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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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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   牟一羽道:“咦,你又在想些什么?”   西门燕道:“我是在想有没有前生这一回事?”   牟一羽诧道:“为何你会想到这方面?”   西门燕道:“世上往往有从不相识的两个人,长得却十分相像的,甚至想法也 常常一样,会不会他们前生本来就是亲人的呢?还有,有的人一见就投缘,是不是 也是前生种下的缘份呢?”   牟一羽笑道:“你真是越说越玄了,俗话都说;人有相似,物有同样,怎能扯 到前生的缘份去呢?”   西门燕笑道:“你不知道,我就是有个胡思乱想的毛病,但奇怪的是,有时候 我的胡思乱想,也会变成事实的。”   不知是否也是“缘份”,他们刚才还在比剑,如今倒是说得甚为投机了。   两人一路同行,牟一羽处处好像大哥哥一样照顾她,但却从不越礼。没过几天, 不但别人把他们看成兄妹,她也把牟一羽当作兄长一般了。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牟一羽貌似不拘小节,实则甚富心机,常常用一些巧妙 的手段刺探有关她父母的事。   有一次牟一羽和她说江南风景,西门燕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不说我 也知道,尤其是西湖,我虽然没到过,梦中不知游过多少遍了。”   幸一羽笑道:“你梦中的西湖是什么样子的?”   西门燕道:“我说给你听,你看有没有走样?”从苏堤白堤的杨柳、桃花,说 到断桥的残雪,孤山的梅花,湖心亭的云影波光。三潭印月的中秋月色,……西湖 名胜,如数家珍,还念出了苏东坡写西湖的名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 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牟一羽笑道:“奇怪,你真的好像在杭州住过似的,对西湖这么熟悉。”   西门燕道:“我的表哥,老家就是在杭州的,妈妈曾经在姐夫的家住过将近一 年,她最喜欢西湖了,不但常常和我说西湖的景色,还把她以前画的许多画给我看 呢。”   乍一羽道:“那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吧?”   西门燕道:“那时妈妈还没出嫁,总有二十多年了吧?”   牟一羽笑道:“二十多年之前的事情,那时恐怕我都未出生呢。怪不得你这么 倾慕西湖,原来你在娘胎里已是熟悉它了。”   他口中说笑,心里可是着实思疑了:“记得妈妈曾经说过,爹爹是从杭州赶回 家来和她成婚的,刚好在吉日的前一天回到家里。晤,爹爹结婚那年,莫非也就是 西门燕的妈妈住在她杭州姐夫家里的那一年?”   他几乎可以断定西门夫人就是“那个女人”了,但心里还是有个疑团。   “如果她是那个女人,为何她人这样赏识我呢?西门燕都因为她夸赞我更胜于 夸赞她的表哥而妒忌起来了,这可是有点不合情理了。”要知按“常情”而论,女 人的胸襟是比较狭窄的,怎会夸赞情敌的儿子?而且又是从未见过面的?   西门燕也有她的疑团,同行数日之后,她忍不住就向牟一羽发问了。   “这几天你投宿的时候,常向客店的人打听,有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的一个少年, 你听你描绘的那个少年的形貌,好像不是我的表哥?”   “你以为是谁?”   “听你说的相貌,好像是蓝水灵的弟弟吧?我和他是在断魂谷见过一面的。”   “你猜对了。我打听的正是蓝水灵的弟弟蓝玉京。”   “为什么你要打听他的行踪?”   “因为我知道蓝玉京确实是去了辽东,找到蓝玉京就能找着你的表哥。”   西门燕意殊不信,说道:“这是什么道理?”   牟一羽道:“鉴往可以知来,过去有蓝玉京出现的地方,你的表哥迟早也会出 现。你在断魂谷同时见着他们,就是一个例子。” mpanel(1);   西门燕道:“或许是偶合呢?”   牟一羽道:“偶合只有一次,而据我所知,蓝玉京是一下山就给你的表哥缠上 的!”   西门燕本来亦已觉得断魂谷的事情颇有蹊跷了,但听得牟一羽这样说,她还是 忍不住要替表哥辩护:“难道你也相信谣言,以为我的表哥是想从蓝玉京手中偷学 你们武学派的剑法吗?”   牟一羽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我敢断定他一定会跟随蓝玉京前往辽东!”   西门燕听他说得如此认真,不禁半信半疑,心想反正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找到表 哥,这姓牟的也不讨厌,就和他到辽东去走一趟,当作是散散心吧。便道:“好, 姑且相信你一次,要是找不到表哥的话……”   牟一羽笑道:“我赔你一个……”   西门燕道:“胡说八道,表哥也可以赔给我的么?”   牟一羽道:“我还没说完呢,不是表哥,是赔给你一个亲哥哥。”   西门燕只当他是讨自己的便宜,“呸”一声道:“我才不要你做哥哥呢。”接 着笑道:“不过,你若想做我妈的干儿子,那倒还有指望,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 认你这个干哥哥。”   两人一路同行,有说有笑,倒是并不寂寞,但却一直没打听得到蓝玉京的消息, 不知不觉,他们已是来到了辽东了。   踏入辽东之后的第三天,他们正在路上行走,看见路旁有个酒肆,这种路旁的 小酒馆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四面敞开,不设门户,老板兼做酒保,通常只雇一个 小厮,卖的酒只是普通的“白干”,送酒的食物也大都是卤牛肉,熟鸭肫之类。   牟一羽对这小酒肆本来并不注意,但路过之时,听见酒保和小厮说的几句话, 却引起他的注意了。   那小厮道:“那个外地来的少年当真那么厉害?”   酒保道:“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镇上许多人都这样说,那还有假?”   牟一羽心中一动,便折回来,西门燕道:“不是刚刚吃过了午饭么,你就饿了?”   牟一羽道:“那间酒肆的酒不好,我想在这里喝两杯。”   西门燕道:“你怎知道这里的酒就好?”   牟一羽道:“你不是酒徒,当然不知,我一闻这里的酒香,就知定是好酒。”   那酒保见客人一直走过去,正自失望,此时见他掉转头来,连忙说道:“对, 对,你老真有眼光,我们卖的可是上好的白干,担保不掺水的。”   牟一羽要了一壶酒,半斤卤牛肉,吃完之后,摸出一锭足有五两重的元宝给他。 那酒保皱眉道:“我可没有这许多碎银子找赎。”牟一羽要的酒菜,最多不过值五 钱的银子的。   牟一羽微笑道:“用不着找赎,我只想你告诉我一件事情。”   酒保道:“什么事情?”   牟一羽道:“有这么样的一个人,不知是否曾经路过此地?”   酒保听了他的描绘,眼睛一亮,说道:“哦,这个人是带南方口音的小伙子。”   牟一羽道:“不错,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已经到了辽东,如果你知道就告诉我, 别的,你就用不着多问了。”   酒保也是个老于世故的人,他只求得到银子,目是不会向牟一羽查根问底,接 过银子,说道:“这个人我没见过,但我知道许多人曾经见过他。”   牟一羽道:“是在什么地方?”   酒保道:“乌鲨镇。”   牟一羽道:“乌鲨镇?是泥沙的沙,还是鲨鱼鱼的鲨?”   酒保道:“鲨鱼的鲨。乌鲨镇是离此大约七十里左右的一个渔港,有时会出现 一种很特别的全身乌黑的鲨鱼,因此被人叫做乌鲨镇,但其实乌鲨并不是时常出现 的,一年顶多出现一两次,否则也没人敢在那里捕鱼了。”   牟一羽可不耐烦听他解说,打断他的话:“那小伙子在乌鲨镇做什么?”   酒保道:“和鱼贩子打架。”   牟一羽诧道:“和鱼贩子打架?”   酒保道:“说是鱼贩子。其实是鱼行的打手,乌鲨镇的渔民都要把鱼获卖给那 间鱼行的,鱼行的主人听说是可以和地方官平起平坐的豪绅,镇上的几家商店也都 是他开的。”   西门燕道:“买卖恐怕不大公道吧?”   酒保道:“咦,你怎么知道,说给你们听不打紧,镇上的人私底下都骂那个金 老板是鱼霸的。”   牟一羽道:“那小伙子料想也不会跟鱼行做买卖,怎的会打起架来?”   酒保道:“是呀,这件事情可当真是古怪得紧,听说那小伙子一到镇上,鱼行 的打手就围殴他了,镇上的闲人只敢站得远远的看热闹,谁敢去问原因。据说有七 八个打手去打那个瘦弱的小伙子,更奇怪的,七八个大汉都被打得爬不起来!”   西门燕心中暗笑:“几个打手算得什么?别说是蓝玉京,我也可以把他们打得 爬不起来。”   牟一羽却是一本正经,装出惊诧的神气道:“真有这样的事,我可不敢相信, 莫非是有能人暗中助那小子吧?”   酒保道:“对了,是有人这样怀疑的?”   西门燕道:“怀疑何人?”   酒保道:“当日是有个老和尚和那小伙子一起的,老和尚形容枯槁,不断咳嗽, 看似有病的样子,比小子更加体弱,打千围殴小伙子时,老和尚瑟缩一旁,但奇怪 的是,有两个打手撞着了他,跌倒的反而是那两个打手。”   牟一羽道:“老和尚和小伙子后来怎样?”   酒保道:“当然是跑了,俗语说强龙难斗地头蛇;他们打赢一次,下一次未必 还有这样幸运,怎能还在镇上停留?”   牟一羽默默前行,西门燕赶上了他,说道:“咱们怎样?”   牟一羽道:“我看还是要到乌鲨镇一趟。”   西门燕道:“不错,即使他们不在那镇上,喝们也总算有了一条线索。”   她为了找到一条线索而兴奋,但牟一羽却是神情落寞,一改平日和她有说有笑 的常态。   西门燕道:“咦,你在想着什么心事?”   牟一羽道:“没什么。那老和尚可是有点古怪。”   西门燕道:“哦,原来你是在想这老和尚,为何你不问我。”   牟一羽道:“你知道那老和尚是谁?”   西门燕道:“我当然知道,他是少林寺的一个烧火和尚,法名慧可,我和蓝水 灵曾经到少林寺找他的。但那时他已经和蓝玉京跑到断魂谷去了。后来我们也曾在 断魂谷见过他。”   牟一羽道:“断魂谷那老和尚告诉你他就是慧可?”   西门燕道:“他既然是跟蓝玉京一起,除了慧可,还能是谁?”心里可着实有 点奇怪,以牟一羽的聪明,怎的连这样显浅的道理都想不到。   牟一羽道:“我就是奇怪,少林寺的一个烧火和尚怎有这样大的本事?”   西门燕道:“他一定不是个普通的烧火和尚,我要去断魂谷找表哥的时候,妈 妈曾经叫我先到少林寺向他求助的,不过,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对慧可的来历,牟一羽知道的可比西门燕多得多,他也早已怀疑跟蓝玉 京一起的那个老和尚就是慧可了,只不过要从西门燕口中得到证实而已。   “不出爹爹所料,天下只有慧可可以找得到七星到客,蓝玉京也果然请得他出 山了。