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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回 忏情慧剑断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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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忏情慧剑断情根 在突厥王城西面的天格尔山山下,是一大片荒野,荒野上有一座新坟,这一晚,大 约三更时分,长林茂草之间,忽然出现四条人影,这四个人正是夏侯坚、裴叔度、符不 疑和谷神翁。他们是来掘李逸的坟墓的。这一天恰好是李逸等人服药自尽之后的第六天。 来到坟前,裴叔度揣揣不安,悄悄问道:“当真还救得活么?”夏侯坚笑道:“若是咱 们迟一天,那就难保了。现在来的恰是时侯。铲吧!”四柄大铁铲同时铲下,不消片刻, 已铲去了坟头,露出洞穴,裴叔度俯身一瞧,“咦”了一声道:“只有两具棺材。” 夏侯坚正待察看,忽听得乱丛中咳嚎的几声轻响,夏侯坚笑道:“原来这里还埋伏 有看坟的呢,咱们也不能太大意了。”符不疑抓起一把碎石,扬手打去,登时听得有几 个人摔倒地下的声音,接着有人大骂道:“什么人这样大胆。敢来偷掘王妃的坟墓?” 登时在新坟的南北两面,窜出了十几条黑影,暗器如蝗,纷纷射至。 符不疑和夏侯坚各自发出一记劈空掌,将暗器在离身三丈之外便打了下来,符不疑 道:“共是一十三人,其中有个功力较高,老谷,叔度,你们两人已尽可对付得了。” 谷神翁裴叔度拨剑奔出,一个迎敌南面来袭的敌人,一个迎敌北面来袭的敌人,荒野里 响起了一片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袭,符不疑和夏侯坚仍在专心铲土。大约过了一支香的 时刻,拼杀的声音静止下来。谷裴二人回来报道:“惭愧得很,还是让三个鹰爪孙逃跑 了。”符不疑道:“那也没有什么,待他们将救兵请来,咱们早已完事啦。”谷神翁笑 道:“遗憾的是咱们新练成的这套剑术,却尚未有机会找百忧老秃一试。” 这时坟头已经铲平,露出熏黝黝的洞穴,约有三丈多深,符不疑取出两条长长的铁 索,索端有个尖钧,他与谷神翁各执一条,垂下洞穴,各勾着棺材的一头,用力收紧铁 索,将棺材扯了上来,谷神翁笑道:“叔度,你可以安心啦,第一具棺材比第二具棺材 要沉重得多,里面定然是两个人。” 裴叔度道:“雇的马车还没有来呢,会不会他胆怯不敢来了。”谷神翁抬头一望, 月亮将近天心,笑道:“还未到约定的时候呢,你若心急,可以先揭开棺益看看,看你 的师妹是否在里面?”符不疑忽地叫道:“有人来了,咦,不对,不是马车,是几匹快 马,是百忧老秃!”话犹未了,只见当前一骑。旋风似的疾奔而至,距离还有十多丈远, 马上的骑客便即飞身跃起,落在坟前,面对众人,哈哈大笑,正是百优上人。 原来百忧上人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上坟,但以他的身份,当然不能每时在坟前守候, 因此他一面请大汗派出十三个一等武士守坟,他自己则和灭度神君等人在离坟七、八里 外的一个卫所住宿,准备随时接应,是以闻报即来,但出乎符不疑等人的意料之外。 但见百优上人迅着飘风,身形未定,立即便向谷神翁抓去,谷神前以蹑云步法闪开, 符不疑挺剑便刺,百优上人哈哈笑道:“咱们两次交手,都未曾分出胜负,今晚再痛痛 快快的打一场吧!”