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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回 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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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从天而降 这一日郭靖驻军那密河畔,晚间正在帐中研读兵书,忽听帐外喀的一声轻响, 帐门掀处,一人钻了进来。帐前卫兵上前喝止,被那人手臂轻挥,一一点倒在地。 那人抬头而笑,烛光下看得明白,正是西毒欧阳锋。郭靖离中土万里,不意在此异 邦绝域之地竟与他相遇,不禁惊喜交集,跃起身来,叫道:“黄姑娘在哪里?”欧 阳锋道:“我正要问你,那小丫头在哪里?快交出人来!”郭靖听了此言,喜不自 胜:“如此说来,蓉儿尚在人世,而且已逃脱他的魔手。”欧阳锋厉声又问:“小 丫头在哪里?”郭靖道:“她在江南随你而去,后来怎样?她……她很好吗?你没 害死她,这可真要多谢你啦!我……我真要谢谢你。”说着忍不住喜极而泣。欧阳 锋知他不会说谎,但从诸般迹象看来,黄蓉必在郭靖营中,何以他全然不知,一时 思之不解,盘膝在地上铺着的毡上坐了。郭靖拭了眼泪,解开卫兵的穴道,命人送 上乳酒酪茶。欧阳锋喝了一碗马乳酒,说道:“傻小子,我不妨跟你明言。那丫头 在嘉兴府铁枪庙中确是给我拿往了,哪知过不了几天就逃走了。”郭靖大喜叫好, 说道:“她聪明伶俐,若是想逃,定然逃得了。她是怎生逃了的?”欧阳锋恨恨的 道:“在太湖边归云庄上……,呸,说他作甚,总之是逃走了。”郭靖知他素来自 负,这等失手受挫之事岂肯亲口说出,当下也不再追问,得知黄蓉无恙心中喜乐不 胜,只是大叫:“好极!好极!”欧阳锋道:“好甚么?她逃走之后,我紧追不舍, 好几次差点就抓到了,总是给她狡猾兔脱。但我追得紧急,这丫头却也没能逃赴桃 花岛去。我们两个一追一逃,到了蒙古边界,忽然失了她的踪迹。我想她定会到你 军中,于是反过来使个守株待兔之计。”郭靖听说黄蓉到了蒙古,更是惊喜交集, 忙问:“你见到了她没有?”欧阳锋怒道:“若是见到了,我还不抓回去?我日夜 在你军中窥伺,始终不见这丫头人影。傻小子,你到底在捣甚么鬼?”郭靖呆了半 晌,道:“你日夜在我军中窥伺?我怎地半点也不知道?”欧阳锋笑道:“我是你 天前冲队中的一名西域小卒。你是主帅,怎认得我?”蒙古军中本多俘获的敌军, 欧阳锋是西域人,混在军中,确是不易为人察觉。郭靖听他这么说,不禁骇然,心 想:“他若要伤我,我这条命早已不在了。”喃喃的道:“你怎说蓉儿在我军中?” 欧阳锋道:“你擒大汗二子,攻城破敌,若不是那丫头从中指点,凭你这傻小子就 办得了?可是这丫头从不现身,那也当真奇了。现下只得着落在你身上交出人来。” 郭靖笑道:“倘若蓉儿现身,那我真是求之不得。可是你倒想想,我能不能将她交 给你?”欧阳锋道:“你不肯交人,我自有对付之道。你虽手绾兵符,统领大军, 可是在我欧阳锋眼中,嘿嘿,这帐外帐内,就如无人之境,要来便来,要去便去, 谁又阻得了我?”郭靖点点头,默然不语。欧阳锋道:“傻小子,咱俩订个约怎样?” 郭靖道:“订甚么约?”欧阳锋道:“你说出她的藏身之处,我担保决不伤她一毫 一发。你若不说,我慢慢总也能找到,那时候啊,哼哼,可就没甚么美事啦。”郭 靖素知他神通广大,只要黄蓉不在桃花岛藏身,总有一日能给他找着擒去,这番话 却也不是信口胡吹,沉吟了片刻,说道:“好,我跟你订个约,但不是如你所说。” 欧阳锋道:“你要如何?”郭靖道:“欧阳先生,你现下功夫远胜于我,可是我年 纪比你小,总有一天,你年老力衰,会打我不过。”