,你这小子怎的目无尊长!俺好意教你,你倒乘俺不备,将俺打了!”   丁晓这时也是在那里发愣,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意一拨,这家伙就给损得这样 重。野牛一样的身躯,竟是上触即倒,这还算是哪门的太极拳呀:他心想,不知太 极陈的拳法是否也像这家伙所使的一样,如果像这样的拳法,那自己迢迢千里,远 道而来,就真不值得了。   他正在发愣之间,听得刘黑三喝骂,这才猛的醒起:自己不能露出身分,自己 本来是装作不懂武艺的,如何能够随便出手伤人?他盾头一皱,计上心来,急步上 前,扶起刘黑三,顺着刘黑三的口气道:   “师兄原恕些个,小弟本是无心:师兄想是因地下滑,不留神自己闪着了。”   刘黑三见丁晓说好活,赔小心,也不敢再骂他了。丁晓本事如何,他自己心里 有数,能稍微保留面子,已是心满意足,他如何还敢再去招惹。   这事当场“揭”过,可是却封闭不住当场目击的吴方甫一大群门徒之口。当晚 这事就传到吴方甫耳中。吴方甫详细问了情形,不禁大惊,这分明是武林好手的功 夫,哪里会是一个不懂武艺的小伙子所能做出:   他起初忧疑,“姜日尧”这小子不知是不是想来拆自己的场子?继而又怀疑, 也许是这小子误会他的拳是真正陈家太极,想来打倒自己,好在江湖上扬名的?   他想了又握,不觉害怕起来,急忙叫人请丁晓来,和颜悦色地问道:   “老弟身怀绝技,是哪位名师门下,可以赐告吗?”   丁晓急忙分辨自己委实不懂什么武艺,刘黑三是自己闪着的。“   吴方甫哈哈大笑道:   “老弟,你这就不是好汉子的胸襟了,咱们讲究披心相见。你就是学过武艺, 再到我这里来。我也不能怪你呀。你一来时,我看你的身手步法,已经知道你会武 艺了,你这一出手,再说不懂武艺,可就真是想把别人当成傻子了。”   丁晓给他挤得没法。只好嗫嗫嚅嚅地说只学过一个很短时候的“梅花拳”,又 补充了几句道:“当时只是胡乱跟乡下教师学的,所以不敢说是懂武艺。”   吴方甫面色倏变,但又强自忍着,干咳两声,赔笑说道:   “老弟,不瞒你说,我本来没资格开场子,收徒弟,只是太极陈他老人家怕麻 烦,要我出来替他代教。我推辞下了,就厚着脸揽下来了。武林朋友不看我的面也 看太极陈的面,这几年来差幸没发生过什么岔子。”   丁晓睁着眼睛发愣,听得莫名其妙。吴方甫说这些话的意思,原是想抬出太极 陈做招牌,暗中警告丁晓不要在这里闹事。丁晓胸无城府,如何猜得透他的用意。 他见吴方甫面色青里泛红,还以为他今天不知在哪里喝了两杯,糊里糊涂的讲说话。 他也赔笑说道:   “师父说这些活干么?太极陈的拳技天下闻名,弟子远来,就是想见识见识。”   丁晓说的倒是真话,吴方甫听来却甚刺耳。这正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想 见识见识”,这分明是不“卖面子”,要伸手较量的意思,吴言甫想得歪了!不禁 又恼又怕,照江湖上的风气,设场子的武师,碰到这样的情形,就当别人是挑明来 砸自己的饭碗,非得和来人动手不可。只是吴方甫自知本领有限,丁晓略一动手, 就可将刘黑三摔出一丈外,他如何敢去招惹。何况丁晓还只是二十岁不到的大孩子, 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而且万一打败,下不得台还是小事,纸老虎拆穿,还有谁肯 跟自己学武。因此吴方甫强自忍抑,对了晓说道:   “老弟好志气,我总得叫你见得着太极陈。”   