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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回 新盟旧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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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新盟旧约 黄药师心想不明不白的与全真七子大战一场,更不明不白的结下了深仇,真是 好没来由,眼见梅超风呼吸渐微,想起数十年来的恩怨,心中甚是伤感,忍不住流 下泪来。梅超风嘴角边微微一笑,运出最后功力,喀的一声,用右手将左腕折断了, 右手接着在石础上猛力击落,登时手骨碎断。黄药师一怔,梅超风道:“恩师,您 在归云庄上叫弟子做三件事,头两件事弟子是来不及做了。” 黄药师记起曾叫她找回《九阴真经》、寻访曲灵风和另外两名弟子的下落,最 后一件事是叫她交回偷学的《九阴真经》上武功。她断腕碎手,那是在临死之际自 弃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功夫,含泪说道:“好!好!余下那两件事也算不了甚么。 我再收你为桃花岛的弟子罢。”梅超风背叛师门,实是终身大恨,临死竟然能得恩 师原宥,不禁大喜,勉力爬起身来,重行拜师之礼,磕到第三个头,身子僵硬,再 也不动了。黄蓉在隔室见着这些惊心动魄之事连续出现,只盼父亲多留片刻,郭靖 丹田之气凝聚,立时可出来和他相见,却见父亲已俯身将梅超风尸身抱起。 忽听门外一声马嘶,正是郭靖那匹小红马的声音。又听傻姑的声音道:“这里 就是牛家村啊。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姓郭?你是姓郭么?”又一个人道:“就这么 几户人家,难道村里的人你都认不全?”听他口音极不耐烦,说着推门进来。黄药 师在门后一张,脸色忽变,进门来的正是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江南六怪。原来他们 去桃花岛赴约,东转西绕,始终找不到道路进入黄药师的居室,后来遇见岛上哑仆, 才知他已离岛。六怪见小红马在林中乱闯,就将它牵了,来牛家村寻找郭靖。六怪 刚踏进门,飞天蝙蝠柯镇恶耳朵极灵,立即听到门后有呼吸之声,叫道:“有人!” 六怪都转过身来。朱聪等五人只见黄药师手中抱着梅超风的尸体,拦在门口,显是 防他们逃逸,心中都是大震。朱聪道:“黄岛主别来无恙!我们六兄弟遵嘱赴桃花 岛拜会,适逢岛主有事他往,今日在此邂逅相遇,幸何如之。”说着躬身长揖。 黄药师本来就要杀死六怪,此时一望梅超风惨白的脸,更想:“六怪是她死仇, 今日虽她先死,但我仍要让她亲手杀尽六怪,若她地下有知,也必欢喜。”右手抱 着尸身,左手举起她皮连骨断的手腕,身影略晃,欺到韩宝驹身边,以梅超风的手 掌向他右臂打去。韩宝驹惊觉欲避,却哪里来得及,拍的一声,右臂已然中掌。黄 药师的武功透过死人手掌发出,劲力奇重,韩宝驹右臂虽然未断,但也已半身酸麻, 动弹不得。六怪见他一语不发,一上来就下杀手,而且以梅超风的尸身作为武器, 更是怪异无伦,六人齐声呼啸,各出兵刃。黄药师高举梅超风尸体,浑不理会六怪 的兵刃,直扑过去。