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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回 俊貌玉面甘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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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俊貌玉面甘毁伤 这日午后,三骑一车径向北行,不一日已到元朝的京城大都。其时蒙古人铁骑 所至,直至数万里外,历来大国幅员之广,无一能及。大都即后代之北京。帝皇之 居,各小国各部族的使臣贡员,不计其数。张无忌等一进城门,便见街上来来往往, 许多都是黄发碧眼之辈。 四人到得西城,找到了一家客店投宿。杨逍出手阔绰,装作是富商大贾模样, 要了三间上房。店小二奔走趋奉,服侍殷勤。杨逍问起大都城里的名胜古迹,谈了 一会,漫不经意的问起有甚么古庙寺院。那店小二第一所便说到西城的万安寺: “这万安寺真是好大一座丛林,寺里的三尊大铜佛,便走遍天下,也找不出第四尊 来,原该去见识见识。但客官们来得不巧,这半年来,寺中住了西番的佛爷,寻常 人就不敢去了。”杨逍道:“住了番僧,去瞧瞧也不碍事啊。”那店小二伸了伸舌 头,四下里一张,低声道:“不是小的多嘴,客官们初来京城,说话还得留神些。 那些西番的佛爷们见了人爱打便打,爱杀便杀,见了标致的娘儿们更一把便抓进寺 去。这是皇上圣旨,金口许下的。有谁敢老虎头上拍苍蝇,走到西番佛爷的跟前去?” 西域番僧倚仗蒙古人的势力,横行不法,欺压汉人,杨逍等知之已久,只是没料到 京城之中竟亦这般肆无忌惮,当下也不跟那店小二多说。晚饭后各自合眼养神,等 到二更时分,三人从窗中跃出,向西寻去。那万安寺楼高四层,寺后的一座十三级 宝塔更老远便可望见。张无忌、杨逍、韦一笑三人展开轻功,片刻间便已到了寺前。 三人一打手势,绕到寺院左侧,想登上宝塔,居高临下的察看寺中情势,不料离塔 二十余丈,便见塔上人影绰绰,每一层中都有人来回巡查,塔下更有二三十人守着。 三人一见之下,又惊又喜,此塔守卫既如此严密,少林、武当各派人众必是囚禁在 内,倒省了一番探访功夫。只是敌方戒备森严,救人必定极不容易。何况空闻、空 智、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等,哪一个不是武功卓绝,竟然尽数遭擒,则对方能 人之多,手段之厉害,自是不言可喻。三人来万安寺之前已商定不可鲁莽从事,当 下悄悄退开。 突然之间,第六层宝塔上亮起火光,有八九人手执火把缓缓移动,火把从第六 层亮到第五层,又从第五层亮到第四层,一路下来,到了底层后,从宝塔正门出来, 走向寺后。杨逍挥了挥手,从侧面慢慢欺近。万安寺后院一株株都是参天古树,三 人躲在树后以为掩蔽,一听有风声响动,便即奔上数丈。三人轻功虽高,却也唯恐 为人察觉,须得乘着风动落叶之声,才敢移步。如此走上二十多丈,已看清楚十余 名黄袍男子,手中各执兵刃,押着一个宽袖大袍的老者。那人偶一转头,张无忌看 得明白,正是昆仑派掌门人铁琴先生何太冲,心中不禁一凛:“果然连何先生也在 此处。” 眼见一干人进了万安寺的后门,三人等了一会,见四下确实无人,这才从后门 中闪身而入。那寺院房舍众多,规模之大,几和少林寺相仿佛,见中间一座大殿的 长窗内灯火明亮,料得何太冲是被押到了该处。三人闪身而前,到了殿外。张无忌 伏在地下,从长窗缝隙中向殿内张望。杨逍和韦一笑分列左右把风守卫,防人偷袭。 他三人虽然艺高人胆大,但此刻深入龙潭虎穴,心下也不禁惴惴。 长窗缝隙甚细,张无忌只见到何太冲的下半身,殿中另有何人却无法瞧见。只 听何太冲气冲冲的道:“我既堕奸计,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一言而决。你们 逼我做朝廷鹰犬,那是万万不能,便再说上三年五载,也是白费唇舌。”张无忌暗 暗点头,心想:“这何先生虽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但大关头上却把持得定,不失为 一派掌门的气概。” mpanel(1);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冷冰冰的道:“你既固执不化,主人也不勉强,这里的规矩 你是知道的了?”何太冲道:“我便十根手指一齐斩断,也不投降。”那人道: “好,我再说一遍,你如胜得了我们这里三人,立时放你出去。如若败了,便斩断 一根手指,囚禁一月,再问你降也不降。”何太冲道:“我已断了两根手指,再断 一根,又有何妨?拿剑来!”那人冷笑道:“等你十指齐断之后,再来投降,我们 也不要你这废物了。拿剑给他!摩诃巴思,你跟他练练!”另一个粗壮的声音应道: “是!” 张无忌手指尖暗运神功,轻轻将那缝隙挖大了一点,只见何太冲手持一柄木剑, 剑头包着布,又软又钝,不能伤人,对面则是个高大番僧,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柄青 光闪闪的纯钢戒刀。两人兵刃利钝悬殊,几乎不用比试,强弱便判。但何太冲毫不 气馁,木剑一晃,说道:“请!”刷的便是一剑,去势极是凌厉,昆仑剑法,果有 独到之秘。那番僧摩诃巴思身材长大,行动却甚敏捷,一柄戒刀使将开来,刀刀斩 向何太冲要害。张无忌只看了数招,便即暗惊:“怎地何先生脚步虚浮,气急败坏, 竟似内力全然失却了?” 何太冲剑法虽精,内力却似和常人相去不远,剑招上的凌厉威力全然施展不出, 只是那番僧的武功实是逊他两筹,几次猛攻而前,总是被何太冲以精妙招术反得先 机。拆到五十余招后,何太冲喝一声:“着!”一剑东劈西转,斜回而前,托的一 声轻响,已戳在那番僧腋下。倘苦他手中持的是寻常利剑,又或内力不失,剑锋早 已透肌而入。 只听那冷冷的声音说道:“摩诃巴思退!温卧儿上!”张无忌向声音来处看去, 见说话之人脸上如同罩着一层黑烟,一部稀稀朗朗的花白胡子,正是玄冥二老之一。 他负手而立,双目半睁半闭,似乎对眼前之事漠不关心。 再向前看,只见一张铺着锦缎的矮几之上踏着一双脚,脚上穿一对鹅黄缎鞋, 鞋头上各缀一颗明珠。张无忌心中一动,眼见这对脚脚掌纤美,踝骨浑圆,依稀认 得,正是当日绿柳庄中自己曾经捉过在手的赵敏的双足。