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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回 生死茫茫如梦幻 恩仇了了隐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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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梦幻 恩仇了了隐江湖 抬棺材的四名弟子不波、不疑、不忧、不惑都是武当派第二代“不”字辈中的 出类拔萃之士,尤以不波为最。不波是已故首席长老无极道人的首徒,剑术之精, 功力之深,早已不逊于“无”字辈的师叔,但这个灰衣人托棺的力道用得非常巧妙, 并非硬碰,而是顺势借力,四名弟子身向前倾,那口棺材已是给他轻轻放在地上。 灰衣人双膝跪下,额角碰棺,如哭如诉的声音说道:“真人,我来迟了!” 不波本来就要发作的,但见此人恭行大礼,而且表现得如此伤心,又怎能以恶 声相向? 四大弟子不知道这灰衣人和死者有何交情,一时间都没作声,但有个“外人” 却是口出“恶声”了:“向天明,你阻挠下葬,意欲何为?若想逞能,葬礼过了, 过某与你比剑!” 说是“外人”,亦非“外人”。说话的这个人是在武林中有“剑神”之称的巴 山剑客过铁铮,他是无相真人生前的好友,也是刚才给无相真人扶灵的四个别派名 人中的一个。 过铁铮出来“发话”已是令得全场瞩目,待到从过铁铮口中听到那个灰人的名 字,更是令得众人大吃一惊,因为向天明乃是近年来名头最响的剑客!他年过四十, 方始出现江湖,一出现就打败了剑神过铁铮,获得了剑圣的称号,不过,因为他的 足迹从未踏入中原,此际在场的各路英豪,认识他的却是很少。 向天明眼角也望向过铁铮,淡淡说道:“咱们不是早已比过了么?” 过铁铮心头火起,亢声说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你侥幸胜我一招, 就不屑与我比剑了么?” 向天明道:“不是这个意思,只因我有约会在前,今日却是无法奉陪阁下了。” 过铁铮道:“约会,和谁的约会?” 向天明道:“和无相真人的约会。” 过铁铮哼了一声,说道:“向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 向天明道:“武当派的掌门人想必不会认为我是来开玩笑。”顿了一顿,接着 说道:“三十七年前,我随家师玄贞子上武当山讨教,当时我年纪还小,但无相真 人却曾亲口答应过我,待我艺成之后,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找他比剑的,这约会 并无期限!” 无名真人道:“约会无期限,人寿有尽期,正如你说的那样,你来迟了。” 客人中的本无大师说道:“是啊,人死不能复生,施主,你总不能把无相真人 从棺材里拉出来和你比剑吧”本无大师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在客人中以他的地 位最尊。他捋着斑白胡子说出这句俏皮话,许多人都忍俊不禁,轻轻笑了出来,好 在死者寿过八旬,在世俗属于“笑丧”,客人失笑也不算失仪。 本无大师以达摩院首座之尊来给无相真人帮腔,众人只道这个风波当可平息, 哪知向天明却是说道:“是迟亦非迟,是死亦非死!” 本无大师道:“施主是给老僧说偈么?可惜老僧愚昧,参悟不透。” 向天明道:“说偈不敢,我说的只是眼前事。” 不波几乎忍不住就要发作,冷冷说道:“什么眼前事?” 向天明道:“晚辈悔来迟,传人永不死!” 无名真人吟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 向天明道:“我身为晚辈,是后悔来迟一步,未得亲领无相真人教益,但真人 虽已羽化登仙,他的剑术武功是不会随之羽化的。据我所知,贵派新任长老的不歧 道人,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过铁铮道:“哦,你还要与他的传人比剑?” 向天明道:“古人有言,一诺千金,死生不渝,纵使今人难比古人,但以无相 真人这样的大德高贤,若他地下有知,当也愿见他的传人为他践约的吧?” 武林最重信诺,本无大师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不便插言了。 不波忍住一肚皮闷气,禁不住道:“去年你的弟子东方亮已经来替你赴约了! 我们不是怕你,但你分明是来捣乱!” mpanel(1); 向天明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道长此言差矣!我的弟子比无相真 人低了两辈,我即使狂妄之极,也不能叫他来替我赴约。若然那样,岂不是变成了 对真人的大不敬么?我只是叫他来向真人报信,顺便领教责派年轻一代弟子的武功, 而且据我所知,当时出手教训小徒的也不是无相真人,又怎能说是已经替代我与无 相真人比剑了?” 向天明当然知道,当时出手“教训”他的徒弟的就是此际站在他面前的无名真 人,他故意没说穿,骨子里实是对无名真人的讽刺,讽刺他以大欺小,自贬身份。 不波那日也曾败在东方亮剑下,不觉面上一红,说道:“那日令徒可是顶着你 的名头来的。” 向天明道:“是吗?小徒也是太过胡闹了,不过他倘若不是这样,武当派长一 辈的人物恐怕也不屑赐教他了。”话里有话,这“长一辈的人物”自是指不波而言, 不波已经自贬身份,无名真人的“长两辈”的,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小徒无知,真人请莫见怪,我今日来此,可只是想 践当年之约,无相真人已经仙逝,唯有向他的摘传高弟请教了。请问哪位是不歧道 长,在下恭候赐招。” 无名真人对他的讽刺可以一笑置之,但对他的指名要向不歧挑战,却是不敢视 若等闲了。不歧是给那伪装聋哑道人的王晦闻用得自常五娘的青蜂针杀害的,无名 真人思疑不定:“莫非向天明亦已串通好了,要是我找不出不歧应战,他们就要诬 我了?但王晦闻是尚有所求于我的,他总不能任由向天明破坏他的计划吧?”游目 四顾,在人丛中却是找不到那个聋哑道人。 不波道:“不歧师弟并不在场,贫道虽不敢说是得到前任掌门的真传,但……” 他话犹未了,向天明已在装出非常惊诧的神情说道:“不歧道长是现存的无相 真人的唯一嫡传弟子,他怎能不来参加葬礼?” 无名真人暗自寻思:“此际可还不是揭出真相的时候,且试一试他知道多少?” 于是只好编造谎言:“不歧哀伤过度,不幸已病倒了。” 向天明道:“啊,那可真不巧了。无名真人,你是即将继任的掌门,前任掌门 的约会,本来也可由你替代,但葬礼过后,就要举行册封仪式,对你来说,只怕不 甚适宜。当然,如果你肯赐教,那是最好不过,如果不便,你也可以在贵派弟子之 中挑选一人替代不歧。” 无名真人昨日曾经见过他的身手,心里想道:“他的剑法比明珠还胜一筹,即 使无色师弟出场,恐怕也未必是他对手,不波更不用说了。哼,他连我都敢挑战, 莫非他还藏有什么绝招,昨日未曾显露?” 无色道人站出来道:“向先生,贫道和你讨教几招。” 不波立即说道:“这位向先生的心愿本来是想和已故掌门的衣钵传人比剑的, 我虽然不是无相真人的弟子,却是不歧的师兄,这场比剑似乎应该由我替代不歧, 较为适当。”要知无色与不歧的年纪虽然相差不大,但无色却是和无相真人同一辈 份的。不波自告奋勇,用意其实是在于贬抑向天明的身份。 无名真人暗自寻思:“不波和他比剑,是非败不可的。但若由无色出场,输了 更没光彩。”他昨日见过向天明的剑法,知己知彼,情知除非自己出马,否则恐怕 武当门下,无人能是向天明敌手。但自己是即将接任掌门的,在册封仪式举行之前, 以自己的身份又的确是不宜出手。 他正自踌躇不定,只听得向天明哈哈一笑,已在说道:“你们两位不必争,不 如并肩子上吧!” 无色大怒道:“向天明,以为你有剑圣之称,就敢自中无人吗?”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说道:“师祖的这个约会,当然应该由我替代,师叔祖 和大师伯,请你们不要争了。” 走出来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年纪大约只有十七八岁。不是别人,正是耿 玉京。原来昨晚他虽然给聋哑道人打得不省人事,但聋哑道人也只是要他“不省人 事”而已,并没将他打伤。不过经过这一场激斗,耿玉京的元气即使未是‘大伤”, “小伤”却是难免的了。 向天明道:“小哥儿,你今年几岁了?”言下殊有不屑之意。 耿玉京傲然说道:“你管我今年几岁,你应该问的只是我有没有资格?” 向天明道:“好,那么我就问你,你凭什么资格替无相真人践约?” 站在一旁的武当派首席长老无量道人忽地替他作答:“他名叫耿玉京,正是不 歧唯一的弟子,年纪虽小,剑法倒是贫道已故的掌门师兄亲自传授的。”他以首席 长老的身份,如此郑重其事的介绍本派一名小弟子,倒似乎是恐怕向天明不肯接受 耿王京做对手似的。 向天明道:“哦,如此说来,你倒是无相真人唯一的衣钵传人了。” 耿王京道:“你这一问我倒是不好回答,我的剑法虽是师祖亲授,但到底得了 几分真传,那可还得待我和你比剑过后,由本门的几位长老法限鉴定了。” 向天明也曾听过东方亮称赞蓝玉京的天资颖悟,剑法非凡,但见他只不过是个 十七八岁的少年,又怎能将他放在限内,当下哼了一声,说道:“这个约会本来是 我和无相真人的约会,不管你是八十岁的老头,或十八岁的小子,你替无相真人践 约,我就只能把你当作无相真人的替身了。这可不是当玩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耿玉京道:“我明白,你是怕别人说你以大欺小罢了。那咱们就把话说在前头, 你尽管全力以赴,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向天明道:“好,有志气,那就来吧!” 无名真人并不知道耿玉京昨晚曾与聋哑道人交手之事,见耿玉京形容惟悴,只 道他身经惨变,哀悼义父,以至影响精神,便道:“向先生,这个约会押后两日如 何?” 向天明道:“为什么?” 无名真人道:“他素来极得师祖疼爱,如今来送师祖下葬,心中自是难免哀痛, 而且于礼也似有不合。” 向天明道:“真人此言差矣。第一,这约会是我和无相真人生前定下的,理当 在他入土之前了结,这才能等于他亲自赴约一般,而且,蓝少侠既然是无相真人最 疼爱的徒孙,他欲尽孝思,就正该把他的师门所学,在无相真人灵前施展,好让真 人知道他的得意徒孙剑术有成,方能告慰死者于地下啊!” 无量长老点了点头,说道:“这话也说得有理,玉京,你就当作是师祖亲临, 看你比剑吧。” 