韩小莹首当其冲,见梅超风死后双目仍是圆睁,长发披肩,口 边满是鲜血,形容可怖之极,右掌高举,向自己头顶猛拍下来,登时便吓得手足酸 软,浑忘了闪避招架。南希仁挥动扁担,全金发飞出秤锤,齐向梅超风臂上打去。 黄药师缩回尸体右臂,左臂甩出,正击在韩小莹腰里,只疼得她直蹲下去。韩宝驹 斜步侧身,金龙鞭着地卷出。黄药师左足踏上,落点又快又准,刚好踩住鞭梢。韩 宝驹用力回抽,哪里有分毫动弹?瞬息之间,梅超风的手爪已抓到面前。韩宝驹大 骇,撤鞭后仰,就地滚开,只感脸上热辣辣的甚是疼痛,伸手一摸,只见满掌鲜血, 原来已被抓了五条爪印,幸亏梅超风已死,不能施展九阴白骨爪手段,手爪上剧毒 也已因气绝而散,否则这一下已将他立毙爪底。只交手数合,六怪登时险象环生, 若不是黄药师要使梅超风死后亲手杀人报仇,定要以她手脚歼敌,六怪早已死伤殆 尽,饶是如此,在桃花岛主神出鬼没的招数之下,六人都已命在呼吸之间。郭靖在 隔室听得朱聪与黄药师招呼,心中大喜,其后听得七人动手,六位恩师气喘呼喝, 奋力抵御,情势危急异常,自己丹田之气尚未稳住,但六位师父养育之恩与父母无 异,岂能袖手?当下闭气凝息,发掌推出,砰的一声,将内外密门打得粉碎。黄蓉 大惊,眼见他功行未曾圆满,尚差最后关头的数刻功夫,竟在这当口用劲发掌,只 怕伤了性命,忙叫:“靖哥哥,别动手。”郭靖一掌出手,只感丹田之气向上疾冲, 热火攻心,急忙闭气收束,将内息重又逼回丹田。 mpanel(1); 黄药师与六怪见橱门突然碎裂,现出郭、黄二人,也是一惊非小,各自跃开。 黄药师乍见爱女,惊喜交集,恍在梦中,伸手揉了揉眼睛,叫道:“蓉儿,蓉 儿,当真是你?”黄蓉一掌仍与郭靖手掌相接,微笑点头,却不言语。黄药师见到 两人神情,已知究竟,独生爱女竟尚健在,这一下喜出望外,别的甚么都置之脑后, 当下将梅超风尸身放在凳上,走到碗橱旁,盘膝坐下,隔着橱门伸出左掌和郭靖另 一只手掌抵住。郭靖体内几股热气翻翻滚滚,本已难受异常,只这片刻之间,已数 次要跃起大叫大嚷以舒郁闷,但和黄药师的手掌相接,一股强劲之极的内力传到, 登时逐渐宁定。黄药师的内功何等深厚,右手在他周身要穴推拿抚摸,只一顿饭功 夫,郭靖气定神闲,内息周流,七日七夜的修练大功告成,跃出橱门,向黄药师拜 倒,随即过去叩见六位师父。这边郭靖向师父叙说别来情形,那边黄药师牵着爱女 之手,听她咭咭咯咯、又说又笑的讲述。六怪初时听郭靖说话,但郭靖说话迟钝, 词不达意,黄蓉不唯语音清脆,言辞华瞻,而描绘到惊险之处,更是有声有色,精 彩百出,六怪情不自禁一个个都过去倾听。郭靖也就住口,从说话人变成了听话人。 这一席话黄蓉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她神采飞扬,妙语如珠,人人听得悠然神往, 如饮醇醪。 黄药师听得爱女居然做了丐帮帮主,直是匪夷所思,说道:“洪七兄这一招希 奇古怪,大有邪气。莫非他北丐想抢我外号,改称‘北邪’?”只听黄蓉直说到黄 药师与六怪动手,笑道:“好啦,以后的事不用我说啦。”黄药师道:“我要去杀 欧阳锋、灵智和尚、裘千仞、杨康四个恶贼,孩子,你随我瞧势闹去罢。”他口中 说的是要杀人,但瞧着爱女,心中喜欢,脸上满是笑意。他向六怪望了一眼,心中 颇有歉意,但明知理亏,却也不肯向人低头认错,只道:“总算运气还不太坏,没 教我误伤好人。”黄蓉本来恼恨六怪逼迫郭靖不得与自己成婚,但此时穆念慈与杨 康已有婚姻之约,于此事便已释然,笑道:“爹爹,你向这几位师父陪个不是罢。” 黄药师哼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我要找西毒去,靖儿,你也去罢。”