但慧可当然不会是冲着蓝玉京的面子,是谁有这样大的面子可以帮助蓝玉京 请动他呢?或许他的爹爹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但没有对儿子说出自己的推测。”牟 一羽只好自己琢磨了。   “咦,你今天究竟是怎么啦?老是在想着心事似的,怎的又不说话了?”西门 燕道。   牟一羽笑了一笑,正想说话,却忽地面色一变,说道:“你等一会。”   路边是块荒地,长满野草,他跑进了乱草丛中。   西门燕跟过去看,只见他在草丛中捡起一块骷髅头骨。   西门燕道:“骷髅头骨有什么好看””   牟一羽看了一回,把头骨掷开,笑道:“是我多疑了。”   西门燕道:“你怀疑什么?”   牟一羽道:“我怀疑他是被人暗杀的,想从头骨上看出伤痕。”   西门燕道:“真是神经病,死在荒山野地的人不知多少,都是被人谋杀的么?”   牟一羽又不说话了。   西门燕道:“其实我恐怕也有点多疑的毛病。”   牟一羽道:“你又怀疑什么?”   西门燕道:“怀疑你!”   幸一羽吃一惊道:“我有哪样令你怀疑?”   西门燕本来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目的已达,笑道:“你莫着慌,我不是怀疑 你的人品,只因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牟一羽道:“哦,这么客气起来了。”   西门燕道:“无相真人的葬礼不是已经定在下个月举行么?”   牟一羽道:“是呀,你问这个干什么?”   西门燕道:“我再问你,你估计要多少时间才能找到我的表哥?”   牟一羽道:“这可说不定啊,现在虽然有了一条线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 找得到蓝玉京;找到了蓝玉京,还得等待你的表哥出现。”   西门燕道:“如此说来,你是很难回去参加葬礼的了。”   幸一羽苦笑道:“即使我现在就赶回去,那也是来不及的了。”   西门燕道:“这就是我要问你的了,无相真人德高望重,为他举行丧礼不但是 武当派的大事,也是武林的一件大事。何况令尊仍是现任掌门,葬礼必然是由他主 持的。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恐怕都要上武当山为无相真人送丧,为何你以现任掌门 人之子的身份,却不回山参加葬礼,反而陪我到辽东来找表哥?”   牟一羽早已防她有此一问,便即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西门燕道:“什么其二?”   牟一羽道:“蓝玉京是无相真人最疼爱的徒孙,他突然下山,连他的义父都不 知道他是为了何因,我们当然得把他找回来,我就是奉命去找他的人。帮你找表哥 之事,只不过刚好碰上罢了。”   西门燕半信半疑,说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个特别因由,外人怎想得到呢?但 不管如何,我的运气总算不坏,刚好碰上了你,也沾了一点蓝玉京的光。”   牟一羽也知道难以令她相信,但也只能由她去了。   其实他说的倒不是假话,他的确是奉了父亲之命,追踪蓝玉京的,只不过另有 内情,并非像他说的那样简单而已。   天色忽然变坏,落下了不大不小的雨。他们披上了可以防雨的斗篷,在雨中行 走山路,也没什么困难。但牟一羽的心情却像天色一般沉暗,而且不由自己的打了 一个寒噤。   他的眼前好像有个骷髅骨在摇晃,他想起了那天在盘龙山上的遭遇,那天也是 个下雨天。   盘龙山上藏着一件发生在十七年前的疑案,武当派的长老无极道长就是埋骨在 盘龙山的。跟他埋在一起的还有武当派的弟子耿京士、何玉燕和何家的老家人何亮。   在他来到盘龙山之前,早已有一个武当派的弟子在那里了。   那个武当弟子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是无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不戒是奉了师父 之命到盘龙山去把无极长老的遗骨起回本山迁葬的。   牟一羽来到盘龙山的时候,刚好碰上不戒被一个蒙面人攻击。那时他已经中了 常五娘的青蜂针在先,眼看就要丧在那蒙面人之手了。   牟一羽帮他击退了那蒙面人,虽然结果还是救不了他的性命,但总算是能够让 他回到了武当山方始死去。否则只怕他是更难瞑目了。   但这却并不是一个“巧遇”,牟一羽早已知道这个消息,方始赶去盘龙山的。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也早已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告诉他了。   雨点更加密了,他想起那天雨中搏斗的情形,心中犹有余悸.那蒙面人的武当 剑法比他高明得多,他自己也不明白那蒙面人怎会输了给他,直到那蒙面人跑了。 他还好像是在做梦。   但更令他吃惊的是,他在何亮的头盖骨里,发现一枚青蜂针。   青峰针是常五娘的独门暗器,而他又是早已知道父亲曾经和常五娘有过特别关 系的。他决不能让这件事情中连到他的父亲身上。那块头盖骨他当然是藏了起来, 不敢让无相真人看到了。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反过来说,父亲的心思,儿子也往往是有着一种奇妙的 “直觉”的。   父亲并没明言,但他“感觉”得到,父亲好像并不希望本门的那几件疑案有 “破案”的一天。   他当然不会怀疑父亲就是凶手,但为何父亲害怕破案?难道只是为了害怕受到 常五娘的牵连?何况常五娘不过是个帮凶而已,她是绝对没有暗杀无极长老的本领 的。   最可疑的是那蒙面人,几件疑案都是和一个蒙面人有关的,蒙面人是谁呢?   这次父亲叫他去跟踪蓝玉京,理由是因为蓝玉京的行动古怪,他身为掌门,不 能不去了解。但做儿子的幸一羽,凭直觉也能知道父亲说的只是表面理由,是什么 令他对儿子都不能直说呢?   现在他对蓝玉京下山之后的事倩,知道得已是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敢断定蓝 玉京此去辽东,也和侦查那几宗疑案有关的了。虽然蓝玉京自己也许还未确切知道。   不知怎的,牟一羽忽地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倘若查明真相,那个蒙面人也 是和爹爹有关系的,可如何是好?”   西门燕一心只想早点找到表哥,说道:“咦。你怎么啦?老是像心神不属的样 子!走快一些,咱们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乌鲨镇!”牟一羽心乱如麻,只好跟她加 快脚步。   但西门燕快步走了一程,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叫道:“你看那边!”   牟一羽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块光滑如镜的岩石上,有一个掌印。   西门燕好奇心起,说道:“这掌印可是有点古怪,待我过去看看。”   牟一羽道:“你不是要赶路的吗,何必理会闲事?”但西门燕已经展开轻功, 不理他的劝阻,跑到那块岩石下面了。   牟一羽连忙叫道:“小心!”话犹未了,岩石下的地面忽然裂开个洞,原来竟 是一个有人预先布置好的陷阱。   牟一羽如影随形,飞身疾掠,也幸亏他来得快,刚好来得及抓着西门燕的脚踝, 他人在半空,另一只手握牢连鞘的长剑,觑准了坚实的地面一撑,借势腾身而起, 这才把西门燕拉了出来。   西门燕惊魂未定,隐隐听得似乎有冷笑声。“鼠辈胆敢暗算你的姑奶奶,有种 的出来!”西门燕骂道。   没人回答,他们四围察看,鬼影也没一个。   牵一羽弯腰看那陷阱,说道:“奇怪!”   西门燕道:“什么奇怪?”   牵一羽道:“你自己看。”   西门燕只道坑中有什么怪异可怖的事物,哪知一看之下,竟是什么都没有,她 怔了一怔,说道:“果然是有些奇怪,按说他们既然布置下陷阱,陷阱里就该有点 什么机关才对,即使不设机关,最少也该撒下有棱角蒺藜,让来人受伤。否则像这 样的空空如也,寻常人跌了下去都可以爬得上来。”   牟一羽道:“刚才听得的那冷笑声,显然是有人埋伏在岩上的,他们若是有心 暗算你的话,也该及时发出冷箭。”   西门燕道:“难道他们只是想吓我一惊?”   牟一羽不说话,却飞身上岩。西门燕道:“人都已经走了,你上去作甚?”   牟一羽道:“这掌印似乎有点古怪,我要看个清楚。”他说的正是西门燕刚才 说过的话。   西门燕噗嗤一笑,说道:“鹦哥学舌,倒是学得真快。”捏着嗓子,跟着也来 模仿牟一羽刚才说话的口吻:“你不是还要赶路的吗,何必理会闲事!”   牟一羽道:“不理也理了,待会儿咱们加快脚步就是。”   他当真摆出一副爱理闲事的“闲人”模样,仔细看那掌印,看还不足,还用去 摸。   西门燕道:“掌印有什么好看,你竟然好像鉴赏名画一般!”   牟一羽笑道:“若是名画,那就只会给附庸风雅的人看了。我可不会附庸风雅。”   西门燕道:“你要看那人的功夫,也该早就看清楚了。这么久,还不看够么?”   牟一羽飘身飞下,西门燕道:“看出了什么?”   牟一羽道:“果然是有点古怪””   西门燕见他面色凝重,也不知他是说笑还是当算,问道:“什么地方古怪?喂, 我在问你,你没听见吗,怎么不说话呀?”   牟一羽好似梦游醒来,说道:“这块岩石,离地少说也有六七丈吧,轻功好的 人,纵然可以立足,但上身凌虚,要在石壁上留了清楚的掌印。可是十分不易,这 还不算古怪吗?”   西门燕道:“你这话犯驳!第一、你顶多只能说是那人的武功好得出奇,却怎 能用上古怪两字?”   牟一羽道:“对,古怪和出奇是有分别的,是我用字不当。第二呢?”   西门燕道:“这虽然是上乘的武功,但也不是没入能够做到。我们家以前的一 个老仆人,就有这样的金刚掌力。”   牟一羽道:“那老仆现在……”   西门燕道:“早已死了,他是跟我爹爹的仆人。”   牟一羽道:“没有第三了吧?”   西门燕笑道:“正是还有第三。别的人认为古怪还有可说的,你是不应该这样 说的!”   牟一羽道:“为何?”   西门燕道:“你的爹爹是武当派掌门、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别人可能少 见多怪.你怎能因此惊奇?”   牟一羽道:“不错,对我爹爹来说,要在石壁上留下掌印,自是轻而易举,但 对我来说,最少恐怕还得再练十年。”   这话其实不能算是“对题”的答复。但牟一羽已经迈开了脚步,西门燕也不想 在这话题上和他纠缠不清了。   她哪知道,牟一羽的“轻松”只是勉强装出来的。此际,他的脸色已是有点异 乎寻常,而他的心头则要比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神情还要更沉重。   因为他不但摸到了那人武功的底细,而且知道了那人是谁。   那日在盘龙山上,他和那个蒙面人比过剑,也对过掌,那人的右掌有个特征, 一般人都是中指最长的,而他则是中指粗短,中指和食指的长短,几乎不相上下。   