符不疑是四大剑客之首,这一剑来得凌厉非常,百忧上人一念轻敌, 举袖一拂,只听得“嗤”的一声,袖管已被削去一截。 百忧上人刚拂开符不疑的长剑,只听得背后“删”的一声,谷神翁亦已拔剑刺来, 百忧上人斜跃数丈,提起禅杖笑道:“穷酸,你的剑法不坏呀,今晚也叫你见识见识老 纳的伏魔杖法吧!”他知道在四个敌人之中,以符不疑的本领最强,故此先向他叫阵, 但他掸杖一挥,却先碰上了谷神翁的长剑,谷神翁内力逊他一筹,这一下硬碰硬接,竟 给他震得虎口酸麻,长剑几乎脱手飞出。 符不疑喝道:“接招!”他不肯偷袭,先喝一声,百忧上人笑道:“来吧,兵器上 咱们还未较量过呢?”掸杖挥了一个圆圈,将符不疑的身形罩住,符不疑用了招“横指 天南”,剑光如矢,透过了他的包围,刹那之间,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耳鼓 嗡嗡作响,符不疑收剑一看,只见到剑刃上已损了三处缺口,要知百忧上人的内力本来 略胜少许,以他的禅杖沉重,所以符不疑一交手便吃了点小亏。 mpanel(1); 百忧上人哈哈笑道:“你服不服,不服再来!”说话之间,后面几骑快马亦已赶到, 乃是灭度神君、麻翼赞和菩提上人。 符不疑心念一动,也哈哈笑道:“我们这边四人,你们来的也是四人,正好决个雌 雄,谁都不必以多为胜。”百忧上人哼了一声,说道:“你划出道儿来吧,是双方一齐 上呢,还是单打独门?今晚既是人数相等,要打就得判个雌雄,你们可不要再像上两次 一样,末待完场,就溜走了。” 符不疑笑道:“上人此言,深合吾心。事不过三,今晚一定决个胜负便是。你们域 外三凶,如同一体,我和老谷也是八拜之交的朋友,好,我和老谷愿与你们域外三凶先 决个雌雄,呀,只可惜你们的天恶道人死了,三凶只能改称两凶啦!”百忧上人怒气勃 发,掸杖一摆,叫道:“灭度老弟,咱们今晚与天恶报仇!穷酸,依你所言,你们两个 来吧!” 另一边,菩提上人也向夏侯坚叫阵,他有点忌惮夏侯坚“金针刺穴”的本领,提出 要和夏侯坚较量内功,夏侯坚道:“久仰上人是突厥第一高手,老朽体弱气衰,螳螂挡 车,自是不堪一击,但上人有命,老朽敢不舍命奉陪了,便请上人划出道儿来吧。”菩 提上人见他答应,满心欢喜,便指着一块圆如镜台的大石说道:“夏侯先生不必过谦, 我久闻中士的武学粮深,内功尤其奥妙,今日正好互相印证印证。就在这块大石上比试 如何,谁要是跌了下来,那就算输了。”夏侯坚道了一个“好”字,两人便在石上盘膝 而坐,双掌相交,开始比拚。 还剩下一个麻翼赞,裴叔度一看,麻翼赞手中拿的正是李逸那把宝剑,原来麻翼赞 乃是吐谷浑的剑术名家,李逸“死”后,他便请求大汗将这把宝剑赐给他。裴叔度存心 要给李逸要回宝剑,一点也不客气,立即说道:“你持有宝剑,想必是精通剑术的了, 来,来,来!我便向你请教剑术!”麻翼赞正想试试宝剑的威力,听裴叔度说要和他比 剑,自是求之不得。 于是两方八大高手成三处搏斗,百忧上人颇为轻敌,禅杖一起。一招“神龙出海”, 先向符不疑打来,符不疑哈哈笑道:“老谷,今天有机会一试啦!”陡然间但见两道匹 练般的剑光,变成了一道圆弧,将百忧上人绞住,百忧上人大吃一惊,急急变招,手执 禅杖中间,旋风疾舞,登时杖影如山,饶是如此,双剑从他头顶削过,百优上人也觉得 头皮一片沁凉,若非他应变得宜;天灵盖早给削去!灭度神君挥动辟云锄参战,虽然稍 稍减轻了百忧上人所受的威协,但却仍然不能冲破双剑所构成的剑幕! 