果然第二天傍晚,当日课完后,他就单独留着丁晓,笑眯眯地对丁晓说:   “老弟,太极陈听说有这么一个少年英雄,想见识见识他的拳技,很表欢迎, 他叫我今晚就带你去。你有什么要准备吗?”   原来太极陈在听了吴方甫的投拆后,再一查问,又听得他的儿子陈保英(就是 丁晓在陈家门口所碰到的汉子〕说,是有这么一个自称保定姓姜的少年,曾歪缠老 张要来拜师,而且言语行动,诸多可疑。保定名武师如云,他却舍近图远,又说不 出道理,太极陈听了,眉头一皱,沉吟了半响道:   “方甫,那你就带来见我,今晚也行。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一派江湖人物派来的。” 太极陈名高招忌,他怀疑是什么对头,派人前来“卧底”(侦察他,有所不利于他)。   了晓哪里知道江湖上这么多顾忌。他见吴方甫说要带他会见太极陈,兴冲冲地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就随吴方甫前往。   这口还是那个老张管门,丁晓睨了他一眼,意态甚是自得。老张见了丁晓随着 吴方甫来,也甚惊诧,吴方甫从来不敢带徒弟来烦腻太极陈的,怎的却为这个小伙 子破了例。   丁晓斜睨者张一眼,状甚得意。老张这回不挡驾了,一面给他们开门,一面对 丁晓说道:“姜爷,前日冒犯,你‘老’别怪。二虎吃了你的东西,还很记拄你呢!” 吴方甫一听,接声问道:“哦,原来你早已来过了?”丁晓怪不好意思的,只得点 点头。承认是拜不到太极陈为师,才去投他的。   吴方甫也没有说什么。当下带他穿堂户,越重门,到了陈家后进的练武场于。 场于侧面是一同小小的花厅,吴文甫刚进来,厅子里的人就大声叫他。   丁晓心头鹿跳,屏神注视,只见花厅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就是以前他在陈家门 口碰到的,那个怀疑他是江湖败类,拿话把他激走的汉子;另一个却是面色焦黄, 穿着直缀大褂的干瘦老头儿.吴方甫悄悄的拉他一把道:“这人就是太极陈,你还 不上去叩见。”   丁晓一见太极陈这副乡下“土老头儿”的样子,不觉有些失望:原来四海闻名 的太极陈,却是这个模样?但他还是接着小辈见长辈的礼节,恭恭敬敬地上前叩头。   太极陈并不谦让,容他拜了两拜,这才在座上一转身,嘴里说道:“就是这位 少年英雄吗?不敢当!不敢当!”两手却伸手向丁晓臂下,往上一架,似是要把他 扶起的样子。吴方甫在旁边可没看出什么。丁晓却蓦地觉得双臂一麻,身子不由自 主地飘飘而起,这还只是太极陈只用了两三成内功,要不然他更受不起了。可是丁 晓也是太极内家的正宗、他受了别人的内力招扶,也自然将气劲贯到两臂,居然身 形不歪,身虽动而臂不动。太极陈深沉地打量了他一下,心中也很惊讶。   丁晓给他一架,便立感酸麻,心中更是惊讶,这老头居然有这么两手!他再看 太极陈时,只见太极陈虽然焦黄枯瘦,可是双目炯炯有神,气度森严足畏,渊停岳 峙,健钎异常,丁晓不觉心折,诚惶诚恐他说道:“弟子远道前来,今日始幸赐见。” 他又看了吴方甫一眼,心中估摸,不知是否该在此刻恳求太极陈收他为徒。   太极陈把丁晓扶起后,哈哈大笑,叫吴方甫过来,指着丁晓说道:   “难为你敢收这样的好徒弟,他年纪不到二十岁,却足当得住一般武师二十年 的内家功夫!若非从孩提时候,就得名师指点,更加上自己的资质,断不能有此成 就!”   此语一出,不止吴方甫骇然失态,就是太极陈的儿子――旁坐的那个汉子陈保 英也不觉动容,他盯了丁晓一眼,对父亲说道。   “失敬,失敬!原来这位少年英雄竟是武林高手,他日前还到这里要恳求爸爸 收他为徒,是我叫他去找吴四爷的。只不知这位兄台,既然有如此身手,为什么还 要‘巴巴’(不辞劳苦之意)地跑来,想学我们这山沟子的乡下把式?”   吴方甫也插嘴说道:“位老弟还说他不懂武艺,只学过几手粗浅的梅花拳呢!” 这时太极陈双目炯炯,有如利刃,迫视着丁晓,一点也不放松。这一来把丁晓弄得 张口结舌,倏地涨红了脸,嗫嗫嚅嚅;想说话却又说不出话,他骤然之间,竟不知 道应该如何应付。   当下太极陈看了丁晓这副神情,已是勃然变色,冷笑一声道:   “小伙子,你好本领,你好胆子,巴巴地赶来这里,要‘见识’我的功夫?我 这山沟里的把式,虽然没有什么足以令你‘见识’,但‘盛情难却’,也不能叫你 失望而回。保英,你就和这位少年英雄过过手,领教他的高招!”   陈保英一声答应,倏地把长衫脱下,迈大步下了场子,连连向丁晓招手:“来! 来!”   丁晓局促不安,惭汗交迸,咽了口气,急忙说道:“弟子此来,实是想求老师 收录,并无他意,哪敢斗胆?”   太极陈面色一沉,旋又笑道:   “哦,你是来诚意求师?岂敢!岂敢!只是你既带艺访师,不显露两手,我怎 知能不能做你的师父?你下场吧,有多大功夫,使多大功夫,别要藏假。”   武林规矩,凡带艺投师的,先练一练以往所学的功夫,让老师看一看功夫深浅、 宗派手法,然后量才而教,这是很平常的事。丁晓也曾见过父亲收徒时。也常常要 他们练以往学过的武艺。因此,他听太极陈这一说,以为太极陈是有心收徒了,心 中一喜,也倏地脱下外衣:更不推辞,径下场子。   太极陈盯着丁晓背影,冷笑着对吴方甫道:“你料的不错,这小子敢情是来卧 底的,最少也另有企图。我倒要看看他的功夫深浅,总不能叫他讨了好去!”这时 看门的老张也已悄悄地进来,站在旁边看热闹。太极陈忽又吩咐老张道,“你叫保 明快来,蹲在这里看什么?等会见再看!”接着他对吴方甫说:“保明是前天回来 的,今天在外面逛了一整天,回来晚了,现在大约才吃完饭。听说他这次在外面也 几乎吃了别人的大亏,叫他来见识见识也好。”   保明是他的侄子。原来太极陈陈永传排行第三,大的早天,他还有个二哥叫做 陈永承的比他更不喜惹闲事,终日潜心武学,足不出户,所以让他做掌门。保明的 年纪比保英轻,但因为资质不同,武功却要比保英强得多。   闲活表过,且说只这半盏茶时光,场中的丁晓和陈保英也互相交代过江湖客套, 动起手来。   丁晓因自己曾说过只学过几手梅花拳的活,这次交手,又不想露出本门手法、 因此一开首就真的用梅花拳应付。丁晓本来就不懂梅花拳,他的梅花拳是偷看红衣 女侠斗索府武师时记下的儿个招数,因此和陈保英走不上三招两式,便陷入困境。   吴方甫一见,笑着对太极陈道:“真真假假,到底是试出来了,这小子不行!”   太极陈眉头一皱,拈须说道,“不!这里面有诈,你别看轻这小伙子,他的功 夫绝不止此!”   话犹未了,练武场中已是形势大变,陈保英正使到一招“野马分鬃”,左掌掠 下,右掌扬起;截腕按胸,来势迅疾。丁晓退无可退,蓦喝一声,“搂膝勾步”, 腰向后倚,霎地便变为“手按琵琶”,弓步阳掌(手心向外的称为阳掌),避招进 招。陈保英微吃一惊,倏地旋身。从“野马分鬃”化为“玉女穿梭”,右掌一按, 左掌倏翻,指尖直抵丁晓左额。丁晓疾向右避,稍退便进,流星闪电的一招“斜挂 单鞭”,便猛切陈保英脉门。陈保英“退步跨虎”,忙用左掌往丁晓掌上一挂,好 不容易才卸了丁晓的掌力,避敌反攻。   丁晓几招使出,陈保英马上动容。