他在武当山和她相见,全 以敌人相待,但此时见到了这一对踏在锦凳上的纤足,不知如何,竟然忍不住面红 耳赤,心跳加剧。 但见赵敏的右足轻轻点动,料想她是全神贯注的在看何太冲和温卧儿比武,约 莫一盏茶时分,何太冲叫声:“着!”赵敏的右足在锦凳上一登,温卧儿又败下阵 来。只听那黑脸的玄冥老人说道:“温卧儿退下,黑林钵夫上。”张无忌听到何太 冲气息粗重,想必他连战二人,已是十分吃力。片刻间剧斗又起,那黑林钵夫使的 是根长大沉重的铁杖,使开来风声满殿,殿上烛火被风势激得忽明忽暗,烛影犹似 天上浮云,一片片的在赵敏脚上掠过。蓦地里眼前一黑,殿右几枝红烛齐为铁杖鼓 起的疾风吹熄,喀的一响,木剑断折。何太冲一声长叹,抛剑在地,这场比拚终于 输了。玄冥老人道:“铁琴先生,你降不降?”何太冲昂然道:“我既不降,也不 服。我内力若在,这番僧焉是我的对手?”玄冥老人冷冷的道:“斩下他左手无名 指,送回塔去。”张无忌回过头来,杨逍向他摇了摇手,意思显然是说:“此刻冲 进殿去救人,不免误了大事。”但听得殿中断指、敷药、止血、裹伤,何太冲甚为 硬气,竟一哼也没哼。那群黄衣人手执火把,将他送回高塔囚禁。张无忌等缩身在 墙角之后,火光下见何太冲脸如白纸,咬牙切齿,神色极是愤怒。一行人走远后, 忽听得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说道:“鹿杖先生,昆仑派的剑法果真了 得,他刺中摩诃巴思那一招,先是左边这么一劈,右边这么一转……”张无忌又凑 眼去瞧,见说话的正是赵敏。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殿中,手里提着一把木剑,照着 何太冲的剑法使了起来。番僧摩诃巴思手舞双刀,跟她喂招。 那黑脸的玄冥老人便是赵敏称为“鹿杖先生”的鹿杖客,赞道:“主人真是聪 明无比,这一招使得分毫不错。”赵敏练了一次又练一次,每次都是将剑尖戳到摩 诃巴思腋下,虽然剑是木剑,但重重一戳,每一次又都戳在同一部位,料必颇为疼 痛。摩诃巴思却聚精会神的跟她喂招,全无半点怨怼或闪避之意。她练熟了这几招, 又叫温卧儿出来,再试何太冲如何击败他的剑法。张无忌此时已然明白,原来赵敏 将各派高手囚禁此处,使药物抑住各人的内力,逼迫他们投降朝廷。众人自然不降, 便命人逐一与之相斗,她在旁察看,得以偷学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用心之毒,计 谋之恶,实是令人发指。跟着赵敏和黑林钵夫喂招,使到最后数招时有些迟疑,问 道:“鹿杖先生,是这样的么?”鹿杖客沉吟不答,转头道:“鹤兄弟,你瞧清楚 了没有?”左首角落里一个声音道:“苦大师一定记得更清楚。”赵敏笑道:“苦 大师,劳你的驾,请来指点一下。”只见右首走过来一个长发披肩的头陀,身材魁 伟,满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疤,本来相貌已全不可辨。他头发作红棕之色,自非中 土人氏。他一言不发,接过赵敏手中木剑,刷刷刷刷数剑,便向黑林钵夫攻去,使 的竟是昆仑派剑法。这个被称为“苦大师”的苦头陀模仿何太冲剑招,也是丝毫不 用内力,那黑林钵夫却全力施为,斗到酣处,他挥杖横扫,殿右熄后点亮了的红烛 突又齐灭。何太冲在这一招上无可闪避,迫得以木剑硬挡铁杖,这才折剑落败,但 那苦头陀的木剑方位陡转,轻飘飘的削出,犹似轻燕掠过水面、贴着铁杖削了上去。 黑林钵夫握杖的手指被木剑削中,虎口处穴道酸麻,登时拿捏不住,当的一声,铁 杖落地,撞得青砖砖屑纷飞。黑林钵夫满脸通红,心知这木剑若是换了利剑,自己 八根手指早已削断,躬身道:“拜服,拜服!”俯身拾起铁杖。苦头陀双手托着木 剑,交给赵敏。 赵敏笑道:“苦大师,最后一招精妙绝伦,也是昆仑派的剑法么?”苦头陀摇 了摇头。赵敏又道;“难怪何太冲不会,苦大师,你教教我。”苦头陀空手比剑。 赵敏持剑照做。练到第三次,苦头陀行动如电,已然快得不可思议,赵敏便跟不上 了,但她剑招虽然慢了,仍是依模依样,丝毫不爽。苦头陀翻过身来,双手向前一 送,停着就此不动。张无忌暗暗喝一声彩:“好,大是高明!”赵敏一时却不明白, 侧头看着苦头陀的姿势,想了一想,登时领悟,说道:“啊,苦大师,你手中若有 兵刃,一杖已击在我的臂上。这一招如何化解?”苦头陀反手做个姿势,抓住铁杖, 左足飞出,头一抬,显是已夺过敌人铁杖,同时将人踢飞。这几下似拙实巧,乃是 极刚猛的外门功夫。赵敏笑道:“好师父,你快教我。”神情又娇又媚。张无忌心 中怦的一跳,心想:“你内力不够,这一招是学不来的。可是她这么求人,实教人 难以推却。”苦头陀做了两个手势,正是示意:“你内力不够,没法子学。”转身 走开,不再理她。 张无忌寻思:“苦头陀武功之强,只怕和玄冥二老不分上下,虽不知内力如何, 但招数神妙,大是劲敌。他只打手势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可是他耳朵却又不聋。 赵姑娘对他颇见礼遇,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赵敏见苦头陀不肯再教,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说道:“叫崆峒派的唐文亮来。” 过不多时,唐文亮被押着进殿。鹿杖客又派了三个人和他过招。唐文亮不肯在兵刃 上吃亏,空手比掌,先胜两场,到第三场上,对手催动内力,唐文亮无可与抗,亦 被斩去了一根手指。 这一次赵敏练招,由鹿杖客在旁指点。张无忌此时已瞧出端倪,赵敏显是内力 不足,情知难以速成,是以想尽学诸家门派之所长,俾成一代高手,这条路子原亦 可行,招数练到极精之时,大可补功力之不足。 赵敏练过拳法,说道:“叫灭绝老尼来!”一名黄衣人禀道:“灭绝老尼已绝 食五天,今日仍是倔强异常,不肯奉命。”赵敏笑道:“饿死了她也罢!唔,叫峨 嵋派那个小姑娘周芷若来。”手下人答应了,转身出殿。 张无忌对周芷若当日在汉水舟中殷勤照料之意,常怀感激。在光明顶上,周芷 若曾指点他易数方位之法,由此得破华山、昆仑两派的刀剑联手,其后刺他一剑, 那是奉了师父的严令,他也不存芥蒂,这时听赵敏吩咐带她前来,不禁心头一震。 过了片刻,一群黄衣人押着周芷若进殿。