百忧上人初时以为自己的武功要胜过符不疑一筹,灭度神君虽然较弱,但最少也可 以和谷神翁打成平手,以二敌二,那是必操胜算,岂知双剑合一的威力大得出奇,斗了 几十招兀是未能扳成平手,不由得暗暗胆寒。 符谷二人乃是剑术名家,第一次施展这套双剑合骛的神招数,初时还觉稍欠纯熟, 渐渐便配合得天衣无缝。百优上人开始还可以占三四成攻势,到了后来,使尽浑身本领, 竟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符不疑占了上风,越战越是精神,快意之极,但心 中却也暗暗叫声“侥幸”,想道:“要是百忧老秃坚持单打独斗,今天可要糟了。”要 知以符不疑和谷神翁的身份,当然不能夹攻百忧上人,所以百优上人初到之时,他们二 人虽然接连吃亏,却还是不愿施展出双剑合壁的剑术,如今对方虽然多了个灭度神君, 但双剑合壁,威力大了一倍有多,等于是四个符不疑和他们作战了。 另一边夏侯坚与菩提上人在石上试内功,两人盘膝而坐,双掌相交,过了一会,夏 侯坚但觉浑身发热,对方的手掌,竟似炽热的火炭一般,掌力也越来强劲了。菩提上人 则觉得对方的掌力柔和之极,但不论他怎样运劲强攻,却似按在棉花上一般,软绵绵的 全不受力,也看不出对方有什么反应。这样一柔一刚,彼此相持,过了一盏茶的时刻, 夏侯坚的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菩提上人也流了一身冷汗。原来菩提上人所练的内功 甚为怪异,能以本身的真气,发为高热,令对方受到煎熬之苦。若然禁受不起,被他把 体内的水份“挤”干,那么纵算是第一流的武功,也要变成废人。 夏侯坚以几十年精纯的内功,用纯柔来对付纯刚,恰好是功力悉敌,两难取胜,但 夏侯坚悬挂老友的安危,他深知百优上人乃是当世的第一高手,符不疑和谷神翁虽然练 成了最精妙的剑法,却不知能不能克制他?他心有顾虑,又不能分神去看,而且虽然说 双方人数相等,究竟是在敌人的包围之中,时间久了,难保没有其他变化,高手比斗, 哪容得心绪稍有不宁?夏侯坚渐觉奇热难当,不由心头一凛。 就在这时,忽听得灭度神君一声厉叫,百优上人怒吼如雷,听那声音,似乎是灭度 神君已受了伤,百优上人大约也吃了点亏,所以才忍不住怒骂。 夏侯坚猜得不错,符谷二人双剑合壁,这时已与百优、灭度斗了三百来招,优云老 尼所创的这套剑法虽然只有三十六个式子,但两人合用,各使一招不同的招数,配合起 来,变化便是穷得无尽,奇诡尽伦!灭度神君本领稍差,首先中了谷神翁的一剑,幸在 没有伤着骨头,还可以支持得住。 菩提上人也是一位武学大师,当然听得出灭度神君是受了伤,最糟的是他又不能移 开眼睛察看,不知灭度神君受伤的深浅如何,这样一来,心神当然大受影响,与他相反, 夏侯坚则是精神一振,不止扳成平手,而且反客为主,占了上风。 夏侯坚与菩提上人尚在相持不下,另一对裴叔度与麻翼赞则到了生死立判的时刻。 麻翼赞是吐谷浑的剑学大师,他的剑集各域各派之长,凶悍之极,他见裴叔度不过 是个三十几岁左右的中年人,最初颇为轻敌,一出手便展开了伤残的剑法,着着进攻。 哪知裴叔度年纪虽然不大,但他在优云老尼门下最久,已尽得优云老尼剑学的真传,论 他现在的本领,除了功力稍欠,火候未到之外,剑术上的造诣已不在符不疑、谷神翁之 下。麻翼赞的攻势有如狂风暴雨,见招拆招,见式拆式,毫不畏惧。 斗了一阵,麻翼赞强攻不已,他持着有一把宝剑,毫无顾忌,横挑直刺、平斫斜削, 随意施为,想仗着宝剑之力,先把对方的兵器削断,裴叔度在剑光笼罩之下,施展开佛 门无相剑法,剑招轻飘飘的,一发即收,乍沾即退,如有如无,若虚若实,俨如彩蝶穿 花,蜻蜓点水。