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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雪山飞狐胡斐与乌兰山玉笔风杜希孟庄主相约,定三月十五上峰算一算昔日旧 帐,但首次上峰,杜庄主外出未归,却与苗若兰酬答了一番。他下得峰来,心中怔 忡不定,眼中所见,似乎只是苗若兰的倩影,耳中所闻,尽是她弹琴和歌之声。他 与平阿四、左右双僮在山洞中饱餐一顿乾粮,眼见平阿四伤势虽重,性命却是无碍, 心中甚慰。当下躺在地下闭目养神,但双目一闭,苗若兰秀丽温雅的面貌更是清清 楚楚的在脑海中出现。 胡斐睁大眼睛,望着山洞中黑黝黝的石壁,苗若兰的歌声却又似隐隐从石壁中 透了出来。他叹了一口长气,心想:“我尽想着她干么?她父亲是杀害我父的大仇 人,虽说当时她父亲并非有意,但我父总是因此而死。我一生孤苦伶仃,没爹没娘, 尽是拜她父亲之赐。我又想她干么?”言念及此,恨恨不已,但不知不觉又想: “那时她尚未出世,这上代怨仇,与她又有甚么相干?唉!她是千金小姐,我是个 流荡江湖的苦命汉子,何苦没来由自寻烦恼?” 话虽是这般说,可是烦恼之来,启是轻易摆脱得了的?倘若情丝一斩便断,那 也算不得是情丝了。 胡斐在山洞中躺了将近一个时辰,心中所思所念,便是苗若兰一人。他偶尔想 到:“莫非对头生怕敌我不过,安排下了这美人之计?”但立即觉得这念头太也亵 渎了她,心中便道:“不,不,她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岂能做这等卑鄙之事。我 怎能以小人之心,冒犯于她?”眼见天色渐黑,再也按捺不住,对平阿四道:“四 叔,我再上峰去。你在这里歇歇。” 他展开轻身功夫,转眼又奔到峰下,援索而上。一见杜家庄庄门,已是怦然心 动。进了大厅,却见庄中无人相迎,不禁微感诧异,朗声说道:“晚辈胡斐求见, 杜庄主可回来了么?”连问几遍,始终无人回答。他微微一笑,心想:“杜希孟枉 称辽东大豪,却这般躲躲闪闪,装神弄鬼。你纵安排下奸计,胡某又有何惧?” 他在大厅上坐了片刻,本想留下几句字句,羞辱杜希孟一番,就此下峰,不知 怎的,对此地竟是恋恋不舍,当下走向东厢房,推开房门,见里面四壁图书,陈设 得甚是精雅。于是走将进去,顺手取过一本书来,坐下翻阅。可是翻来翻去,那里 看得进一字入脑,心中只念着一句话:“她到那里去了?她到那里去了?” 不久天色更加黑了,他取出火摺,正待点燃蜡烛,忽听得庄外东边雪地里轻轻 的几下擦擦之声。他心中一动,知有高手踏雪而来。须知若在实地之上,人人得以 蹑足悄行,但在积雪中却是半点假借不得,功夫高的落足轻灵,功夫浅的脚步滞重, 一听便知。胡斐听了这几下足步声,心想:“倒要瞧瞧来的是何方高人。”当下将 火摺揣回怀中,倾耳细听。 但听得雪地里又有几人的足步声,竟然个个武功甚高。胡斐一数,来的共有五 人,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三下击掌,庄外有人回击三下,过不多时,庄外又多了六 人。胡斐虽然艺高人胆大,但听高手毕集,转眼间竟到了十一人之多,心下野不免 惊疑不定,寻思:“先离此庄要紧,对方大邀帮手,我这可是寡不敌众。”当下走 出厢房,正待上高,忽听屋顶喀喀几响,又有人到来。 胡斐急忙缩回,分辨屋顶来人,居然又是七名好手。只听屋顶上有人拍了三下 手掌,庄外还了三下,屋顶七人轻轻落在庭中,迳自走向厢房。他想敌人众多,这 番可须得出奇制胜,事先原料杜希孟会邀请帮手助拳,但想不到竟请了这么多高手 到来。耳听那七人走向房门,当下缩身在屏风之后,要探明敌人安排下甚么机关, 如何对付自己。 但听噗的一声,已有人幌亮火摺。