张无忌见她清丽如昔,只比在光明顶之时 略现憔悴,虽身处敌人掌握,却泰然自若,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鹿杖客照例问 她降是不降,周芷若摇了抓头,并不说话。 鹿杖客正要派人和她比剑,赵敏说道:“周姑娘,你这么年轻,已是峨嵋派的 及门高弟,着实令人生羡。听说你是灭绝大师的得意弟子,深得她老人家剑招绝学, 是也不是?”周芷若道:“家师武功博大精深,说到传她老人家剑招绝学,小女子 年轻学浅,可差得远了。”赵敏笑道:“这里的规矩,只要谁能胜得我们三人,便 平平安安的送他出门,再无丝毫留难。尊师何以这般涯岸自高,不屑跟我们切磋一 下武学?”周芷若道:“家师是宁死不辱。堂堂峨嵋派掌门,岂肯在你们手下苟且 求生?你说得不错,家师确是瞧不起卑鄙阴毒的小人,不屑跟你们动手过招。”赵 敏竟不生气,笑道:“那周姑娘你呢?”周芷若道:“我小小女子,有甚么主张? 师父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赵敏道:“尊师叫你也不要跟我们动手,是不是?那 为了甚么?”周芷若道:“峨嵋派的剑法,虽不能说是甚么了不起的绝学,终究是 中原正大门派的武功,不能让番邦胡虏的无耻之徒偷学了去。”她说话神态斯斯文 文,但言辞锋利,竟丝毫不留情面。 赵敏一怔,没料到自己的用心,居然会给灭绝师太猜到了,听周芷若左一句 “阴毒小人”,右一句“无耻之徒”,忍不住有气,嗤的一声轻响,倚天剑已执在 手中,说道:“你师父骂我们是无耻之徒。好!我倒要请教,这口倚天剑明明是我 家家传之宝,怎地会给峨嵋派偷盗了去?”周芷若淡淡的道:“倚天剑和屠龙刀, 向来是中原武林中的两大利器,从没听说跟番邦女子有甚么干系。” 赵敏脸上一红,怒道:“哼!瞧不出你嘴上倒厉害得紧。你是决意不肯出手的 了?”周芷若摇了摇头。赵敏道:“旁人比武输了,或是不肯动手,我都截下他们 一根指头。你这个妞儿想必自负花容月貌,以致这般骄傲,我也不截你的指头。” 说着伸手向苦头陀一指,道:“我叫你跟这位大师父一样,脸上划你二三十道剑痕, 瞧你还骄傲不骄傲?”她左手一挥,两个黄衣人抢上前来,执住了周芷若的双臂。 赵敏微笑道:“要划得你的俏脸蛋变成一个蜜蜂窝,也不必使甚么峨嵋派的精 妙剑法。你以为我三脚猫的把式,就不能叫你变成个丑八怪么?” 周芷若珠泪盈眶,身子发颤,眼见那倚天剑的剑尖离开自己脸颊不过数寸,只 要这恶魔手腕一送,自己转眼便和那个丑陋可怖的头陀一模一样。赵敏笑道:“你 怕不怕?”周芷若再也不敢强项,点了点头。赵敏道:“好啊!那么你是降顺了?” 周芷若道:“我不降!你把我杀了罢!”赵敏笑道:“我从来不杀人的。我只划破 你一点儿皮肉。” 寒光一闪,赵敏手中长剑便往周芷若脸上划去,突然间当的一响,殿外掷进一 件物事,将倚天剑撞了开去。在此同时,殿上长窗震破,一人飞身而入。那两名握 住周芷若的黄衣人身不由主的向外跌飞。破窗而入的那人回过左臂,护住了周芷若, 伸出右掌,和鹿杖客砰的一掌相交,各自退开了两步。众人看那人时,正是明教教 主张无忌。 他这一下如同飞将军从天而降,谁都大吃一惊,即令是玄冥二老这般一等一的 高手,事先竟也没丝毫警觉。鹿杖客听得长窗破裂,即便抢在赵敏身前相护,和张 无忌拚了一掌,竟然立足不定,退开两步,待要提气再上,刹那间全身燥热不堪, 宛似身入熔炉。 周芷若眼见大祸临头,不料竟会有人突然出手相救。她被张无忌搂在胸前,碰 到他宽广坚实的胸膛,又闻到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又惊又喜,一刹那间身子软软 的几欲晕去。要知张无忌以九阳神功和鹿杖客的玄冥神掌相抗,全身真气鼓荡而出。 周芷若从未和男子如此肌肤相亲,何况这男子又是他日夜思念的梦中之伴、意中之 人?心中只觉得无比的欢喜,四周敌人如在此刻千刀万剑同时斩下,她也无忧无惧。 杨逍和韦一笑一见教主冲入救人,跟着便闪身而入,分站在他身后左右,赵敏手下 的众高手以变起仓卒,初时微见慌乱,但随即瞧出闯进殿来只有三名敌人,殿内殿 外的守卫武士呼哨相应,知道外边再无敌人,当下立即堵死了各处门户,静候赵敏 发落。赵敏既不惊惧,也不生气,只怔怔的向张无忌望了一阵,眼光转到殿角两块 金光灿烂之物,原来她伸倚天剑去划周芷若的脸时,张无忌掷进一物,撞开她剑锋, 那物正是她所赠的黄金盒子。倚天剑锋锐无伦,一碰之下,立时将金盒剖成两半。 她向两半金盒凝视半晌,说道:“你如此厌恶这只盒子,非要它破损不可么?”张 无忌见到她眼光中充满了幽怨之意,并非愤怒责怪,竟是凄然欲绝,一怔之下,甚 感歉咎,柔声道:“我没带暗器,匆忙之际随手在怀中一探,摸了盒子出来,实非 有意,还望姑娘莫怪。”赵敏眼中光芒一闪,问道:“这盒子你随身带着么?”张 无忌道:“是。”见她妙目凝望自己,而自己左臂还搂着周芷若,脸上微微一红, 便松开了手臂。 赵敏叹了口气,道:“我不知周姑娘是你……是你的好朋友,否则也不会这般 对她。原来你们……”说着将头转了开去。张无忌道:“周姑娘和我……也没甚么…… 只是……只是……”说了两个“只是”,却接不下去。赵敏又转头向地下那两半截 金盒望了一眼,没说一句话,可是眼光神色之中,却似已说了千言万语。周芷若心 头一惊:“这个魔女头对他显是十分钟情,岂难道……”张无忌的心情却不似这两 个少女细腻周至,赵敏的神色他只模模糊糊的懂了一些,全没体会到其中深意。他 只觉得赵敏赠他珠花金盒,治好了俞岱岩和殷梨亭的残疾,此时他却将金盒毁了, 未免对人家不起,于是走向殿角,俯身拾起两半截金盒,说道:“我去请高手匠人 重行镶好。”赵敏喜道:“当真么?”张无忌点了点头,心想你我都统率无数英雄 豪杰,怎会去重视这些无关紧要的金银玩物?这只黄金盒虽然精致,也不是甚么珍 异宝物,盒中所藏的黑玉断续膏已经取出,盒子便无多大用处,破了不必挂怀,再 镶好它,也是小事一桩,眼前有多大事待决,你却尽跟我说这只盒子,想必是年轻 姑娘婆婆妈妈,对这些身边琐事特别关心,真是女流之见,当下将两半截盒子揣在 怀中。 赵敏道:“那你去罢!”张无忌心想宋大师伯等尚未救出,怎能就此便去,但 敌方高手如云,己方只有三人,说到救人,真是谈何容易,问道:“赵姑娘,你擒 拿我大师伯等人,究竟意欲何为?”赵敏笑道:“我是一番好意,要劝请他们为朝 廷出力,各享荣华富贵。哪知他们固执不听,我迫于无奈,只得慢慢劝说。” 张无忌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周芷若的身旁,他在敌方众高手环伺之下,俯身拾 盒,坦然而回,竟是来去自如,旁若无人。