陈保英越打越纳闷!这小子的掌法与自己好 生相像;竟不知他是甚么家数?旁边的太极陈也看得连连点头,他已看出丁晓来历, 但还不愿揭破。他心中狐疑既甚,而且也想更清楚丁晓的身法手法。   丁晓和陈保英转眼又拆了三五十招,越斗越勇;仗着步法轻灵,变化迅速,竟 把陈保英迫得步步后退。但陈保英却胜在一个稳字,虽然后退。身法步法,却是丝 毫不乱。   进退攻守,打得正酣,蓦听得旁边有人大声叫“好!”陈保英蓦地拳式一收, 窜出圈子。丁晓随即也止步收拳,回头张望。正在此时,一条人影已疾驰过来,喝 声:“别来无恙!”声音好生熟悉。   丁晓定睛一看,又惊又喜,此人正是自己以前在古松岗所救的那位少年:太极 陈和另外一个老头,也都下了场子,在少年身后,负手旁观。   丁晓急双拳一抱,向那少年打了一个招呼,应声答道,“别来无恙?原来兄台 也在此地。”他满脸含笑,心想,自己有“恩”于他,他必定会帮忙说好话,这回 拜师想必拜得成了。   不料那少年却面夹寒霜,不理不睬。旁边的太极陈连连冷笑:“你这小子,好 大的胆,居然敢藏好弄假,来此蒙混,我若叫你空手出去,便给你小觑了陈家沟的 威名。明侄,把他拿下!”   那少年正是太极陈之侄陈保明,和他父亲陈永承来观战的。他一见丁晓,马上 便对太极陈说,当日遏着的正是此人。太极陈听了,沉思半晌,频频摇首,急吩咐 陈保明下场,替出他的哥哥。而且指点了他应付丁晓的诀窍。太极陈忖度比较了两 入的长短,吩咐陈保明要用自己之长,击敌之短,以稳降巧,以巧卸力。、   原来太极陈见丁晓变招之后,身法手法,竟与自己的大同小异,愕然注视,情 知这必定是太极丁的一派。除家与丁家虽同出一门,但都是挟技自珍,太极陈与丁 剑呜也是互相闻名,素未谋面,因此太极陈也不知道丁派手法的奥妙之处。这次见 丁晓使出这套拳法,就有心不先点破。想看他的全套功大,太极陈也很想借此比较 一下陈派与丁派的长短。   太极陈一面是好奇,想探了派的奥秘;一面又是愤怒。他竟认定了丁晓是丁派 中人,故意藏好,想偷他陈派不传之秘的;同时他又存了好胜之念,见陈保英渐处 下风,深恐陈家的太极拳被了家的太极拳比了下去,传出去会坏了名头,因此他趁 陈保英尚未败落,微显不支之时,就叫陈保明前去替他。   这一来却使了晓大感意外,又惊又怒,那曾得自己援救的少年,竟上前迫斗, 而太极陈又铁青看脸,怒语相加。他气愤填胸,大声喝道:   “你们陈家沟的老一辈小一辈的英雄,原来竟是这样的人物,恩将仇报,欺负 单身的外人。呸!算我看错了人,今天才领教了你们的行径!”   陈保明冷笑道:“你这小子居然还给我们装蒜,你存着什么心肠,当日作成圈 套,要探听我的来历;今日又假装不懂武艺,要来骗取我们陈家的高招?亏你还曰 口声声,挟‘恩’自重。当日那些强徒,大半就是你的同党。这一套,沽恩市惠的 手法,必瞒不过明眼之人!”   丁晓一听,陈保明竟把他的侠义行为当成“沽恩市惠”的卑鄙行径,几乎气炸 了肺。他不顾利害,不同后果,捻着拳就直冲上来,“肘底看捶”,猛的一拳就向 陈保明肋下捣去!   陈保明喝声来得好,急晨太极掌中的二十九式“提手下势”,借势拆招,掌挟 寒风,淬击丁晓下盘。丁晓急用“野马分鬃”来拆时,他又变为“如封似闭的”左 腿一弓,右掌一挺,却又马上化拳为掌,右拳展开南引,左拳骈列北引,这一拳掌 兼施,刚柔互济,兼有“粘”“按”两字之诀,是陈派中不传之秘。   丁晓给他连展两招绝招,虽看出他的手法是“如封似闭”,但一接招时,才发 觉竟与自己的所学有很大不同,几乎给他双拿贴臂,直“粘”出去。