胡斐心想屏风后藏不住身,游目一瞥,见床 上罗帐低垂,床前却无鞋子,显是无人睡卧,当下提一口气,轻轻走到床前,揭开 罗帐,坐上床沿,钻进了被里。这几下行动轻巧之极,房外七人虽然都是高手,竟 无一人知觉。 可是胡斐一进棉被,却是大吃一惊,触手碰到一人肌肤,轻柔软滑,原来被中 竟睡着一个女子。他正要一滚下床,眼前火光闪动,已有人走进房来。一人拿着蜡 烛在屏风后一探,说:“此处没人,咱们在这里说话。”说着便在椅上坐下。 mpanel(1); 此时胡斐鼻中充满幽香,正是适才与苗若兰酬唱时闻到的,一颗心直欲跳出腔 子来,心道:“难道她竟是苗姑娘?我这番唐突佳人,那当真是罪该万死。但我若 在此刻跳将出去,那几人见她与我同床共衾,必道有甚暧昧之事。苗姑娘一生清名, 可给我毁了。只得待这几人走开,再行离床致歉。” 他身子微侧,手臂又碰到了那女子上臂肌肤,只觉柔腻无比,竟似没穿衣服, 惊得急忙缩手。其实田青文除去苗若兰的外裳,尚留下贴身小衣,但胡斐只道她身 子裸露,闭住了眼既不敢看,手脚更不敢稍有动弹,忙吸胸收腹,悄悄向外床挪移, 与她身子相距略远。 他虽闭住了眼,但鼻中闻到又甜又腻、荡人心魄的香气,耳中听到对方的一颗 心在急速跳动,忍不住睁开眼来,只见一个少女向外而卧,脸蛋儿羞得与海棠花一 般,却不是苗若兰是谁,烛光映过珠罗纱帐照射进来,更显得眼前枕上,这张脸蛋 娇美艳丽,难描难画。 胡斐本想只瞧一眼,立即闭眼,从此不看,但双目一合,登时意马心猿,把持 不住,忍不住又眼睁一线,再瞧她一眼。 苗若兰被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心中却有知觉,见胡斐忽然进床与自己并头 而卧,初时惊惶万分,只怕他欲图非礼,当下闭着眼睛,只好听天由命。那知他躺 了片刻,非但不挨近身子,反而向外移开。不禁惧意少减,好奇心起,忍不住微微 睁眼,正好胡斐也正睁眼望她。四目相交,相距不到半尺,两人都是大羞。 只听得屏风外有人说道:“赛总管,你当真是神机妙算,人所难测。那人就算 不折不扣,当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英雄豪杰,落入了你这罗网,也要教他插翅难 非。” 拿着蜡烛的人哈哈大笑,放下烛台,走到屏风之外,道:“张贤弟,你也别尽 往我脸上贴金。事成之后,我总忘不了大家的好处。” 胡斐与苗若兰听了两人之言,都是吃了一惊,这些人明是安排机关,要加害金 面佛苗人凤。苗若兰不知江湖之事,还不怎样,心想爹爹武功无敌,也不怕旁人加 害。胡斐却知赛总管是满州第一高手,内功外功俱臻化境,为人凶奸狡诈,不知害 死过多少忠臣义士。他是当今乾隆皇帝手下第一亲信卫士,今日居然亲自率人从北 京赶到这玉笔峰上。听那姓张的言语,他们暗中安排下巧计,苗人凤纵然厉害,只 怕也难逃毒手。耳听得赛总管走到屏风之外,心想机不可失,轻轻揭起罗帐,右掌 对准烛火一挥,一阵劲风扑将过去,嗤的一声,烛火登时熄了。 只听一人说道:“啊,烛火灭啦!”就在此时,又有人陆续走进厢房,嚷道: “快点火,掌灯吧!”赛总管道:“咱们还是在暗中说话的好。那苗人凤机灵得紧, 若在屋外见到火光,说不定吞了饵的鱼儿,又给他脱钩逃走。”好几人纷纷附和, 说道:“赛总管深谋远虑,见事周详,果然不同。” 但听有人轻轻推开屏风,此时厢房中四下里都坐满了人,有的坐在地下,有的 坐在桌上,更有三人在床沿坐下。 胡斐生怕那三人坐得倦了,向后一仰,躺将下来,事情可就闹穿,只得轻轻向 里床略移。这一来,与苗若兰却更加近了,只觉她吹气如兰,荡人心魄。