他本 来于郭靖的鲁钝木讷深感不喜,心想我黄药师聪明绝顶,却以如此的笨蛋作女婿, 岂不让武林中人笑歪了嘴巴,好容易答允了婚事,偏偏周伯通又不分轻重的胡开玩 笑,说郭靖盗了梅超风的《九阴真经》。他信以为真,任由郭靖乘坐胶船出海,直 欲置之于死;后来误信灵智上人捏造的黄蓉死讯,终于重见爱女,狂喜之下,也就 不再追究旧事,强要女儿与意中人分开,更得女儿说明原来是周伯通大开玩笑,自 己释然于怀;再见梅超风至死不忘师恩,而下场却又如此惨酷,心想:“超风与他 师哥玄风有情,若是来向我禀明,求为夫妇,我亦不至于定然不准,何必干冒大险, 逃出桃花岛去?总是我生平喜怒无常,他二人左思右想,终究不敢开口。倘若蓉儿 竟也因我性子怪僻而落得犹如超风一般……”思之实是不寒而栗,这“靖儿”两字 一叫,那便是又认他为婿了。黄蓉大喜,斜眼瞧郭靖时,见他浑不知这“靖儿”两 字称呼中的含义,便道:“爹,你先到皇宫去接师父出来。”这时郭靖又将桃花岛 上黄药师许婚、洪七公已收他为徒等情禀告师父。柯镇恶喜道:“你竟如此造化, 得拜九指神丐为师,又蒙桃花岛主将爱女许婚,我们喜之不尽,岂有不许之理?只 是蒙古大汗……”他想到成吉思汗封他为金刀驸马,这件事中颇有为难之处,说了 出来,定又大惹黄药师之恼,一时却不知如何措辞。突然大门呀的一声推开,傻姑 走了进来,拿着一只用黄皮纸折成的猴儿,向黄蓉笑道:“妹子,你西瓜吃完了么? 老头儿叫我拿这猢狲给你玩儿。” 黄蓉只道她发傻,不以为意,顺手将纸猴儿接过。傻姑又道:“白发老头儿叫 你别生气,他一定给你找到师父。”黄蓉听她说的显然是周伯通,看纸猴儿时,见 纸上写得有字,急忙拆开,只见上面歪歪斜斜的写道:“老叫化不见也,老顽童乖 乖不得了。”黄蓉急道:“啊哟,怎么师父会不见了?”黄药师沉吟半晌,道: “老顽童虽然疯疯癫癫,可是功夫了得,但教七公不死,他必能相救。眼下丐帮却 有一件大事。”黄蓉道:“怎么?”黄药师道:“老叫化给你的竹棒给杨康那小子 拿了去。这小子武功虽然不高,却是个极厉害的脚色,连欧阳克这等人物也死在他 的手下。他拿到竹棒,定要兴风作浪,为祸丐帮。咱们须得赶去夺回,否则老叫化 的徒子徒孙要吃大亏。你这帮主做来也不光彩。”丐帮有难,黄药师本来丝毫不放 在心上,反而幸灾乐祸,大可瞧瞧热闹,但爱女既作了丐帮帮主,怎能袖手? 六怪都连连点头。郭靖道:“只是他已走了多日,只怕难以赶上。”韩宝驹道: “你的小红马在此,正好用得着。”郭靖大喜,奔出门去作哨相呼。红马见到主人, 奔腾跳跃,在他身上挨来擦去,欢嘶不已。 黄药师道:“蓉儿,你与靖儿赶去夺竹棒,这红马脚程极快,谅来追得上。” 说到这里,见傻姑在一旁呆笑,神情极似自己的弟子曲灵风,心念一动,问道: “你可是姓曲?”傻姑摇头笑道:“我不知道。”黄蓉道:“爹,你来瞧!”牵了 他的手,走进密室之中。黄药师见密室的间隔布置全是自己独创的格局,心知必是 曲灵风所为。黄蓉道:“爹,来瞧这铁箱中的东西。你若猜得到是些甚么,算你本 事大。”黄药师却不理铁箱,走到西南角墙脚边一掀,墙上便露出一个窟窿。他伸 手进去,摸出一卷纸来,当即跃出密室。黄蓉急忙随出,走到父亲身后,瞧他手中 展开的那卷纸。但见纸上满是尘土,边角焦黄破碎,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几行字迹 道: “字禀桃花岛恩师黄尊前:弟子从皇宫之中,取得若干字画器皿,欲奉恩师赏 鉴,不幸遭宫中侍卫围攻,遗下一女……”字迹写到“女”字,底下就没有字了, 只余一些斑斑点点的痕迹,隐约可瞧出是鲜血所污。