他这样说法,等于是给向天明补充了第三点理由:让耿玉京在师祖坟前比剑是 给了他无形的激励了。 无名真人听得不禁皱了眉头,但他可不能不尊重无量长老的身份,心里虽然很 不满意,也只能止于皱眉了。 本无大师忽道:“向施主,当年你与无相真人订下约会,目的该是和他印证剑 术吧。” 向天明道:“不错,不过,我是晚辈,印证二字改为讨教,似乎更恰当一些。” 反正无相真人已经即将入土,他也乐得谦虚一些。 本无大师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这场比创。是应该点到即止了。” 向天明道:“本当如此,但刀剑不长眼睛,倘有误伤,恐怕也只能各安天命了。” 在场送葬的客人,差不多都是同情耿玉京,听了这话,不禁议论纷纷。有的说 道,比剑就只该在剑法上定出输赢,比招不比力;有的说道,误伤虽属难以避免, 但若是令对方受到内伤,那就是用内力伤人,而不是失招的剑伤了。用内力伤人, 就该禁止。有的还认为若是用内力把对方的剑震飞,那也应该禁止。 本无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误伤难免,但似误非误之间,却是 很难判定的,老衲但求你们双方都有与人为善之心,那就好了。” 无名真人趁机说道:“是误非误,法眼难求,有此眼力者,无过于本无大师。 这场比剑,就请大师做个公正如何?” 本来这个“约会”,只是属于私人性质的约会,与江湖上一般结有仇怨的两派 的比武之约不同。后者必须有个证人,前者则是可有可无的。但无名真人提出,本 无大师亦已答允,向天明自是不能不尊重本无大师少林寺达摩院首座的身份,只好 装作“欣然同意”了。 向天明拔剑出鞘,先对无相真人的棺材抱剑施礼。 向天明行礼完毕,朗声说道:“我自三十岁过后,从未用过五金所炼的刀剑。 但今日我是来赴武当的掌门真人之约,倘若不用有形之剑,只怕是对前辈不恭,请 各位识者见谅!”表面是对无相真人的尊崇,但一股骄矜之气,却也溢于言表。 不过,他这话倒也说得不假。剑术练到了上乘境界,任何物件,信于拿来,都 可以当作宝剑,甚至根本无须有剑在手,也可使出剑术。例如昨日他和西门夫人的 “比剑”,西门夫人的“剑”是一根树枝,而他的剑则只是一双手掌。 过铁铮的好友秦岭云冷笑道:“装模作样,胡吹大气。分明是因自己以大欺小, 只怕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这才推到无相真人头上。”秦岭云也是有名的剑客,当 然应该算是“有识之士”,这话是有意奚落向天明的。在场的客人同情耿玉京者甚 多,听得此言,轰然大笑。 向天明哼了一声,说道:“我不与无知者计较,谁若不服,待这场比剑过后, 大可来试试我的无形之剑是甚滋味。” 秦岭云被他横了一眼,怒气上冲,说道:“比剑过后,你若不死,我第一个向 你请教。” 无量长老忙作调停:“请各位看在本无大师和贫道份上,别要节外生枝。”本 无大师是证人身份,是以他特地把本无大拉来加重自己说话的份量,那些起哄的人 果然被他这话压住,不敢喧哗了。 本无大师不置可否,却对耿玉京道:“小施主,你是不是最近刚刚病过一场?” 耿玉京心头一凛:“这老和尚的眼力真是厉害。”但口里则在说道:“没有呀。” 本无大师道:“没有就好。我是见你精神似乎不佳,故有此问。好,你打点精 神,尽你的所能比剑吧,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胜负不必放在心上!”说罢, 轻轻拍了一拍耿玉京的肩膊。 一拍之下,耿玉京只觉似有一股暖流,从他的肩并穴输入,瞬息之间,流遍全 身,精神为之大振。心知本无大师是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便道:“多谢大师鼓励。” 说罢,拔剑出场。 向天明已经立定架式,脚步不丁不八,目注剑尖。庄重的神气,竟是如临大敌。 搏狮子用全力,搏免亦用全力,这正是一流高手保持不败之道、须知不怕一万, 只怕万一。唯有凡事都是用同样的认真态度对待,才可预防意外。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但向天明只是这么一站,就显出了严似渊停岳峙的 宗师气象。 向天明是有“剑圣”之称的成名剑客,耿玉京虽说是无相真人的嫡传徒孙,却 只是个初出道的“雏儿”,如今他对这场比剑如此认真,固然令人感到意外,但也 意味着他是对无相真人的尊重。武当派的一众弟子都是一方面感到满意,一方面又 不禁为耿玉京担心了。连深知耿玉京剑法的无名真人也是心里想道:“只盼他能够 抵挡个三五十招也是虽败犹荣了。” 耿玉京在众人注目之下,已经走到向天明的面前站定,横剑当胸,缓缓说道: “向先生远来是客,请出招!” 向天明怔了一怔,随即笑道:“不错,你是无相真人的替身,我可不能把你当 作武当派一个小弟子看待,主客之礼颠倒,那就是对无相真人的不敬了。”说罢一 声喝道:“接招!”剑光疾如闪电般地扫过来。 只听得“叮”的一声,耿玉京退了一步,向天明连环三招,接续而来。第二招 俨似长虹拦腰横卷,第三招却似匹练般的直指心窝,叮叮叮三声响过,耿玉京连退 三步,但看他模样,仍是气定神闲,丝毫不露败象。 这一下众人都是大为惊诧,不波站在无名真人旁边,轻声说道:“没想到玉京 师侄对本门武学的精义参悟得如此透彻!”武当派的武学精义是“以柔克刚”,耿 玉京抵挡向天明这三招凌厉的攻势,正是深得“四两拨千斤”之妙。 向天明哼了一声,续采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耿玉京一个个的剑圈 划将出来,大圈圈,小圈圈,圆圈,斜圈,圈里套圈,划一个圈圈,就消解向天明 的一分攻势。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三十多招。无名真人与本无大师的脸上都露出了 笑容,心中俱是想道:“这孩子即使在此际落败,亦足以保持武当派的威名于不坠 了,最怕的就是他不知进退。” 此时耿玉京若是罢手认输,可说得是虽败犹荣,对武当派的声誉也是只有增加, 绝无损失(须知他只不过是无相真人的徒孙)。但这只能由他本人来作决定,旁观 者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但耿玉京却似毫无退让之意,他仍是见招拆招,见式拆式。而且,好像进入了 忘我的境界,和向天明一样,全副精神都注在对方的剑尖上。双方都是如此,那就 非得胜负已决才能罢休了。无名真人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本派一个小 弟子也能够和‘创圣”拼斗至五十招开外,担忧的是耿玉京终须落败,纵然败了亦 已无损武当声誉,但他本人却是恐怕不死也得受伤。 向天明的剑法霍霍展开,剑势当真是有如飞鹰展翼,盘旋飞舞,曲直相乘,站 得近的人,已是可以看见耿玉京的额上滴下黄豆般的汗珠了。无名真人、无色长老、 不波道人等武当剑术高手,比别的人更加吃惊,原来向天明的剑法亦是刚中有柔, 他那盘旋飞舞的剑势好像波浪的四面扩张,竟然也是隐隐含有太极剑法的“剑意”。 耿玉京虽然还能够招架,但落在这三位大行家的眼中,耿玉京的剑法已是被对方所 克了。 耿玉京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任他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灵台恢 复清明,剑势轻如柳絮,但柳絮轻风,也不至为狂风粉碎。 向天明不觉也有“怜才”之意,但转念一想:“我若让这小子过了百招,还有 何面目见天下英雄,更莫谈开宗立派了!”争名之念盖过怜才之意,一咬牙使出了 更为根辣的绝招。剑光有如电闪,在旁围观的人都给剑光射得几乎都睁不开双眼。 耿玉京纵然懂得“四两拨千斤”的妙用,但看不清楚对方的来势,却又如何能够施 展? 无名真人正想拼着失了体面,替耿玉京认输,但就在他想要喝止的时候,一个 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突然在他眼前出现了。 耿玉京在这样剧烈的战斗之中,竟然闭上了双目! 但说也奇怪,他闭上双目,随意挥洒,却是每一招都恰到好处的化解了对方攻 势,他重新恢复了气定神闲,额上的汗珠也不复见了。 不波看得如醉如痴,问无名真人道:“玉京师侄这个境界,当真是我梦想不到, 这、这是怎么练成的,本门的剑法似乎未载。” 无名真人也是看得神摇目夺,半晌,说道:“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遇, 到了这个境界,根本就无须讲究什么剑法了。” 不波大吃一惊,说道:“玉京师侄已经到达了这个境界?”, 无名真人道:“我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也还未曾到达这个境界,但依我看来, 他即使未曾到达这个境界,也是相差不远了。不波,你对本门剑术最有心得,你看 他这两招是不是从无到有,似有还无?” 所谓“从无到有,似有还无”,亦即是重视“剑意”的意思。参透了上乘剑术 之后,随意挥洒,皆成妙手,看似无招,实是有招。“无”与“有”已经不是“对 立”的物事,而是混为一体的了。故云从无可以到有,似有仍是还无。 不波点一点头,道:“掌门说得不错,玉京师侄的出招。虽是本门剑法所未载, 但仔细看来,却仍是合乎太极剑意的,不过,奇怪,向天明的剑法,似乎也有点本 门剑意。” 无名真人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不波道:“请掌门指教。” 无名真人道:“不错,向天明的剑术是有几分太极剑意,但仍是以他本门的飞 鹰回旋剑法为主的。论境界也要比玉京稍逊一筹。” 不波是个“剑痴”,本来想趁这个机会,请无名真人给他更多一些指点的,但 此时场中的比剑,已经到了十分紧张的关头,他恐怕漏着了一两个精微的变化,只 好专注斗场,不再言语。 不波与无名在谈论剑法的妙理,旁观的客人则大多是在看“热闹”,而不是在 看“门道”。耿玉京闭目比剑,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末闻,不由得人人都为耿玉 京喝彩。“哈哈,号称剑圣,却打不过一个闭了眼睛的孩子!”“不见得吧,剑圣 还是占了六七成攻势的! ” “但对方是闭上眼睛的,打得过也是天下奇闻了!” “你们看出来没有,这孩子闭上眼睛,好像还胜过睁开眼之时。”“这,你就不懂 了,剑圣的剑光有如闪电,闭上了眼睛才不至于耀眼生花。”最后说话的这个人虽 然不懂上乘剑理,说的也是实情。 向天明听得那些人的讥讽,拼着孤注一掷,突施杀手! 