印在石壁上的这个掌印,也正是右掌,手指的特征和那个蒙面人完全一样。   “他留下这个掌印是什么意思,莫非我的行踪早已给他发现,他是有意让我知 道他在此地,好令我知难而退?”牟一羽思疑不定,耳边又好像响起了那蒙面人的 冷笑声了。   西门燕赶过他的前头,说道:“别胡思乱想,咱们比比轻功。”   牟一羽不想给她看破心事,振起精神,与她竞跑,两人展开轻功,你追我赶, 不知不觉,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   西门燕跑得正自兴起,忽见牟一羽的脚步慢了下来,西门燕道:“怎的你好像 又提不起劲了,已经是第三次我赶过你啦!”   话犹未了,只见牟一羽的脚步不但是慢了下来,而且是停止了。   西门燕用不着问他原因,因为她也已经看见了。   看见什么,看见前面的一块岩石写有两行字。   是八个擘窠大字:“若不回头,自招烦恼!”   西门燕道:“看来又是那个人的杰作,一会儿留下掌印,一会儿留下字迹,也 不知是搞什么鬼?”   牟一羽苦笑道:“他是想吓阻咱们。”   西门燕道:“你怕他吗?”   牟一羽不说话,却又跑去仔细看那八个大字。   西门燕道:“你已经知道是什么人写的了,写这八字的功夫也不见得有什么了 不起了,你还要去琢磨什么?”   牟一羽道:“这八个字可是写得当真不错。”   西门燕道:“你又说你不喜欢附庸风雅。”   牟一羽笑道:“咱们跑了一程,也该歇歇了。反正闲着没事,破例一次,附庸 风雅,那也无妨。”   这八个字“若不回头,自招烦恼”,是用剑在石壁上刻出米,“笔法”甚为特 别,“若”字中间那撇撇得特别长,不字那一撇,却又撤得特别短,西门燕见他聚 精会神观看,像呆了一般,不觉心中一动:“他一定不只是欣赏书法这样简单。” 遂也上前观看。看了一会,不觉“咦”的一声。   牟一羽道:“你看出了什么古怪?”   西门燕道:“笔势好像剑势,莫非是藏着一路剑法?”   牟一羽道:“看得出是哪一路剑法吗?”   西门燕道:“看不出,你说给我听。”   牟一羽道:“我也看不出来!只知是一路上乘剑法。”   西门燕道:“我不相信,不过,你我并非同门,你领悟到的剑法,我也不能勉 强你告诉我,你不肯说,那就算了。”   牟一羽强笑道:“别这样多疑好不好,走吧。”   当然,这并不是西门燕的多疑。   牟一羽那样说了她之后,自己心中也在苦笑:“只怕我才是当真患上了多疑病。”   西门燕所料不差,牟一羽的确是已经看出了那路剑法的来历的。只不过他不肯 说的原因,却不是如西门燕所猜想的那样而已。   书法中所藏的剑法,也正就是蒙面人曾经用来对付他的那路剑法。   而且他从笔势揣摸“剑势”,还有那蒙面人当日未曾使出来的新的变化,是更 加凌厉的剑势,是能够克制他的剑势。   如果说那掌印是第一次警告,这八个字就是更加明显的第二次警告了,他“若 不回头”,只怕那蒙面人就不能像上次那样,再次对他手下留情了。   而最令他恐惧的还不是那蒙面人的凌厉剑法,而是他怕整件事情牵连到他的父 亲头上。   是继续探查真相,还是就此放弃呢?又如果自己不去探查,给蓝玉京探查出来, 会不会对他的父亲更加不利呢?   牟一羽患得患失,那种惶惑的神情不觉在脸上流露出来。   西门燕好像知道他的心事,说道:“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你,说出来我怕你 骂我多疑。”   牟一羽心头一跳,道:“你尽管说吧。”   西门燕道:“你好像有点害怕和我到乌鲨镇?”   牟一羽道:“你猜对了,但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原故害怕。”   西门燕道:“是为了我?”   牟一羽点了点头,说道:“此行只怕有点风险,不如你先回去,要是我找到了 你的表哥,我会叫他回去的。”   西门燕笑道:“他会听你的话?再说,是我要找表哥,有风险我也应该承担, 岂能让你来替代我。”   牟一羽道:“我早已说过,我是为了我们武当派来找蓝玉京回去的,并非只为 帮你的忙。”   西门燕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脾气?”   幸一羽道:“你聪明、大胆、任性、慷慨、自私……哼,你笑什么,我可不是 自相矛盾,你好的时候。什么都可以送给人家,坏的时候、什么都要别人迁就你。”   西门燕笑道:“你倒好像比我的表哥还懂得我,但你说的不够齐全,我替你多 加一项吧,我是不愿轻易领人家的情的。我自忖能够报答人家的话我才领,若是恩 情太大,我报答不了,你猜我会怎样?”   牟一羽顺着她的口气造:“那当然是不领了。”   西门燕笑道:“非也,非也,倘若他的那份人情是我必须得到的,我报答不了, 就唯有把他杀掉。所以你非得让我与你同去不可,否则我欠你的人情就是我报答不 起的了。”   牟一羽情知难以阻止她,笑道:“恩怨是可以相抵的。你怕报答不了。我会找 件事害你,那不就抵消了。”   西门燕道:“我不相信你会害我。”   牟一羽道:“那可说不定啊。”忽地叹了口气:“人间的恩怨,有时也实在难 言。谁也不敢担保永远不会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   西门燕道:“你今天怎的好像特别多愁善感。嗯,但我仔细想来,你说的好像 也有几分道理。”她想起表哥.出了一会神,笑道:“别说疯话了,赶快去打听蓝 玉京的消息才是正经。”   碧空如洗,沙软潮平,海鸟高翔,渔舟出没,乌鲨河的名字或者予人以恐怖之 感,但风光却确实迷人。它并不是一条大河,但因与北海连接,霖雨季节,河水流 入海中,旱季水枯,海水倒灌入河,一年四季,差不多都可以保持同一水位,而且 河岸婉蜒,三面有山环绕,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港湾,也是周围十几个渔村赖以为生 的渔港。   在乌鲨河的岸边,未到渔舟唱晚的时候,本来是很少行人的,此时却有一老一 少同行,而且老的还是一个和尚。显然是来自异乡的客人。   这两个异乡的客人,不用说就是慧可和蓝玉京了。   蓝玉京在这样宁静的环境之中,心情却是非常混乱。他是刚刚从一场“混乱” 的打斗中逃出来的。   他越想越是莫名其妙,忍不住说道:“倘若只碰上一个疯子,那还不算稀奇, 但总不会许多人都是疯子吧?”   慧可笑道:“他们当然不是疯子,他们是鱼行的打手。而且好像还不是寻常的 打手。”   蓝玉京道:“我知道,他们都是练过武功的,其中有几个武功还相当不错呢。 倘若是我刚刚下山的时候、碰上这场围攻,只怕还未必能够安然脱身呢。但这正就 是我百思莫解的地方。我是从未到过乌鲨镇的,为什么他们一见到我就要打我,而 且出手之狠,竟然好像要把我置之死地?”   慧可道:“事必有因,你想想,当时可曾听到什么怪话?”   蓝玉京瞿然一省,说道:“我好像听得有人在说,好像,好像,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说我像什么人?”   慧可沉吟半晌,说道:“恐怕也只能作这样解释了。”   蓝玉京道:“但还是解释不通,即使我是像他们的一个仇人,他们也没有要把 我置之死地的道理。”   慧可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寻根究底?”   蓝玉京道:“大师有法子查出根由?”   慧可道:“我们乡下有句俗语:糊涂是福。有时太过明白,反而自招烦恼,我 看你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慧可通晓佛理,但对少年人的心理却是了解不深, 他这么一说,蓝玉京越发想要知道了。   蓝玉京道:“慧可大师,记得你曾说过,少年时候,你曾喜欢一个女子,不知 怎的,那个女子突然对你冷淡下来,你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终于忍不住了,还是要 去当面问她问个明白。”   慧可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七个晚上睡不着觉,实在撑不住,到了 第八天只好跑去问她。嗯,那时我还年轻,一个俗子凡夫,自是难免有贪、嗔、痴 的俗念。现在想来也觉好笑。佛经有云:要斩无明、断执著,方能起智慧,证真如。 无明就是贪、嗔、痴……”   蓝玉京耐心听他说了一段佛经,道:“如此说来,你这少年之事,是在你做了 和尚以后,才觉得可笑的。”   慧可适:“不错,是在做了许多年和尚之后,方始觉悟少年时候的虚妄的。咦,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必绕弯子了,明白说出来吧。”   蓝玉京笑道:“第一,我一天和尚也没做过;第二,我比你当时还更年轻,事 情虽有不问,心里藏不着闷葫芦则是一样。我挨了人家的打,也打了人家。这个闷 葫芦若不打开,我只怕最少也得三个晚上睡不着觉。”   慧可笑道:“说来说去,原来你也还是要查究根由,好在我亦已料到你不肯罢 休,早就藏下一个伏着。你随我来吧。”   蓝玉京好奇之心大起,问道:“什么伏着?”   慧可一面走,一面说道:“你和那些人打架的时候,我也曾经被人袭击,那人 故意撞在我的身上,一个肘锤打我的愈气穴。我一看他的手法,就知他是长白派的 弟子,他当然打不着我。我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并且和他说了一句话,他就立即飞 逃了。这人的武功其实不差,若不是我和他说了这句话,他恐怕还要和我打下去呢。”   那人一出手。慧可就知他的门派,蓝玉京好生佩服,问道:“你和他说了一句 什么话?”   慧可谓:“我说的是:三煞掌你未练过也该知道吧,性命在你自己手上,你好 自为之。”   蓝玉京道:“三煞掌是什么武功?为何他又要马上逃跑?”   慧可道:“三煞掌就是他们长白派的本门武功,是一种颇为厉害的毒掌功夫, 但必须在他的本门的内外功夫都已练到大成之后,方始能够开始练的。所以我敢断 定他没练过。”   蓝玉京诧道:“大师,你练过长白派的武功?”   慧可笑道:“我当然没练过,这种邪派功夫也值不得我练。三煞功能令人骨头 软化以至死亡,中掌之后,体内有虫行蚁走的感觉,我在他背上那轻轻一拍,也可 以令他有这种感觉。在他背上留下的掌印也是和三煞功一样。不过我的却是个冒牌 货,用的还是我本门的内功。”   蓝玉京笑道:“你和他开这玩笑,真是妙极。但我还是不懂你这‘伏着’的妙 用。”   慧可道:“这是长白派的毒掌功夫,他虽没有练过,但料想他是应该知道医这 毒伤的方法的。方法是用一种药草泡在沸水之中沐浴,每日三次,接连七天,方能 解毒,这种药草,恰好是这个地方的特产,在山上随时都可以采集一大堆。这个人 现在一定已经是在家中浸在药草泡的热汤中了。”   蓝玉京恍然大悟,说道:“咱们现在就去找这个人?”   慧可道:“不错,这个人是那班人之中武功最好的一个,说不定还是头子,找 到了他,就可以从他的口中问出原因了。”   蓝玉京道:“一定能够找到他么?”   慧可道:“这药草是有一种特殊的浓烈气昧的。在家中煎药,门外的人都可以 闻到。