黄蓉出生时桃花岛诸弟子都已 被逐出门,但知父亲门下个个都是极厉害的人物,此时见了曲灵风的遗禀,不禁怃 然。 黄药师这时已了然于胸,知道曲灵风无辜被逐出师门,苦心焦虑的要重归桃花 岛门下,想起自己喜爱珍宝古玩、名画法帖,于是冒险到大内偷盗,得手数次,终 于被皇宫的护卫发觉,剧斗之后身受重伤,回家写了这通遗禀,必是受伤太重,难 以卒辞,不久大内高手追上门来,双双毕命于此。他上次见到陆乘风时已然后悔, 此时梅超风新死,见曲灵风又用心如此,心下更是内疚,转头见到傻姑笑嘻嘻的站 在身后,想起一事,厉声问道:“你爹爹教了你打拳么?”傻姑摇摇头,奔到门边, 掩上大门,偷偷在门缝中张了张,打几路拳法,可是打来打去,也只是那六七招不 成章法的“碧波掌法”,别的再也没有了。黄蓉道:“爹,她是在曲师哥练功夫时 自己偷看了学的。”黄药师点头道:“嗯,我想灵风也没这般大胆,出我门后,还 敢将本门功夫传人。”说道:“蓉儿,你去攻她下盘,钩倒她。” 黄蓉笑嘻嘻的上前,说道:“傻姑,我跟你练练功夫,小心啦!”左掌虚晃, 随即连踢两腿,鸳鸯连环,快速无伦。傻姑一呆,右胯已被黄蓉左足踢中,急忙后 退,哪知黄蓉右腿早已候在她身后,待她一步退出尚未站稳,乘势一钩,傻姑仰天 摔倒。她立即跃起,大叫:“你使奸,小妹子,咱们再来过。”黄药师脸一沉道: “甚么小妹子,叫姑姑!”傻姑也不懂妹子和姑姑的分别,顺口道:“姑姑,哈哈, 姑姑!”黄蓉已然明白:“原来爹爹是要试她下盘功夫。曲师哥双腿折断,自己练 武自然练不到腿上,若是亲口授地,那么上盘、中盘、下盘的功夫都会教到了。” 这句“姑姑”一叫,黄药师算是将傻姑收归了门下。他又问:“你干么发傻啦?” 傻姑笑道:“我是傻姑。”黄药师皱眉道:“你妈呢?”傻姑装个哭脸,道:“回 姥姥家啦!”黄药师连问七八句,都是不得要领,叹了一口气,只索罢了,心想这 女孩不知是生来痴呆,还是受了重大刺激惊傻,除非曲灵风复生,否则世上是无人 知晓的了。 众人当下将梅超风在后园葬了。黄药师瞧着一座新坟,百感交集,隔了半晌, 凄然道:“蓉儿,咱们瞧瞧你曲师哥的宝贝去!”父女俩又走进密室。 黄药师望着曲灵风的骸骨,呆了半天,垂下泪来,说道:“我门下诸弟子中, 以灵风武功最强,若不是他双腿断了,便一百名大内护卫也伤他不得。”黄蓉道: “这个自然,爹,你要亲自教傻姑武艺么?”黄药师道:“嗯,我要教她武艺,还 要教她做诗弹琴,教她奇门五行,你曲师哥当年想学而没学到的功夫,我要一股脑 儿的教她。”黄蓉伸了伸舌头,心想:“爹爹这番苦头可要吃得大了。” 黄药师打开铁箱,一层层的看下去,宝物愈是珍奇,心中愈是伤痛,待看到一 轴轴的书画时,叹道:“这些物事用以怡情遣性固然极好,玩物丧志却是不可。徽 宗道君皇帝的花鸟人物画得何等精妙,他却把一座锦绣江山拱手送给了金人。”一 面说,一面舒卷卷轴,忽然“咦”的一声,黄蓉道:“爹,甚么?”黄药师指着一 幅泼墨山水,道:“你瞧!”只见画中是一座陡峭突兀的高山,共有五座山峰,中 间一峰尤高,笔立指天,耸入云表,下临深壑,山侧生着一排松树,松梢积雪,树 身尽皆向南弯曲,想见北风极烈。峰西独有一棵老松,却是挺然直起,巍巍秀拔, 松树下朱笔画着一个迎风舞剑的将军。这人面目难见,但衣袂飘举,姿形脱俗。全 幅画都是水墨山水,独有此人殷红如火,更加显得卓荦不群。那画并无书款,只题 着一首诗云:“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 明归。”