只见那闪电似的剑光,突然好像银虹暴长。向天明一声叱咤,身形平地拔起, 剑势凌空下击! 他已经使出了飞鹰回旋剑法中最后的一个绝招! 场中不乏识货的大行家,见他这招使出,无不吃惊。甚至连本来对耿玉京颇具 信心的无名真人,不禁也变了面色! 他这一招宛如鹰击长空,盘旋而下,在那盘旋曲折的剑势之中,最少藏有九种 变化。 三十七年前,他的师父玄贞子和无相真人交手,玄贞子使出这招,无相真人也 不过仅仅能够化解他的剑势而已。最后虽然还是无相真人胜了,但只论这招,无相 真人还是只能化解,而非破解的。 而且玄贞子使这一招,只不过有七个变化,现在向天明使这一招,却已有了九 个变化! 即使是精通四两拨千斤手法的人,也是绝难在这瞬息之间,消解这一招九式的 剑势,何况向天明的功力又是远在耿玉京之上。 耿玉京能够抵挡得住这势若雷霆,且又是变化极其繁复的凌空一击么?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之际,只见耿玉京也是飞身跃起,剑势斜伸,形如白鹤亮翅。 老一辈的武当派弟子更加吃惊了! 当年无相真人破这一招,用的是平平无奇的推窗望月,推窗望月,见顺势卸劲, 虽然平平无奇,却能以拙胜巧。但这一招白鹤亮翅,却是非得和对方硬碰不可! 无名真人方自吃惊道:“这孩子已是悟了上乘剑理,怎的忽然如此糊徐?”蓦 地看出,原来耿玉京这一招仍是“似有还无”,形如白鹤亮翅,实则“剑意”不同。 但尽管如此,无名真人也还是为耿王京担心,担心他纵然能够破解这招,但既 然是身于悬空,硬碰硬接,最少恐怕也落得个两败俱伤,稍有疏神,只怕还得送了 性命! 眼看双方就要在半空碰上了!忽地只见一片“红云”平地冒起,原来是本无大 师脱下身披的大红袈裟,硬生生的从两道剑光之中穿过。 只听得当当两声,两口宝剑同时落地。本无大师的袈裟化成了片片蝴蝶。 耿玉京倒纵出数丈开外,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向天明退出了六七步,脸色难 看之极! 无色道人瞪了向天明一眼,走过去将耿玉京扶了起来,问道:“京儿,你怎么 啦?”他在武当四个长老之中名列第二,剑术则是第一,耿玉京的七十二手连环夺 命剑法就是跟他学的。和无相真人一样,他对耿玉京也是一向爱护的。此时暗自想 道:“倘若京儿受了内伤,我决计不放过那个向天明!” 耿玉京道:“没什么,我只是惭愧、惭愧……”他想说的是惭愧未能打败对方, 但无色已在说道:“你用不着惭愧,非但不用惭愧,你已经是大大为师门争气了。 在剑法上你并没有输给那个什么剑圣!” 本来这种近乎“评判”的说法是只能由公证人说的,不宜出于无色之口。但无 色却是忍不住心头气愤,忍不住说了。 耿玉京好像大病过后,身子十分虚弱,无色将他扶了起来,他还是晃了两晃, 才能稳住身形,众人见他如此情形,心中惧是想道:“他即使没有受到内伤,也是 被对方的内力击倒的了。嗯,这场比剑应该算是谁赢呢?”要知比剑之前虽然有人 提过不许用内力伤人,但被对方的内力击倒却是另一回事,而且比武未曾终结,本 无大师就将他们分开,这也是有违武林规矩的,这又该怎样说呢?场中所有的人都 在看着本无大师了。 只听得本无大师咳了一声,缓缓说道:“老衲将你们分开,实是逼不得已,你 们若要责怪老衲不守证人本份,老衲甘受无辞。但依老衲之见,你们这场比剑,就 当作是不分胜负吧。向施主,你意下如何?” 场中的人,虽然十九都是同情耿玉京,但听了本无大师这番说话,分明是偏袒 耿玉京这方,心中也都是不免想道:“耿玉京已被击倒,向天明可不是省油灯,怎 肯当作是不分高下?” 哪知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只见向天明面上一阵青, 一阵红,终于涩声说道: “不,是我输了!本无大师,多谢你给我面子,但输了就是输了,我可不能抵赖!”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愕。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突然有一片铜钱般大小的 圆形布片,随风飘荡。这市片是哪里来的呢? 众人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向天明的胸前部位,上衣开了一个窟窿,恰恰是个 铜钱大小。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向天明确是非得认输不可! 他们刚才是在即将接触,尚未接触之际,给本无大师分开的。 虽然尚未接触,但双方的内力都已贯注剑尖,甚至发出了无形的剑气。 是以耿玉京的剑尖虽然未刺着向天明的身子,那无形的剑气,已是划破了他的 衣裳。 同样的道理,向天明最后那一招挥剑狂劈,虽然没劈着耿玉京,耿玉京也如中 了劈空掌力一般,被他的内力击倒了。 好在有本无大师及时将他们分开,他们才侥幸没有受伤。 反过来说,假如没有本无大师在这关键时刻出手,其结果就势必是两败俱伤了。 不过,纵然是两败俱伤,伤的程度也是有所不同的。 对耿玉京来说,当然会受到严重的内伤,但不一定会丧命。因为他的剑招后发 先至,向天明一被刺伤,他的剑就不能劈着耿玉京,只能凭着最后发出的那股内力 来伤耿玉京了。但耿王京那一剑若不是手下留情,向大明的胸口就要开个窟窿了。 这就是向天明非得认输不可的原因。 向天明面色惨白,蓦地发声狂笑:“无相真人的徒孙尚且如此,我妄欲与他老 人家争胜,真是井底之蛙了,恭喜你们武当派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英杰,向某甘拜下 风!” 狂笑声中,向天明已是出了墓园,走了。 武当弟子以及一众客人,纷纷来向耿玉京道贺。无名真人将他引至无相真人棺 前,让他和师祖行了辞灵之礼,武当四大弟子把棺材放入墓穴,人多好办事,不过 半个时辰,填土,平顶,墓穴合拢,已是筑起新坟,并且立了墓碑了。 无相真人的葬礼完成之后,跟着就将是无名真人正式宣告接任掌门,并接受朝 廷的封号了。 朝廷钦使诸千石上前祝贺,说道:“葬礼给延误了一个时辰,册封仪式可以开 始了吧?” 按照传统仪式,新掌门人接任的宣告,等于是“刻板文章”,首先是说奉前掌 门人遗命,跟着是多谢同门拥戴,然后再说几句客气话的。 两名武当弟子,手捧玉盘,已经站在无名真人的两旁,一个盘子里放的是掌门 人的印信,一个盘于里放的却是一件破旧的道袍,这件道袍乃是武当派开山祖师张 三丰的遗物,这两样物事是武当派掌门人权力的象征。 无名真人忽道:“你们暂且退下,我有话说!”两名弟子面面相觑,大为惊诧, 须知按照规矩,在无名真人作了按任掌门的宣告之后,便当接过印信,披上道袍的。 “宣告”不过是刻板文章,说话无多,很快就可“念”完,即使不依惯例,无名真 人也不该叫他们退下,到时再让他们匆匆忙忙地走上来,但掌门人有命,这两名弟 子也只好退过两旁了。 客人不知道武当派的规矩,还不觉得怎样,武当派的弟子可是人人心里嘀咕, 眼睛望着无名真人,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得无名真人缓缓说道:“本门弟子想必都还记得,无相师兄代师收徒,立 我为掌门弟子那天,曾发生一件特别事情。” 这件事情武当派的弟子当然全都知道,但也有些客人是尚未知道的,纷纷向武 当派的弟子打听。 无量长老说道:“那天东方亮冒充他的师父上山挑战,无名师弟只不过用了一 招,就把他的人皮面具剖开,令他心服口服的认输!”无量满肚密圈,只待无名真 人在接任之后便即让位给他,他只道无名真人是想夸耀他的“得意之作”,因此给 他说明。 一众客人方始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无名真人是因立了这件功劳,方得继任 掌门的。”巴山剑客过铁铮笑道:“那天打败了徒弟,今天打败了师父这可真是无 独有偶,也是来给贵派新掌门人增庆的啊!”无量长老听得不觉皱眉头,过铁铮说 罢方始省起,这个恭维有点不大合适,打败徒弟的新掌门人,打败师父的却是比新 掌门人晚两辈的小弟子。 无名真人继续说道:“我本是俗家弟子,那天一上山,无相师兄便替我主持出 家仪式,跟着又立我为掌门弟子,此事其实是不依本派常规的,只能算是权宜之计。” 无色长老道:“此事也并非没有前例可援,本派的第三代掌门就是俗家弟子牟 独逸,牟祖师也正是你们牟家的祖先啊!” 无名真人道:“那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自先祖独逸公以俗家弟子接任掌门之 后,就从来没有过相同的例子,我不想破例。” 无色道:“你虽然是在出家的同一天被立为掌门弟子,但也已经是出家人的身 份了,不算破例。” 无名真人道:“我刚说过,这不过是无相师兄的权宜之计。我在受命之时,就 曾许下诺言,我是准备随时让贤的。” 不波对无名真人最为佩服,他是个直性子,便即说道:“是啊,前任掌门师伯 是因你的剑术无人能及,而本派又正处于多难之秋,做掌门的人,除了精通剑术之 外,还要年富力强,精明能干才行。因此,这才想到,要把你请来,接任掌门的。 前任掌门决定的这桩事情,不管是否当真如你所说那样,只是权宜之计,但在一切 情况没有改变之前,你总是还要勉为其难的!” 无名真人道:“不,已经有变了。” 不波大声道:“你以为挫败了剑圣师徒,就可以对前任掌门交代得过去了么? 你难道不知本派还有比你这个更重要的事情,要你担当、料理!” 他在第一次发言时,说出,“本派正处于多难之秋”这样的一句话,如今又说 出了“本派还有比挫败剑圣师徒更重要的事情”要无名真人担当的话,登时舍得全 场耸然动容!有的人心里想道:“武当派如今正是威名显赫,如日中天,怎能说是 多难之秋?”但也有些人对武当派的“多难”略有所知,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只 盼不波多揭一些“家丑”。 无量长老皱了眉头,心中责怪:“不波已经是位列长老的了,怎的还是如此不 通世故,把不该让外人知道的也说出来。”但因不波是已故首席长老无极道人的大 弟子,且又已升任长老,无量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便阻拦。 无名真人说道:“你既然说了,我也不用对朋友隐瞒了,十七年前,本派有三 位和我同一辈份的师兄,死因都很离奇,这个案子,我们是必须查究的。但我不做 掌门,也可从旁协助呀!”“秘闻”揭露,众人自是不免一阵沸腾。 不波待场中稍静下来,说道:“无名师叔,你曾是中州大侠,以大侠的身份, 怎能为德不卒?大事未了,就要让贤?”他情急气愤,口不择言,不称“掌门”, 改称“师叔”,而且居然责备起新掌门人来了! 无量这才装作忍不住喝道:“不波,不可如此放肆!