郭靖以前叫他“欧阳伯伯”, 但他害死了五位恩师,仇深似海,那“伯伯”两字是再也不会出口了。 欧阳锋从未想到“年老力衰”四字,给他一提,心中一凛:“这傻小子这几句 话倒也不傻。”说道:“那便怎样?”郭靖道:“你与我有杀师深仇,此仇不可不 报,你便走到天边,我也总有一日要找上你。” 欧阳锋仰头哈哈大笑,说道:“乘着我尚未年老力衰,今日先将你毙了!”语 声甫毕,双腿一分,人已蹲起,双掌排山倒海般劈将过来。此时郭靖早已将《九阴 真经》上的《易筋锻骨篇》练成,既得一灯大师译授了真经总纲,经上其他的功夫 也已练了不少,内力的精纯浑厚更是大非昔比,身子略侧,避开掌势,回了一招 “见龙在田”。欧阳锋回掌接住,这降龙十八掌的功夫他本知之已稔,又知郭靖得 洪七公真传,掌力极强,但让之自己终究还差着一截,不料这下硬接硬架,身子竟 然微微晃动。高手对掌,只要真气稍逆,立时会受重伤,他略有大意,险些输在郭 靖手里,不由得吃了一惊:“只怕不等我年老力衰,这小子就要赶上我了。”当即 左掌拍出。 mpanel(1); 郭靖又侧身避过,回了一掌。这一招欧阳锋却不再硬接,手腕回勾,将他掌力 卸开。郭靖不明他掌力运用的秘奥,只道他是消解自己去招,哪知欧阳锋寓攻于守, 一勾之中竟是蓄有回力,郭靖只觉一股大力扑面而来,闪避不及,只得伸右掌抵住。 要论到两人功力,郭靖仍略逊一筹,此时形势,已与当日临安皇宫水帘洞中抵掌相 似,虽然郭靖已能支持较久,但时刻长了,终究非死即伤。欧阳锋依样葫芦,再度 将他诱入彀中,心下正喜,突觉郭靖右掌微缩,势似不支,当即掌上加劲,哪知他 右掌轻滑,竟尔避开,欧阳锋猛喝一声,掌力疾冲而去,心想:“今日是你死期到 了。” 眼见指尖要扫到他胸前,郭靖左掌横过,在胸口一挡,右手食指伸出,猛向欧 阳锋太阳穴点去。这是他从一灯大师处见到的一阳指功夫,但一灯大师并未传授, 他当日只见其形,全不知其中变化诀窍,此时危急之下,以双手互搏之术使了出来。 一阳指正是蛤蟆功的克星,欧阳锋见到,如何不惊?立即跃后避开,怒喝:“段智 兴这老儿也来跟我为难了?”其实郭靖所使指法并非真是一阳指,如何能破蛤蟆功, 但欧阳锋大惊之下,不及细辨,待得跃开,才想起这一阳指后招无穷,怎么他一指 戳过,就此缩手,想是并未学全,不等郭靖回答,双掌一上一下,一放一收,斗然 击出。这一下来得好快,郭靖念头未转,已然纵身跃起,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帐 中一张矮几已被西毒双掌劈成数块。 欧阳锋重占上风,次掌继发,忽觉身后风声飒然,有人偷袭,当下竟不转身, 左腿向后反踢。身后那人也是举腿踢来,双足相交,那人一交摔了出去,但腿骨居 然并未折断,倒是大出欧阳锋意料之外。他回过身来,只见帐们处站着三个年老乞 丐,原来是丐帮的鲁、简、梁三长老。鲁有脚纵身跃起,双臂与简、梁二人手臂相 挽,这是丐帮中聚众御敌、以弱抗强之术,当日君山大会选立帮主,丐帮就曾以这 功夫结成人墙,将郭靖与黄蓉逼得束手无策。 欧阳锋从未和这三人交过手,但适才对了一脚,已试出鲁有脚内力不弱,其余 二丐想来也都相类,自己与郭靖单打独斗虽稳操胜券,但加上一群臭叫化,自己就 讨不了好去,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傻小子,你功夫大进了啊!”曲起双腿,双 膝坐在毡上,对鲁有脚等毫不理会,说道:“你要和我订甚么约,且说来听听。” 郭靖道:“你要黄姑娘给你解释《九阴真经》,她肯与不肯,只能由她,你不能伤 她毫发。”欧阳锋笑道:“她若肯说,我原本舍不得加害,难道黄老邪是好惹的么? 但她如坚不肯说,岂不许我小小用点儿强?”郭靖摇头道:“不许。”欧阳锋道: “你要我答应此事,以甚么交换?”郭靖道:“从今而后,你落在我手中之时,我 饶你三次不死。” 