这人逃出乌鲨镇,马鲨镇外,只有这里有十多家人家,我想该不至于难找吧。”   蓝玉京道:“不错,这里是距离乌鲨镇最近的有人家居之处,但怎知他不是住 在更远的山村?”   慧可道:“少年人应该多用脑筋,你自己再仔细想想。”   蓝玉京人甚聪明,一想便即省悟,笑道:“不错,他若是住在远处,只怕未跑 到家门,毒已发作,他当时也就不会匆匆逃跑,而是宁愿不顾颜面向你求治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他们在这个渔村走了一圈,慧可就在一家人家的附近闻到 了这种药草味了。这家人家是孤零零的独自在山边的人家。   慧可推门进去,里面有两个人看见是他,吃了一惊,扑上前来,慧可大袖一展, 登时就封了他们的穴道,他们只叫出了“大哥”二字,底下的话已是像他们的穴道 一样被封看了。   那“大哥”喝道:“什么人?”慧可笑道:“别慌,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杀 你的。”   说话之间,慧可已经跨进内院,踢开一间房门。蓝玉京跟着他进去。   只见房中热气腾腾,原来有个大铁桶装在搭好的铁架上,下面火光融融,烧得 止旺,桶中盛满水;水已沸腾,大铁桶里有个人,只露出头部,正是昨天偷袭慧可 的那个家伙。   那人吓得变了面色,说道:“我用不着你救命,如果你不是要来拿我消遣,请 你出去!”   慧可道:“这药草解不了你的毒的,你体中的异感。有没有减轻?哼,恐怕是 反而加重了吧?”   那人浸在药草泡的热水中已经有两个时辰,体内的虫行蚁走感觉的确是并没减 轻。反而加重,他本来已有怀疑,恐怕解毒之法不对,听得慧可这么一说,更加着 慌了。   慧可缓缓说道:“你若不信,可以吸一口气试试,心口是不是胀闷难当?”   那人一试,大惊说道:“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使我们长白派的三煞功?”   慧可说道:“你不必管我是谁,我练的三煞功和你们掌门人练的不同,比他最 少厉害十倍,只有我的秘方才能救命,信不信由你!”   到了此时,那人还焉敢不信,连忙说道:“请、请大师救命!”   慧可说道:“救命不难,但我也不能平自救你的性命。我是要收诊金的。”   那人道:“大师尽管说,多少银子我都愿意给你!”   慧可道:“我不要银子,我只要你回答三句话。”   那人似乎颇为惊异,道:“三句话?”   慧可道:“不错,我要你老老实实回答。你若说谎,我也就只能给你假药。”   那人道:“我怎敢欺骗大师?”   慧可道:“我谅你也不敢。你的话是真是假,我一听就听得出来。”   他开始发问:“我知道你是在此处长大的本地人,我问你,有没有外地人曾经 在乌鲨镇住过?”   那人想了一想,说道:“大约十多年前,有一对年轻夫妇在乌鲨镇住过。”   慧可适:“说清楚点,到底是十几年?那对夫妻姓甚名谁?”   那人似是在心中盘算,过一会方始回答。   “这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那对年轻夫妇,丈夫姓耿,名字颇为古怪,叫做 ‘行二’;妻子姓什么,我不知道。只有一次偶然听到她的丈夫叫她做燕妹。想必 她的名字中有个‘燕’字,这对年轻夫妇在乌鲨镇似乎还未住满一年,忽然就不见 了。”那人说道。   蓝玉京初时以为慧可盘问此人口供,当然离不开今日之事,按照他的想法,首 先应该盘问的是:为什么乌鲨镇那班人与他素不相识,却一见他就要群起围殴,甚 至竟要将他置之死地?不料慧可不问眼前之事,却从十七年前的一对异乡人问起。   他本来是甚感奇怪的,但听了这人的回答之后,却是不禁心中一动,仿佛如有 所悟了。   他想起了那次和东方亮同行,在途中碰上了青蜂常五娘,常五娘称他为“姓耿 的这小子”。他分明姓蓝,常五娘竟然把他的姓改了。这是什么原故呢?   他又想起了慧可曾经告诉他的,有关中州大侠何其武的事,义父从来没有与他 提过自己的俗家来历,他是从慧可口中方始知道的,何其武有两个弟子,大弟子叫 戈振军,就是他现在的义父,二弟子叫耿京士,还有一个女儿叫何玉燕。何其武父 女和耿京士都是在十七年前莫名其妙的死亡!   这刹那间,蓝玉京不觉心中乱成一片。他定了定神,暗自想道:“那个叫耿行 二的年轻丈夫,莫非就是耿京士?他在何其武的门下是排行第二的。他的妻子名字 之中有个‘燕’字,那不是何玉燕还能是谁?慧可大师从这对夫妇的身上问起,是 不是我和这对夫妇也有着什么关系呢?”   心念未己,只听得慧可已经在向第二个问题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七星剑客是什么时候?”   蓝玉京不觉又是一怔,慧可怎的知道这个人曾经见过七星剑客?而且不仅见过 一次?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缓缓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七星剑客虽然不 是住在马鲨镇,但他来乌鲨镇一定不止一次。而且在十七年前,当那对夫妇在乌鲨 镇住的时候,他一定也曾来过!”这话表面上是问那个人,实际也是说给蓝玉京听 的。   “大师说得不错,七星剑客在这十多年当中,大概亦已来过四五次了。上一次 见到他是在去年九月。日子则记不清楚了。”那人说道。   蓝玉京不禁又是心头一动,去年九月,岂不正是他的义父前往辽东的时候?义 父是不是就在乌鲨镇碰上七星剑客?耿京士是义父的俗家师弟,十七年前在乌鲨镇 上住过,那一年七星剑客也曾在乌鲨镇出现,这三件事情是否有关连呢?   慧可点了点头,说道:“最后问你一件事情,据我听知七星剑有个儿子,但已 是改名换姓的。你告诉我,他这儿子现在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得着他?”   那人讷讷说道:“这个,这个……”   慧可喝道:“什么这个那个,要性命的快说!”   就在此时,忽听得尖锐异常的音响,落在行家耳朵,一听就知是暗器破空之声。   慧可的反应已经是迅速之极,大袖一展,打落了两枚透骨钉。但第三枚透骨钉 还是打着了那个人。不是透骨而是穿喉!一缕鲜血射出来,铁桶里的沸水染红一片。   慧可喝道:“有胆杀人灭口,却没胆见我么?”大喝声中,身形己象一枝箭似 得从窗口射出去。蓝玉京看那桶中人,早已死了。   蓝玉京惊魂稍定,想起那暗器的来势之迅猛,心中犹有余悸,“好在有慧可大 师在劳,倘若这三枚透骨钉是朝我打来,只怕我的身上也要添上了三个透明的窟窿!”   慧可回来了,蓝玉京正想问他,他已在苦笑说道:“追不上!这人的武功只有 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他的衣袖被打穿了两个孔,对别人来说,被铁钉穿过 衣袖,不算稀奇。对他来说,却已是足够令他震惊。因为他是用上了铁袖功的。对 方若是武功稍弱,纵然是用刀剑,碰上他的衣袖,怕也会断折。   蓝玉京道:“外面还有两个人,不知……”   慧可道:“只怕也早已送命了,姑且去看一看吧。”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那两个人的身上并没受伤,但已是没有呼吸,   慧可察视过后,忽地说道:“你们武当派的太极掌力,是不是可以置人于死而 身上不带伤痕?”   蓝玉京道:“若然到炉火纯青境界,确实可以如你所说那样,啊,我想起来了!”   慧可道:“想起什么?”   蓝玉京道:“十七年前,我们武当派的一位长老也是被人暗算身亡的。”   慧可道:“被害的是武当派当时的首座长老无极道长,这件事我知道,只不知 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蓝玉京道:“我倒听得师祖说过一他的身上也是没有伤痕。”   慧可道:“这就有点奇怪了。据我所知,无极道长的内功造诣之深仅在无相真 人之下;当年的武当派三个长老,论剑法是无色道长最高,论掌力之强则以他第一。 即使他是被人暗算,在武当门下,料想也没有能用掌力将他击毙,除非是无相真人。 但当然决不可能是无相真人,而且无相真人当时根本就是在武当山上的。”   蓝玉京道:“致他于死的未必就是太极掌力。”   慧可瞿然一省,说道:“这是无相真人说的吗?他断定不是太极掌力?”   蓝玉京道:“师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还有待查明,不过无量长老却认 为是太极掌力无疑。”   慧可道:“哦,当时无量长老在场?”   蓝玉京道:“这件事本来是无量长老与师祖在谈论的,那天我在师租的云房练 内功。无意中听见他们谈论。”   慧可道:“无量长老何以敢说得那样确实?”   蓝玉京道:“他说同门的掌力虽然没人能胜过无极长老,但别支的武当弟子那 就难保没人比他更强了。据说许多年之前,是曾有一个武当弟子学成后绝技之后便 行失踪,跑到塞外去隐姓埋名,并且有了传人的。   但这件事究竟如何,却也没有人知道清楚。因为在那人失踪之后,武当的同门 就没人见过他了,一切都只是传说。而且过了将近百年之久,也没人发现塞外的别 派传人。”   慧可道:“即便有,暗算无极长老的那个人,他的太极掌力也决不会在无极长 老之上。”   蓝玉京道:“你怎么知道?”   慧可道:“你这一问,我很难解释。我只能说,我自信决不会判断错误。”   蓝玉京十分聪明,心里想道:“慧可大师一定还知道了一些别的事情,很可能 是师祖和几位长老都未知道的,只不过他不愿意和我说罢了。”当下问道:“那么, 眼前这两个人大概应该可以断定是被太极掌力击毙的吧?”   慧可道:“不错,咱们是扯得远了。不过,我有个怀疑,杀害这两个人的凶手 就是十七年前暗算无极道长的那个凶手。”   蓝玉京喜道:“那你赶快想法子查出这个凶手是谁吧。”   慧可忽道:“你已经练过太极掌吧?”   蓝玉京道:“练是练过,但功力尚浅。”   慧可道:“你打我一掌试试,要用全力!”   蓝玉京吃一惊道:“晚辈不敢。”   慧可笑道:“你尽管放胆打,打伤了我,我也不会怪你。”   蓝玉京听他一说,这才省起,慧可的内功远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又怎能将他打 伤。当下吸一口气,蓄劲发力,一掌打在慧可背心。这一掌用了全力,慧可虽然没 有受伤,身形却也不禁晃了两晃。原来这几个月来。蓝玉京的剑法大进,连带内功 也大进了,他自己却尚未知道。   慧可道:“很好,太极掌力的柔劲之妙我已经领略了。你等我一会儿。”说罢, 提起一具尸体,走进房间。   蓝玉京莫名其妙,等了一会,只见慧可空手走了出来.说道:“我的所料果然 不差。那个人是练成了本门绝技之后方始投入武当门下的,所以他的太极掌力并不 精纯。”   蓝玉京道:“你怎的知道得这样清楚?”   慧可道:“我已经把那具尸体剖开察看过了,我是怕你害怕,所以不让你在旁。 若然是精纯的太极掌刀,死者的心脏是会保持完整的。那人的心脏却是裂开,还有 两根肋骨也被掌力震得松化变形,若非剖开来看,就看不出未。”   蓝玉京道:“凶手本来是哪个门派的?”   慧可道:“长白山派有两门非常厉害的功夫。其一是三煞功,另一门是风雷掌, 被风雷掌击毙,表面也没有伤痕,但五脏六腑必然碎裂。