麻翼赞的剑势虽然劲道十足,无奈对方的长剑竟似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一 般,顺着的剑风飘来晁去,任他的剑势如何强劲,却总是无法使力削断对方的兵刃。 麻翼赞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哪还有丝毫轻敌?斗了一百多招,裴叔度乘着他锐气 已消,功势顿挫之际,突然一声长啸,发剑还攻,当真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剑招快 得出奇,麻翼赞虽然有把宝剑,但对方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他根本就碰不着对方的兵 刃,这时他但求能够仗着宝剑自保,于愿已足,哪望还敢强攻?激战中,麻翼赞但见四 面八方都是裴叔度的影子,竟似有几十把剑同时向自己攻来,不由得越战越慌,裴叔度 见时机已到,举剑疾刺,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麻翼赞的手腕被裴叔度的剑尖点中, 裴叔度的长剑也给麻翼赞的长剑削断,麻翼赞腕脉被挑断,宝剑把待不住,裴叔度扔剑 夺剑,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转瞬之间,麻翼赞所得的李逸那把宝剑已到了他的手中。 麻翼赞失了宝剑,又惊又怒,裴叔度喝道:“饶你性命,还不走吗?”麻翼赞还想 发掌死拚,但觉手臂软绵绵的,举不起来,麻翼赞想到自己右手的腕脉被挑,成了废人, 已是终生不能使剑了!禁不住一声悲号,用左手拾起地上的一截断剑,忽然插进了自己 的胸膛,原来他一生以剑术自负,想到自己从此不能使剑,一口气咽不过来,便甘愿自 尽了。 裴叔度见他如此,心中也自为他叹息,想道:“麻翼赞倒不失为一条汉子,早知如 此,我实该手下留情。”当下将麻翼赞身上那把剑鞘也取了过来,还剑归鞘,再去观战。 这时符谷二人与百忧、灭度,已斗了将近五百来招,百优上人自负绝世武功,料不 到在符谷二人双剑合壁之下,竟是一筹莫展,好几度强攻猛打,都冲不破对方双剑交织 的剑幕,本来就已有点胆怯,这时见麻翼赞一死,更为心寒,伏魔杖法的威力也为之大 减,激战中符不疑忽地一声大喝,长剑一起,银虹疾吐,似是攻向百优上人,实是暗袭 灭度神君,百忧上人回杖自保,灭度神君如何挡得住这等神妙的剑招,就在这瞬息之间, 符谷二人,双剑疾发,交叉一剪,登时把灭度神君斩为三段! 百优上人好像受伤的野兽似的,蓦然大吼一声,一杖扫出,他急怒攻心,拚死决战, 这一杖实是他毕生功力所聚,但见劲风起处,砂石纷飞,真有排山倒海之势,风雷夹击 之威!剑光杖影之中,只见符谷二人凌空飞起,半空中倏的划过两道银虹,身法之快, 招数之奇,连裴叔度这样深通这套剑法的人,也自目眩神摇,未曾看得清楚。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只见两道银虹交叉掠过,金铁交鸣之声兀自震耳欲聋, 但这三大高手却已各自分开,各在一方站定,裴叔度眼光瞥去,但见地上有两截断剑, 而百优上人的袈裟则已成了血袍。原来刚才在这一招之内,百优上人身上已是受了七处 剑伤,而谷神翁的长剑也给他震断了。裴叔度见百忧上人在双剑合壁之下,受伤之后, 突然还能够震断谷神翁的长剑,不禁大惊,他不知道百忧上人伤得深浅如何,生怕他狂 怒反扑,急忙再拔出李逸那把宝剑,放在掌心,双指一弹,将那柄剑对着谷神翁平射飞 出,同时叫道:“谷老前辈,请你换剑!”