他冷冷的向众人扫视一眼,说道:“既 是如此,我们便告辞了!”说着携住周芷若的手,转身欲出。 赵敏森然道:“你自己要去,我也不留。但你想把周姑娘也带了去,竟不来问 我一声,你当我是甚么人了?”张无忌道:“这确是在下欠了礼数。赵姑娘,请你 放了周姑娘,让她随我同去。”赵敏不答,向玄冥二老使个眼色。 鹤笔翁踏上一步,说道:“张教主,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要救人便救人, 教我们这伙人的老脸往哪里搁去?你不留下一手绝技,兄弟们难以心服。” 张无忌认出了鹤笔翁的声音,怒气上冲,喝道:“当我年幼小之时,被你擒住, 性命几乎不保。今日你还有脸来跟我说话?接招!”呼的一掌,便向鹤笔翁拍了过 去。鹿杖客适才吃过他的苦头,知道单凭鹤笔翁一人之力,不是他的敌手,抢上前 来,向他击出一掌。张无忌右掌仍是击向鹤笔翁,左掌从右掌下穿过,还了鹿杖客 一掌。这是真力对真力相碰,中间实无闪避取巧的余地。三个人四掌相变,身子各 是一晃。当日在武当山上,玄冥二老以双掌和张无忌对掌,另出双掌击在他身上, 此刻重施故技,又是两掌拍了过来。张无忌那日吃了此亏,焉能重蹈覆辙?手肘微 沉,施展乾坤大挪移心法,拍的一声大响,鹤笔翁的左拳击在鹿杖客的右掌之上。 他两人武功一师所传,掌法相同,功力相若,登时都震得双臂酸麻,至于何以竟会 弄得师兄弟自相拚掌,二人武功虽高,却也不明其中奥秘。两人又惊又怒之际,张 无忌双掌又已击到。玄冥二老仍是各出双掌,一守一攻,所使掌法已和适才全然不 同,但被张无忌一引一带,仍是鹿杖客的左掌击到了鹤笔翁的右掌之上,这乾坤大 挪移手法之巧,计算之准,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玄冥二老骇然失色,眼见张无忌第三次举掌击来,不约而同的各出单掌抵御。 三人真力相变,玄冥二老只觉对方掌力中一股纯阳之气汹涌而至,难当难耐。张无 忌掌发如风,想起幼时被鹤笔翁打了一招玄冥神掌,数年之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因此击向鹿杖客的掌力尚留余地,对鹤笔翁却毫不放松。二十余掌一过,鹤笔翁一 张青脸已胀得通红,眼见对方又是一掌击到,他左掌虚引,意欲化解,右掌却斜刺 里重重击出。只听得拍拍两响,鹤笔翁这一掌狠狠打在鹿杖客肩头,而张无忌那一 掌却终究无法化开,正中胸口。总算张无忌不欲伤他性命,这一掌真力只用了三成, 鹤笔翁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已红得发紫,身子摇晃,倘若张无忌乘势再 补上一掌,非教他毙命当场不可。鹿杖客肩头中掌,也痛得脸色大变,嘴唇都咬出 血来。 玄冥二老是赵敏手下顶儿尖儿的能人,岂知不出三十招,便各受伤。赵敏手下 众武士固然尽皆失色,便是杨逍和韦一笑也大为诧异。他二人曾亲眼见到,那日玄 冥二老在武当山出手,张无忌中掌受伤,不意数月之间,竟能进展神速若是。但他 二人随即想到,张无忌留居武当数月,一面替俞岱岩、殷梨亭治伤,一面便向张三 丰请教武学中的精微深奥,终致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再加上武当绝学的太极拳 剑,三者渐渐融成一体。二人心中暗赞张三丰学究天人,那才真是称得上“深不可 测”四字。玄冥二老比掌败阵,齐声呼啸,同时取出了兵刃。只见鹿杖客手中拿着 一根短杖,杖头分叉,作鹿角之形,通体黝黑,不知是何物铸成,鹤笔翁手持双笔, 笔端锐如鹤嘴,却是晶光闪亮。他二人追随赵敏已非一日,但即是赵敏,也从未见 过他二人使用兵刃。这三件兵刃使展开来,只见一团黑气,两道白光,霎时间便将 张无忌困在垓心。张无忌身边不带兵器,赤手空拳,情势颇见不利,但他丝毫不惧, 存心要试试自己武功,在这两大高手围攻之下,是否能空手抵敌。玄冥二老自恃内 力深厚,玄冥神掌是天下绝学,是以一上阵便和他对掌,岂知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却 非任何内功所能及,数十掌一过便即落败。他二人的兵刃却以招数诡异取胜,两人 的名号便是从所用兵刃而得,鹿角短杖和鹤嘴双笔,每一招都是凌厉狠辣,世所罕 见。张无忌聚精会神,在三件兵刃之间空来插去,攻守自如,只是一时瞧不明白二 人兵刃招数的路子,取胜却也不易。幸好鹤笔翁重伤之余,出招已难免窒滞。赵敏 手掌轻击三下,大殿中白刃耀眼,三人攻向杨逍,四人攻向韦一笑,另有两人出兵 刃制住了周芷若。杨逍立时抢到一剑,挥剑如电,反手便刺伤一人。韦一笑仗着绝 顶轻功,以玄阴绵掌拍倒了两人。但敌人人数实在太多,每打倒一人,立时更有二 人拥上。张无忌给玄冥二老缠住了,始终分身不出相援。他和杨韦二人要全身而退, 倒也不难,要救周芷若却万万不能,正自焦急,忽听赵敏说道:“大家住手!”这 四个字声音并不响亮,她手下众人却一齐凛遵,立即跃开。 杨逍将长剑抛在地下。韦一笑握着从敌人手里夺来的一口单刀,顺手一挥,掷 还给了原主,哈哈大笑。张无忌见一名汉子手执匕首,抵住周芷若后心,不禁脸有 忧色。周芷若黯然道:“张公子,三位请即自便,三位一番心意,小女子感激不尽。” 赵敏笑道:“张公子,这般花容月貌的人儿,我见犹怜。她定是你的意中人了?” 张无忌脸上一红,说道:“周姑娘和我从小相识。在下幼时中了这位……”说着向 鹤笔翁一指,“……的玄冥神掌,阴毒入体,周身难以动弹,多亏周姑娘服侍我食 饭喝水,此番恩德,不敢有忘。”赵敏道:“如此说来,你们倒是青梅竹马之交了。 你想娶她为魔教的教主夫人,是不是?”张无忌脸上又是一红,说道:“匈奴未灭, 何以家为!”赵敏脸一沉,道:“你定要跟我作对到底,非灭了我不可,是也不是!” 张无忌摇了摇头,说道:“我至今不知姑娘的来历,虽然有过数次争执,但每次均 是姑娘找上我张无忌,不是张某来找姑娘寻事生非。只要姑娘放了我众位师伯叔及 各派武林人士,在下感激不尽,不敢对姑娘心存敌意。何况姑娘还可吩咐我去办三 件事,在下自当尽心竭力,决不敷衍推搪。”赵敏听他说得诚恳,脸上登现喜色, 有如鲜花初绽,笑道:“嘿,总算你还没忘记。”转头向周芷若瞧了一眼,对张无 忌道:“这位周姑娘既非你意中人,也不是甚么师兄师妹、未婚夫妻,那么我要毁 了她的容貌,跟你丝毫没有干系……”她眼角一动,鹿杖客和鹤笔翁各挺兵刃,拦 在周芷若之前,另一名汉子手执利刃,对准周芷若的脸颊。