看来这个凶手是把两种掌 力练得合而为一,太极掌的造诣或许不及无极长老,但也走甚为高深的了。”   蓝玉京道:“如此说来,这屋子里的三个人,岂个是死在他向门之手?”   慧可道:“他要杀人火口,也顾不得什么同门不同门了。啊,我明白了。”   这句话突如其来,令得蓝玉京怔了一怔,问道:“大师明曰了什么?”   慧可道:“去年你的师父是不是曾经派人到盘龙山去发掘无极长老的骸骨?”   蓝玉京道:“不错,师祖是要把他的遗骸迁回本山安莽。受命前往发掘的人就 是我的大师伯不戒,可惜大师伯就因此事在盘龙山被一个蒙面人打伤,一回到武当 山就伤重而死了,那蒙面人……”   慧可道:“目前我还未能断定那个蒙面人是否就是刚才那个蒙面人,不过,有 一点我倒是以断定了。”   蓝玉京道:“是哪一点?”   慧可道:“你的师祖是以迁葬为名,其实是想从无极的遗骸中推究他当年的死 因,亦即是要揭开凶手是否武当弟子之谜。嗯,若是给他查出那凶手乃是带艺技师……” 他顿了一顿,没说下去,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令他难解的疑团。   蓝玉京不知他的心思,叹道:“可惜就在不戒师伯身亡的那天师祖得了重病, 没几天也死了。他哪里还有精神追究死因。大师咱们现在怎么办?”此时大色已是 将近入黑了。   慧可道:“这里自是不宜久留,我和你先出去再说。”   他和蓝玉京走上附近的山头。拿出干粮,说道:“你先吃饱肚子,然后好好睡 一觉。   蓝玉京道:“干么就要睡觉?”   慧可道:“不养好精神,怎能办事?”   蓝玉京喜道:“你已经有了主意了?”   慧可道:“别心急,也别要老是挂着这件事儿,到了可以动身的时候,我会告 诉你的。”   蓝玉京笑道:“要养足精神,倒也用不着睡觉。”当下盘膝而坐,按师祖传给 他的内功心法,做起吐纳功夫。行功片刻.已是进入忘我境界,对周围一切视而不 见,听而不闻了。   他做了三遍吐纳功夫,抬头一看,月亮已近中天。慧可道:“好,你已经练功 完毕,咱们也可以走了。”   蓝玉京道:“去那里。”   慧可道:“乌鲨镇!”   蓝玉京怔了一怔,顿然省悟,说道:“对,他们一定想不到咱们这样快就会重 来,说不定可以查到一些线索。”   慧可道:“你可得做些准备功夫。”把需要他准备做的事情一一对他交代之后, 两人便即展开轻功,重返乌鲨镇。他们要探查的目标,不用说就是镇上那间鱼行了。   那间鱼行,规模颇大,前面是做买卖的庄口,后面是住宅,还有一个很大的庭 院隔在中间。   慧可与蓝玉京在半夜时分,施展上乘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内院。只见一 条曲折的万字走廊尽头,有座楼房,房中有灯光透出纱窗。那纱窗也是半掩的。两 人走到走廊尽,飞身跳上廊檐,廊檐的凹槽,恰好可以给他们藏躲身形。   只见一个身形已发胖的中年人坐在中间,一个身材高瘦的老汉和一个短小精悍 的汉子站在他的左右。   房间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原来那个中年人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一封信。看 罢,把信搁在桌上,说道:“这封信不是他亲手交给你的吧?”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道:“我怕别人起疑,可不敢到他的公馆找他。但这封信是 他的长随交给我的,料想不会有假。金老板,你是不是觉得笔迹可疑?”原来那个 中年人正是乌鲨镇的大渔霸金鼎和。但他的身份还不只渔霸这样简单。金鼎和道: “十多年前,他是在这里帮我记帐的。我当然见过他的字迹,不过,他的帐簿,我 也是偶然翻翻而已,年深月久,我都已模糊了。”   那老者道:“这个容易,叫帐房的老廖把当年的帐簿送来,咱们可以马上查对 笔迹。”   金鼎和道:“暂时不用。说实在话,我不是疑心笔迹,是觉得有点奇怪。”   那汉子道:“什么奇怪。”   金鼎和道:“奇怪他的消息怎的这样灵通?”   那汉子道:“老和尚和那小子是从南方来的,少说也得走半个月以上才能来到 乌鲨镇,他在京中任职,做的又是……”   金鼎和瞪他一眼,说道:“他做的什么官我知道,用不着你说出来。哼,你一 向精明能干,今天怎么这样糊涂?”   那汉子赔笑道:“我懂得不可泄漏他的秘密,但这屋子里只有……”   金鼎和道:“在这里即使无须顾虑隔墙有耳,也得养成习惯。”那汉子应了个 “是”字。金鼎和才道:“好,你说下去。”   那汉子续道:“半个月的时间,以他目前的地位,自是各处都有耳目替他打听。 和尚和那小子一离开断魂谷向北行,只怕就有人快马入京向他报信了。”   金鼎和道:“他的耳目灵通并不稀奇,奇怪的是……嗯,这封信你们看过没有?”   那老汉忙道:“我怎敢私自拆阅?”   金鼎和道:“你们拿去看看。”   过了一会,只听得金鼎和缓缓说道:“我想不透的就是,为什么他要咱们千万 不可伤了那小子的性命?”   金鼎和口中说的“那个小子”当然是指篮玉京无疑。蓝玉京听了,不觉心头一 跳。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问题,因何金鼎和这班人要伤他的性命?那个要保全他的 性命的人又是谁?   金鼎和并没有替他解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发了一声苦笑,接下去说那道:“要 是这封信来早一天.咱们倒是不用丧失几位弟兄了。”   那汉子道:“但也幸亏如此,否则那小子若是丧在咱们手上,即使咱们可以推 说他的信来迟一天,只怕也是难免要受他的怪责。”   金鼎和哼了一声,说道:“他现在是抖起来了,但当年若不是我替他引进,他 又焉有今日?”   那老汉不做声,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却道:“是啊,金老板、不管他现在的地位 多高,他总是曾经受过你恩惠。谅他也不敢对你怎样。依我之见,你不如当作你还 没有看到这封信,派人干了那小子再说,说老实话,好几位兄弟因他而死,还不许 咱们动他一根毫毛,我第一个就不服气!”   金鼎和道:“你不必多言,我目有分数,我只想要知道,为何他要保护这个小 子?英老,你猜得到其中缘故吗?”看来他对那个老汉倒是颇为尊敬,对那汉子则 只是当作下人。   那老汉道:“那小子的相貌,谁人一见,都可以知道……嗯,我还知道一件事 情,是当年在乌鲨镇开业的那稳婆说的,耿行二的老婆在离开之前,已经,已经……” 那老汉的声音越来越小,蓝玉京竖起耳朵来听,也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零碎的 字。不过,慧可却是全部听见了的,那稳婆(相当于现代的助产妇〕说的是:耿行 二的妻子在南归之前,已经是身怀六甲、有了三个月的“肚子”。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确实知道了那小子的来历,他念 在昔日和耿行二的交情,才写这一封信、但这恐怕有点不对吧?”   金鼎和道:“是啊,干他们这行的人,是六亲不认的。莫说是好朋友,即使是 同床共枕的老婆,必要时也可以杀掉。”   那汉子见老板赞同他的意思,越发得意,说道:“据我所知,耿行二当年就是 因为受他连累而死的。他难道不害怕那小子找他报仇?按说他应该比我们更急于把 那小子干掉才对。”   那老汉缓缓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金鼎和忙问:“那是什么意思?”   那老汉道:“你们可知道,当年那姓耿的是因何引起同门的嫌疑?”   那汉子抢着说道:“我知道,是因为他的身上藏着一封信。这件事首先给他一 位姓丁的师叔知道,后来他的师父和师兄大概也知道了。”   那老汉道:“不错,当年写那封信给他的人就是现在写这封信给我们的人,但 你们可知道那封信是说些什么吗?”   那汉子道:“那封密函,在那姓耿的身亡之后,早已被人搜去了。我怎能知道? 你这样问,难道你知道?”   那老汉道:“我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但你说那封信落在他同门手上,恐怕也只 是猜测。”   那汉子道:“何所见而云然?”   金鼎和不想他们争吵下去,说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测,英老,你再说说你的 猜测。”   那老汉道:“大家都没见过那封信,那姓耿的同门把那封信当作是他通敌的证 据,但会不会信中藏有只是他们二人之间才能意会的言语?又或者信中另外写了一 些什么,但别人在信笺上却是看不见的。”   那汉子怔了一怔说道:“只让收信的人看得见,而别人看不见的字是怎样写的。”   那老汉道:“有一种能令字迹隐形的药水,你大概未听过吧,用这种药水写的 字,要用火来烘方始出现。”   金鼎和耸然动容,忙道:“说下去!”   那老汉道:“那封信说不定是落在某个有心人的手上……”   那汉子接着又问:“有心人,这是什么意思?”   金鼎和眉头一皱,说道:“别打岔.让英老说下去。”   那老汉道:“有心人也有两种,一种是有心助那姓耿的将来可洗雪沉冤,但在 当时他却无力替他辩解,所以要把信藏起来;另一种是想拿这封信来威胁写信的人。”   金鼎和道:“如果是前一种有心人,这封信就有可能已经交给了那个叫做蓝玉 京的小子。”   蓝玉京听在耳中,不觉心头一震:“为什么他认为这封信会交给我,我和那姓 耿的有什么关系?”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听出了一点“苗头”,说道:“英老,你是不是怀疑他对主 子不忠?为了恐防那封信是落在蓝玉京这小子手上,所以必须保全他的性命。他是 要等到追回这封信才敢杀那小子?”   那老汉道:“这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你莫胡乱猜测我的意思!”   金鼎和当然听得出来,那老汉正是因为给人说中了他的心思才这样着急,当下 故意板起脸孔道:“英老说得对,这种话是不能胡乱说的。”   那汉子赔笑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测,在这间房子里也只是咱们三个人。”   金鼎和脸色略见缓和。说道:“在这里说还不打紧,在外面可千万不能泄漏一 言半语。好,这封信你们已经看过了,待我收起来吧……”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劲风扑来,金鼎和刚刚要拿那封信就给震得摇摇晃晃,几 乎立足不稳。搁在桌面的信纸飘在空中。   说时迟。那时快,慧可已是像一头巨鸟飞进楼房,把那张纸抢到手中。   老汉和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双双抢上,左右夹攻,慧可一脚将那汉子踢翻,那 老汉却好生了得,一抓抓着他的小腿,慧可身形未着地,一个鹞子翻身,把那老汉 甩了起来,反手抓着他的腰带就摔出去。