谷神翁接了宝剑,神色黠然,他与符不疑联 成犄角之势,各自挺剑兀立,目不转瞬的盯着百忧上人,百忧上人横杖当胸,亦似珠无 反扑之意,气氛静寂得令人感到特别可怖! 忽听得百优上人厉声叫道:“罢了,罢了!我平生无敌天下,不应为别人所杀! “呼”的一声,突然把禅杖掷出!符不疑叫道:“我们用的是优云老尼所留下的剑法, 你是败给优云老尼,不是败给我们!”话犹未了,百忧上人已是一掌向自己的脑门拍下, 硬生生的震裂了自己天灵盖!就在这时,忽听得“轰”然巨响,原来他的那根禅杖,插 入了山壁!只露出少少一截,杖尾兀自颤动不休!符合二人见他如此下场,也不禁暗暗 叹息。 夏侯坚与菩提上人比拼内功,这时也将到了胜负立决的时候,菩提上人本来就已处 在下风,听得百忧上人临死之前那一声厉叫,心灵大受震撼,但觉对方的内力,绵绵不 断的攻来,不禁心头冰冷,瞑目待死。要知比拚内功,比用兵器搏斗还更凶险得多,用 兵器还可以趋避,比拚内功,那则是强存弱亡,绝无侥幸之理。 菩提上人正在瞑目待死,忽觉身上的压力一轻,睁眼看时,但见夏侯坚已经收掌起 立,淡淡说道:“不必再比了吧!”菩提上人这才知道对方是有意饶了自己的性命,心 里好生惭愧,低低说了一声:“多谢居士。”便即跳下石台,飘身自去。 激战之后,旷野一片静寂。月光已过天心,是将近四更的时分了。 夏侯坚撮唇长啸,过了片刻,只见一辆马车从山谷里出来,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 长孙壁的哥哥长孙泰,他的座位旁边还有一个猎户模样的人,长孙泰一下车便道:“夏 侯前辈,请你看一看这位大哥,他吓坏了!” 原来长孙泰与白元化那一晚在草原上夜战程达苏,白无化被点了穴道,跟着长孙泰 也被他所擒!后来得夏侯坚暗助,将他们救走。他们在李逸之前,先到了突厥的王廷, 便匿居在这天格尔山一家猎户的家中,大前天才和夏侯坚他们取得联络。 这一晚夏侯坚与他们事先约定,叫长孙泰雇了一辆马车,三更时分来接。白元化则 留在家中照顾李逸的孩子,马车上的那人便是给长孙泰带路的那个猎户,他们到来的时 候,正值百优上人与符谷二人恶战方酣之际,他们便将马车在长林茂草里隐蔽起来,那 个猎户平日敢于追捕虎豹,但却被这场惊天动地的恶战吓坏了。 夏侯坚上前一看,笑道:“无妨。”当下用雪水调了一些药粉给他服下,过了好一 会儿,那人神智方始清醒,兀自颤声说道:“好不怕人,好不怕人!” 在这时间,符不疑和裴叔度已把两具棺材搬上马车,立即驱车疾走。 一路上长孙泰也像裴叔度一样,心中忐忑不安,只怕他的妹子不能救活,要知人死 复活,究竟是非常稀奇的事情,他虽然深信夏侯坚的医术通神,心中总是难免恐惧。 将近黎明的时候,他们回到了那家猎家,白元化和李逸的孩子早已在门前相候,白 元化道:“这孩子昨晚一晚不肯睡觉,说是要等他的妈妈回来。”李希敏叫道:“我妈 妈呢?还有我的爹爹和姑姑呢?为什么不见他?”夏侯坚怕他见了棺材害怕,便笑道: “你妈妈爹爹和姑姑正睡得很好,你不要打搅他们,你妈一定对你说过,好孩子晚上应 该睡觉,不要吵醒大人。你现在快去睡觉吧,睡醒了妈就会在你身边了。”李希敏道: “好,我听公公的话,他们是不是又和大汗的武士打架了,晤,他们一定累得很了,你 不必着忙唤醒他们。”这孩子满怀喜悦,白元化将他抱回卧室,他倒在床上不久就熟睡 了。 这家人家早已腾出一大间空房,房中有一个大炕,炕底烧着媒球,暖洋洋的一室如 春,房中还烧着令人精神宁静的檀香,这都是白元化预先布置好的。