欧阳锋站起身来,纵声长笑。笑声尖厉奇响,远远传送出去,草原上的马匹听 了,都嘶鸣起来,好一阵不绝。 郭靖双眼凝视着他,低声道:“这没甚么好笑。你自己知道,总有一日,你会 落入我的手中。” 欧阳锋虽然发笑,其实却也当真忌惮,暗想这小子得知《九阴真经》秘奥,武 功进境神速,委实轻视不得,口中笑声不绝,心下计议已定,笑道:“我欧阳锋竟 要你这臭小子相饶?好罢,咱们走着瞧。”郭靖伸出手掌,说道:“丈夫一言。” 欧阳锋笑道:“快马一鞭。”在他掌上轻拍了三下。这三击掌相约是宋人立誓的仪 式,若是负了誓言,终身为人不齿。三掌击过,欧阳锋正要再盘问黄蓉的踪迹,一 瞥眼间,忽在营帐缝中见有一人在外飞掠而过,身法快捷异常,心中一动,急忙揭 帐而出,却已不见人影。他回过头来,说道:“十日之内,再来相访,且瞧是你饶 我,还是我饶你?”说罢哈哈大笑,倏忽之间,笑声已在十数丈外。 鲁、简、梁三长老相顾骇然,均想:“此人武功之高,世所罕有,天怪能与洪 帮主齐名当世。”郭靖将欧阳锋来访的原由向三人说了。鲁有脚道:“他说黄帮主 在咱们军中,全是胡说八道。倘若黄帮主在此,咱们岂能不知?再说……”郭靖坐 了下来,一手支颐,缓缓道:“我却想他的话也很有些道理。我常常觉得,黄姑娘 就在我的身边,我有甚么疑难不决之事,她总是给我出个极妙的主意。只是不管我 怎么想念,却始终见不着她。”说到这里眼眶中已充满泪水。鲁有脚劝道:“官人 也不须烦恼,眼下离别一时,日后终能团聚。”郭靖道:“我得罪了黄姑娘,只怕 她再也不肯见我。不知我该当如何,方能赎得此罪?”鲁、简、梁三人相顾无语。 郭靖又道:“纵使她不肯和我说话,只须让我见上一面,也好令我稍解思念的苦楚。” 简长老道:“官人累了,早些安歇。明儿咱们须得计议个稳妥之策,防那欧阳锋再 来滋扰。”次日大军西行,晚开安营后,鲁有脚进帐道:“小人年前曾在江南得到 一画,想我这等粗野鄙夫,怎领会得画中之意?官人军中寂莫,正可慢慢鉴赏。” 说着将一卷画放在案上。郭靖打开一看,不由得呆了,只见纸上画着一个簪花少女, 坐在布机上织绢,面目宛然便是黄蓉,只是容颜瘦损,颦眉含眄,大见憔悴。郭靖 怔怔的望了半晌,见画边又提了两首小词。一词云:“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 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边衣。”另一词云:“九张机,双 飞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这两首词 自是模仿瑛姑“四张机”之作,但苦心密意,语语双关,似又在“四张机”之上。 郭靖虽然难以尽解,但“薄情自古多离别”等浅显句子却也是懂的,回味半日,心 想:“此画必是蓉儿手笔,鲁长老却从何处得来?”抬头欲问时,鲁有脚早已出帐。 郭靖忙命亲兵传他进来。鲁有脚一口咬定,说是在江南书肆中购得。郭靖就算再鲁 钝十倍,也已瞧出这中间定有玄虚,鲁有脚是个粗鲁豪爽的汉子,怎会去买甚么书 画?就算有人送他,他也必随手抛弃。他在江南书肆中购得的图画,画中的女子又 怎会便是黄蓉?只是鲁有脚不肯吐露真相,却也无可奈何。正沉吟间,简长老走进 帐来,低声道:“小人适才见到东北角上人影一晃,倏忽间不知去向,只怕欧阳锋 那老贼今晚要来偷袭。”郭靖道:“好,咱们四人在这里合力擒拿。”简长老道: “小人有条计策,官人瞧着是否使得。”郭靖道:“想必是好的,请说罢。”简长 老道:“这计策说来其实平常。咱们在这里掘个深坑,再命二十名士卒各负沙包, 守在帐外。那老贼不来便罢,若是再来与官人罗唣,管教他有来无去。”郭靖大喜, 心想欧阳锋素来自负,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此计虽旧,对付他倒是绝妙。