但金鼎和却并不逃跑,反而哈哈大笑。   就在他的大笑声中,慧可脚下的楼板突然裂开。下面是无数倒插的利箭。淬过 剧毒的金属箭尖发出点点蓝晶晶的光芒。   慧可甩开老那汉之时,全身的气力已是集中在双脚上,如何还能跃避?身形也 就像一枝箭似的,插进这突然裂开的大口了。   金鼎和哈哈大笑:“大和尚,你这是自投……”   他笑得太早了。   不错,慧可若是跌落淬过剧毒的箭林之中,那自是必死无疑。但在这千多一发 之际,却有了意外的变化。   金鼎和那句话还未说得完全,陡然间只见一条长索矫若游龙飞卷过来,慧可的 双脚刚一踏空,那条长索也就刚好的卷住他的腰部,把他拉了起来。金鼎和好像被 人点了穴道似的,只能张大嘴巴,笑不出来了!   原来慧可早就料到房间里设有机关,他把蓝玉京留在外面,就是准备在必要时 接应他的。那条用牛筋搓成的长索也是他给蓝玉京准备好的。   不过,饶是他们准备周密,也还是令有得他们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绳索卷着他的腰,刚刚拉出窗口,屋顶上突然跳下一个人。   慧可人在半空,如何能够逃避突袭?“蓬”的一声,那人一掌打着了他。   慧可嘶哑着声音叫道:“你,原来是你!”   那人借慧可的反震之力,斜飞出去,他一击得手,便即逃了。   但蓝玉京亦已看见那个人了,没看见他的脸,因为他的脸是蒙着黑巾的。但蓝 玉京已是可以断定,这个蒙面人就是他们昨天所见的那个蒙面人,   蓝玉京急收绳索,把慧可拉到旁边。月色朦胧,他也看不清楚慧可是否受伤, 正要发问,只见慧可已经抖开绳索,沉声说道:“傻小子,快走!”蓝玉京是躲在 廊檐下的凹槽中的,他还未曾长身面起,慧可已是从檐头跳下去了。   蓝玉京见他还能施展轻功,只道他纵然受伤,也是伤得不重,放下了心,便即 跟他逃跑.   房间里的金鼎和惊魂未定,他的两个得力手下亦已受伤,自是不敢追赶。   鱼行中的打手,倒是有多人闻声而来,但这些打手,又怎能拦阻他们?   月色朦胧,园子里影影绰绰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叫喊:“小贼往哪里跑!”   蓝玉京笑道:“你们要抓我,是吗?我自己送上门来给你们抓好不好?不过, 有没有这个本事,可就得瞧你们的了。”   他迎上一路打手,运剑如风,霎时间就刺中了七个人。黑夜中认穴不差毫厘, 每一个都是刚好给他刺着穴道。另外的人见同伴倒了下去,可不知他们死活如可, 吓得纷纷闪躲,谁都不敢呼喊了。   忽得听得有个人颤声说道:“外面在闹什么?咦,怎的突然间没声音了?”   那个人是在一间房里说话的,房子里有灯光透露。   “廖掌柜,瞧你吓成这样,你没听见么,来的只是一个小贼,这小贼想必已被 抓住,当然无须呼喊了。”和他同房的人自作聪明给他解说。   廖掌柜毕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世事见得多了,虽然惊慌头脑也还比那莽汉清 楚,说道:“恐怕有点不对,你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那莽汉道:“好,我出去看。你胆子小,躲进床底去吧。”   话犹未了,“乓”的一声,房门已是被踢开了,闯进来的是慧可。   慧可一拳打翻那个莽汉,手中的绳索飞出,卷着那个当真是正想躲进床底的廖 掌柜。廖掌柜吓得只能擘大喉咙,却叫也叫不出来。   慧可是突然从蓝玉京身边跑开去抓这个廖掌柜的,蓝玉京莫名其妙,“这个人 只不过是替那金老板管帐的,即使要惩戒他,当场就可处置,何必要缚起他呢?难 道还要将他带走不成?”   谁知慧可正是要将这掌柜带走,他一出来就连人带绳交给了蓝玉京,“小心点 儿,别勒得太紧,别多问,把他带了出去再说。”   慧可走在前头带路,朝着河边的一座小山跑去。蓝玉京背个人,亦步亦趋的跟 在前面。慧可仍是健步如飞,但走到半山,只见他已是大汗淋漓,头顶升起热腾腾 的白气。蓝玉京经验虽浅,也知道这是内力耗损过甚的迹象。   “大师,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请慢一点吧。”蓝玉京故意装作气喘吁吁 的模样说道。   慧可淡然一笑,“小鬼头,你可在我的面前打诳语了。你放慢脚步来迁就我, 你当我不知道么?快走,快走,时间无多了。”   “时间无多了”,这是什么意思?蓝玉京不觉又多了一重担忧了。   走到山顶,正是天亮的时分。   “大师,你、你没事吧?”   “别打岔,把这人弄醒,我有话问他。”   蓝玉京把那姓寥的掌柜提起,在山潭一浸,冰凉的山水果然把他弄醒了。   “你们捉我做什么,我只不过是替金老板记帐的,银钱可不在我的手上。”廖 掌柜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冷得难受,说着话身子直打哆嗦。   慧可冷冷说道:“老和尚不是向你化缘,只问你两件事,若有半句不实,老和 尚就给你念往生咒!”   廖掌柜颤声道:“说,说,我知道的一定说。”   慧可把那封信拿给他看,问道:“这是谁的笔迹””   “是,是霍卜托的。”   “据我的知,霍卜托已经改名改姓,他现在叫什么名字,人是在哪儿?”   “他,他……我,我……”廖掌柜嗫嗫嚅嚅,似是想说又不敢说。   慧可喝道:“你是不是要我念往生咒?”   廖掌柜忙道:“我说,我说。他现在叫郭璞,在京城。”   “是哪一国的京城?说清楚点,是盛京还是金陵?”   “是金陵。”   “好,你果然没有骗我。这就给你超度吧。”突然手起掌落,一掌把那廖掌柜 打死了。   不但廖掌柜以为说了实话就可活命,蓝玉京也是这样想的,这一下大出他的意 料之外,他呆了一呆,不觉失声叫道:“大师,你……”   慧可喟然叹道:“这个人本来可以不杀的,我是无可奈何,只能为你破杀戒了。”   蓝玉京哈一惊道:“你是为我的缘故杀他?”   慧可不作正面答复,却道:“今后,恐怕你是要独自对付他们了。我不能让这 个人泄漏你的秘密。”   蓝玉京也不知道是什么是他的“秘密”,但见慧可折下一枝树枝,在地上匆匆 写出两人名字:“霍卜托”、“郭璞”,看来他是恐怕蓝玉京刚才听不清楚那个人 的辽东口音,是以索性写出来给蓝玉京看。   “这个人的满洲名字叫霍卜托,汉名叫郭璞。你要牢牢记着。”慧可缓缓说道, 已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了。   蓝玉京连忙问道:“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慧可说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这个人大概都可以告诉你。至于七星剑客……”   蓝玉京道:“大师,你歇歇再说。”   慧可可没听他的话,推开了他,继续说道:“至于七星剑客,找着固然好,找 不着也就算了。紧要的是他的儿子……”声音越来越小,若不是蓝玉京自小练功, 听觉异乎常人,几乎就要听不见了。   “他的儿子”,这个“他”当然是指七星剑客,但为什么突然扯到七星剑客的 儿子呢?七星剑客的儿子是谁?从口气听来,似乎就是那个霍卜托,但是不是这样 呢?   蓝玉京把耳朵附过去听,慧可下面的话却是:“唉,我比不上无极道长,我不 能陪你……”声音突然中断了。   无极道长当年是在受了那个蒙面人暗算之后,继续奔驰数百里,在过了两天之 后,到了盘龙山方始死亡的。蓝玉京大吃一惊,赶忙抱着慧可摇道:“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你的仇人是谁?你还没有说出来呢!”   他本来以为慧可只是受了轻伤的,如今方始知道他其实早已是受了致命之伤, 只是为了替自己盘问这个人,强力支持,才能活到现在。但现在,亦已是油尽灯枯 了。蓝玉京猛地省起,当他受那蒙面人突袭之时,曾经叫了一声“原来是你!”显 然他已经知道了那个蒙面人是谁。现在什么事情都可以不问,慧可仇人的名字他却 是非知道不可!”   蓝玉京练的是无相真人亲自传授的内功心法,时日虽浅,却也有了相当造诣, 当下把手掌在慧可背心的灵枢穴一印,灵枢穴是奇经八脉汇合之点,受了真气注人 的刺激,只要未曾真个“死透”,纵然不能起死回生,也可片刻还阳。蓝玉京跟师 祖学过这个急救法门,但还是第一次使用,心中殊无把握。   也不知是慧可的回光返照,还是他的急救见效,慧可的眼睛又张开了。   “暗算你的那个蒙面人是谁?快说给我听!我现在打他不过,将来也可替你报 仇!”蓝玉京在他耳边再说一遍。   慧可说话了,声音倒是比刚才还要响亮一些:“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蓝 玉京急得在心中埋怨:“这个时侯你还在和我打什么佛偈!”   慧可顿了一顿,接着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我做过一些好事, 也做过一些,嗯,即使不能说是坏事也该说是错事。生死原是转法轮,又何必在人 间再留下解不开、理还乱的仇冤?”他神情肃穆,从自言自语变得更像是高僧说法 了。   蓝玉京道:“大师,你可以宽恕仇人,但我可还得提防他的暗算,要是我不知 道他的来历,那……”   慧可道:“是,我应该为你着想。但这个人是不会伤害你的。”   蓝玉京本来想问“你怎么知道的”,但见他的声音又渐渐弱下去,只好把自己 的事情暂搁一边,赶忙问道:“大师,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慧可道:“啊呀,对了,是有一件最紧要的事情未曾告诉你!”   蓝玉京连忙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得慧可气若游丝地断断续续说道:“今晚之事,你、你要去找霍、霍…… 不可给别人知道,即使是现任掌门问你,你也不可以,不可以……”话未说完,又 中断了。这回是真的“气绝”了,蓝玉京再试两次“急救”,亦是全无反应了。   蓝玉京欲哭无泪,抬头望着旭日初升的睛空,心头却是阴霾一片。   “慧可大师为什么要特别提到现任掌门?”蓝玉京实是在思不得其解,但慧可 的心意他是懂的。   要知蓝玉京是在无名真人继任掌门人的前一天下山的,慧可大师想是恐怕说得 不够清楚所以特别强调“现任”二字。令他一听就知道是指当武派新任的掌门人无 名真人。   蓝玉京没见过新掌门,新掌门的来历他是知道的,不觉突然想到:“新掌门人 在俗家的时候,是鼎鼎在名的中州大侠牟沧浪,不戒师伯被那蒙面人重伤,就是他 的儿子牟一羽送回武当山的,听说牟沧浪在我下山的第二天上山,一上山就出家, 一出家就接任掌门,他们父子本来是江湖中人,莫非他们和七星剑客以及那个霍卜 托也有瓜葛?”但他这念头一起,就自觉“荒谬”,心中暗自责备自己:“我怎么 可以这样想呢?师祖都这样信任牟沧浪,他本来病得很重,等也要等到牟沧浪上了 山,把掌门人的位子传给了他方始能够瞑目,我怎么反而怀疑起他来了?”   蓝玉京心中乱成一片,想来想去,只有到金陵去找到那个现在名叫“郭噗”的 霍卜托,方能揭开这个哑谜了。   他掩埋了慧可,正想离开,忽然听得好像有脚步声走来,他吃一惊,蓦地想起 慧可的吩咐,连忙用脚擦掉慧可写的那两个名字。   