张无忌若要冲过来救人, 玄冥二老这一关便不易闯过。赵敏冷冷的道:“张公子,你还是跟我说实话的好。” 韦一笑忽然伸出手掌,在掌心吐了数口唾沫,伸手在鞋底擦了几下,哈哈大笑, 众人正不知他捣甚么鬼,突然间青影一晃一闪。赵敏只觉自己左颊右颊上被一只手 掌摸了一下,看韦一笑时,却已站在原地,只是手中多了两柄短刀,不知是从何人 腰间掏来的。赵敏心念一动,知道不好,不敢伸手去摸自己脸颊,忙取手帕在脸上 一擦,果见帕上黑黑的沾了不少泥污,显是韦一笑鞋底的污秽再混着唾沫,思之几 欲作呕。只听韦一笑说道:“赵姑娘,你要毁了周姑娘的容貌,那也由得你。你如 此心狠手辣,我姓韦的却放不过你。你今日在周姑娘脸上划一道伤痕,姓韦的加倍 奉还,划伤两道。你划她两道,我划你四道。你断她一根手指,我断你两根。”说 到这里,将手中两根短刀铮的一击,又道:“姓韦的说得出,做得到,青翼蝠王言 出必践,生平没说过一句空话。你防得我一年半载,却防不得十年八年。你想派人 杀我,未必追得上我。告辞了!”这“了”字一出口,早已人影不见,拍拍两响, 两柄短刀飞插入柱。跟着“啊哟!”“啊!”两声呼叫,殿上两名番僧缓缓坐倒, 手中手持长剑却不知如何已给韦一笑夺了去,同时身上也被点中了穴道。 韦一笑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但人人均知决非空言恫吓,眼见赵敏白里泛红、 嫩若凝脂的粉颊之上,被韦一笑的污手抹上了几道黑印,倘若他手中先拿着短刀, 赵敏的脸颊早就损毁了。这般来去如电、似鬼似魅的身法,确是再强能高手也防他 不了,即令是张无忌,也是自愧不如。倘若长途竞走,张无忌当可以内力取胜,但 在庭除廊庑之间,如此趋退若神,当真天下只此一人而已。 张无忌躬身一揖,说道:“赵姑娘,今日得罪了,就此告辞。”说着携了杨逍 之手,转身出殿,心知在韦一笑如此有力的威吓之下,赵敏不敢再对周芷若如何。 赵敏瞧着他的背影,又羞又怒,却不下令拦截。 张无忌和杨逍回到客店,韦一笑已在店中相候。张无忌笑道:“韦蝠王,你今 日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好叫他们得知明教可不是好惹的。”韦一笑道:“吓吓小 姑娘,倒也不是甚么难事。她装得凶神恶煞一般,可是听我说要毁她的容貌,担保 她三天三晚睡不着觉。”杨逍笑道:“她睡不着觉,那可不好,咱们前去救人就更 加难了。” 张无忌道:“杨左使,说到救人,你有何妙计?”杨逍踌躇道:“咱们这里只 有三人,何况形迹已露,这件事当真棘手。”张无忌歉然道:“我见周姑娘危急, 忍不住出手,终于坏了大事。”杨逍道:“事势如此,那是谁都忍不住的。教主独 力打败玄冥二老,大杀敌人的威风,那也很好。何况他们知道咱们已到,对宋大侠 他们便不敢过分无礼。” 张无忌想起宋大伯、俞二伯等身在敌手,赵敏对何太冲、唐文亮等又如此折辱, 不由得忧心如焚。三人商谈半晌,不得要领,当即分别就寝。次晨一早,张无忌睡 梦之中微觉窗上有声,便即醒转,一睁开眼,只见窗子缓缓打开,有人探进头来向 着他凝望。他吃了一惊,揭帐看时,只见那人脸上疤痕累累,丑陋可怖,正是那个 苦头陀。他一惊更甚,从床中一跃而起,只见苦头陀的脸仍是呆呆望着自己,却无 出手相害之意。张无忌叫道:“杨左使!韦蝠王!”杨韦二人在邻室齐声相应。他 心中一宽,却见苦头陀的脸已从窗边隐去,忙纵身出窗,见苦头陀从大门中匆匆出 去。这时杨韦二人也已赶到,见此外并无敌人,三人发足向苦头陀追去。苦头陀等 在街角,眼见三人走来,立即转身向北,脚步甚大,却非奔跑。三人打个手势,当 即跟随其后。此时天方黎明,街上行人稀少,不多时便出了北门。苦头陀继续前行, 折向小路,又走了七八里,来到一处乱石冈上,这才停步转身,向杨逍和韦一笑摆 了摆手,要他二人退开,随即抱拳向张无忌行礼。 张无忌还了一礼,心下寻思:“这头陀带我们来到此处,不知有何用意?这里 四下无人,若是动武,他以一敌三,显是十分不利,瞧他情状,似乎不含敌意。” 盘算未定,苦头陀荷荷一声,双爪齐到,扑了上来。他左手虎爪,右手龙爪,十指 成钩,攻势极是猛恶。张无忌左掌挥出,化开了一招,说道:“上人意欲如何?请 先表明尊意,再行动手不迟。”苦头陀毫不理会,竟似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只见他 左手自虎爪变成鹰爪,右手却自龙爪变成虎爪,一攻左肩,一取右腹,出手狠辣之 至。张无忌道:“当真非打不可吗?”苦头陀鹰爪变狮掌,虎爪变鹤嘴,一击一啄, 招式又变,三招之间,双手变了六般姿式。张无忌不敢怠慢,当下施展太极拳法, 身形犹如行云流水,便在乱石冈上跟他斗了起来。但觉这苦头陀的招数甚是繁复, 有时大开大阖,门户正大,但倏然之间,又是诡秘古怪,全是邪派武功,显是正邪 兼修,渊博无比。张无忌只是用太极拳跟他拆招。斗到七八十招时,苦头陀呼的一 拳,中宫直攻。张无忌一招“如封似闭”,将他拳力封住,跟着一招“单鞭”,左 掌已拍在他背上,只是这一掌没发内力,手掌一沾即离。苦头陀知他手下留情,向 后跃开,斜眼向张无忌望了半晌,突然向杨逍做个手势,要借他腰间长剑一用。杨 逍解下剑绦,连着剑鞘双手托住,送到苦头陀面前。张无忌暗暗奇怪:“怎地杨左 使将兵刃借了给敌人?” 苦头陀拔剑出鞘,打个手势,叫张无忌向韦一笑借剑。张无忌摇摇头,接过他 左手拿着的剑鞘,使招“请手”,便以剑鞘当剑,左手捏了剑诀,剑鞘横在身前。 苦头陀刷的一剑,斜刺而至。张无忌见过他教导赵敏学剑,知他剑术极是高明,当 即施展这数月中在武当山上精研的太极剑法凝神接战。但见对手剑招忽快忽慢,处 处暗藏机锋,但张无忌一加拆解,他立即撤回,另使新招,几乎没一招是使得到底 了的。张无忌心下赞叹:“若在半年前遇到此人,剑法上我不是他敌手。比之那八 臂神剑方东白,这苦头陀又高上一筹了。”他起了爱才之念,不愿在招数上明着取 胜。眼见苦头陀长剑挥舞,使出“乱披风”势来,白刃映日,有如万道金蛇乱钻乱 窜,他看得分明,蓦地里倒过剑鞘,刷的一声,剑鞘已套上了剑刃,双手环抱一搭, 轻轻扣住苦头陀双手手腕,微微一笑,纵身后跃。这时他手上只须略加使劲,便已 将长剑夺过。这一招夺剑之法险是险到了极处,巧也巧到了极处。他纵身后跃,尚 未落地,苦头陀已抛下长剑,呼的一掌拍到。张无忌听到风声,知道这一掌真力充 沛,非同小可,有意试一试他的内力,右掌回转,硬碰硬的接了他这掌,左足这才 着地。霎时之间,苦头陀掌上真力源源催至。