须知我们只能劝掌门人回 心转意,却不可口出怨言。” 无名真人却似毫不在乎,淡淡说道:“不波,你说得不错,我这大侠之称,只 是浪得虚名而已。我的确是道心不坚,只待新掌门确定之后,我就要还俗了,或许 我还俗之后,更加方便我为本派出力。所以,你可以责我道心不坚,但为德不卒这 四个字,那倒似乎责得过重了。” 即将接任掌门的人,竟然说要“还俗”,武当派的道家弟子,都觉脸上无光。 但无量却是乐意看到他当众出丑,故意叹了口气,说道:“你难耐清修之苦,那也 不能勉强,唉,怪不得你刚才说是不想破例了,原来你早就有了还俗的打算!”弦 外之音,当然是赞成无名让出掌门之位的了。 不波忙道:“师叔,请你三思而行,你口口声声说要让贤,可贤人却在何处?” 无名真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顿了一顿,目光从无量、无色、不 波三个长老的身上横扫过去。 无量长老的一颗心砰砰跳动,他是早已得知那伪装聋哑道人的王晦闻的设计的, 原来的设计是要由无名真人让位给他,然后由他传给不歧。不过,无名真人是立即 让位,他传给不歧,则可以等待几年,在传位之前,先立不歧为掌门弟子,如此安 排,乃是因为无相真人曾经说过,在他身后的新掌门人,最好是选择年富力强者为 宜,至于选择不歧做下一任的掌门,一来是因为不歧名正言顺(无相真人硕果仅存 的弟子),二来是因为不歧有把柄在他们手里,他们只是要不歧做个傀儡而已。 哪知不歧昨晚竟不惜自暴其罪,对“误杀”师弟一事,向耿玉京直认不讳,而 且还先后对无名真人与耿玉京发誓,要尽一己之力,为他们找出当年杀害无极道长 与两湖大侠何其武等人的真凶,王晦闻就是因此杀了不歧的。 无量患得患失,暗自思量:“不歧已死,我传给谁呢?若不先立掌门弟子,我 又上了年纪, 只怕一众弟子就不肯赞同由我接任掌门了。 ”忽地得了一个主意: “啊,对,我可以选择不波,他性子虽然憨直,但不通时务,自必也是要受我们摆 布。 心念末已,只见无名真人的目光停在耿玉京身上,接着说道:“远在天边,近 在眼前,这人就是无相真人的唯一徒孙蓝玉京!” 此言一出,连在场的客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当派的弟子更是惊得 呆了。 无量不觉失声叫道:“什么,你要把掌门之位,让给这个娃娃。” 无名真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不错!” 耿玉京吓得张口结舌,好不容易才嚷得出来:“掌门真人,我、我、我怎能担 此重任!” 无名真人作了一个手势,待场中静了下来之后,缓缓说道:“玉京虽然年少, 他的剑法却是有目共睹的,剑圣都败在他的剑下,你们自问有谁能够胜得过他?我 不过功力比他稍高而已,论剑法我也自愧不如呢!”他以师叔祖的身份,不惜贬低 自己,对耿玉京的夸赞,也真可以说得是至矣尽矣了。 无量长老气得脸上通红,但他也不敢说出自己的剑法胜得过耿玉京。 不波是个“剑痴”,他呆了片刻,忽地说道:“我不知道别人怎样想,我对玉 京师侄的剑法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无名师叔,你说得不错,他的确是个百年难得 一见的人材。本门也好在没有立下规矩,说是必须到了多少年纪才能够做掌门的!” 言下之意,当然是赞同耿玉京了。 无量长老的二徒弟不妄道人心道:“师父不好说话,我只能替他说了。”便站 出来道:“不波师兄,你的话虽然也有点道理,但玉京师侄毕竟只不过是十六七岁 年纪,如何能统率同门?再说,做本派掌门,也不只是精通剑术就行的。无名师叔 刚才说的也是‘让贤’这两个字,玉京师侄的‘贤’在哪里,我们还没见到呢!” 不波摸一摸头,说道:“晤,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无名真人道:“这个,我看你们倒是无须顾虑。” 不妄亢声道:“为什么?” 无名真人道:“俗语有云,近朱者亦,近墨者黑,玉京这孩子自幼就受无相真 人的黛陶,人品又焉得不好?至于办事的才干,那是可以锻炼出来的。” 不波本无定见,不觉又摸了摸头,说道:“这话似乎说得更加有理,不错,倘 若他的心术不正,已故掌门真人也不会将本门的内功心法和上乘剑诀传给他了。” 无相真人是群流景仰的人物,本门弟子对他的尊敬,那更是无须说了。无名真 人把他抬了出来,谁也不敢反驳。 不妄嘀咕道:“但玉京师侄毕竟是年纪太轻,一下子就让他做掌门,这个,这 个……” 无名真人道:“这个咱们当然还可以商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比如说,可以 选两位长老辅助他,或者先立他为掌门弟子,那也未尝不可。” 无量长老忽道:“现在恐怕还谈不到商议什么办法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必须 先弄清楚!” 无名真人道:“什么事情?” 无量长老道:“若是有人犯了武林公认的戒条,他还能不能够做一派的掌门?” 无名真人心头一跳,沉声问道:“什么戒条?” 无量长老道:“结交匪人,吃里爬外!” 耿玉京跳起来道:“我结交了什么匪人,又怎样吃里爬外?” 无名真人喝道:“玉京,让长老先说!” 无量长老说道:“我不是怀疑无相师兄不会教导,但少年人心性不定,见识无 多,初走江湖,也难保不会上了坏人的当,误入歧途,须知名师出高徒,良师出贤 徒,这只是一般的常理,任何事情,都有例外的。” 憨直的不波又插口道:“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请你最好还是少发议论,多说事 实。” 无量长老知他性子,被他顶撞,倒也并不气恼,继续说道:“刚才他和向天明 那场比剑,你们是看得很清楚的了?” 不波道:“很清楚难说,看清楚六七成大概有的。” 无量长老道:“那你说,那向天明的剑法,是不是也有咱们武当派的太极剑意 在内。” 不波道:“是有几分。但无论如何,他也比不上玉京对本门剑法的领悟。” 无量长老道:“这是两回事情,我问你,若是不懂那一派的剑法,能否创出剑 意?” 不波道:“当然不能!” 无量长老道:“着呀,那么向天明是从哪里学来的本门创法?” 不波摸头道:“这我怎么知道?” 无量长老道:“你不知道我知道!”回过头来,陡地喝道:“玉京,你去年下 山之后,就和东方亮做了好朋友,是也不是?” 耿玉京道:“东方亮也不是什么匪人呀,甚至即使他的师父向天明,师祖也并 没有把他当作匪人的,否则当年就不会答应与他印证武功了。” 无量长老哼了一声道:“师父是师父,徒弟是徒弟,别扯在一起。何况向天明 纵然不是匪人,也是对本门怀有敌意的。” 耿玉京道:“但现在亦已化解了。” 无量长老怒道:“我叫你不要扯到别人身上,我现在说的是东方亮!” 耿玉京道:“好,那你就说东方亮吧。” 无量长老道:“东方亮是否匪人,待会儿我会告诉你。我先问你,东方亮的武 当剑法,是不是你教给他的?” 耿王京想了一想,说道:“不是!” 无量面向本无,说道:“本无大师,听说耿玉京曾与东方亮一起,到过少林寺, 东方亮并曾在少林寺显露过剑法!” 本无大师道:“不错,是有此事,东方亮的剑法中,也的确是有贵派的招数。” 无量面挟寒霜,喝道:“玉京,你还要抵赖!” 耿玉京道:“我不是抵赖……” 不波性急,他是想帮耿玉京的,不待耿玉京说完,便即抢着说:“东方亮去年 上山挑战的时候,我曾经和他交过手,那时他还未曾认识玉京师侄呢,但已经会使 太极剑法了,甚至有几招使得似乎比我还要高明!” 无量长老道:“这就可以证明他没有教过东方亮吗?” 不波听得稍为懂一点了,搔搔头说道:“有没有教过,这就很难说了。” 无量长老道:“第一个把本门剑法教给东方亮的人是谁,我不知道,无名师弟, 你知道不知道?” 无名真人道:“我不知道!”心中则在暗暗吃惊,不知自己的秘密给他知道了 多少? 无名真人之所以吃惊,那是因为早在三十年前,他也曾把自己所领悟的太极剑 法,与殷明珠(即后来的西门夫人)私相授受之故。无量长老如今对耿玉京的指责, 在他听来,自是难免有“指桑骂槐”之感了。 无量长老说道:“师弟,既然你也不知,那就不必管谁是第一个把武当剑法教 给东方亮的人了。但令东方亮得到剑法真传的人,我却可以断定,必定是蓝玉京。” 不波搔头道:“长老,你怎么知道?” 无量长老不理睬他,却回过头来问牟一羽:“一羽,你是曾经奉命下山,把蓝 玉京找回来的。听说你曾经碰见他们同在一起,并且曾与东方亮比过剑,不知结果 如何?” 牟一羽道:“惭愧得很,是我输了。” 无量长老道:“如此说来,东方亮的剑法是不是比他第一次上武当山之时,大 有进步?” 牟一羽道:“不错,进步很多!―― 无量长老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牟一羽道:“去年十月中旬。” 牟一羽情知他是要迫自己说出耿王京私将剑法传与外人,心想:“这事我可不 能替玉京撒谎,但怎样说才好呢?”于是只好样作不知。 无量长老一声冷笑,说道:“其实我应该直接问你,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你 上次下山,是兼有考察蓝玉京在外面的行为的任务的,你既然曾与东方亮比剑,而 当时蓝玉京又不肯跟你回山,一定要和东方亮同走。那么,你总应该知道蓝玉京是 否曾把本门剑法授与外人的吧?即使不知,你也应该有个判断!” 牟一羽道:“当时,他与东方亮同走,那是因为要到少林寺拜访慧可大师之故, 这事说来话长。……” 无量长老厉声道:“我只是要你的判断!与本案无关的事.那就不必管了!” 牟一羽上次下山,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正是要查究耿玉京与东方亮结交一事, 但现在他与东方亮的关系亦已变了,东方亮很可能就是自己未来的妹夫,这叫他如 何开口顶证? 耿玉京忽地大声说道:“无量长老,其实你应该直接问我!” 无量长老道:“哦,你现在肯说实话了吗?” 耿玉京道:“我没说过谎话,因为你问的是:我有没有教过东方亮,我只能回 答:没有!” 无量长老勃然大怒:“事实都已摆出来,你、你仍然还要抵赖!” 无名真人听出话里有因,说道:“师兄,他好像尚未说完,你让他说下去!” 耿玉京朗声说道:“事实上是他教我,不是我教他!” 无量长老冷笑道:“是他教你?去年他在武当山上所使的剑法,我们都曾见过, 你刚才用的那些招数,他根本不会!” 对这一点,不波也想不通,搔头说道:“这倒是真的,的确是有天渊之别!” 无名真人柔声道:“玉京,你把经过情形,说来听听。” 耿五家道:“我和他初次见面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东方亮。他激我与他 比剑,这才不打不成相识的。