他既怕与 床沿上了三人相碰,毁了苗若兰的名节,又怕自己胡子如戟,刺到她吹弹得破的脸 颊,当下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给人发觉,必当将房中这一十八人杀得乾乾净净, 宁教自己性命不在,也不能留下一张活口,累了这位冰清玉洁的姑娘。 幸喜那三人都好端端的坐着,不再动弹。胡斐不知苗若兰被点中了穴道,但觉 她竟不向里床闪避,不由得又是惶恐,又是欢喜,一个人就似在半空中腾云驾雾一 般。 只听赛总管道:“各位,咱们请杜庄主给大夥儿引见引见。”只听得一个嗓音 低沉的人说道:“承蒙各位光降,兄弟至感荣幸。这位是御前侍卫总管赛总管赛大 人。赛大人威震江湖,各位当然都久仰的了。”说话之人自是玉笔庄庄主杜希孟。 众人轰言说了些仰慕之言。 胡斐倾听杜希孟给各人报名引见,越听越是惊讶。原来除了赛总管等七人是御 前侍卫之外,其余个个是江湖上成名的一流高手。青藏派的玄冥子到了,昆仑山灵 清居士到了,河南无极门的蒋老拳师也到了。此外不是那一派的掌门、名宿,就是 甚么帮会的总舵主、甚么镖局的总镖头,没一个不是大有来头之人;而那七名侍卫, 也全是武林中早享盛名的硬手。 苗若兰心中思潮起伏,暗想:“我只穿了这一点点衣服,却睡在他的怀中。此 人与我家恩怨纠葛,不知他要拿我怎样?今日初次与他相会,只觉他相貌虽然粗鲁, 却是个文武双全的奇男子,那知他竟敢对我这般无礼。”虽觉胡斐这样对待自己, 实是大大不该,但不知怎的,心中殊无恼怒怨怪之意,反而不由自主的微微有些欢 喜,外面十余人大声谈论,她竟一句也没听在耳里。 胡斐比她大了十岁,阅历又多,知道眼前之事干系不小,是以虽然又惊又喜, 六神无主,但于帐外各人的说话,却句句听得十分仔细。他听杜希孟一个个的引见, 屈指数着,数到第十六个时,杜希孟便住口不再说了。胡斐心道:“帐外共有一十 八人,除杜希孟外,该有十七人,这余下一个不知是谁?”他心中起了这疑窦,帐 外也有几个细心之人留意到了。有人问道:“还有一位是谁?”杜希孟却不答话。 隔了半晌,赛总管道:“好!我跟各位说,这位是兴汉丐帮的范帮主。” 众人吃了一惊,内中有一二人讯息灵通的,得知范帮主已给官家捉了去。余人 却知丐帮素来与官府作对,决不能跟御前侍卫联手,他突在峰上出现,人人都觉奇 怪。 赛总管道:“事情是这样。各位应杜庄主之邀,上峰来助拳,为的是对付雪山 飞狐。可是在拿狐狸之前,咱们先得抬一尊菩萨下山。”有人笑了笑,说道:“金 面佛?”赛总管道:“不错。我们惊动范帮主,本来为的是要引苗人凤上北京相救。 天牢中安排下了樊笼,等候他的大驾。那知他倒也乖觉,竟没上钩。”侍卫中有人 喉头咕噜了一声,却不说话。 原来赛总管这番话中隐瞒了一件事。苗人凤何尝没去北京?他单身闯天牢,搭 就范帮主,人虽没救出,但一柄长剑杀了十一明大内侍卫,连赛总管臂上也中了剑 伤。赛总管布置虽极周密,终因对方武功太高,竟然擒拿不着。这件事是他生平的 奇耻大辱,在旁人之前自然绝口不提。 赛总管道:“杜庄主与范帮主两位,对待朋友义气深重,答允助我们一臂之力, 在下实是感激不尽,事成之后,在下奏明皇上,自有大大的封赏……” 说到这里,忽听庄外远处隐隐传来几下脚步之声。他耳音极好,脚步虽然又轻 又远,可也听得清楚,低声道:“金面佛来啦,我们宫里当差的埋伏在这里,各位 出去迎接。”杜希孟、范帮主、玄冥子、清灵居士、蒋老拳师等都站起来,走出厢 房,只剩下七名大内侍卫。 这时脚步声倏忽间已到庄外,谁都想不到他竟会来得这样快,犹如船只在大海 中遇到暴风,甫见徵兆,狂风大雨已打上帆来;又如迅雷不及掩耳,闪电刚过,霹 雳已至。 赛总管与六名卫士都是一惊,不约而同的一齐抽出兵刃。赛总管道:“伏下。” 就有人手掀罗帐,想躲入床中。赛总管斥道:“蠢才,在床上还不给人知道?”那 人缩回了手。七个人或躲入床底,或藏在柜中,或隐身书架之后。 胡斐心中暗笑:“你骂人是蠢才,自己才是蠢才。”