在金鼎和家里,在慧可与蓝玉京走了之后,也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   一场混乱,刚刚过去,就像是在大风暴之后出现了异常的寂静。   那蒙面人凌空下击,击伤了慧可一事,金鼎和和他的两个手下都看见了。   他们没有追出去,那老汉从窗边先走回来,跟着金鼎和也走回来,他们都没有 作声。   他们都没作声,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自然也是不敢作声了。   金鼎和如有所思,忽地说道:“英老,十七年前,你正是在大汗身边的卫士吧?”   原来这个“英老”乃是努尔哈赤昔年的亲信卫士之一,名叫英松龄,是长白山 派一个非常出名的高手。   英松龄好像突然如梦初醒的样子,跳了起来,叫道:“不错,是他!”   金鼎和跟着道:“我也猜想是他!”   英松龄是金鼎和的客卿,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勇字,则是金 鼎和最得力的手下。论武功他或许比英松龄相差不远,但英松龄是曾经做过努尔哈 赤的卫士的,论身份那可相差得太远了。但是他虽然十分纳罕这个“他”究竟是谁, 但见金、英人说话的那种神气,显然都是不想说出那个“他”的名字,在主人面前, 问自己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乃是一种禁忌,他只好把疑团藏在心中了。   “当然不会是大汗,难道是霍卜托?但霍卜托的武功虽然可能比金老板和英松 龄都强,但似乎也还不及蒙面人那样矫捷的身手,何况霍卜托也没有擅自离开金陵 的道理,奇怪,‘他’是谁呢?”   正当欧阳勇胡猜的时侯,忽见英松龄突然跳了起来,好像刚刚想到一件非得立 即去做的事情似的,只匆匆说了一句:“对不住请恕失陪!”立即就跑出去了。   此时蓝玉京和慧可已经出了园子,但园子里金鼎和的那班打手,可还不敢吱声。   但也并非所有的人都被吓得呆了,有个躲在太湖石后面的人就情不自禁的悄悄 说道:“是他!”   “不错,我也看清楚了,的确是他!”他身旁的一个少女也在说。   不过,这对年轻男女可并不是金鼎和的打手,那个男的是牟一羽,女的是西门 燕。   他们说的那个“他”并不是指蒙面人,他们说的是蓝玉京。   他们是从路旁那间酒店得到蓝玉京曾在乌鲨镇出现的消息,追踪追到了这间鱼 行的老板的家中的。   西门燕正拟有所行动,牟一羽却将她按住。   “既然已经看清楚是他,干嘛还不去追?”   “那老和尚已经受了伤,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似乎还伤得不轻。蓝玉京又是背 着个人的。”   “你的意思是只宜暗地追踪?反正追得上,就不用着着急?”   “对了,而且……”   “而且什么?”   说话之际,正是英松龄跑出来之时,英松岭刚好在他们身边跑过,牟一羽这才 悄悄说道:“而且这个人的武功比咱们高,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发现。”   西门燕道:“但要是给他抢在咱们的前头……”   牟一羽当然懂得她的意思,听她说了一半,便道:“对咱们来说,最紧要的当 然是蓝玉京,但对他们来说,另一个人恐怕更加紧要。”   西门燕道:“谁?”   牟一羽道:“那蒙面人。”   西门燕想从蓝玉京的身上找到她的表哥,说道:“话虽如此,但他不是追那蒙 面人,而是去追蓝玉京这小子……”   牟一羽道:“那也无妨。蓝玉京的剑术今非昔比,即使打不过这个姓英的老者, 也决不会立时落败。”   此时众打手惊魂已定,叫的叫,跑的跑,园子至又开始新的骚动了。   牟一羽道:“好,现在咱们可以走了。”   沸腾的人声中忽地加入了汪汪的狗吠声,刺耳异常,嘈嘈杂杂的人声都被狗吠 声掩盖下去。牟一羽突然把西门燕拉过一边。   英松龄突然离开,金鼎和皱着眉头,却没说话。   欧阳勇忍不住道:“英松龄也太过倚老卖老了,说走就走,也不知他是要赶往 哪儿?哼,即使有急事要办,也该和主人说一说才对。”   金鼎和道:“他不是去追那蒙面人就是追那姓蓝的小子。”   欧阳勇道:“这两个人哪个更重要些?”   金鼎和道:“我不是他,这很难说……”   嘈嘈杂杂地声音已经传到他们的房间了,“不好,廖掌柜给他们绑架去啦!老 和尚好像受了伤,那小子跑了!呵,老和尚也跑了!”   金鼎和没有出声,眼睛却朝着地板上的一件物事看去。   那是慧可刚才被长绳卷走之时,被英松龄撕下来的一片僧衣,人没抓着,撕下 来的破布倒是有巴掌般大。   欧阳勇机灵之极,一看老板的目光,立即就知老板的心意,将那片破布拾起来, 嗅了一嗅,笑道:“好臭。这老和尚恐怕最少有半个月没洗澡!”   金鼎和道:“对,叫灵獒去追踪!英松龄要找何人,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还 是蓝玉京这小子最重要!”   “灵獒”乃是关外一种特产的大狼狗,嗅觉最为灵敏,欧阳勇把那片碎布给两 条灵獒嗅了一嗅,绳子一松,两条灵獒立即飞也似地跑出园去。   西门燕吃了一惊,“哗,真没见过有这样大的猛犬,像小老虎一般!”   牟一羽道:“这是最擅长追踪的灵獒,咱们追它!”   西门燕心急,已经现出身形追那灵獒去了。   欧阳勇人极精明,一见前面跑着的这个人身材瘦小,不像是打手中的一个,立 即把三枚透骨钉飞出去,喝道:“哪里来的小子,给我站住!”他还未看出西门燕 是个女子。   西门燕只见微风飒然,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透骨钉已经从她的头顶飞过,几 乎擦着她的头皮,另外两枚透骨钉也是贴着她的鬓边飞过,西门燕一惊之下,果然 给吓得“站住”了。   欧阳勇追了出来,距离拉近,定睛一瞧,大为诧异,笑道:“我还道是臭小子 呢,原来是个标致的……”丫头两字未曾吐出,忽地耳边听得有个喝道:“躺下!” 胁下一麻,登时笑不出声了!   为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背后暗算欧阳勇的这个人,不用说当然就是牟 一羽了。   牟一羽用重手法点了欧阳勇的穴道,那两条灵獒已是跑得远了。西门燕道: “这两条畜牲只听主人之命,咱们的轻功再好,也赶不上它。”   牟一羽道:“刚才咱们是不知道那两条狗跑向何方的,但现在则已知道了,你 瞧……”   西门燕向前望去,前面是一条笔直的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山。那两条狗虽然已 是因为距离太远,只看见两个黑点,但亦已可以确定,它们是要跑上那座山的了。   西门燕恍然大悟,说道:“不错,咱们虽然追不上狗,但却是一定可以找得到 蓝玉京这小子了。那老和尚受了伤,这小子当然是不会离开他的。”   蓝玉京刚掩埋了慧可的尸体,就听有脚步声跑来,他赶忙用脚擦掉慧可写在地 上的名字。还未擦得干净,那个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蓝玉京认得此人就是在鱼行中和金鼎和一起的那个老者。   英松龄一看地上有新堆起的泥土,老和尚已经不见,那廖掌柜,则躺在地上, 凭他的经验,一看就知道是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了。   慧可写下的两个名字已被擦掉十之八九,只剩下“璞”字一旁的“王”字了。   英松龄喝道:“小子,快快从实招来,这个人告诉了你一些什么?”他指了指 地上那廖掌柜的尸体,接着喝道:“还有,你擦掉的那些字,你也要一字不漏的给 我背出来!”   蓝玉京道:“瞧你倒是一大把年纪,怎的比三岁小孩还没,见识!”   英松龄哼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蓝玉京笑道:“莫说我不肯告诉你,就算我肯告诉你,你以为我会对你说真话 么?”   英松龄哈哈大笑起来,蓝玉京道:“你又笑些什么””   英松龄陡地变了面色,喝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懂得什么?倘若我没有 本事叫你说实话,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声出招发,左掌横劈如刀,右掌伸指如 钩,以“崩云裂石”的掌法配合上大擒拿手法,劈、斫、撕,同时施展。   蓝玉京早有准备,敌不动,已不动;敌一动,己先动,拔剑、跃避、反击三个 动作一气呵成,双方都是快到极点,蓝玉京的剑尖划了半道弧形,正好迎上英松龄 抓来的五根指头。   英松龄心头一凛:“我倒是小觑这小子了。”右掌改横为直,蓝玉京的圆弧还 未划成,被他“三羊开泰”的掌法一冲,横直交错的劲道组成了无形的漩涡,剑尖 登时歪过一旁。但英松龄未能将他的剑震脱手,也是好生惊诧。   那两条灵獒跑近他们,奇怪的是,并没有补上来咬,却是绕着他们走了两圈, 就离开了。原来它们已经嗅出这两个人的气,和那片破布的气味并不相同。   它们在地上东嗅西嗅,终于走到了那土堆旁边。它们的嗅觉确是灵敏无比,那 一堆土是蓝玉京匆勿堆起来的,当然不是封闭得严密的墓穴可比,掩埋在下面的慧 可的尸体,气味从泥土的空隙散发出来,给它们嗅到了。   这次轮到蓝王京的情绪为之不宁了。那两条灵獒已经开始扒那土堆。他不忍见 慧可的尸体遭受恶犬损伤,但又摆脱不了英松龄的缠斗。   忽听得那两条灵獒发出狼也似的嗥叫,跳起一丈多高,又同时跌落,但跌了下 来,却就动也不能一动了。它们的脑袋开了窟窿,鲜血染红了那一堆土!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倏地出现。原来那两条灵獒正是被他掷石打死的。   人还未见,就能够用两颗小小的石子打死这么凶恶的两条灵獒,来人的功力之 高,自是可以想见。英松龄这一惊可当真是非同小可了!须知莫说欧阳勇没有这份 功力。即使有,他也绝对不会打死主人的灵獒。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英、蓝二个都是意想不到。但蓝玉京是又惊又喜,英松 龄则只有吃惊。   这个突如其来的人是东方亮。   此时英松龄在大惊之下,刚好又给蓝玉京给扳成平手。东方亮挤进他们中间, 一举手就将他们分开了。他倒是公平对待,并没偏帮哪个。不过,蓝玉京内力比较 弱,经过了这样长时间的拼斗,一被分开,便即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喘气。英松龄 退了两步,倒是还能稳住身形。   英松龄喘过口气,说道:“阁下是谁,因何来趟这浑水?”   东方亮淡淡说道:“我若是想浑水摸鱼,刚才就大有可以乘人之危的机会,嘿 嘿,那么如今你们两人恐怕也就只能任由我来宰割了!”这话不单是嘲讽了英松龄, 似乎也是有意说给蓝玉京听的。   英松龄道:“阁下没有乘人之危,足见胸襟磊落……”   东方亮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英大卫士,你不必捧我。