张无忌运起乾坤大挪移心法中第七层 功夫,将他掌力渐渐积蓄,突然间大喝一声,反震出去,便如一座大湖在山洪爆发 时储满了洪水,猛地里湖堤崩决,洪水急冲而出,将苦头陀送来的掌力尽数倒回。 这是将对方十余掌的力道归并成为一掌拍出,世上原无如此大力。若头陀倘若受实 了,势须立时腕骨、臂骨、肩骨、肋骨一齐折断,连血也喷不出来,当场成为一团 血肉模糊,死得惨不可言。此时双掌相粘,苦头陀万难闪避。张无忌左手抓住他胸 口往上一抛,苦头陀一个庞大的身躯向上飞起,砰的一声巨响,乱石横飞,这一掌 威力无俦的掌力,尽数打在乱石堆里。杨逍和韦一笑在旁看到这等声势,齐声惊呼 出来。他二人只道苦头陀和教主比拚内力,至少也得一盏茶时分方能分出高下,哪 料到片刻之间,便到了决生死的关头。二人心中虽有话说,却已不及言讲,待见苦 头陀平安无恙的落下,手心中都已捏了一把冷汗。苦头陀双足一着地,登时双手作 火焰飞腾之状,放在胸口,躬身向张无忌拜了下去,说道:“小人光明右使范遥, 参见教主。敬谢教主不杀之恩。小人无礼冒犯,还请恕罪。”他十多年来从不开口, 说起话来声调已颇不自然。张无忌又惊又喜,这哑巴苦头陀不但开了口,而且更是 本教的光明右使,这一着大非始料所及,忙伸手扶起,说道:“原来是本教范右使, 实是不胜之喜,自家人不须多礼。”杨逍和韦一笑跟他到乱石冈来之时,早已料到 了三分,只是范遥的面貌变化实在太大,不敢便即相认,待得见他施展武功,更猜 到了七八分,这时听他自报姓名,两人抢上前来,紧紧握住了他手。杨逍向他脸上 凝望半晌,潸然泪下,说道:“范兄弟,做哥哥的想得你好苦。”范遥抱住杨逍身 子,说道:“大哥,多谢明尊佑护,赐下教主这等能人,你我兄弟终有重会之日。” 杨逍道:“兄弟怎地变成这等模样?”范遥道:“我若非自毁容貌,怎瞒得过混元 霹雳手成昆那奸贼?”三人一听,才知他是故意毁容,混入敌人身边卧底。杨逍更 是伤感,说道:“兄弟,这可苦了你了。”杨逍、范遥当年江湖上人称“逍遥二仙”, 都是英俊潇洒的美男子,范遥竟然将自己伤残得如此丑陋不堪,其苦心孤诣,实非 常人所能为。韦一笑向来和范遥不睦,但这时也不由得深为所感,拜了下去,说道: “范右使,韦一笑到今日才真正服了你。”范遥跪下还拜,笑道:“韦蝠王轻功独 步天下,神妙更胜当年,苦头陀昨晚大开眼界。”杨逍四下一望,说道:“此处离 城不远,敌人耳目众多,咱们到前面山坳中说话。”四人奔出十余里,到了一个小 冈之后,该处一望数里,不愁有人隐伏偷听,但从远处却瞧不见冈后的情景。四人 坐地,说起别来情由。 当年阳顶天突然间不知所踪,明教众高手为争教主之位,互不相下,以致四分 五裂。范遥却认定教主并未逝世,独行江湖,寻访他的下落,忽忽数年,没发现丝 毫踪迹,后来想到或许是为丐帮所害,暗中捉了好些丐帮的重要人物拷打逼问,仍 是查不出半点端倪,倒害死了不少丐帮的无辜帮众。后来听到明教诸人纷争,闹得 更加厉害,更有人正在到处寻他,要以他为号召。范遥无意去争教主,亦不愿卷入 旋涡,便远远的躲开,又怕给教中兄弟撞到,于是装上长须,扮作个老年书生,到 处漫游,倒也逍遥自在。 有一日他在大都闹市上见到一人,认得是阳教主夫人的师兄成昆,不禁暗暗吃 惊。这时武林中早已到处轰传,不少好手为人所杀,墙上总是留下了“杀人者混元 霹雳手成昆也”的字样。他想查明此事真相,又想向成昆探询阳教主的下落,于是 远远的跟着。只见成昆走上一座酒楼,酒楼上有两个老者等着,便是玄冥二老。范 遥知道成昆武功高强,便远远坐着假装喝酒,隐隐约约只听到三言两语,但“须当 毁了光明顶”这七个字却听得清清楚楚。范遥听得本教有难,不能袖手不理,当下 暗中跟随,眼见三人走进了汝阳王府中。后来更查到玄冥二老是汝阳王手下武士中 的顶儿尖儿人物。汝阳王察罕特穆尔官居太尉,执掌天下兵马大权,智勇双全,是 朝廷中的第一位能人,江淮义军起事,均被他遣兵扑灭。义军屡起屡败,皆因察罕 特穆尔统兵有方之故。张无忌等久闻其名,这时听到鹿杖客等乃是他的手下,虽不 惊讶,却也为之一怔。杨逍问道:“那么那个赵姑娘是谁?” 范遥道:“大哥不妨猜上一猜。”杨逍道:“莫非是察罕特穆尔的女儿?”范 遥拍手道:“不错,一猜便中。这汝阳王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做库库特穆尔,女 儿便是这位姑娘了,她的蒙古名叫作甚么敏敏特穆尔。库库特穆尔是汝阳王世子, 将来是要袭王爵的。那位姑娘的封号是绍敏郡主。这两个孩子都生性好武,倒也学 了一身好武功。两人又爱作汉人打扮,说汉人的话,各自取了一个汉名,男的叫做 王保保,女的便叫赵敏,‘赵敏’二字,是从她的封号‘绍敏郡主’而来。”韦一 笑道:“这兄妹二人倒也古怪,一个姓王,一个姓赵,倘若是咱们汉人,那可笑煞 人了。”范遥道:“其实他们都姓特穆尔,却把名字放在前面,这是番邦蛮俗。那 汝阳王察罕特穆尔也有汉姓的,却是姓李。”说到这里,四人一齐大笑。(按: 《新元史》第二百二十卷《察罕帖木儿传》:“察罕帖木儿曾祖阔阔台,祖乃蛮台, 父阿鲁温,遂家河南,为颖州沈丘人,改姓李氏。”库库特穆尔虽为世子,实为察 罕特穆尔的外甥。此等小节,小说中不必细辨。) 杨逍道:“这赵姑娘的容貌模样,活脱是个汉人美女,可是只须一瞧她行事, 那番邦女子的凶蛮野性,立时便显露了出来。”张无忌直到此刻,方知赵敏的来历, 虽料想她必是朝廷贵人,却没料到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汝阳王的郡主。和她交手数 次,每次都是多多少少的落了下风,虽然她武功不及自己,但心思机敏、奇变百出, 实不是她的敌手。范遥接着说道:“属下暗中继续探听,得知汝阳王决意剿灭江湖 上的门派帮会。他采纳了成昆的计谋,第一步便想除灭本教。我仔细思量,本教内 部纷争不休,外敌却如此之强,灭亡的大祸已迫在眉睫,要图挽救,只有混入王府, 查知汝阳王的谋划,那时再相机解救。除此之外,实在别无良策。只是我好生奇怪, 成昆既是阳教主夫人的师兄,又是谢狮王的师父,却何以如此狠毒的跟本教作对。 其中原由,说甚么也想不出来,料想他必是贪图富贵,要灭了本教,为朝廷立功。 本教兄弟识得成昆的不多,我以前却曾和他朝过相,他是认得我的,要使我所图不 致泄露,只有想法子杀了此人。”韦一笑道:“正该如此。”范遥道:“可是此人 实在狡狯,武功又强,我接连暗算了他三次,都没成功。第三次虽然刺中了他一剑, 我却也被他劈了一掌,好容易才得脱逃,不致露了形迹,但却已身受重伤,养了年 余才好。