黄蓉前数日在临安翠微亭中见过韩世忠所书的这首诗,认得笔迹,叫道: “爹,这是韩世忠写的,诗是岳武穆的。”黄药师道:“不错。只是岳武穆这首诗 写的是池州翠微山,画中这座山却形势险恶,并非翠微。这画风骨虽佳,但少了含 蕴韵致,不是名家手笔。”黄蓉那日见郭靖在翠微亭中用手指顺着石刻抚写韩世忠 书迹,留恋不去,知他喜爱,道:“爹,这幅画给了郭靖罢。”黄药师笑道:“女 生外向,那还有甚么说的?”顺手交了给她,又在铁箱上顺手拿起一串珍珠,道: “这串珠儿颗颗一般儿大,当真难得。”给女儿挂在颈中。父女相视一笑,心中均 感温馨无限。黄蓉将画卷好了,忽听空中数声雕鸣,叫得甚是峻急。黄蓉极爱那对 白雕,想起已被华筝收回,心中甚是不快,忙奔出密室,欲再调弄一番,只见郭靖 站在门外大柳树下,一头雕儿啄住了他肩头衣服向外拉扯,另一头绕着他不住鸣叫, 傻姑看得有趣,也绕着郭靖团团而转,拍手嘻笑。郭靖神色惊惶,说道:“蓉儿, 他们有难,咱们快去相救。”黄蓉道:“谁啊?”郭靖道:“我的义兄义妹。”黄 蓉小嘴一撇道:“我才不去呢!”郭靖一呆,不明她的心意,急道:“蓉儿别孩子 气,快去啊!”牵过红马,翻身上鞍。黄蓉道:“那么你还要我不要?”郭靖更是 摸不着头脑,道:“我怎能不要你?”左手勒着马缰,右手伸出接她。黄蓉嫣然一 笑,叫道:“爹,我们去救人,你和六位师父也来罢。”双足在地下一登,飞身而 起,左手拉着郭靖右手,借势上了马背,坐在他的身前。郭靖向黄药师与六位师父 躬身行礼,纵马前行。双雕齐声长鸣,在前领路。 小红马与主人睽别甚久,此时重逢,说不出的喜欢,抖擞精神,奔跑得直如风 驰电掣一般,双雕飞行虽速,小红马竟也追随得上。过不多时,那对白雕向前面黑 压压的一座树林中落了下去。小红马不待主人指引,也直向树林奔去。来到林外, 忽听一个破钹般的声音从林中传出:“千仞兄,久闻你铁掌老英雄的威名,兄弟甚 盼瞻仰瞻仰你的绝艺神功,可惜当年华山论剑,老兄未克参与。现下抛砖引玉,兄 弟先用微末功夫结果一个,再请老兄施展铁掌雄风如何?”接着听得一人高声惨叫, 林顶树梢晃动,一棵大树倒了下来,郭靖大吃一惊,下马抢进林去。 黄蓉跟着下马,拍拍小红马的头,说道:“快去接我爹爹来。”回身向来处指 点,小红马转身飞驰而去。黄蓉心想:“只盼爹爹快来,否则我们又要吃老毒物的 亏。”隐身树后,悄悄走进林中。一瞧之下,不由得呆了,只见拖雷、华筝、哲别、 博尔术四人分别被绑在四棵大树之上,欧阳锋与裘千仞站在树前。另一棵倒下的树 上也缚着一人,身上衣甲鲜明,却是护送拖雷北归的那个大宋将军,被欧阳锋这裂 石断树的掌力一推,吐血满腹,垂头闭目,早已毙命。众兵丁影踪不见,想来已被 两人赶散。裘千仞如何敢与欧阳锋比赛掌力,正待想说几句话来混朦过去,听得身 后脚步声响,转身见是郭靖,不觉又惊又喜,心想正好借西毒之手除他,只须引得 他二人斗上了,自己便不用出手。欧阳锋见郭靖中了自己蛤蟆功劲力竟然未死,也 是大出意外。华筝欢声大叫:“郭靖哥哥,你没死,好极了,好极了!” 黄蓉看了眼前情势,心下计议已定:“且当迁延时刻,待爹爹过来。”只听郭 靖喝道:“老贼,你们在这里干甚么?又想害人么?”欧阳锋有心要瞧明白裘千仞 的功夫,微笑不语。裘千仞喝道:“小子,见了欧阳先生还不下拜,你是活得不耐 烦了么?”郭靖在密室之中亲耳听他胡言乱道,挑拨是非,此时又在害人,心中恨 极,踏上两步,呼的一声,一招“亢龙有悔”当胸击去。他这降龙十八掌功夫此时 已非同小可,这一掌六分发,四分收,劲道去而复回。裘千仞忙侧过身子,想闪避 来势,但仍被他掌风带到,不由自主的不向后退,反而前跌。