他指出我每一招的疏失之处,反复和我拆解,后来我 才能够自己摸索出一些道理。” 不波道:“如此说来,倒是你得益更多了?” 耿玉京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 本无大师赞道:“恭喜贵派出了这样一位武学奇材,青出于蓝,当真是了不起 啊!了不起!” 无量长老不敢对本无大师反唇相讥,却针对不波的话道:“不管是谁得益更多, 他总是把本门的上乘剑法泄漏了给外人。倘是别的人也还罢了,这个东方亮是什么, 你们知不知道?” 不波道:“他是剑圣向天明的弟子。” 无量瞪他一眼,冷笑说道:“这个尽人毕知,何须你说?”只差“废话”二字 没骂出来。 不波道:“哦,他还有别的身份?” 无量长老说道:“他的姨父是从前的绿林盟主西门牧,他的父亲东方晓虽然没 有落草为寇,却也是常常去帮西门牧的忙的,其实也等于是个强盗头子了。东方亮 有这样的家世,他还能够是个好人吗?他学会了武当剑法,岂非助纣为虐?我说你 结交匪人,吃里爬外,有说错你吗?” 宾客的秦岭云也是黑道出身的,闻育立即抗辩:“强盗也有好坏之分,岂能一 概而论。依我看来,西门牧也是个盗亦有道的人,他的人品不见得就比你差了!” 无量长老气得长须翘起,喝道:“你,你,你竟然敢把我和盗魁相比!” 无名真人忙调解道:“请大家都莫节外生枝,还是言归正传吧。” 耿玉京道:“西门牧是好是坏,似乎大可不必讨论。但即使东方亮的姨父是个 强盗头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是坏人就行了。倘若按照你的说法,父亲 犯了罪,儿子也该拉去坐牢了?” 不波高赞道:“高论,高论。玉京师侄,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见解倒是不凡!” 无量长老道:“俗语云: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虽然也有例外,但你们怎能 担保东方亮将来不是坏强盗? ” 他接连受到反驳,用辞已经斟酌许多,没忘记在 “强盗”之前加多一个“坏”字。 耿玉京道:“那是将来的事情,至少他现在还不是。” 无量长老道:“但你可别忘记,他的剑法有一部份是从你这里偷来的,要是他 用以为恶,追源祸始,武当派又将如何交代?如果那时你已经做了掌门人的话!” 耿玉京毅然说道:“如果东方亮当真变得那样坏的话,我誓必以师祖所传的剑 法除他!除他不了,我就自刎以谢师祖!”此言一出,全场肃然。 无名真人说道:“玉京立此重誓,无量师兄,你的顾虑也当消除了吧?说老实 话,向天明师徒为了替他们的师祖玄贞子争一口气,总想把我们武当派比下去,我 对他们当然也是殊无好感的。但好在这个历时三代的过节,今日亦已解开了。即使 东方亮以后还可能要与我们争胜,但最少到今天为止,尚未闻有何恶行,玉京和他 做朋友,似乎不能说是结交匪人;而且玉京纵然与东方亮结交,但东方亮的师父也 是给他击败的,‘吃里爬外’这个罪名,似乎更加不能加在他的身上!”这番话等 于作了结论,把无量长老强加于耿王京身上的罪名全推翻了。 无量长老羞成怒,说道:“你现在还未让位,身份仍是掌门,是掌门人就该按 照门规秉公办理,你却似乎太过偏袒玉京!即使那两个罪名不能成立,他把本门剑 法的奥秘泄漏给外人,总是犯了戒条!” 无名真人道:“本派似乎并无禁止弟子与别派的人彼此观摩,互相印证。玉京 已说清楚,他与东方亮只是比剑拆招,并无私相授受之事!” 无量长老道:“虽无明文规定,但这是千百年来武林公认的规矩!” 本无大师忽道:“可否容老袖说几句话?” 他要说话,谁敢不依,无量说道:“当然可以。”无名说道:“请大师指教。” 本无大师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请问各位,有哪一个门派的武功,只是由 最初开创这个门派的祖师一个人想出来的?从来没有吸收过别派武学的精华,也从 来没有受过别派的影响?” 这次前来武当山参加无相真人葬礼的客人,几乎可以说已是包念了各派的精英 在内,谁都不敢说个“否”字。 本无大师续道:“别的门派老衲不知,即以老衲的少林派而论,少林武功源自 天竺,天下皆知。但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变化,少林寺的源自天竺的武功已是与中士 武功合而为一,分不出哪招是天竺的,哪一招是中土的了。不过,少林寺的武学仍 然可以说是和天竺那烂陀寺的武学同源异流。” 这也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有人便道:“唯其贵派善于采纳众家之长,才能为武 学放一异彩,大师之言,令我顿开茅塞。” 还有一个听得更加心悦诚服的乃是不波,只见他如痴如呆,忽地自言自语道: “博采众长,方有大成。有道理,有道理,大有道理!怪不得少林派的武功天下第 一了!” 少林武当,素有心病,近年虽已逐渐化解,尚未完全消除,无量听得不波如此 推崇少林,心里老大不舒服,可也不便当面说他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本无大师微笑道:“这可不敢当,贵派的武功就有许多是胜过我们少林寺的。 嗯,贵派的创派祖师张真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在少林寺做小和尚的时候,只 不过学了一套,罗汉拳,后来离开本寺,云游天下,见闻日博,最后观龟蛇二山山 势,妙悟通玄,遂创太极十三势,而成一代宗师。老衲不打谎语,古往今来的武学 宗师数得出的虽然还有几位。老衲最佩服的却还是贵派的张真人!” 这话等于说武当派的武功也是得自少林,如果连与别派观摩都不准许的话,哪 还有今日的武当派?这话也只有本无大师敢说。不过他口口声声推崇张真人,武当 派的弟子也都心里舒服了。 不波听得摇头晃脑,忍不住又再插嘴:“是啊,玉京与东方亮拆招,即使让他 偷学了几招,还是我们得益更多。招数是死的,领悟才最紧要。比如说同样是从太 极剑中变化出来,玉京师侄不就比东方亮的师父更胜一等吗?” 巴山剑客过铁铮大声嚷道:“不是一筹,而是两筹,三筹!” 本无大师缓缓说道:“所以即使是千百年来的惯例,也不见得一定是合理的。 武林中人固于门户之见,无异固步自封。古语有云,有容乃大。老袖愿与各位共勉!” 话说完了,许多门派的首脑人物,都点头称是。 无名真人道:“多谢大师指教,无量长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形势已成一面倒,无量还能说些什么,唯有心中苦笑了。 无名真人道:“大家没别的话说,那就让我们回到正题吧。我决意把掌门之位 让给玉京,至于怎样……” 就在此刻,忽地就有人叫道:“且慢!” 一个弓着腰的老道人走了出来,武当派弟子一看,全都呆了! “咦,他,他不就是紫霄宫那个聋哑道人吗?怎么忽然会说话了?”呆了一阵 后,有人嚷了出来。 还有人说道:“他服侍了已故掌门真人三十多年,想不到竟是装聋作哑!” “装聋作哑,不知是何居心!”说这话的是牟一羽。 “聋哑道人”冷冷说道:“不知武当派的戒律,有哪一条是禁止装聋作哑的?” 无量长老道:“晤,这倒好像没有。” 无名真人情知这场冲突已是不可避免,便道:“好,你说下去。” “聋哑道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不管如何,你现在还是武当派的掌 门人。我要请你先行清理门户,然后才谈得到传给哪一个!”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事情可是越来越奇怪了。“清理门户”,那更不直 指耿王京是叛徒了?因为倘若是说别个,那就不会跟“传位”联在一起说的。 “咄,清理门户,这可是不能乱说的!聋哑师伯,你又聋又哑,能够知道什么?” 说这话的人是带有几分傻气的不波。聋哑道人已经开口说话,他还是按照叫惯的称 呼,叫他聋哑师伯。 无色较为精明,双眉一竖,说道:“本门戒律,虽没禁人装聋作哑,但你指控 是有关清理门户的大事,我们必须先问你一个明白,你在武当山隐瞒身份三十多年, 绝对不会是没有目的,你得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聋哑道人”道:“否则,你就要说我居心叵测了,是不是?” 无色厉声道:“不错,正是这样!” “聋哑道人”道:“合理的解释,不是早已有事实摆在你的眼前了?” 无色道:“什么事实?” “聋哑道人”道:“我服侍了无相真人几十年,若然我是一个坏蛋,真人岂能 在几十年当中,毫无觉察,还敢留我在他身边?” 他抬出了武当派弟子最尊敬的已故掌门,武当派弟子,即还有疑心,却也不敢 作声了。 无色道:“君子可欺以其方,无相真人忠厚老实,被你蒙混过去,那也并不稀 奇。” 几个武当派大弟子同声说道:“是呀,你不但装聋作哑,而且是隐瞒原来的身 份和武功,即使我们不追究你因何装聋作哑,你也应该还给我们一个道理!为什么 你甘愿跑到武当山来作个烧茶扫地的道人?” “聋哑道人”突然一挺胸膛,昂头说道:“我当然是有原因的,但却似乎不必 和你们说。”他一挺胸膛,登时判若两人。委琐的模样消失了。虽然仍是白发满头, 却已精神奕奕。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武林前辈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齐声叫道:“你,你不是三 十年前小五义中排行第二的王晦闻大侠么?” 王晦闻道:“大侠不敢当,我确是小五义中的老二。” “小五义”当年都有侠名,虽然后来老四西门牧和老五东方晓入了黑道,却并 不影响其他三人的声誉。其他三人(七星剑客郭东来、慧可大师和王晦闻)又都是 先后突然在江湖消失踪迹的。知道他们过去的人,不觉都是想道:“看来王晦闻之 遁入武当山道观,和慧可的遁入少林寺做烧火和尚都是同一原因。可能是为了躲避 仇家,也可能是避免给西门牧连累。”武林异人埋名隐姓之事,在所常有,他们震 于王晦闻以前的侠名,不觉也就相信他了。 王晦闻继续说道:“我在无相真人身边三十多年,虽然原来不是武当派,也算 得是武当派了。我感他知遇之思,无以为报。当然要维护武当门户。难道你们还把 我当作外人不成?” 无量长老咳了一声,说道:“以他的身份以及他和本派的渊源,我们似乎应该 让他说话。” 王晦闻道:“实不相瞒,我曾受无相上人临终之嘱,要我特别留意一个人。这 个人是他最赏识的本门弟子,也是他刻意栽培,准备付托以重任的人。但因此人有 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是给别人捏在手里,他也很可能在别人的威胁利诱之下,走 上歧途,如今我已经发现了那人的可疑之处……” 有人问道:“可疑什么?” 