这时汝阳王府中图谋更急,我想若是乔装改扮,只能瞒得一时,我当年和 杨兄齐名,江湖上知道‘逍遥二仙’的人着实不少,日子久了,必定露出马脚,于 是一咬牙便毁了自己容貌,扮作个带发头陀,更用药物染了头发,投到了西域花刺 子模国去。” 韦一笑奇道:“到花刺子模?万里迢迢的,跟这事又有甚么相干?”范遥一笑, 正待回答,杨逍拍手道:“此计大妙。韦兄,范兄弟到了花刺子模,找个机缘一显 身手,那边的蒙古王公必定收录。汝阳王正在招聘四方武士,花刺子模的王公为了 讨好汝阳王,定然会送他到王府效力。这么一来,范兄弟成了西域花刺子模国进献 的色目武士,他容貌已变,又不开口,成昆便有天大本事,也认他不出了。” 韦一笑长声一叹,说道:“阳教主派逍遥二仙排名在四大法王之上,确是目光 如炬。这等计谋,甚么鹰王、蝠王,都是想不出来的。”范遥道:“韦兄,你赞得 我也够了。果如杨左使所料,我在花刺子模杀狮毙虎,颇立威名,当地王公便送我 到汝阳王府中。但那成昆其时已不在王府,不知去了何方。”杨逍当下略述成昆何 以和明教结仇、如何偷袭光明顶、如何奸谋为张无忌所破、如何与殷野王比拚掌力 而死的经过。范遥听罢,呆了半晌,才知中间原来有这许多曲折,站起身来,恭恭 敬敬的对张无忌道:“教主,有一件事属下向你领罪。”张无忌道:“范右使何必 过谦。” 范遥道:“属下到了汝阳王府,为了坚王爷之信,在大都闹市之中,亲手格毙 了本教三名香主,显得本人和明教早就结下深仇。”张无忌默然,心想:“残杀本 教兄弟,乃本教五大禁忌之一,因此杨左使、四法王、五行旗等争夺教主之位,尽 管相斗甚烈,却从来不伤本教兄弟的性命。范右使此罪实在不轻,但他主旨是为了 护教,非因私仇,按理又不能加罪于他。”说道:“范右使出于护教苦心,本人不 便深责。”范遥躬身道:“谢教主恕罪。”张无忌暗想:“这位范右使行事之辣手, 世所罕有。他能在自己脸上砍上十七八刀,那么杀几个教中无辜的香主,自也不在 他的意下。明教被人称作邪教魔教,其来有自,不知将来如何方得改了这些邪气魔 气?” 范遥见张无忌口中虽说“不便深责”,脸上却有不豫之色,一伸手,拔出杨逍 腰间长剑,左手一挥,已割下了右手两根手指。张无忌大吃一惊,挟手抢过他的长 剑,说道:“范右使,你……你……这是为何?”范遥道:“残杀本教无辜兄弟, 乃是重罪。范遥大事未了,不能自尽。先断两指,日后再断项上这颗人头。”张无 忌道:“本人已恕了范右使的过失,何苦再又如此?身当大事之际,唯须从权。范 右使,此事不必再提。”忙取出金创药,替他敷了伤处,撕下自己衣襟,给他包扎 好了,心知此人性烈,别说言语中得罪不得,脸色上也不能使他有半分难堪。他说 得出做得到,恐怕日后真的会自刎谢罪,想到他为本教受了这等重大的折磨,心中 大是感动,突然跪倒,说道:“范右使,你有大功于本教,受我一拜,你再残害自 身,那便是说我无德无能,不配当此教主大任。你再自刺一剑,我便自刺两剑,我 年幼识浅,不明事理,原是分不出好歹。”范遥、杨逍、韦一笑见教主跪倒,急忙 一起拜伏在地。杨逍垂泪道:“范兄弟,你休得再是如此。本教兴衰全系教主一人。 教主令旨,你可千万不能违背。”范遥拜道:“属下今日比剑试掌,对教主已是死 心塌地的拜服。苦头陀性情乖张,还请教主原宥。”张无忌双手扶他起身。经此一 事,两人相互知心,再无隔阂。范遥当下再陈述投入汝阳王府后所见所闻。那汝阳 王察罕特穆尔实有经国用兵的大才,虽握兵权,朝政却被奸相把持,加之当今皇帝 昏庸无道,弄得天下大乱,民心沸腾,全仗汝阳王东征西讨,击溃义军无数。可是 此灭彼起,岁无宁日,汝阳王忙于调兵遣将,将扑灭江湖上教派帮会之事,暂且搁 在一边。数年之后,他一子一女长大,世子库库特穆尔随父带兵,女儿敏敏特穆尔 竟然统率蒙汉西域的武士番僧,向门派帮会大举进击。成昆暗中助她策划,乘着六 大派围攻光明顶之际,由赵敏带同大批高手,企图乘机收渔人之利,将明教和六大 派一鼓剿灭。绿柳庄中下毒等等情由,便是因此而起。只是当时范遥奉命保护汝阳 王,西域之行没能参与,是以直到后来方始得知。范遥说道,他虽在汝阳王府中毫 不露形迹,但他来自西域,赵敏便不让他参与西域之役,说不定这也是成昆出的主 意。赵敏以西域番僧所献的毒药“十香软筋散”,暗中下在从光明顶归来的六大派 高手的饮食之中。那“十香软筋散”无色无香,混在菜肴之中,又有谁能辩得出? 这毒药的药性一发作,登时全身筋骨酸软,过得数日后,虽能行动如常,内力却已 半点发挥不出,因此六大派远征光明顶的众高手在一月之内,一一分别被擒。只是 在对少林派空性所率的第三拨人下毒时给撞破了,真刀真枪的动起手来。空性为阿 三所杀,余人不敌玄冥二老、神箭八雄,以及阿大、阿二、阿三等人,死了十多人 后,尽数遭擒。 此后便去进袭六大派的根本之地,第一个便挑中了少林派。少林寺防卫严密, 要想混入寺中下毒,可大大不易,不比行旅之间,须在市镇客店中借宿打尖,下毒 轻而易举。既不能下毒,便即恃众强攻。 范遥说道:“郡主要对少林寺下手,生怕人手不足,又从大都调了一批人去相 助,那便由我率领,正好赶上了围擒少林群僧之役。少林派向来对本教无礼,让他 们多吃些苦头,正是人心大快。就算将少林派的臭和尚们一起都杀光了,苦头陀也 不皱一皱眉头。教主,你又要不以为然了,哈哈!”杨逍插口道:“兄弟,那些罗 汉像转过了身子,是你做的手脚了?”范遥笑道:“我见郡主叫人在罗汉像背上刻 下了那十六个字,意图嫁祸本教,我后来便又悄悄回去,将罗汉像推转。大哥,你 们倒真心细,这件事还是叫你们瞧了出来。那时候你可想得到是兄弟么?”杨逍道: “我们推敲起来,对头之中,似有一位高手在暗中维护本教,可哪能想得到竟是我 的老搭档好兄弟!”四人尽皆大笑。 杨逍随即向范遥简略说明,明教决和六大派捐弃前嫌,共抗蒙古,因此定须将 众高手救了出来。 范遥道:“敌众我寡,单凭我们四人,难以办成此事,须当寻得十香软筋散的 解药,给那一干臭和尚、臭尼姑、牛鼻子们服了,待他们回复内力,一哄冲出,攻 鞑子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一齐逃出大都。”明教向来和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是 对头冤家,他言语之中对六大门派众高手毫不客气。杨逍向他连使眼色,范遥绝不 理会。张无忌对这些小节却不以为意,拍手说道:“范右使之言不错,只不知如何 能取得十香软筋散的解药?”范遥道:“我从不开口,因此郡主虽对我颇加礼敬, 却向来不跟我商量甚么要紧事。