郭靖“嘿”的一声, 左掌反手一个巴掌,要打得他牙落舌断,以后再不能逞口舌之利,兴风作浪。这一 掌劲力虽强,去得却慢,但部位恰到好处,正是教裘千仞无可闪避,眼见就要击到 他的面颊,忽听黄蓉叫道:“慢着!”郭靖左手当即变掌为抓,一把抓住裘千仞后 颈,将他身子提了起来,转头问道:“怎么?” 黄蓉生怕郭靖伤了这老儿,欧阳锋立时就要出手,说道:“快放手,这位老先 生脸皮上的功夫甚是厉害,你这一掌打上他脸皮,劲力反击出来,你非受内伤不可。” 郭靖不知她是出言讥嘲,不信道:“哪有这等事?”黄蓉又道:“裘老先生吹一口 气能揭去黄牛一层皮,你还不让开?”郭靖更是不信,但知她必有用意,于是将他 身子放下,松手离颈。裘千仞哈哈大笑,道:“还是小姑娘知道厉害,我跟你们小 娃娃无冤无仇,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做长辈的岂能以大欺小,随便伤你。” 黄蓉笑道:“那也说得是。老先生的功夫我仰慕得紧,今日要领教几路高招, 你可不许伤我。”说着立个门户,左手向上一扬,右掌虚卷,放在口边吹了几吹, 笑道:“接招,我这招叫做‘大吹法螺!’”裘千仞道:“小姑娘好大胆子,欧阳 先生名满天下,岂能容你讥笑?”黄蓉右手反撒出去,哒的一声,清清脆脆打了他 一个耳光,笑道:“这招叫做‘反打厚脸皮’!”只听得林子外一人笑道:“好, 顺手再来一记!”黄蓉闻声知道父亲已到,胆气顿壮,答应了一声,右掌果然顺拍。 裘千仞急忙低头避让,哪知她这招却是虚招,掌出即收,左掌随到。他以六合通臂 拳法横伸欲格,料不到对方仍是虚打,但见她两只小小手掌犹如两只玉蝶,在眼前 上下翻飞,一个疏忽,右颊又吃了个耳括子。 裘千仞知道再打下去势必不可收拾,呼呼冲出两拳,将黄蓉逼得退后两步,随 即向旁跃开,叫道:“且慢!”黄蓉笑道:“怎么?够了吗?”裘千仞正色道: “姑娘,你身上已受内伤,快回去密室中休养七七四十九日,不可见风,否则小命 不保。”黄蓉见他说得郑重,不免一呆,随即格格而笑,身似花枝乱颤。此时黄药 师和江南六怪都已赶到,见拖雷等被绑在树上,都感奇怪。欧阳锋素闻裘千仞武功 极为了得,当年曾以一双铁掌,打得威震天南的衡山派众武师死伤枕藉,衡山派就 此一蹶不振,不能再在武林中占一席地,怎么他今日连黄蓉这样一个小女孩儿也打 不过,难道他真的脸上也有内功,以反激之力伤了对方?不但此事闻所未闻,看来 情势也是不像,正自迟疑,一抬头,猛见黄药师肩头斜挂蜀锦文囊,囊上用白丝线 绣着一只骆驼,正是自己侄儿之物,不由得心中一凛。他杀了谭处端与梅超风后去 而复回,正是来接侄儿,心想:“难道黄药师竟杀了这孩子给他徒儿报仇?”颤声 问道:“我侄儿怎样啦?”黄药师冷冷的道:“我徒儿梅超风怎样啦,你侄儿也就 怎样啦。”欧阳锋身子冷了半截。欧阳克是他与嫂子私通而生,名是侄儿,其实却 是他亲子。他对这私生儿子爱若性命,心知黄药师及全真诸道虽与自己结了深仇, 但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豪杰,欧阳克双腿动弹不得,他们决不致和他为难,只 待这些人一散,就去接他赴清静之地养伤,哪知竟已遭了毒手。黄药师见他站在当 地,双目直视,立时就要暴起动手,知道这一发难,直是排山倒海,势不可当,心 中暗暗戒备。欧阳锋嘶声道:“是谁杀的?是你门下还是全真门下?”他知黄药师 身分甚高,决不会亲手去杀一个双足断折之人,必是命旁人下手。他声音本极难听, 这时更是铿铿刺耳。黄药师冷冷的道:“这小子学过全真派武功,也学过桃花岛的 一些功夫,跟你是老相识。