原来夏侯坚的灵药 虽然能够在假死之后的七天之内将人复活,但他们“死”了这几天,生机已是完全停顿, 在初醒时,抵抗的能力要比常人还弱得多,所以不能在冰天雪地的矿野之中开棺救治。 夏侯坚从谷神翁手中接过李逸那把宝剑,笑道:“这把宝剑正好合用。”将宝剑轻 轻一划,棺盖立刻裂开,里面丝毫不受震动,当然要胜过用铁斧劈开了。 打开了第一具棺材,裴叔度舒了口气,那里面躺着的是武玄霜。只见她面色如生, 丝毫未变,当真就像在熟睡中一般。 夏侯坚将武玄霜抱起,放到炕上,接着又去打开第二具棺材,长孙泰也舒了口气, 这具棺材里面有两个人,正是李逸和他的妹子。 但见长孙壁双手抱着李逸,长孙泰竞是不能将他分开,众人无不暖叹,长孙泰不敢 用力强分,只好将他们两个人都抱起来,放到炕上。 夏侯坚上前一看,只见李逸脸如白玉,颜色未变,但长孙壁的眉心却现出几点黛色 的斑点,夏侯坚面色微变,轻轻的“呵”了一声。长孙泰问道:“怎么?他们能够救活 吗?”夏侯坚道:“老夫的还魂丹在七日之内总能救活,除非是有意想不到的变化,那 就只好听天由命了。”众人本来都是深信夏侯坚的医术通神,听了他这话,心头却似悬 上一块铅块了。 过了一会,炕底的热气透上来,他们的手足渐渐有点暖和,夏侯坚倒了三杯药酒, 取出三颗红色的丹九,撬开他们的牙关,依次将药酒和丹药,灌入他们的口中,室内诸 人均是屏息以待,这三个人是死是生,就要揭晓了。裴叔度和长孙泰更是感到颤栗不安。 大约过了一支香的时刻,武玄霜身子动了一动,喉头咯咯作响,“哎哟”一声,首 先叫了出来。夏侯坚道:“好了,好了,武姑娘醒来了。叔度,你给她推血过宫,让她 早些恢复。” 再过片刻,李逸也像武玄霜一样,身子一侧,“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李逸的关 节,已开始能够活动,夏侯坚施展巧妙的手法,将他的手轻轻一拉,将他和长孙壁分了 开来。谷神翁上前给李逸推血过宫,长孙泰上前察看妹妹,长孙壁仍然是僵硬如死,动 也不动,这时连夏侯坚也有点慌了。 武玄霜张开眼睛,第一句话就问:“壁妹呢?”夏侯坚伸手去摸,触着李逸的手, 李逸刚惭复知觉,像是在一场恶梦之中醒来,张开眼睛,颤声叫道:“玄霜,是你!” 武玄霜凄然一笑,说道:“多谢夏侯前辈,咱们又逃过一次难关了。唉,壁妹,你 怎么不和我说话呀?”她坐了起来,这时才看清楚了,长孙壁还是双目紧闭,僵卧炕上。 李逸道:“原来她也服下了那包药散,咱们既然醒了,她当然也会醒的。玄霜姐姐, 你放心。”他劝武玄霜放心,但他摸一摸长孙壁的手足,只觉一片冰冷,他自己却首先 慌了。 夏侯坚将李逸拉过一边,悄悄问道。“你妻子是不是怀有身孕?”李逸道:“是有 三个月的身孕了。我也还是那天才知道的,那天大汗让我们夫妻相会,壁妹告诉我她怀 孕的事情。不久,玄霜就来了。夏侯前辈,她,为什么还未醒来?是不是因为怀有身孕, 要迟一些时候?”但见夏侯坚面色灰白,李逸心知不妙,登时呆了! 原来夏侯坚这起死回生的灵药,男女老幼,均有灵效,就只是孕妇忌服,那日玄霜 和他谈起这种灵药的奇效,他想不到她会盗去救李逸夫妇的,当时没有将这一层避忌告 诉她。 李逸呆呆的望着夏侯壁,像一个死囚等待着判决,屋内的空气也好像要凝结起来, 长孙泰颤声问道:“我妹子能不能救活,夏侯伯伯,请你实说!”夏侯坚虽然极不愿意 说出,但真相总是难以久瞒,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她怀有三个月的身孕,生机一 停,便难复苏,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此言一出,屋中静寂如死,忽听得“哇”的一声,武玄霜首先哭了出来,她费尽心 力去救长孙壁,想不到长孙壁反而因此死了!