但觉苗若兰鼻中呼吸,轻 轻的喷在自己脸上,再也把持不定,轻轻伸嘴过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苗若兰 又喜又羞,待要闪开,苦于动弹不得。胡斐一吻之后,忽然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 心想:“她这么温柔文雅,我怎么能辱于她?”待要挪身向外,不与她如此靠近, 忽听床底下两名卫士动了几下,低声咒骂。原来几个人挤在床底,一人手肘碰痛了 另一人的鼻子。 胡斐对敌人向来滑稽,以他往日脾气,此时或要揭开褥子,往床底下撒一大泡 尿,将众卫士淋一个醍醐灌顶,但心中刚有此念,立即想到苗若兰睡在身旁,岂能 胡来? 过不多时,杜希孟与蒋老拳师等高声说笑,陪着一人走进厢房,那人正是苗人 凤。有人拿了烛台,走在前面。 杜希孟心中纳闷,不知自己家人与婢仆到了何处,怎么一个人影也不见。但赛 总管一到,苗人凤跟着上峰,实无余裕再去查察家事,斜眼望苗人凤时,见他脸色 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何事。 众人在厢房中坐定。杜希孟道:“苗兄,兄弟与那雪山飞狐相约,今日在此间 算一笔旧帐。苗兄与这里几位好朋友高义,远道前来助拳,兄弟实在感激不尽。只 是现下天色已黑,那雪山飞狐仍未到来,定是得悉各位英名,吓得夹住狐狸尾巴, 远远逃去了。”胡斐大怒,真想一跃而出,劈脸给他一掌。 苗人凤哼了一声,向范帮主道:“后来范兄终于脱险了?”范帮主站起来深深 一揖,说道:“苗爷不顾危难,亲入险地相救,此恩此德,兄弟终身不敢相忘。苗 爷大闹北京,不久敝帮兄弟又大举来救,幸好人多势众,兄弟仗着苗爷的威风,才 得侥幸脱难。” 范帮主这番话自是全属虚言。苗人凤亲入天牢,虽没为赛总管所擒,但大闹一 场之后,也未能将范帮主救出。丐帮闯天牢云云,全无其事。赛总管一计不成,二 计又生,亲入天牢与范帮主一场谈论,以死相胁。范帮主为人骨头倒硬,任凭赛总 管如何威吓利诱,竟是半点不屈。赛总管老奸巨猾,善知别人心意,跟范帮主连谈 数日之后,知道对付这类硬汉,既不能动之以利禄,亦不能威之以斧钺,但若给他 一顶高帽子戴戴,倒是颇可收效。当下亲自迎接他进总管府居住,命手下最会谄谀 拍马之人,每日里“帮主英雄无敌”、“帮主威震江湖”等等言语,流水价灌进他 耳中。范帮主初时还兀自生气,但过得数日,甜言蜜语听得多了,竟然有说有笑起 来。于是赛总管亲自出马,给他戴的帽子越来越高。后来论到当世英雄,范帮主固 然自负,却仍推苗人凤天下第一。赛总管说道:“范帮主这话太谦,想那金面佛虽 然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依兄弟之见,不见得就能胜过帮主。”范帮主给他一捧, 舒服无比,心想苗人凤名气自然极大,武功也是真高,但自己也未必就差了多少。 两个人长谈了半夜。到第二日上,赛总管忽然谈起自己武功来。不久在总管府 中的侍卫也来一齐讲论,都说日前赛总管与苗人凤接战,起初二百招打成了平手。 到后来赛总管已然胜券在握,若非苗人凤见机逃去,再拆一百招他非败不可。范帮 主听了,脸上便有不信之色。 赛总管笑道:“久慕范帮主九九八十一路五虎刀并世无双,这次我们冒犯虎威, 虽然是皇上有旨,但一半也是弟兄们想见识见识帮主的武功。只可惜大夥儿贪功心 切,出齐了大内十八高手,才请得动帮主。兄弟未得能与帮主一对一的过招,实为 憾事。现下咱们说得高兴,就在这儿领教几招如何?”范帮主一听,傲然道:“连 苗人凤也败在总管手里,只怕在下不是敌手。”赛总管笑道:“帮主太客气了。” 两人说了几句,当即在总管府的练武厅中比武较量。 范帮主使刀,赛总管的兵刃却极为奇特,是一对短柄的狼牙棒。