你去找他罢。” 黄药师说的本是杨康,但欧阳锋念头一转,却立时想到郭靖。他心中悲愤之极, 向郭靖恶狠狠的瞪视片刻,随即转头问黄药师道:“你拿着我侄儿的文囊干什么?” 黄药师道:“桃花岛的总图在他身边,我总得取回啊。累得他入土之后再见天日, 那倒有些儿抱憾。”欧阳锋道:“好说,好说。”自知与黄药师非拆到一二千招后 难分胜负,而且也未必自己能占上风,好在《九阴真经》已然得手,报仇之事倒也 不是急在一朝,但若裘千仞能打倒江南六怪与郭靖、黄蓉,然后来相助自己,那么 二人联手,当场就可要了黄药师的性命。在这惊闻亲子被杀噩耗之际,他仍能冷静 审察敌我情势,算来赢面甚高,便不肯错过了良机,回头向裘千仞道:“千仞兄, 你宰这八人,我来对付黄老邪。” 裘千仞将大蒲扇轻挥几挥,笑道:“那也好,我宰了八人,再来助你。”欧阳 锋道:“正是。”说了这两个字后,双目盯住黄药师,慢慢蹲下身子。黄药师两足 不丁不八,踏着东方乙木之位,两人立时要以上乘武功,决强弱,判生死。黄蓉笑 道:“你先宰我罢。”裘千仞摇头道:“小姑娘活泼可爱,我实有点儿下不了手, 啊哟,糟糕,糟糕,这会儿当真不凑巧!”说着双手捧住肚子弯下了腰。黄蓉奇道: “怎么?”裘千仞苦着脸道:“你等一回儿,我忽然肚子痛,要出恭!”黄蓉啐了 一口,一时不知如何接口。裘千仞又是“啊哟”一声,愁眉苦脸,双手捏着裤子, 向旁跑去,脚步蹒跚,瞧情形是突然肚痛,一个忍不住,倒是拉了一裤子的屎。黄 蓉一呆,心知他八成是假,可是却也怕他当真腹泻,眼睁睁的让他跑开,不敢拦阻。 朱聪从衣囊内取出一张草纸,飞步赶上,在他肩头一拍,笑道:“给你草纸。”裘 千仞道:“多谢。”走到树边草丛中蹲下身子。黄蓉拣起一块石子向他后心掷去, 叫道:“走远些!”石子刚要打到他背心,裘千仞回手接住,笑道:“姑娘怕臭罢? 我走得远些就是。你们八个人等着我,可不许乘机溜走。”说着提了裤子,又远远 走出十余丈,在一排矮树丛后蹲下身来。黄蓉道:“二师父,这老贼要逃。”朱聪 点头道:“这老贼脸皮虽厚,脚底下却慢,只怕逃不了。这两样物事给你玩罢。” 黄蓉见他手中拿了一柄利剑,还有一只铁铸的手掌,知道是他适才在裘千仞肩上一 拍之时从这老儿怀里扒来的。她在密室中曾见裘千仞向全真七子玩利剑入腹的勾当, 当时明知是假,却猜想不透其中机关,这时见了那三截能够伸缩环套的剑刃,直笑 得打跌,有心要扰乱欧阳锋心思,走到他面前,笑道:“欧阳先生,我可不想活啦!” 右手一扬,猛将利剑插入腹中。黄药师和欧阳锋正蓄势待发,见她如此都吃了一惊。 黄蓉随即举起剑刃,将三截剑锋套进拉出的把玩,笑着将裘千仞的把戏对父亲说了。 欧阳锋心道:“难道这老儿真是浪得虚名,一辈子欺世盗名?”黄药师见他慢慢站 直身子,已猜中他心思,从女儿手中接过那铁铸的手掌,见掌心刻着一个“裘”字, 掌背刻着一片水纹,心想:“这是湘中铁掌帮帮主裘千仞的令牌。二十年前这令牌 在江湖上真有莫大的威势,不论是谁拿在手中,东至九江,西至成都,任凭通行无 阻,黑白两道,见之尽皆凛遵,近年来久已不闻铁掌帮的名头,也不知是散了还是 怎的,岂难道这令牌的主人,竟是一个大言无耻的糟老头儿么?”心下沉吟,将铁 掌还给女儿。 欧阳锋见了铁掌,侧目凝视,脸上也大有诧异之色。黄蓉笑道:“这铁手掌倒 好玩,我要了他的,骗人的家伙却用不着。”举起那三截铁剑叫道:“接着!”扬 手欲掷,但见与裘千仞相距甚远,自己手劲不够,定然掷不到,交给父亲,笑道: “爹,你扔给他!”黄药师起了疑心,正要再试试裘千仞到底是否有真功夫,举起 左掌,将那铁剑平放掌上,剑尖向外,右手中指往剑柄上弹去,铮的一声轻响,铁 剑激射而出,比强弓所发的硬弩还要劲急。