唉,长孙壁死了,她真的死了?长孙壁好 像正做着一个美梦,睡得那样宁静安详,她是死在她丈夫的怀中的,她是怀着幸福的感 觉长眠的。可是武玄霜却还似对着她那幽怨的目光!武玄霜感到有生以来最剧烈的心灵 震抖!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颤声说道:“都是我,我害了她!”夏侯坚低声说道: “这事不能怪谁,要怪只能怪突厥大汗。” 长孙泰满脸泪水,声音嘶哑,抱着李逸叫道:“你,你,你哭出来呀!”但见李逸 的眼珠好似定着一般,武玄霜的哭泣,长孙泰的颤叫,他都好像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了!他眼中只有一个长孙壁,长孙壁静静的躺着,就好像平常那样,睡在他的身边。八 年来恩爱刹那间都在心头泛起,呀,长孙壁在八年长的日子里,热爱着他,而又怀着恐 惧,恐惧会失去他。她这复杂的心情,只有他一人知道。唉,没想到反而是他失去了她。 李逸感到了刻骨的伤心,极端的难过,不只是因为失去了妻子,而且是因为感到内 疚,感到自己在她的生前没有令她得到幸福。他和长孙壁的成婚本来甚为勉强,但是在 这个时候,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正爱她了!但是,这已经迟了,她已经一瞑不视了! 李逸缓缓跪在炕边,双手按在她的身上,喊了一声“壁妹!”忽地“咕咚”一声, 倒了下去,双手仍然紧拉着长孙壁,他刚刚复活,禁受不起这样痛苦的煎熬,又是倒了。 众人赶忙围着他施救,武玄霜却悄悄的走出去了! 雪地上冷冷清清,武玄霜孤身单影,她感到从所未有的寂寞与凄凉,渐渐她的心灵 也好像冻得麻木了,脑子里空空洞洞的似是失去了思想,她要到什么地方去呢?连自己 也不知道,她只是有一个念头,不想和李逸再见面了。 忽然雪地上又现出一条人影,踏着她走过的足迹,靠近她的身旁,他是裴叔度。可 是武玄霜好像并没有察觉她的师兄,裴叔度也没有开口叫她,只是跟着她默默的走。唉, 他知道师妹此际的心情,而他的悲伤也实不在他师妹之下。自从武玄霜到过天山之后, 他渐渐发觉了师妹对李逸的感情,他是多么害怕他师妹重蹈他姑姑的覆辙啊!而且除了 这个害怕之外,他也渐渐发觉了在自己的心底也隐叙着一份对师妹的感情。 两人默默的走了好些时候,天又下雪了,鹅毛般的雪片撒在他们的身上,武玄霜停 了下来,低低的说道:“唉,好冷!”裴叔度道:“师妹,回去吧!”武玄霜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裴叔度道:“师妹,你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过错。”武玄霜默默无言的又 走了几步,雪下得更大了。 裴叔度鼓起勇气,试探问道:“师妹,不如咱们一同回到天山去吧。这里的消息, 你可以托长孙泰带回去给天后。师父对你的期望很大,希望你成为她的传人。在天山咱 们可以切磋剑法,你也可以时时看到李逸。” 武玄霜听到“李逸”的名字,身躯突然颤抖,凄然说道:“不,师兄,我不愿意再 见他了。我,我决定回转长安!”裴叔度怔了一怔,向道:“现在?”武玄霜道:“不 错,我不想等至明朝了。你给我向几位老前辈告罪吧!”突然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直 向前行。 