只有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对方却不答一句话,那岂 不扫兴?加之我来自西域小国,她亦不能将我当作心腹,因此那十香软筋散的解药 是甚么,我却无法知道。不过我知此事牵涉重大,暗中早就留上了心。如我所料不 错,那么这毒药和解药是由玄冥二老分掌,一个管毒药,一个管解药,而且经常轮 流掌管。” 杨逍叹道:“这位郡主娘娘心计之工,寻常须眉男子也及她不上。难道她对玄 冥二老也不放心么?”范遥道:“一来当是不放心,二来也是更加稳当。好比咱们 此刻想偷盗解药,就不知是找鹿杖客好呢,还是找鹤笔翁好。而且,听说毒药和解 药气味颜色全然一般无异,若非掌药之人知晓,旁人去偷解药,说不定反而偷了毒 药。那十香软筋散另有一般厉害处,中了此毒后,筋萎骨软,自是不在话下,倘若 第二次再服毒药,就算只有一点儿粉末,也是立时血逆气绝,无药可救。”韦一笑 伸了伸舌头,说道:“如此说来,解药是万万不能偷错的。”范遥道:“话虽如此, 却也不打紧。咱们只管把玄冥二老身上的药偷来,找一个华山派、崆峒派的小角色 来试上一试,哪一种药整死了他,便是毒药了,这还不方便么?”张无忌知他邪性 甚重,不把旁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只笑了笑,说道:“那可不好。说不定咱们辛辛 苦苦偷来的两种都是毒药。”杨逍一拍大腿,说道:“教主此言有理。咱们昨晚这 么一闹,或许把郡主吓怕了,竟把解药收在自己身边。依我说,咱们须得先行查明 解药由何人掌管,然后再计议行事。”他沉吟片刻,说道:“兄弟,那玄冥二老生 平最喜欢的是甚么调调儿?”范遥笑道:“鹿好色,鹤好酒,还能有甚么好东西了?” 杨逍问张无忌道:“教主,可有甚么药物,能使人筋骨酸软,便好似中了十香软筋 散一般?”张无忌想了一想,笑道:“要使人全身乏力,昏昏欲睡,那并不难,只 是用在高手身上,不到半个时辰,药力便消,要像十香软筋散那么厉害,可没有法 子。”杨逍笑道:“有半个时辰,那也够了。属下倒有一计在此,只不知是否管用, 要请教主斟酌。虽说是计,说穿了其实也不值一笑。范兄弟设法去邀鹤笔翁喝酒, 酒中下了教主所调的药物。范兄弟先行闹将起来,说是中了鹤笔翁的十香软筋散, 那时解药在何人身上,当可查知,乘机便即夺药救人。”张无忌道:“此计是否可 行,要瞧那鹤笔翁的性子如何而定,范右使你看怎样?”范遥将此事从头至尾虚拟 想象一遍,觉得这条计策虽然简易,倒也没有破绽,说道:“我想杨大哥之计可行。 鹤笔翁性子狠辣,却不及鹿杖客阴毒多智,只须解药在鹤笔翁身上,我武功虽不及 他,当能对付得了。”杨逍道:“要是在鹿杖客身上呢?”范遥皱眉道:“那便棘 手得多。”他站起身来,在山冈旁走来走去,隔了良久,双手一拍,道:“只有这 样,那鹿杖客精明过人,若要骗他,多半会给他识破机关,只有抓住了他亏心之事, 硬碰硬的威吓,他权衡轻重,就此屈从也未可知。当然,这般蛮干说不定会砸锅, 冒险不小,可是除此之外,似乎别无善策。”杨逍道:“这老儿有甚么亏心事?他 人老心不老,有甚么把柄落在兄弟的手上么?”范遥道:“今年春天,汝阳王纳妾, 邀我们几个人在花厅便宴。汝阳王夸耀他新妾美貌,命新娘娘出来敬酒,我见鹿杖 客一双贼眼骨溜溜的乱转,咽了几口馋涎,委实大为心动。”韦一笑道:“后来怎 样?”范遥道:“后来也没怎样,那是王爷的爱妾,他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 甚么歹主意。”韦一笑道:“眼珠转几转,可不能说是甚么亏心事啊?”范遥道: “不是亏心事,可以将他做成亏心事。此事要偏劳韦兄了,你施展轻功,去将汝阳 王的爱姬劫来,放在鹿杖客的床上。这老儿十之七八,定会按捺不住,就此胡天胡 帝一番。就算他真能临崖勒马,我也会闯进房去,教他百口莫辩,水洗不得乾净, 只好乖乖的将解药双手奉上。”杨逍和韦一笑同时拍手笑道:“这个栽赃的法儿大 是高明。凭他鹿杖客奸似鬼,也要闹个灰头土脸。” 张无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自己所率领的这批邪魔外道,行事之奸诈阴 毒,和赵敏手下那批人物并无甚么不同,只是一者为善,一者为恶,这中间就大有 区别,以阴毒的法儿去对付阴毒之人,可说是以毒攻毒。他想到这里,便即释然, 微笑道:“只可惜累了汝阳王的爱姬。”范遥笑道:“我早些闯进房去。不让鹿杖 客占了便宜,也就是了。”当下四人详细商议,夺得解药之后,由范遥送入高塔, 分给少林、武当各派高手服下。张无忌和韦一笑则在外接应,一见范遥在万安寺中 放起烟火,便即在寺外四处民房放火,群侠便可乘乱逃出。杨逍事先买定马匹、备 就车辆,候在西门外,群侠出城后分乘车马,到昌平会合。张无忌于焚烧民房一节, 觉得未免累及无辜。杨逍道:“教主,世事往往难以全。咱们救出六大派群侠,日 后如能驱走鞑子,那是为天下千万苍生造福,今日害得几百家人家,那也说不得了。” 四人计议已定,分头入城干事。杨逍去购卖坐骑,雇定车辆。张无忌配了一服 麻药,为了掩饰药性,另行加上了三味香料,和在酒中之后,入口更醇美馥郁。韦 一笑却到市上买了一个大布袋,只等天黑,便支汝阳王府夜劫王姬。范遥和玄冥二 老等为了看守大派高手,都就近住在万安寺。赵敏则仍住王府,只有晚间要学练武 艺,才乘车来寺。范遥拿了麻药回到万安寺中,想起二十余年来明教四分五裂,今 日中兴有望,也不枉自己吃了这许多苦头,心下甚是欣慰。张无忌武功既高,为人 又极仁义,实令人好生心服,只是不够心狠手辣,有些婆婆妈妈之气,未免美中不 足。他住在西厢,玄冥二老则住在后院的宝相精舍。他平时为了忌惮二人了得,生 恐露出马脚,极少和他二人交接,因此双方居室也是离得远远地,这时想邀鹤笔翁 饮酒,如何不着形迹,倒非易事。眼望后院,只见夕阳西斜,那十三级宝塔下半截 已照不到太阳,塔顶琉璃瓦上的日光也渐渐淡了下去,他一时不得主意,负着双手, 慢慢踱步别后院中去,突然之间,一股肉香从宝相精舍对面的一间厢房中透出,那 是神箭八雄中孙三毁和李四摧二人所在。范遥心念一动,走到厢房之前,伸手推开 房门,肉香扑鼻冲到。只见李四摧蹲在地下,对着一个红泥火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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