他力大招猛, 武功果然十分了得。两人翻翻滚滚斗了三百余招,全然不分上下,又斗了一顿饭功 夫,赛总管渐现疲态,给范帮主一柄刀迫在屋角,连冲数次抢都不出他刀圈。赛总 管无奈,只得说道:“范帮主果然好本事,在下服输了。”范帮主一笑,提刀跃开。 赛总管恨恨的将双棒抛在地下,叹道:“我自负英雄无敌,岂知天外有天,人上有 人。”说着伸袖抹汗,气喘不已。 经此一役,范帮主更让众人捧上了天去。他把众侍卫也都当成了至交好友,对 赛总管更是言听计从。这个粗鲁汉子那知道赛总管有意相让,若是各凭真实功夫相 拼,他在一百招内就得输在狼牙双棒之下。 然则赛总管何以要费偌大气力,千方百计的与他结纳?原来范帮主的武功虽未 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他有一项家传绝技,却是人所莫及,那就是二十三路“龙 爪擒拿手”,沾上身时直如钻筋入骨,敲钉转脚。不论敌人武功如何高强,只要身 体的任何部位给他手指一搭上,立时就给拿住,万万脱身不得。赛总管听了田归农 之言,要擒住苗人凤取那宝藏的关键,“天牢设笼”之计既然不成,于是想到借重 范帮主这项绝技。想那金面佛何等本领,范帮主若是正面和他为敌,他焉能让龙爪 擒拿手上身?但范帮主和他是多年世交,要是出其不意的突施暗袭,便有成功之机。 苗人凤见范帮主相谢,当即拱手还礼,说道:“区区小事,何必挂齿?”转头 问杜希孟道:“但不知那雪山飞狐到底是何等样人,杜兄因何与他结怨?” 杜希孟脸上一红,含含糊糊的道:“我和这人素不相识,不知他听了甚么谣言, 竟说我拿了他家传宝物,数次向我索取。我知他武艺高强,自己年纪大了,不是他 的对手,是以请各位上峰,大家说个明白。若是他恃强不服,各位也好教训教训这 后生小子。”苗人凤道:“他说杜兄取了他的家传宝物,却是何物?”杜希孟道: “那有甚么宝物?完全胡说八道。” 当年苗人凤自胡一刀死后,心中郁郁,便即前赴辽东,想查访胡一刀的亲交故 旧,打听这位生平唯一知己的轶事义举。一查之下,得悉杜希孟与胡一刀相识,于 是上玉笔峰杜家庄来拜访。杜希孟于胡一刀的事迹说不上多少,但对苗人凤招待得 十分殷勤,又亲自陪他去看胡一刀的故宅,却见胡家门垣破败,早无人居。 苗人凤推爱对胡一刀的情谊,由此而与杜希孟订交,那已是二十多前的事了。 这时听他说得支支吾吾,便道:“倘若此物当真是那雪山飞狐所有,待会他上得峰 来,杜兄还了给他,也就是了。”杜希孟急道:“本就没甚么宝物,却教我那里去 变出来给他?” 范帮主心想苗人凤精明机警,时候一长,必能发觉屋中有人埋伏,当即劝道: “杜庄主,苗爷的话一点不错,物各有主,何况是家传珍宝?你还给了他,也就是 了,何必大动干戈,伤了和气?”杜希孟急了起来,道:“你也这般说,难道不信 我的说话?”范帮主道:“在下对此事不知原委,但金面佛苗爷既这般说,定是不 错。范某纵横江湖,对谁的话都不肯信,可就只服了金面佛苗爷一人。” 他一面说,一面走到苗人凤身后,双手舞动,以助言语的声势。 苗人凤听他话中偏着自己,心想:“他是一帮之主,究竟见事明白。”突觉耳 后“风池穴”与背心“神道穴”上一麻,情知不妙,左臂急忙挥出击去。那知这两 大要穴被范帮主用龙爪擒拿手拿住,登时全身酸麻,任他有天下武功、百般神通, 却已是半点施展不出。 但金面佛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奇变异险,一生中不知已经历凡几,岂能 如此束手待毙?当下大喝一声,一低头,腰间用力,竟将范帮主一个庞大的身躯从 头顶甩了过去。赛总管等齐声呼叱,各从隐身处窜了出去。 范帮主被苗人凤甩过了头顶,但他这龙爪擒拿手如影随形,似蛆附骨,身子已 在苗人凤前面,两只手爪却仍是牢牢拿住了他背心穴道。