裴叔度呆滞的看着她的背影,在雪地上冉冉而没,他没有追她,他知道追也是追不 回来了。他更知道,师妹对李逸实是有难以忘怀的感情,她这样匆匆的走,正是由于她 对自己这份感情地害怕。这一瞬间裴叔度感到冷意直透心头,他在风雪中悄然凝望,在 荒野中独自站了许久许久。 到他回转那猎户的家中,已差不多是中午的时分,李逸早已醒来,一看他的神情, 就知道武玄霜已经走了,他的心灵也好像麻木了,裴叔度没有说,他也没有问。 长孙泰道,“敏儿刚才在梦中还叫着他的妈呢!”李逸低声说道:“好,我去哄他, 说是他妈妈和他的姑姑一同走了。你将壁妹已掩埋了吧!”长孙泰叹口气道:“这孩子 真可怜。这样也好,过一年再告诉他。也好在有现成的棺材!”长孙泰抱起妹妹的尸体 放入棺中,想起自己远道而来,见着了妹妹的面,却不能和她说一句话,禁不住又洒下 泪珠。他怕惊醒甥儿,强自抑制,不忍哭出声来。 三日后,山谷里起了一座新坟,这座新坟当然没有突厥大汗所建的那座宏丽,但却 是李逸亲自为他的妻子营造的,墓碑上有他手刻的“爱妻长孙壁之墓”几个大字。长孙壁 泉下有知,也应当瞑目了吧? 李逸的身体已经复原,他心灵上的创伤却是永远不能复原了,长孙泰伴了李逸三天, 帮他料理了妹妹的后事,他深深感到李逸心中的哀痛,他本来还想多伴李逸几天的,但 为了要回长安覆命,他也不能不走了,两郎舅就在长孙壁的坟前话别。 长孙泰道:“人死不能复生,我走了以后,还望你善自保重,稍节哀思。”李逸默 然无语,长孙泰又道:“我这次虽然没有得和壁妹相叙,但从敏儿的口中,我知道壁妹 很怀念故国。她常给敏儿讲中国的事情,答应过他将来要带他到长安去玩。”李逸道: “我知道,敏儿小时候一哭,她就常常这样哄他。”长孙泰道:“你也不愿敏儿长作域 外之民吧?”李逸叹口气道:“我是不愿回去的了,唉,这八年来她伴我住在荒山,受 了许多苦,我一想起来就觉得对她不住。” 长孙泰问道:“你现在对于天后的看法怎样?”李逸道:“是一个有魄力的女人。 但是她用了许多我佩服的人,也杀了许多我佩服的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的 千秋功罪,还是留待后世的史家去评论吧。”长孙泰道:“我是佩服她的,她确实把国 家治理得不错,最少是比以前的皇帝要好得多。但她也不是没有缺点,她所重用的两个 侄儿――武承嗣和武三思就不是好东西。唉,你不想回去,我不能勉强你,但是还有几 个你所佩服的人希望你回去的。”李逸道:“谁?”心想:“除了上官婉儿还有谁望我 回去?”长孙泰道:“张柬之做宰相你知道么?”李逸道:“听说他是狄仁杰保荐的。” 长孙泰道:“不错,幸而有他和狄仁杰、恒彦范等一派正直的大臣,二武还不敢公然作 恶,但究竟是朝廷的隐患。就是狄仁杰和张柬之他们希望你回去。”李逸道:“是希望 我助他们一臂之力,灭除二武么?”长孙泰道:“正是这个意思。现在天后传位她的儿 子卢陵王已成定局,只怕将来难免一场兵变。若是二武得势,你们李家的子孙更无嗟类, 相反,若是卢陵王即位,他的手下报复起来,武家的人恐怕也要玉石俱焚。在这样危机 重重之下,多几个有见识的人主持大局,总要好些。你难道忍心置身事外,不理你的兄 弟亲人,不理玄霜,也不管你的故国遭受劫难吗?”李逸听了他这一番话,不觉心乱如 麻。过了许久,但听得他长叹一声,却不说话。   感谢网友海天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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