我不是小人,但 也不是君子!”   英松龄道:“那就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吧,我不信你是偶然路过,敢问来意为何?”   东方亮冷冷说道:“好,你要问,我就老实告诉你。英大卫士,你不觉得你和 一个未成年的大孩子拼斗有失身份么?你自己不觉得羞耻,也不害怕别人笑话么? 你若打得尚未尽兴,由我奉陪如何?”   他边说边解下腰带,把自己的右臂弯过背后,反缚起来。蓝玉京诧道:“东方 大哥,你干什么?”   东方亮道:“我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英大卫士,你已经打了一场,我就缚起 一条手臂来和你较量,这总算得是公平了吧?”   英松龄听得蓝玉京称“东方大哥”之时,不觉怔了一怔,但随即想道:“就算 他是东方世家的后人,二十多岁年纪,谅他的武功也还未够火侯,何况还是缚起一 只手。”   他也真沉得住气,受到东方亮如此蔑视,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阴恻恻地笑道: “你说得对,以我的身份的确是不能让人看了去笑话,但好在看见我欺负这小子的 人也只有你!   蓝玉京叫道:“大哥小心,他是想……”   东方亮笑道:“他是想要杀人灭口,我知道。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呢,咱们怎 能不让他想?”在他的冷笑声中,英松龄已是一掌劈下来了。   东方亮单掌相迎,骈指戳出,指力本来不及掌力,但说也奇怪,吴松龄竟然不 敢和他硬碰。迅即变招。他第一招出掌之时,掌风呼呼,刚劲异常。连站在一旁的 蓝玉京都觉有如霜刀刮脸。但变招之后,却已是丝毫不带风声。   蓝玉京初时诧异,但仔细一看,也看出“道理”来了。   原来东方亮是把剑法化为指法,严如鹰翔隼刺,凌厉之极。这种肤厉刚劲的剑 法本来是和太极剑法大异其趣的。但蓝玉京凝神细看,却又有个奇怪的感觉,似乎 他的‘剑意”竟然也有某些地方可与太极剑的“剑意”相通。蓝玉京蓦地想了起来: “无色长老说过,他的本门剑法是叫做什么飞鹰回旋剑法的,想必是在他和我拆过 了太极剑法之后,已经能够把这两种刚柔大异的剑法融会贯通,合而为一了。”   蓝玉京所料不差,东方亮目前的造诣或者尚未能说是已经把两种剑法融会贯通, 但却是勉强做到了合而为一了。虽然只是“勉强做到”,但用来对付英松龄则已是 游刃有余。也正因此,英松龄才改用阴阳掌力来对付他。他这阴阳掌力另有一功, 掌力互相激荡,用着打着对方身体,就要今得对方如陷无形的漩涡。   东方亮忽道:“好,你要比掌力我就和你比掌力吧!”单掌和对方的双掌突然 “胶”在一起。   蓝玉京在旁看得捏一把汗,心里想道:“东方大哥也真托大了,怎可以舍长用 短?”英松龄内力的雄浑他是领教过的,生怕东方亮未必抵敌得住。   英松龄用上阴阳掌力也没把握取胜,没想到东方亮竟敢和他硬拼内功,这一下 可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力贯掌心,猛压过去,只觉对方好似并无抗拒的力道, 正自欢喜,哪知东方亮的掌心一缩,他的掌力竟被牵引,好像打到虚空无物之处, 连他的身子,也被牵动得倾侧了。   蓝玉京看得心花怒放,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本门的武学,讲究的 是借力打力,四两能拨千斤。东方大哥的掌法我没见过,但看来可正是这门功夫。 奇怪,师祖传给我的内功心法那是外人决计不能偷学的,他以别派的弟子,在这门 功夫上却用得比我高明得多!晤,莫非武学之道。练到了上乘境界,都是可以相通 的么?”   英松龄不耐久战,冷笑说道:“你知道我的来历,我知道你的来历,哼,哼, 东方世家,崆峒高弟,却要用别派的功夫,羞也不羞?有种你何不以本身武学与我 见个真章。”   东方亮乘他换气之际,陡地一声大喝:“你要比拼内力,我就与你比拼内力!” 掌心轻轻一转,牵引之力尚在若断若续之际,突然由虚转实,掌力尽吐,英松龄枯 瘦的身体就像断线风筝似的,倒飞出去。   东方亮冷笑道:“还要不要再打下去!”英松龄也好生了得,一个鹞子翻身, 脚踏实地,居然仍是步履如飞。东方亮峭声说道:“你要杀我,我倒不屑杀你,乌 鲨河的浑水,你就莫要趁了!”   他回过头来,只见蓝玉京呆呆地望着他,似乎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东方亮道:“慧可大师呢?”   蓝玉京道:“在这土堆下面。”   东方亮叹道:“我来迟一步了。他是死于非命?”   蓝玉京道:“不错,他是在乌鲨镇上那间鱼行的老板家中遭人暗算的。不过, 他“去”得倒很安然。”   东方亮道:“暗算他的是不是一个蒙面人?”   蓝玉京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正是,大哥,那蒙面人是谁?”   东乃亮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知道那蒙面入是谁,还是不愿意 告诉蓝玉京,他摇了摇头,便即反问:“慧可大师圆寂之前,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蓝玉京想起慧可临终的嘱咐,心里踌躇莫决。慧可是嘱咐他不可告诉任何人的, 但东方亮却又于他有救命之恩。   东方亮叹了口气,说道:“在断魂谷我是不该将你欺骗,但我也是有隐衷的。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算是我暂且欠你的一笔帐吧。”   蓝玉京道:“大哥,别这样说,我欠你的更多。”   东方亮道:“你欠我也罢我欠你了罢,大家都莫计较了。好,你告诉我吧!” 也不知是否由于太过兴奋的原故,他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尖锐、急速,眼神也显得 颇为异样。   但这眼神却是蓝玉京熟悉的,在他被困断魂谷的那段时间,那个几乎每天都在 和他比剑的蒙面人,在每一次比剑之后露出的就是这个眼神!   他没有听过那蒙面人的声音,但那蒙面人是谁,在最后一天则是已经揭晓了的。 就是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东方亮!   这刹那间,蓝玉京不由得蓦地起了思疑:“东方大哥他明知道昨晚那个蒙面人 是谁,他却不肯告诉我;会不会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现的那个蒙面人呢?在断魂谷 的时候,他也曾经用过如此手段骗过我的。”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吗?这件事关系重大,你快点告诉我!”东方亮那异样 的眼神已经收敛了,但他的语调却似乎显得更加焦躁不安。   “或许我不该有这样怀疑。”蓝玉京心里想道:“但慧可大师告诫过我,切莫 轻信他人,我也不该这样快就忘记他的告诫。”   “慧可大师临终之际,只对我说一句话、他说,孩子。对不注,我不能陪伴你 了、”蓝玉京并没说谎,慧可的确是对他说过这句话。他的眼圈不禁红了。   东方亮大失所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他问道:“就只这么一句话吗?”   当然并非只此一句,但蓝玉京却是平静回答:“不错,就是这么一句。”说话 之际,心中暗自想道:“对不住,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你一次。”   东方亮半信半疑,忽地又提高声音问道:“七星剑客的下落你知道没有?”   “七星剑客?”蓝玉京没想到东方亮竟也知道七星剑客,仓碎间未想好怎样回 答,只能重复一句。   “不错,就是那个曾经伤了你的义父的七星剑客郭东来!我知道你来辽东就是 为了找他的。但时间无多,我可不能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了。”焦急之情,现于 辞色。   蓝玉京道:“不知道。”心里则在想道:“原来七星剑客姓郭,那个霍卜托, 所用的汉名叫郭璞,他不改别的姓,这其间……”   心念末已,只听得东方亮又在急促问道:“七星剑客有个儿子,慧可大师是应 该早已对你说了的……”   蓝玉京正自心中苦笑,不知怎样回答他才好。想不到东方亮却自动替他解了困。   东方亮刚刚提到七星剑客有个儿子,若是顺着口气说下去,是应该说到霍卜托 或郭璞的身上的,哪知他忽地话头一转,说道:“我骗过你,也难怪你不敢相信我, 好吧,待到日后你明白我的心迹之时,再告诉我吧。”这几句话,越说到后来越快, 说到“心迹”二字,他已是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一个转身就跑了。最后那一句话, 已是在数十步开外传来的声音。   蓝玉京大为奇怪,“怎的他好似逃避什么,莫非是又有人来了?”   心念末已,果然就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瞧瞧,上面那个人是谁,我没说错吧?”   “啊呀,果然是表哥!表哥,别跑,你听见了吗,我是你的表妹呀!”   “玉京师侄,别慌,我是你的牟师叔!”   叫表哥的那个人是西门燕,叫“玉京师侄”的那个人是牟一羽。他们的轻功本 来是不相上下的,但此时西门燕却跑得特别飞快,把牟一羽甩在她的后面。她对站 在山上的蓝玉京好像视而不见,一股劲地追东方亮去了。   蓝玉京刚刚擦掉慧可写在地上的字迹,但字迹不见,痕迹还是可见。牟一羽走 到他的面前,眼睛却看着他的脚下的地面。微笑说道:“玉京,你没想到我来找你 吧?”   蓝玉京心中苦笑道:“来了,又来了!”   他只道牟一羽定将重复问他一遍东方亮刚刚问过的那些问题,哪知牟一羽却道: “师侄,无相真人归天的消息,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   蓝玉京道:“是,我已经知道了。只可惜我不能回去给他奔丧。”   牟一羽道:“不,你还是可以赶得及的,安葬的日期延至下个月初七,刚好还 有半个月,你马上赶回去。辛苦一些吧。”   蓝玉京道:“我,我恐怕不能马上赶回去。”   牟一羽道:“我知道。你把前掌门人叫你办的事交给我吧,交给我,你就可以 回去了。”   蓝玉京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懂师叔的意思。”   牟一羽笑道:“无相真人叫你跟慧可大师来辽东找七星剑客是不是?这件事你 当然不可说给别人知道,但我是早已知道了。”   蓝玉京思疑不定,心里想道:“他的爹爹是本派现任掌门,他知道这件事情, 那也不足为奇。”要知牟沧浪之继任掌门,乃是无相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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