当下三 长老督率士兵,在帐中掘了个深坑,坑上盖以毛毡,毡上放了张轻便木椅。二十名 健卒各负沙包,伏在帐外。沙漠中行军常须掘地取水,是以帐中掘坑,毫不引人注 目。 安排已毕,郭靖秉烛相候。哪知这一晚欧阳锋竟不到来,次日安营后,三长老 又在帐中掘下陷阱,这晚仍无动静。到第四天晚上,郭靖耳听得军中刁斗之声此起 彼息,心中也是思潮起伏。猛听得帐外如一叶落地,欧阳锋纵声长笑,踏进帐来, 便往椅中坐落。 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他连人带椅跌入坑中。这陷阱深达七八丈,径窄壁陡, 欧阳锋功夫虽高,落下后急切间哪能纵得上来?二十名亲兵从帐边蜂涌抢出,四十 个大沙包迅即投入陷阱,尽数压在欧阳锋身上。 鲁有脚哈哈大笑,叫道:“黄帮主料事如神……”简长老向他瞪了一眼,鲁有 脚急忙住口。郭靖忙问:“甚么黄帮主?”鲁有脚道:“小人说溜了嘴,我是说洪 帮主。若是洪帮主在此,定然欢喜。”郭靖凝目瞧他,正要再问,突然帐外亲兵发 起喊来。郭靖与三长老急忙抢出,只见众亲兵指着地下,喧哗叫嚷。郭靖排众看时, 见地下一个沙堆渐渐高起,似有甚么物事要从底下涌出,登时醒悟:“欧阳锋好功 夫,竟要从地下钻将上来。”当即发令,数十名骑兵翻身上马,往沙堆上踹去。众 骑兵连人带马份量已然不轻,再加奔驰起落之势,欧阳锋武功再强,也是禁受不起, 只见沙堆缓缓低落,但接着别处又有沙堆涌起。众骑兵见何处有沙堆耸上,立时纵 马过去践踏,过不多时,不再有沙堆隆起,想是他支持不住,已然闭气而死。郭靖 命骑兵下马掘尸。此时已交子时,众亲兵高举火把,围成一圈,十余名兵士举铲挖 沙,挖到丈余深处,果见欧阳锋直挺挺站在沙中。此处离帐中陷坑已有数丈之遥, 虽说沙地甚是松软,但他竟能凭一双赤手,闭气在地下挖掘行走,有如鼹鼠一般, 内功之强,确是罕见罕闻。众士卒又惊又佩,将他抬了起来,横放地下。鲁有脚探 他已无鼻息,但摸他胸口却尚自温暖,便命人取铁链来捆缚,以防他醒转后难制。 哪知欧阳锋在沙中爬行,头顶始终被马队压住,无法钻上,当下假装闷死,待上来 时再图逃走。这时他悄没声的呼吸了几下,见鲁有脚站在身畔,大声命人取链,突 然跃起,大喝一声,伸手扣住了鲁有脚右手脉门。这一下变起仓卒,死尸复活,众 人都是大吃一惊。郭靖却已左手按住欧阳锋背心“陶道穴”,右手按住他腰间“脊 中穴”。这两个穴道都是人身背后的大穴,他若非在沙下被压得半死不活,筋疲力 尽,焉能轻易让人按中?他一惊之下,欲待反手拒故,只觉穴道上微微一麻,知道 郭靖留劲不发,若是他掌力送出,自己脏腑登时震碎,何况此时手足酸软,就算并 非要穴被制,与郭靖平手相斗也是万万不敌,只得放开了鲁有脚手腕,挺立不动。 郭靖道:“欧阳先生,请问你见到了黄姑娘么?”欧阳锋道:“我见到她的侧 影,这才过来找她。”郭靖道:“你当真看清楚了?”欧阳锋恨恨的道:“若非鬼 丫头在此,谅你也想不出这装设陷阱的诡计。”郭靖呆了半晌,道:“你去罢,这 次饶了你。”右掌轻送,将他弹出丈余之外。他忌惮欧阳锋了得,如若贸然放手, 只怕他忽施反击。 欧阳锋回过身来,冷然道:“我和小辈单打独斗,向来不使兵刃。但你有鬼丫 头暗中相助,诡计多端,此例只好破了。十日之内,我携蛇杖再来。杖头毒蛇你亲 眼见过,可须小心了。”说罢飘然而去。郭靖望着他的背影倏忽间在黑暗中隐没, 一阵北风过去,身上登感寒意,想起他蛇杖之毒,杖法之精,不禁栗栗危惧,自己 虽跟江南六怪学过多般兵刃,但俱非上乘功夫,欲凭赤手对付毒杖,那是万万不能, 但若使用兵器,又无一件擅长。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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