苗人凤眼见四下里有人窜 出,暗想:“我一生纵横江湖,今日阴沟翻船,竟遭小人毒手。”只见一名侍卫扑 上前来,张臂抱向他头颈。 苗人凤盛怒之下,无可闪避,脖子向后一仰,随即脑袋向前一挺,猛地一个头 锤撞了过去。这时他全身内劲,都聚在额头,一锤撞在那侍卫双眼之间,喀的一声, 那侍卫登时毙命。余人大吃一惊,本来一齐扑下,忽地都在离苗人凤数尺之外止住。 苗人凤四肢无力,头颈却能转动,他一撞成功,随即横颈又向范帮主急撞。范 帮主吓得心胆俱裂,急中生智,一低头,牢牢抱住他的腰身,将脑袋顶住他的小腹。 苗人凤四肢活动,一足踢飞一名迫近身旁的侍卫,立即伸手往范帮主背心拍去,那 知手掌刚举到空中,四肢立时酸麻,这一掌竟然击不下来,原来范帮主又已拿住他 腰间穴道。 这几下兔起鹘落,瞬息数变。赛总管知道范帮主的偷袭只能见功于顷刻,时候 稍长,苗人凤必能化解,当即抢上前去,伸指在他笑腰穴中点了两点。他的点穴功 夫出手迟缓,但落手极重。苗人凤嘿的一声,险险晕去,就此全身软瘫。 范帮主钻在苗人凤怀中,不知身外之事,十指紧紧拿住他穴道之中。赛总管笑 道:“范帮主,你立了奇功一件,放手了吧!”他说到第三遍,范帮主方始听见。 他抬起头来,可是兀自不敢放手。 一名侍卫从囊中取出精钢铐镣,将苗人凤手脚都铐住了,范帮主这才松手。 赛总管对苗人凤极是忌惮,只怕他竟又设法兔脱,那可是后患无穷,从侍卫手 中接过单刀,说道:“苗人凤,非是我姓赛的不够朋友,只怨你本领太强,不挑断 你的手筋脚筋,我们大夥儿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左手拿住苗人凤右臂, 右手举刀,就要斩他臂上筋脉,只消四刀下去,苗人凤立时就成了废人。 范帮主伸手架住赛总管手腕,叫道:“不能伤他!你答应我的,又发过毒誓。” 赛总管一声冷笑,心想:“你还道我当真敌你不过。不给你些颜色看看,只怕你这 小子狂妄一世!”当下手腕一沉,腰间运劲,右肩突然撞将过去。一来他这一撞力 道奇大,二来范帮主并未提防,蓬的一声,身子直飞出去,竟将厢房板壁撞穿一个 窟窿,破壁而出。赛总管哈哈大笑,举刀又向苗人凤右臂斩下。 胡斐在帐内听得明白,心想:“苗人凤虽是我杀父仇人,但他乃当世大侠,岂 能命丧鼠辈之手?”一声大喝,从罗帐内跃出,飞出一掌,已将一名侍卫拍得撞向 赛总管。这一来奇变陡起,赛总管猝不及防,抛下手中单刀,将那侍卫接住。 胡斐乘赛总管这么一缓,双手已抓住两名侍卫,头对头的一碰,两人头骨破裂, 立时毙命。胡斐左掌右拳,又向二人打去。混乱之中,众人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 但见胡斐一出手就是神威迫人,不禁先自胆怯。 胡斐一拳打在一名侍卫头上,将他击得晕了过去,左手一掌挥出,倏觉敌人一 黏一推,自己手掌登时滑了下来,心中一惊,定眼看时,只见对手银髯过腹,满脸 红光,虽不识此人,但他这一招“混沌初开”守中有攻,的是内家名手,非无极门 蒋老拳师莫属。 胡斐眼见敌手众多,内中不乏高手,当下心生一计,飞起一腿,猛地往灵清居 士的胸口踢去。灵清居士练的是外家功夫,见他飞足踢到,手掌往他足背硬斩下去。 胡斐就势一缩,双手探出,往人丛中抓去。厢房之中,地势狭窄,十多人挤在一起, 众人无处可避。呼喝声中,胡斐一手已抓住杜希孟胸膛,另一手抓住了玄冥子的小 腹,将两人当作兵器一般,直往众人身上猛推过去。众人挤在一起,被他抓着两人 强力推来,只怕伤了自己人,不敢反手相抗,只得向后退缩。十余人给逼在屋角之 中,一时极为狼狈。 赛总管见情势不妙,从人丛中一跃而起,十指如钩,猛往胡斐头顶抓到。胡斐 正是要引他出手,哈哈一笑,向后跃开数步,叫道:“老赛啊老赛,你太不要脸哪!” 