王晦闻道:“欺师灭祖,甚至祸害本门!” 这可是极其严重的罪名,武当派一众弟子都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已! 倘若细心去想王晦闻刚才说的那一段话,当可想到,他说的“那个人”,当然 是以耿玉京的嫌疑最大,但也有可能是指无名真人的。不过谁也不敢怀疑无名真人, 于是就有人说道:“开门见山吧,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蓝玉京?” 王晦闻道:“你说对了三分之二。名字对,姓不对,他姓耿,不是蓝!” “怎么,他不是那个菜农蓝靠山的儿子吗?”好几个武当派弟子同声发问! 王晦闻摇了摇头,说道:“不,他是耿京士的儿子!” 耿玉京亢声道:“不错我的爹爹是耿京土,那又怎样?” 无量长老叹了口气,说道:“真没想到,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耿京士的儿 子!” 无量长老这一叹气,顿时就有许多人想来了。须知耿京士是背着“满洲好细” 的嫌疑死在他师兄戈振军(即后来的不歧)的剑下的,这件事虽然秘不外传,但武 当派的弟子已有很多知道。尤其是“不”字辈的弟子。 无量长老装作怜悯的神态,目光投向耿玉京,叹了一声,说道:“你现在还未 知道吗,唉,我本来不想说出来的,但事到如今,不想说也不能不说了,你的生身 之父耿京土,乃是满洲奸细!” 耿玉京怒气填胸,大叫道:“胡说,我爹爹不是好细!” 本来斥责长老“胡说”,乃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但无量长者却作出一副 宽容大量,不予追究的样子,说道:“儿子维护父亲,乃是人之常情,不怪你。但 你必须拿出证据,你怎么知道你的爹爹不是好细?” 耿玉京却是无法说得明白,只能太叫大嚷:“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王晦闻忽道:“这里有一封信,请几位长老看看。” 无量长老接了过来,看了一看,不作声交给无色,无色看了,脸上稍有疑惑神 色,转交给新近升任长老的不波。 不波一看,说道:“没什么呀,不过是耿京士的一个朋友,写给他的一封普通 书信。” 王晦闻冷冷说道:“普通书信,你看清楚没有?” 不波道:“朋友报告近况的书信,有什么特别?” 王晦闻道:“上面有他朋友的署名。你读出来听听。” 不波仔细一看,说道:“霍卜托,晤,这名字倒是有点特别,好像不是汉人的 名字。” 王晦闻大声道:“霍卜托是什么人,有谁知道吗?” 有个来自关外的武师说道:“多年之前,这个人好像曾经做过满洲可汗努尔哈 赤的卫士。” 王晦闻道:“他是不是也曾在一个叫做乌鲨镇的地方住过?” 那武师道:“好像是的,不过那时听说他是隐瞒身份,在一间鱼行充当买手。” 另一个来自关外的牧场场主说道:“据我所知那间鱼行,其实也是努尔哈赤的 手下开的,不过,这大约是将近二十手前的事了,那时努尔哈赤还只是一个部落的 酋长。” 王晦闻道:“这间鱼行如今还在那里吗?” 那场主道:“好像还在。老板也还是从前那个老板。”王晦闻道:“十八年前, 亦即是耿京士从关外南归那年,本派住在金陵的俗家弟子丁云鹤打听到一个消息” 耿京士身上有一封满洲奸细给他的密封,他本来想去追查耿京士,夺取这封密函的。 但未出金陵,他就莫名其妙的被人害死了。他被害之后,他的家属也曾来过武当山 向无相上人禀报此事,两位长老可还记得?” 无色不答,无量长老则在说道:“不错,是有此事。那个满洲奸细,敢情就是 这个霍卜托了。” 不波吃了一惊,说道:“这么说,倒真的不能算是普通书信了,那个霍卜托是 说他已在金陵当了官,叫耿京士去与他相会的!” 王晦闻厉声道:“耿京士和霍卜托的交情如此密切,你们说是不是也有奸细嫌 疑?” 无量长老道:“你说得不错,当年我们就是从丁云鹤家属的口中得知此事之后, 开始怀疑耿京士是好细的。” 他们一唱一和,把耿王京气得怒火欲燃,但他也可真是难以替父亲分辨。要知 霍卜托的确是有两重身份,而他也是曾在金陵见过霍卜托的。莫说他不能泄漏郭璞 这一特殊身份的秘密,即使说了出来,又有谁人相信他明里是“满洲好细”,暗里 却是“反奸细”呢? 无色冷冷说道:“这封信怎的会落在你的手上?” 王晦闻道:“我虽然身在武当山,江湖上可还有些朋友。”言下之意,这封信 是他的朋友帮他取得的,他可不愿意把详情说给无色知道。 若是换了别人,无色还可能钉住不放,但王晦闻一来是早有侠名,二来又是服 侍了无相真人三十多年的人,他可不便太过表示怀疑,和他纠缠下去了。 不过,无色还是说道:“姑不论耿京土是否好细,和他的儿子有何相干。耿京 土丧命那天.他的儿子才刚出生呢!” 王晦闻转向耿玉京道:“你曾经到过关外的乌鲨镇,是也不是?” 耿王京道:“不错,我去那个地方,为的是正是要替我屈死的爹爹辩诬。” 王晦闻道:“可是,你又找不到替你爹辩诬的实据,而那个地方,和你爹爹当 年有关系的人也仍然还在那里!”用不着画蛇添足,谁也听得出来,显然是指控耿 玉京子承父志,最少亦有了充当满洲好细的嫌疑了。 耿玉京气愤填胸,冲口而出:“谁是奸细,我总会找到证据的!” 王晦闻冷笑道:“但不是现在,是么?” 无量长老道:“你这样说,是不是现在你已经找到了有关什么人的证据?” 王晦闻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真不想说,可又不能不说。” 王晦闻眼睛潮湿,脸上那副神情就好像自己死了儿子一般,说道:“大家都知 道,玉京这孩子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他聪敏好学,身世又是那样堪悲,我对他的爱 惜,决不在任何人之下。无相真人生前最担心的就是在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之 后,受人操纵,误入歧途。唉,没想到昔日的担忧,已成了今天的事实,他老人家 若是地下有知,他的心情必定是和我此际的心情一样难过!但为了武当一派的荣辱 存亡,为了无相真人临终的嘱托,我不想说也只能说了!” 无相真人是否真的在临终之际对他有那许多“嘱托”,死无对证,谁也不知, 但他以往对耿玉京的爱惜,却确是有目共睹,人所皆知。武当派弟子不觉都是想道: “他说得这样悲痛,恐怕不会是诬陷玉京的了。” 无名真人注意的则是那段话中的“受人操纵”四字,心中明白,这是王晦闻在 迫他摊牌。倘若自己不按照他的意思办事,他的矛头就一定会指到自己身上。 倘若耿玉京不是早已识破他的本来面目,此际只怕也会受他的说话感动。“哼, 他的武功未必是天下第一,但演戏的本事却一定没有第二个能比得上他!”此际, 耿玉京除了心中冷笑之外,就只有一个疑问了:“无相真人真的是给他骗了一生吗? 是不是他老人家在自知死期将至之前,忽然发现这个眼待了他三十多年的‘聋哑道 人’有点什么不对,甚至说不定有可能加害于我,这才要我立即下山呢?”他对师 祖在逝世前一日,要他下山的原因,过去只是怀疑到义父不歧头上,因为不歧将似 是而非的剑法教给他, 师祖是早有所知的。 但现在,他却不能不怀疑到这个伪装 “聋哑道人”的王晦闻身上了。 他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给憨直的不波瞧在眼里,不波亦是不觉对他起了疑心: “莫非这孩子当真是犯了大错。”于是便即说道:“聋哑师叔,呀,对不住,我这 样称呼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听你口气,敢情你已经拿到了耿玉京背叛本门的真凭 实据,兹事体大,那就赶快说出来吧!” 王晦闻道:“好,那就请你们穿许我首先请出人证。” 不波道:“人证是谁?” 王晦闻道:“既是他的师父,又是他的义父的不歧长老!” 不波呆了一呆,说道:“不歧因操荣过度,已经病倒了。你刚才没听见掌门人 说吗?” 王晦闻道:“不歧内功深厚,即使操劳成疾,病倒不能起床,总还能够说话吧?” 不波道:“要是连话都说不出来,那已是奄奄一息了。照理不会这样沉重的。” 王晦闻道:“对呀,那么即使他不能起床,咱们也可以抬他出来!” 不波道:“好,那就让我去把他背出来吧。反正他就住在这墓园里,也费不了 多少工天。” 王晦闻道:“不应该你去!” 不波道:“哦,你的意思是……” 王晦闻道:“我说应该由耿王京去,第一,他是不歧的义子;第二,不歧是本 案最重要的证人,但说句老实话,我也不知他的证供将会说些什么,假如他的证供 是对耿玉京有利的话,那么耿玉京就可以洗脱罪嫌,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做后一任的 掌门人了。这个大好消息,也该让他的义父兼师父的不歧在场听到,一同高兴呀! 你说是不是?” 他这么说,别人一听,就知他说的乃是“反话”,心中都想:“他必定是有把 握,料准了不歧的证供对他有利,对耿玉京不利,才要要求不歧来作人证。” 只有憨直的不波,才以为他说的是真心话,当下搔了搔头,便即说道:“对,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真糊涂,这一层倒是没有想到。” 王晦闻冷冷地看着耿玉京,冷冷说道:“大家都认为应该由你去请你的义父出 来,你怎么还不去呀?” 耿玉京的容忍已经超过了最大限度,突然就像火山爆发,倏地拔剑出鞘,喝道: “我的义父已经给你害死了,你这老贼,我要你的命!”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 掠数丈,剑挟劲风,朝着王晦闻疾刺过去。 在武当派中,是只有无名真人和牟一羽这两父子是知道不歧已死的,其他的人 忽然从耿王京口中听到这个惊人消息,不觉都是呆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耿玉京的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已是刺到了王晦闻 身上! 无色喝道:“不可!”只见耿玉京已是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王晦闻一展抱袖,叹口气道:“枉我疼了这孩子十几年,呀,想不到他真的是 要把我置之死地。呀,但我可不能与他一般见识。他只是自己晕过去的,你们用不 着担心。” 站在他附近的人都看得清楚,他的衣袖上有七个小孔,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这招北斗七星正是武当派的绝招之一,是无相真人揉合了连环夺命剑法所创的 一招,奇正相生,刚柔并济,武当门下,精于此招者只有无色一人。