幸得了晓变招 迅速,应变机灵,他疾如星火的猛一旋身,“倒转连环七星步”,一闪便攻,反手 来拿陈保明的右腕,陈保明方待变招,他已乘隙进身,左臂一起,似点似戳,右臂 一穿,掌似卷瓦,向陈保明的“期门穴”便按。这两式是了家绝技,似虚似实。令 人防不胜防。陈保明大吃一惊,忽吞胸吸腹,接连两个“倒撵猴”,住后退出凡步, 掌法却是连环发出,既避险招,亦可掩护后退。   见面数招,各施绝技,各自吃惊,陈保明不敢轻视,丁晓也不敢蛮攻。两人都 加倍小心,再度厮斗……   山庄月夜,清光泻地,两个太极名家子弟,各自展开本身所学,倏进修退,忽 左忽右,只见丁晓随招进步,矫若游龙,陈保明作势蓄力,势如伏虎;旗鼓相当, 功力悉敌。   吴方甫站在旁边看得目眩神摇,矫舌难下,他见丁晓手法凌厉,步步紧迫,掌 劈风起,依稀可闻,不禁面色骇变,悄声间太极陈道,“这小子果然藏奸,明侄恐 怕不是他的对手。还是你老亲自下场把他拿下吧,免得明侄吃亏,就不值了。”   太极陈拈须微笑,面不改容,说道,“老弟,你又看差了,割鸡焉用牛刀,这 架保明稳可把他打败。”   太极陈老眼无花,场中两少年。斗了半个时辰,果然渐渐分出高下了,丁晓竟 是一鼓而起,再鼓而衰,三鼓而竭,后劲不继,走了下风了。   丁晓和陈保明本来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但一来陈保明临下场前,得太极陈 提示,以稳降巧,以巧卸力,打法上就先占了便宜。丁、陈两派,了派胜于轻灵, 陈派胜于沉稳,本来谁也不会较短了谁,但陈保明知己知彼,能避敌所长,攻敌所 短;丁晓却只知展出自己本门绝技,不知避实击虚,这就吃了亏了。二来丁晓战陈 保英于前,气力消耗不少,再战陈保明,时间一长,就显得不支了。三来太极拳讲 究的是冷静沉着,最忌暴躁,了晓和陈保明一交手,就先自动了气,气散神浮,就 反为敌所制,乘虚而入了。   辗转相斗,瞬息间又拆了三五十招,陈保明已改守为攻,身使臂,臂使掌,刚 柔并用,丁晓缠斗不住,竟陷到被动地步,绪陈保明一连几手“海底针”“扇通背” “翻身撇身捶”连续运用,迫得手忙脚乱。丁晓见陈保明毫不放松,招招紧迫,着 着毒辣,又惊又气,说时迟,那时快,陈保明蓦地手脚并用,“翻身二起脚”,双 拳互交,左脚飞起,拳拍耳门,脚踢下盘,这一招疾如星火,丁晓看看要糟。   但丁晓究不愧是名家子弟,他仗着身轻如燕,蓦地平地拔起,陈保明突觉头上 劲风一掠,拳脚打空,丁晓身影一晃,已直向墙旁奔去。陈保明虎吼掠去,却无法 追上。   原来丁晓见陈保明越打越狠,竟似下怀好意,旁边太极陈又怒目横眉,在旁观 看,他本以为是“拜师试招”,却料不到竟变成“仇敌相扑”,深知强弱悬殊,众 寡不敌,这时求师之望已绝,求生之念顿荫,因此虚晃一招,乘机便跑。   哪知他刚扑上墙头,暮地听得一声“下去!”顿觉双腿酸麻,翻跌下地。太极 陈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边;只轻轻一拍,就把丁晓制伏。丁晓的轻功已是 不凡,而太极陈却在他起步之后,一纵即如影附形,令他毫不觉察。这功夫更是骇 人。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风云阁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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