赛总管一怔,道:“甚么不要脸?” 胡斐手中仍是抓住杜希孟与玄冥子二人,他所抓俱在要穴,两人空有一身本事, 却半点施展不出,只有软绵绵的任他摆布。胡斐道:“你合十余人之力,又施奸谋 诡计,才将金面佛拿住,称甚么满州第一高手?” 赛总管给他说得满脸通红,左手一摆,命众人布在四角,将胡斐团团围住,喝 道:“你就是甚么雪山飞狐了?”胡斐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我先前也曾 听说北京有个甚么赛总管,还算得是个人物,那知竟是如此无耻小人。这样的脓包 混蛋,到外面来充甚么字号?给我早点儿回去抱娃娃吧!” 赛总管一生自负,那里咽得下这口气去?眼见胡斐虽是浓髯满腮,年纪却轻, 心想你本领再强,功力那有我深,然见他抓住了杜希孟与玄冥子,举重若轻,毫不 费力,心下又自忌惮,不敢出口挑战,正自踌躇,胡斐叫道:“来来来,咱们比划 比划。三招之内赢不了你,姓胡的跟你磕头!” 赛总管正感为难,一听此言,心想:“若要胜你,原无把握,但凭你有天大本 领,想在三招之中胜我,除非我是死人。”他愤极反笑,说道:“很好,姓赛的就 陪你走走。”胡斐道:“倘若三招之内你败于我手,那便怎地?”赛总管道:“任 凭你处置便是。赛某是何等样人,那时岂能再有脸面活在世上?不必多言,看招!” 说着双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击去。他见胡斐抓住杜玄二人,只怕他以二人身子挡 架,当下欺身直进,叫他非撒手放人、回掌相格不可。 胡斐待他拳头打到胸口,竟是不闪不挡,突然间胸部向内一缩,将这一拳化解 于无形。赛总管万料不到他年纪轻轻,内功竟如此精湛,心头一惊,防他运劲反击, 急忙向后跃开。众人齐声叫道:“第一招!”其实这一招是赛总管出手,胡斐并未 还击,但众人有意偏袒,竟然也算是一招。 胡斐微微一笑,忽地咳嗽一声,一口唾液激飞而出,猛往赛总管脸上吐去,同 时双足“鸳鸯连环”,向前踢出。 赛总管吃了一惊,要躲开这一口唾液,不是上跃便是低头缩身,倘若上跃,小 腹势非给敌人左足踢中不可,但如缩身,却是将下颚凑向敌人右足去吃他一脚,这 当口上下两难,只得横掌当胸,护住门户,那口唾液噗的一声,正中双眉之间。本 来这样一口唾液,连七八岁小儿也能避开,苦于敌人伏下凶狠后着,令他不得不眼 睁睁的挺身领受。 众人见他脸上被唾,为了防备敌人突击,竟是不敢伸手去擦,如此狼狈,那 “第二招”这一声叫,就远没首次响亮。 赛总管心道:“我纵然受辱,只要守紧门户,再接他一招又有何难,到那时且 瞧他有何话说?”大声喝道:“还剩下一招。上吧!” 胡斐微微一笑,跨上一步,突然提起杜希孟与玄冥子,迎面向他打去。赛总管 早料他要出此招,心下计算早定:“常言道无毒不丈夫,当此危急之际,非要伤了 朋友不可,那也叫做无法。”眼见两人身子横扫而来,立即双臂一振,猛挥出去。 胡斐双手抓着两人要穴,待两人身子和赛总管将触未触之际,忽地松手,随即 抓住两人非当穴道处的肌肉。 杜希孟与玄冥子被他抓住了在空中乱挥,浑浑噩噩,早不知身在何处,突觉穴 道松弛,手足能动,不约而同的四手齐施,打了出去。他二人原意是要挣脱敌人的 掌握,是以出手都是各自的生平绝招,决死一拼,狠辣无比。但听赛总管一声大吼, 太阳穴、胸口、小腹、胁下四处同时中招,再也站立不住,双膝一软,坐倒地下。 胡斐双手一放一抓,又已拿住了杜玄二人的要穴,叫道:“第三招!” 他一言出口,双手加劲,杜玄二人哼也没哼一声,都已晕了过去。这一下重手 拿穴,力透经脉,总有高手解救,也非十天半月之内所能治愈。他跟着提起二人, 顺手往身前另外二人掷去。那二人吃了一惊,只怕杜玄二人又如对付赛总管那么对 付自己,急忙上跃闪避。