但无色见了耿 玉京的这招,亦是惊喜交集,自愧不如,但也正因为如此,武当派一众弟子也都觉 得王晦闻所言不假,耿玉京出此一招,的确是存心要把他置于死地了。 纷乱稍定,无色已经把耿王京扶了起来。耿玉京双目紧闭,还没醒来。 不波道:“玉京师侄已经不省人事,这,这怎么办?” 无名真人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继任掌门的人选,只好暂搁 下,押后再谈吧。” 王晦闻一声冷笑,说道:“他虽然晕倒,事情可还得弄个水落石出!” 无名真人道:“你的意思是……” 王晦闻道:“不歧究竟是死了没有!这件事首先就得弄个清楚!” 不波道:“是啊!我们应该要弄个清楚的。” 话音方落,只见两个道士已经把死了的不歧抬出来了。这两个道土是无量长老 的三弟子不破和四个弟子不弱。 王晦闻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看看,不歧是怎样死的?总会有人看得出来吧?” 无量长老道:“他的眉心隐隐有股青气,咦,他好象是中了青蜂针之毒死的!” 无量长老道:“泉先生,请你看看。” 泉如镜是精通药物之学的大名家,对各种各类的喂毒暗器也是见闻极广。一看 之下,不由得变了颜色,说道:“不错,是青蜂针!” 青蜂针是常五娘的独门暗器,登时就有许多武当派的弟子骂了出来:“又是这 个妖妇!”其中尤以不悔师太对她最为痛恨,切齿骂道:“这妖妇曾用青蜂针害了 我们的不戒师兄,昨日以曾在这里用青峰针把连横杀了灭口,没想到她还敢匿藏山 上,如今又用青蜂针害了不歧长老。哼,要是让我抓着她,我非把她碎尸万段不可!” 王晦闻冷冷说道:“害死不歧的人,未必就是这个妖妇!” 不悔道:“难道你以为是玉京这孩子不成?” 无量长老的弟子不破说道:“哦,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了,去年这个妖妇曾经上 武当山,到过蓝靠山家里,要把玉京抢去的么?不悔师姐,那天你好像正是……” 不悔性情甚急,立即便道:“不错,那天正是我碰上那个妖妇,玉京那时已经 下山,她正在威胁玉京的姐姐,亦即是我的记名弟子蓝水灵,是我把这妖妇赶走的, 但我也中了这妖妇的毒针,几乎送了性命。” 不破道:“好像听说常五娘是要玉京做她的干儿子?” 不悔道:“这是那妖妇的痴心妄想,玉京怎么认她做干娘?” 不破道:“但不管怎样,那妖妇总是和玉京有点什么关系的了,否则她为什么 不抢别人,只是要抢玉京?” 不悔师太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是玉京和这妖妇串通了来谋害他的 义父的吗?我相信玉京决不会这样!” 不破故意不再说话,只是冷笑。 王晦闻淡淡说道:“不悔师太,这可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不歧分明是给青蜂 针毒死的,为什么耿玉京却要隐瞒事实,说他的义父只是患病不能起床呢?而且在 后来真相大白之时,他还要反诬是我呢?谁也知道青蜂针是常五娘的独门暗器,我 可是从来不用暗器的,事实摆在眼前,要不是他包庇常五娘,就是他从常五娘手中 借来的青蜂针!” 他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不悔师太低下了头,不再言语,暗自想道:“莫非这 孩子在知道自己的身世隐秘之后,被奸人挑拨,做了傻事?” 她只是在心里这样想,憨直的不波可从口里说出来了:“我本来不相信玉京这 孩子会变得那样坏的,唉,但现在,我纵然不敢相信也不能不信了,无色师叔、不 悔师姐,依我说,你们也不应太过维护这孩子了,还是向掌门真人求情,念在他是 一心要报杀父之仇,以至不明事理,铸成此一大错吧。” 不悔没有说话,无色则在皱着眉头说道:“我看内中恐怕还有蹊跷,须得待玉 京醒过来后,再加审讯,方能定罪。” 不波道:“事实都已摆出来了,还用得着再问他么?聋哑师伯说得有理,若不 是他干……” 无色截断他的话道:“他的话我已经听得很清楚,无须你再复述。” 不波道:“那么,请问你认为他说得有没道理?” 无色道:“我不知道,因为我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判断。目前我只是觉得事 有蹊跷!” 无色的人缘本来甚好,但此际由于武当派的一众弟子,几乎都是人同此心,心 同此理,和不波所想的那样,认定了耿玉京是因要根父仇而犯下罪行。因此他们对 无色的态度,不觉也就起了反感,纷纷叫嚷了。 “不歧长老将他教养成材,既是义父,又兼师父,对他可说恩重如山,他的生 身之父,却是罪有应得,即使当年确是不歧长老杀了他父亲,他也不该下此毒手!” “只报父仇也还罢了,可别忘了,他还有私通满洲好细嫌疑!” “对,纵然奸细的嫌疑未能确定,他和妖妇常五娘勾结的事实,已是铁证如山。 这件事也非严加追究不可!” 不波叫道:“大家静静,依我说还是请掌门对他从宽发落的好,他毕竟是个难 得的人材,年少糊涂,这个,这个……” 无名真人咳了一声,说道:“如果他当真是犯了王晦闻所指责的那些罪行,那 就决不能宽恕!” 众人都以为耿玉京的罪名是难以辩解了,有的出于“怜才”之念,还不禁为他 惋惜,只盼无名真人发落从轻,想不到却有人出来给耿玉京说话,而且这人,竟然 是无量长老。 无量长老道:“不波师侄说得不错,玉京年纪轻轻,似乎不可能做得这样老练, 而且是同时进行几件事情!” 不波一听得有人帮腔,帮腔的人还是本派的首席长老,不由得登时得意起来, 说道:“是呀,他跑到关外私通满洲,一回来又和那妖妇勾结上了,而他只不过是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如果他这两个罪名成立,那就当具有点不可思议了!” 王晦闻道:“罪名是洗不掉的,只不过……” 不波道:“不过什么?” 王晦闻道:“只不过在他的背后,还有人指使他罢了!” 无量长老叹道:“这一层我早就想到了,只凭他一人是做不出这许多坏事的, 他背后那个人才是主谋,他最多只是帮凶而已!” 不波虽然希望能够帮耿玉京减轻罪名,但听见这样的话,却是他始料之所不不 及,不禁大为发骇,叫起来道:“听你们的口气地背后的那个人,应该是在本派中 地位比他更高的人了?” 王晦闻道:“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那个人的地位不但比他高,比你也要高出许 多!” 不波已经是长老的身份,地位比他还要高出许多的人还有何人? 这刹那间,武当派的弟子人人心中颤栗,可也不敢把自己已经想到了的那个人 是谁说出来。 不波粗中有细,故意说道:“听说玉京去年下山,是奉已故的掌门真人之命。” 王晦闻道:“是你亲耳听得无相真人对你这样说的么?” 不波道:“没有。”他本来想说是从无名真人口中听来的,但结果还是不敢说。 王晦闻道:“既然没有,那么他就未必是奉无相真人之命了,尤其他后来之远 赴关外,更加可以断定,绝对不是无相真人之命。” 不波道:“但那个人当时想必已在武当山上。” 王晦闻道:“当然是的,否则怎会给他命令?”话已经是说得再清楚也没有了, 耿玉京下山那天正是无名真人上山那天。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无名真人身上。 无名真人神色不变,说道:“如此说来,你是知道那人是谁的了?” 王晦闻道:“不错!” 无名真人道:“那为什么不说出来?” 王晦闻道:“一来此事牵连太大;二来,那个人好歹也是一号人物,要是他能 悬崖勒马,肯听善言,而且确有事实表现的话,我也不想令他身败名裂。”弦外之 音,不啻是对无名真人的警告:你若不乖乖听我的话去做,我就要你身败名裂了! 无名真人道:“我也希望那人能够悬崖勒马,但一个人从好变坏容易,从坏变 好可难得多,我们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空想上。而且还是看是什么事情。”顿了 一顿,面向王晦闻问道:“你说耿玉京背后有人主谋,谋的什么?” 王晦闻道:“把武当派操纵在他们手里!” 无名真人道:“你说的‘他们’亦即是一班奸人了,对吗?” 王晦闻道:“不错!所以……” 无名真人接下去道:“所以若任他们好谋得逞,就是武当派毁灭之时!” 王晦闻冷冷说道:“正是这样!” 两人针锋相对,此时即使脑筋最愚钝的人,也听得出王晦闻的矛头是指向无名 真人的了。无名真人要耿玉京接替他的掌门之任,而耿王京又是有“好细”嫌疑的, 这不正是和王晦闻所说的那样,是要操纵武当吗? 无名真人仍然不变神色,但说话则已加重了威严:“既是关系本派兴亡的大事, 那就决不能徇情了!我现在还是代掌门人的身份,我命令你说出来!” 无色插口道:“不过,可必须拿得出真任实据才行!”他是唯恐王晦闻倚仗他 和无相真人的关系,假传圣旨,信口雌黄。 王晦闻道:“掌门真人,可否让我请出一个最重要的人证!” 无名真人早已知道他要请的是谁,但是说道:“当然可以,证人是谁?” 王晦闻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常五娘!” 此言一出,全场骚动,武当弟子纷纷问道:“这妖妇还在山上吗?”“她是本 派仇人,又怎肯前来为你作证?” 王晦闻道:“她已经被我活活擒拿了!” 这个惊人的消息登时令得场中鼎沸,武当派的弟子更是纷纷叫嚷,要王晦闻把 这妖妇马上揪出来。 王晦闻作了个双掌虚按的手势,压下了众人嘈吵的声音,这才缓缓说道:“不 过大家可得答应饶她一命,否则她横直都是一死,她就不肯出来作证了。” 众人都在考虑此举的得失,一时间谁也没有作声。 无色长老道:“这妖妇想必都已对你招供了?” 王晦闻道:“不错,但与其由我转述,不如由她亲口来对大家说个明白。” 不波道:“但咱们却要饶这妖妇一命。这算盘我也不知是否上算?既然她已招 供,不如,就、就……”他话犹末了,就给众人的嘘声打断了。要知大多数人的心 理都是喜欢看热闹的,要是不让常五娘露面,他们又怎能满足? 王晦闻摇了摇头,面向无色长老,说道:“还是让常五娘亲口作供的好,否则, 只怕有人会怀疑是我编出来的。”此话当然是针对无色刚才要他拿出真凭实据的那 句话说的。 无色哼了一声,说道:“这妖妇之言,岂能尽信?” 王晦闻道:“我们要她出来作证,当然不是只听她一个人说。是要她和耿玉京 背后的那个人对质,在他们的对质当中,大家也总可以明白几分真相,听得出她说 的哪一点是真,哪一点是假。” 不波手搔搔头皮,说道:“晤,这话倒也说得有理。” 不悔师太毅然说道:“要是从那妖妇口中,果然能够证实谁是本派的内奸,我 愿意饶那妖妇一命!” 不悔师太和常五娘仇恨最深,她都这样说了,众人自无异议。 无名真人道:“好,这就请你把常五娘叫出来吧!” 王晦闻道:“我把她关在对面山坡的一个洞中,锁在一个铁箱里面,请掌门真 人差遣两名弟子将那铁箱抬来就是。” 