黄蓉与郭靖拍手叫好。欧阳锋暗暗心惊: “好厉害的弹指神通功夫!”众人轰叫声中,那剑直向裘千仞后心飞去,眼见剑尖 离他背脊仅余数尺,他仍是蹲在地下不动,瞬眼之间,那剑已插入他的背心。这剑 虽然并不锋利,但黄药师何等功力,这一弹之下,三截剑直没至柄,别说是铁剑, 纵然是木刀竹刃,这老儿不死也是重伤。郭靖飞步过去察看,忽然大叫:“啊哟!” 提起地下一件黄葛短衣,在空中连连挥动,叫道:“老儿早就溜啦。”原来裘千仞 脱下短衣,罩在一株矮树之上,他与众人相距既远,又有草木掩映,这金蝉脱壳之 计竟然得售,黄药师、欧阳锋适才凝视对敌,目不旁视,朱聪等也都注视着二人, 竟然被裘千仞瞒过。东邪西毒对望一眼,忍不住同时哈哈大笑。欧阳锋知道黄药师 心思机敏,不似洪七公之坦率,向他暗算不易成功,但见他笑得舒畅,毫不戒备, 有此可乘之机,如何不下毒手?只听得犹似金铁交鸣,铿铿三声,他笑声忽止,斗 然间快似闪电般向黄药师一揖到地。黄药师仍是仰天长笑,左掌一立,右手钩握, 抱拳还礼,两人身子都是微微一晃。欧阳锋一击不中,身形不动,猛地倒退三步, 叫道:“黄老邪,咱哥儿俩后会有期。”长袖一振,衣袂飘起,转身欲走。黄药师 脸色微变,左掌推出,挡在女儿身前。郭靖也已瞧出西毒这一转身之间暗施阴狠功 夫,以劈空掌之类手法袭击黄蓉。他见机出招均不如黄药师之快,眼见危险,已不 及相救,大喝一声,双拳向西毒胸口直捶过去,要逼他还掌自解,袭击黄蓉这一招 劲力就不致使足了。 欧阳锋的去劲被黄药师一挡,立时乘势收回,反打郭靖。这一招除了他本身原 劲,还借着黄药师那一挡之力,更加非同小可。郭靖哪敢硬接,危急中就地滚开, 跃起身来,已惊得脸色惨白。欧阳锋骂道:“好小子,数日不见,功夫又有进境了。” 须知他刚才这招反打,借用敌劲伤人,变化莫测,竟被郭靖躲开,却也大出他意料 之外。 江南六怪见双方动上了手,围成半圈,拦在欧阳锋的身后。欧阳锋毫不理会, 大踏步向前直闯。全金发和韩小莹不敢阻挡,向旁让开,眼睁睁瞧着他出林而去。 黄药师若要在此时为梅超风报仇,集靖、蓉与六怪之力,自可围歼西毒,但他生性 高傲,不愿被人说一声以众暴寡,宁可将来单独再去找他,当下望着欧阳锋的背影, 只是冷笑。郭靖与全金发等将华筝、拖雷、哲别、博尔术的绑缚解去。华筝等见郭 靖未死,早已喜出望外,大骂杨康造谣骗人。拖雷道:“那姓杨的说有事须得赶去 岳州,我只道他是好人,白白送了他三匹骏马。”原来拖雷、华筝等听说郭靖惨亡, 心中悲伤,听杨康口口声声说要为义兄报仇,与他言谈甚是投机。那晚在临安之北 一个小镇客店中共宿,杨康便欲去刺死拖雷,哪知胖瘦二丐见他拿着帮主法杖,对 他保护周至,在窗外轮流守夜。杨康数次欲待动手,却不是见到胖丐,就是瘦丐, 拿着兵刃在院子中来回巡视。他候了一夜,始终不得其便,只索罢了,次日向拖雷 骗了三匹良马,与二丐连骑西去。 拖雷等自不知他们昨夜里险些死于非命,正要北上,却见那对白雕回头南飞, 候了半日也不见回来,拖雷知道白雕灵异,南去必有缘由,好在北归并不急急,于 是在店中等了两日。到第三日上,双雕忽地飞回,对着华筝不住鸣叫,拖雷等一行 由双雕带路,重行南回,不巧在树林中遇见了裘千仞和欧阳锋二人。裘千仞奉了大 金国使命,要挑拨江南豪杰互相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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