胡斐一纵而前,乘二人身在半空、尚未落下之际,一手一 个,又已抓住,这才转过身来,向赛总管道:“你怎么说?” 赛总管委顿在地,登觉雄心尽丧,万念俱灰,喃喃的道:“你说怎么就怎么着, 又问我怎地?”胡斐道:“快放了苗大侠。”赛总管向两名侍卫摆了摆手。那两人 过去解开了苗人凤的镣铐。 苗人凤身上的穴道是赛总管所点,那两名侍卫不会解穴。胡斐正待伸手解救, 那知苗人凤暗中运气,正在自行通解,手脚上镣铐一松,他深深吸一口气,小腹一 收,竟自将穴道解了,左足起处,已将灵清居士踢了出去,同时一拳递出,砰的一 声,将另一人打得直掼而出。 范帮主被赛总管撞出板壁,隔了半晌,方能站起,正从板壁破洞中跨进房来, 不料苗人凤打出的那人正好撞在他的身上。这一撞力道奇大,两人体内气血翻涌, 昏昏沉沉,难分友敌,立即各出绝招,互相缠打不休。 灵清居士虽被苗人凤一脚踢出,但他究是昆仑派的名宿,武功有独到造诣,身 子飞在半空,腰间一扭,已头上脚下,换过位来,腾的一声,跌坐在床沿之上。 胡斐大吃一惊,待要抢上前去将他推开,忽觉一股劲风扑胸而至,同时右侧又 有金刃劈风之声,原来蒋老拳师与另一名侍卫同时攻到。侍卫的一刀还易闪避,蒋 老拳师这一招“斗柄东指”却是不易化解,只得双足站稳,运劲接了他一招。但那 无极拳绵若江河,一招甫过,次招继至,一时竟教他缓不出手足。 灵清居士跌在床边,嗤的一响,将半边罗帐拉了下来,跃起身时,竟将苗若兰 身上盖着的棉被掠在一旁,露出了上身。 苗人凤正斗得兴起,忽见床上躺着一个少女,亵衣不足以蔽体,双颊晕红,一 动也不动,正是自己的独生爱女,这一下他如何不慌,叫道:“兰儿,你怎么啦?” 苗若兰开不得口,只是举目望着父亲,又羞又急。 苗人凤双臂一振,从四名敌人之间硬挤了过去,一拉女儿,但觉她身子软绵绵 的动弹不得,竟是被高手点中了穴道。他亲眼见胡斐从床上被中跃出,原来竟在欺 侮自己爱女。他气得几欲晕去,也不及解开女儿穴道,只骂了一声:“奸贼!”双 臂挥出,疾向胡斐打去。 此时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这双拳击出,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势道犹如排山 倒海一般。胡斐吃了一惊,他适才正与蒋老拳师凝神拆招,心无旁骛,没见到苗人 凤如何去拉苗若兰,心中只觉奇怪,明明自己救了他,何以他反向自己动武,但见 来势厉害,不及喝问,急忙向左闪让,但听砰的一声大响,苗人凤双拳已击中一名 拳师背心。 这人所练下盘功夫直如磐石之稳,一个马步一扎,纵是几条壮汉一齐出力,也 拖他不动。苗人凤双拳击到之时,他正背向胡斐,不意一个打得急,一个避得快, 这双拳头正好击中他的背心。若是换作旁人,中了这两拳势必扑地摔倒,但这拳师 下盘功夫实在太好,以硬碰硬,喀的一响,脊骨从中断绝,一个身子软软的折为两 截,双腿仍是牢钉在地,上身却弯了下去,额角碰地,再也挺不起来。 众人见苗人凤如此威猛,发一声喊,四下散开。苗人凤左腿横扫,又向胡斐踢 到。 胡斐见苗若兰在烛光下赤身露体,几个存心不正之徒已在向他斜睨直望,心想 先保她洁白之躯要紧,顺手拉过一名侍卫,在自己与苗人凤之间一挡,身形一斜, 窜到床边,扯过被子裹在苗若兰身上。这几下起落快捷无伦,众人尚未看清,他已 抱起苗若兰从板壁缺口钻了出去。 苗人凤一脚将那名侍卫踢得飞向屋顶,见胡斐掳了女儿而走,又惊又怒,大叫: “奸贼,快放下我儿!”纵身欲追,但室小人挤,被几名敌人缠住了手足,任他拳 劈足踢,一时竟是难以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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