无名真人道:“好,你做事倒是十分周密。”不波第一个自告奋勇,和无量长 老的弟子去抬那个铁箱。 那山洞距离墓园不远,不需多久,铁箱就抬到了无名真人的面前。 这个铁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武当派的弟子更是情不自禁地挤上前去,每一 个人都抱着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的心情,等待着这铁箱的打开,等待着一场压轴好 戏的上演。 连无名真人的心头都在卜卜地跳,虽然这一场“好戏”早已在他预料之中,而 他亦已想好了对策。但谁知道戏中的角色不会临时变卦,放弃登台。 王晦闻在这出戏中的身份,本来应该可算是导演的,亦即是说,一切都在他的 策划之下进行,他是用不着猜测这出戏将会怎样演出的。但此际,他也好像旁人一 样,掩饰不了那份紧张的心情,而且多了几分诧异。 因为人场的少了一个人。本来在他的预计之中,应该还有一个人,跟着抬铁箱 的不波和不破,作为“押解”的身份入场的。 “这本来是他出头露面的机会,我好意安排这个差事给他,准备事成之后提拔 他的。他怎的却躲起来了?哼,看来他恐怕是由于患得患失,恐怕我斗不过牟沧浪, 而临时变卦,做了缩头乌龟吧?他不识抬举,那也由他去吧!”王晦闻心想。 虽然还未开幕,就走了一个角色。但走的不过是个无关轻重的角色。没有他, 戏一样可以演下去。是以王晦闻心里虽然有点不大高兴,却也并不怎样在意。 不波道:“禀掌门真人,那妖妇已经抬来了。” 无名真人道:“好,把箱子打开!” 王晦闻掏出锁匙,不破接过,便去开锁。也不知是由于那古老的大铁锁难开, 还是由于他的心情太过紧张的缘故,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好半晌还未能开 得那把铁锁。 不波等得不耐烦,一手抓着那把铁锁,用力一扭,说道:“毁坏一把锁算不了 什么,聋哑师伯,想必你也不至于怪我吧!”用力过猛,铁锁连铁链都给他扯断。 他揭开箱盖,一把就揪出箱中人,摔在地上。 摔得敢情很重,那人“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下,登时令得几百对眼睛都好像发了傻了! 哪里是什么常五娘,这个人竟然是个老道土,而且是每个武当派弟子都认识的 老道土! 不波道:“咦,不妄师兄,你不在紫霄宫,怎的躲到这个箱子来了?” 原来这个道人,乃是紫霄宫的管事,道号不妄,年纪比不波还大一些,在紫霄 官任“管事”之职,也差不多有了三十年了。他的武功平平,但为人老实,而且甚 有事务才能,因此颇得无相真人信任。在王晦闻伪装聋哑道人、执投于紧霄宫这一 段期间,他正是王晦闻的“顶头上司”。 无量长老也急了,喝道:“看看箱子里还有没有人?” 不波颤声道:“没,没有!” 无名真人和王晦闻同声喝道:“不妄,这是怎么回事?” 不妄已经站了起来,把眼睛望向王晦闻,似乎是惊魂未定,并且害怕他责怪的 模样,直打哆唆,说道:“不是我看守不力,是。是我不能抗拒……” 他这么一说,大家当然也都明白,原来他是奉了王晦闻之命,看守常五娘的。 不过他们二人的地位,此时却恰好颠倒过来。他这一副惶恐的神气,就好像王晦闻 是他的“顶头上司”一样。 他在“不”字辈弟子中年纪最大,地位却是最低。固此武当派的弟子一向都不 重视他,他有没有来参加葬礼,也没人注意。此际听了他和王晦闻的对答,这才今 得大家对他“刮目相看”。心俱是想道:“原来他是早就知道了聋哑道人的身份的!” “ 王晦闻此时亦已无须隐瞒与他的关系了,便即喝道:“我是怎样吩咐你的,即 使你无力抗拒,一生见人,他也该即呼救呀!” 这倒不是王晦闻疏于防范,一来因为那个山洞外人很难发现;二来他也给了几 种极其厉害的暗器给不妄对付敌人;三来山洞和墓园的距离又是如此之近,只要不 妄一出声,他和无量老长马上就可赶去。 不妄脸上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气,说道:“我,我不知道……” 王晦闻道:“你不知道什么?……” 不妄道:“不知道是不是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都是莫名其妙。但王晦闻的面色已是变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声长笑,跟着说道:“不用着急,我已经替你把证人请 来了!” 声到人到,众人尽都惊愕。这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但却是在武林中地位极 高的人物! 巴山剑客过铁铮“啊呀”一声叫了起来:“你不是郭大侠吗?没想到今天在这 里见得着你,这许多年你躲到哪里去了?” 少林寺的达摩院长老本无大师也与此人合什作礼,说道:“我还记得那年郭大 侠前来少林寺与贫僧谈禅论剑,别来恐怕已经有三十年了吧?” 那人笑道:“三十二年了。” 参加葬礼的宾客和武当派一众弟子,认识这个人的虽然只是寥寥几个,但一听 得过铁铮的本无大师称他为“郭大侠”,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谁了。原来这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名列“小五义”之首,大名鼎鼎的七星剑客郭东来。他也是在 “小五义”中最先失踪的一个,跟着才是王晦闻与慧可相继失踪,“小五义”因此 风流云散。他们的失踪在江湖上成了三十年来的未解之谜,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 同一天在武当山上露面。 郭东来若只是“空手”前来,已经令人惊异了,他还是背着一个皮袋来的。这 个皮袋又长又大,他身高六尺,背着的这个皮袋几呼碰到地面。和过铁铮一起抢上 前迎接他的还有一个老武师秦岭云,秦岭云是口没遮拦的性格,好奇心起,不觉就 问他道:“郭大侠,你这皮袋装的什么?” 郭东来微笑道:“别心急,待会儿自然会让你知道。”说话之间,他已经来到 了无相真人的墓前,这才把皮袋放下来,在墓穴前行跪拜之礼,说道:“真人,在 你生前,我未得亲聆教诲,是我一大憾事。但你托人带给我的教言,我是永铭心版 的。今日特来报答你的勉励。”武当门下,连无量长老在内,都不知道有这件事情, 不觉都是思疑不定,不知他的所谓“报答”,究竟是要做什么? 王晦闻上前施礼,说道:“大哥,听说你归隐关外,老远跑来,可真是不容易 啊!”郭东来的家乡是洛阳,王晦闻故意说成他是“归隐关外”,用意是在暗示: “你知道我事,我也知道你的事,你若揭穿我的秘密,我也对你不客气。” 郭东来淡淡说道:“你在武当山三十多年,你能够来,我不能够来吗” 无名真人跟着上前施礼,说道:“当年我在杭州,未得见着大哥,深以为憾, 有件事我要禀告的是……” 郭东来哈哈一笑道:“你的事我早已知道。但你现在已是掌门真人,还何必叙 俗家之礼?” (原文少一段) 无量长老帮腔道:“掌门师弟,你这一问,似乎有点可笑!” 无名真人道:“发何可笑,愿闻其祥。” 无量长老指一指王晦闻,说道:“为了说话方便,我仍用他以前的称呼。谁都 知道这个聋哑道人是服侍已故掌门的,若是他擅自离山,无相真人焉有不察之理?” 无名真人道:“说得有理,但我仍有疑问。不妄,我姑且信你刚才所说,他没 离山,但在那几天当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比如说有什么陌 生的客人前来访他,或者他生病之类。” 不妄道:“从来没人找过他的,至于生病嘛,这个,这个……” 无名真人道:“怎么样?” 不妄道:“年深月外,我已记不清了。” 郭东来吟了一声,说道:“你最好仔细想想。” 不妄喃喃说道:“好像,好像……” 不波忽地一拍脑袋,说道:“我记起来了,不错,正是在何家出事那前后几天, 这位聋哑师叔生了一场大病。” 无量长老道:“你怎的记得这样清楚?” 不波道:“两湖大侠何师兄被害的那一天,我曾经到紫霄官,听说他有病,还 曾经到他的房间看过他。为何我记得这样清楚呢,因为过了几天,在人上山禀报掌 门师兄,说是何师兄在那一天遇害,当时我也在场。报信的人走了之后,我也曾顺 口问过不妄,聋哑道人病好没有。他说没有。” 不妄这才说道:“不错,我也记起来了。那几天他确是在生病。” 王晦闻道:“偶然生病,那也没有什么稀奇。” 无名真人道:“你武功这样好,患的什么病?” 王晦闻道:“事隔十七年,我哪能记得这样清楚,难道患病都不许么?” 他这句话可引起了一些武当弟子的疑心了。要知在他们的印象之中,聋哑道人 是极少生病的,那次生病,恐怕是唯一的一次,怎会完全记不起来?许多人的目光 就投向不波身上。 不波说道:“我在他的房间看过他,的确是他,不是别人。” 王晦闻冷笑道:“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郭东来道:“有!” 王晦闻道:“在两湖大侠何其武遇害之前,已经发生了本派的俗家弟子丁云鹤 在燕京突然莫名其妙的暴葬一事,跟着又是无极长老在赴京途中,被人暗算受了重 伤,种种迹明显示,是有叛徒蓄意危害本门。无极长老是在受伤之后几天才死去的, 但实不相瞒,在他身亡之前,我已得到了有关何其武的弟子在关外私通满洲的消息, 而且已经正在南归了。我担心叛徒往何家报信。” 无色道:“这样重要的消息,你是怎样得知的?” 王晦闻道:“我虽然隐姓埋名,遁迹武当避祸。可还有家兄在外间做我耳目。 这个消息,就是他那次上武当山的时候,通过了不妄告诉我的。所以我才禀明无相 真人,由家兄替我装病,让我下山侦查叛秆!无相真人和不妄都是早已知道我的身 份的。” 武当派的一众弟子之中,虽然也有人怀疑他的证供不尽不实,但是无相真人、 王晦声他们都已死了,死无对证!更令众人难以反驳的是,他把一切事情都推在无 相真人头上,不是说早已禀明无相真人,就是说根本出于无相真人的授意,而他又 的确是服侍了无相真人三十多年的。若是有人对他表示怀疑,那岂不是对无相真人 的不敬?最少无相真人也有失察之罪?武当弟子对地相真人极为尊崇,纵然有此怀 疑,也不敢出之于口。 无色冷笑道:“耿京土有多大本领能危害本门?” 王晦闻道:“你说得对极了,我刚才说的,那个叛徒当然不是耿京土,耿京士 不过是他的爪牙而已。何其武其实也是那个叛徒出手害死的,不过他之能够顺利进 入问家,倒是得力于耿京士之助。” 无色道:“你知道得这样清楚,想必当时已是在场?” 王晦闻道:“我迟了一步,只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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