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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回 万里长征 古渡黄河观落日 凌晨应约平林绿野斗灵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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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万里长征 古渡黄河观落日 凌晨应约 平林绿野斗灵猩 (01) 余式一路晓行夜宿,由冀入豫。因想异人先往开封,坐下马快,也许能够赶上, 每日一早便顺大道急驰,沿途毫未停留。这日行经黄河北岸一个小镇上,天刚午后, 黄河就在前面,意欲在日落前渡河,到了南阳附近杨武师的朋友家中投宿。等赶到 黄河渡口一看,天已未申之交,渡船刚刚开走。余式心急,因所去之处地名魏家集, 庄主魏国梁是个财主,豪爽好义,手眼甚宽,更有一身惊人武功,亟于往见其人, 无如那些日黄河水涨流急,要是风头不顺,船须多半日始能到达对岸。余式到前正 赶风头转顺,渡船全都开走。余式无法,便顺河岸寻去。马行迅速,不觉走出二十 多里,觉着一望沙原,四无人家,景物甚是荒凉,知道前途不会有什么渡口,方往 回走,忽见堤下芦苇沙滩边上停着一条平底快船,船头上坐着三个赤膊壮汉正在举 碗豪饮,面前放有不少鱼肉,猛想起黄河鲤鱼号称名产,这船不知肯渡不肯渡,何 不试同一声?刚一停马,内一壮汉已昂头先问道:“这里无什么人家,又非正路, 尊客怎会来此,可要喝一碗么?”余式不知来去行迹早落在对方眼里,见他说话和 气,随口答道:“酒我不吃,我是寻找渡船的,你这船如肯渡我过河,情愿多付船 钱,你意如何?”船上三人闻言互看了一眼,内中一个便走上岸来赔笑说道:“小 人张五,今日是我生日,我两个拜兄弟网了两条活鱼给我上寿,特地寻一冷僻之处 痛快半天,不料尊客寻来,既愿多付渡钱,渡你无妨,只不知给多少、还有太阳已 快偏西,虽然遇到顺风,也须三人合力才能在天黑前赶到对岸。你给的钱多,船上 还有两条大活鲤鱼,我家住在旁边不远,尊客先请上船,我回家取点吃的就来,防 备万一风头不顺,到时稍晚,尊客不致受饿,你看可好?” 余式闻言,遥望上流几只渡船正往对岸斜行而渡,连一半河面也未渡过。知时 已晚,本在迟疑;继一想,话已出口,不能不算,所投主人好交,深夜叩门并无妨 害。又见船家虽然一身紫酱色的皮肤,臂上筋肉虬结,形貌丑恶,说话却极谦和直 爽,便将身带一两散银取出,笑道:“我不怕天晚,能找到自然是好,船家不打过 河钱,这银子半作渡钱,半作鱼酒钱如何?”张五接过笑道:“尊客哪要这多?” 随唤:“牛六弟快来牵马,想不到今日财神上门,我弟兄怎么也应卖点力气,与客 人一个痛快。我去取家伙去,船上的不干净,这条鱼大,洗剥时你两个留神扎手, 莫和上次一样累我费事。”余式见另一船家牛六已然跑上,形态更是丑恶,看去十 分强健,以为生长河中习劳所致,将马交过,人随走下。 余式正在船头上独立苍茫,心生感慨,瞥见牛六正卸马鞍,似觉包裹沉重,面 带诡笑,朝同伴看了一眼,心方一动。张五已由岸上跑回,手上拿着一个布包,匆 匆塞向舱板底下,便命开船。余式先见岸上荒野,并无人家,张五回得这快,神情 也颇鬼祟,方自生疑,船已离岸老远。暗忖:“这里离城镇近,河中风帆往来不断, 难道如此大胆:何况自己一身武功,以前常在他塘中游泳,水性虽然不精,也不至 于淹死。这三人看去雄壮多力,真要讲打,也多半不是自己对手,伯他何来?”再 见船开以后,一个掌舵,张五。牛六篙橹并用,甚是卖力,所说均是水浪风色,不 似带有恶意,也就放开。只那一带水深浪急,渡船照例由来路往下斜行,驶向对岸, 再抢上流,到了渡口停泊。横波乱流而渡甚是艰难,黄河水性又极奇特,往往船行 之间,上流头忽有激流冲到,便须扳舵躲避,等其过后再走,往往顺流一淌多少里。 那船先开还快,余式方意船夫精壮多力,照此走法天未黑便可赶到对岸,船还未走 上一半便慢了起来,并还漂向下流,相隔原来渡口越远。先向船家询问怎不快走? 船家张五回答:“水流太急。”只是支吾。眼看黄流滔滔,太阳已然沉水,只露出 一点角尖,随同天际遥波在水面上出没跳掷,余光斜射,照得半天皆赤。余式初见 长河落日,觉着好看,只顾回望出神,忘再询问。 一一会残阳隐暇,暮色苍茫,天渐渐黑了下来。偶看前面,那船已不知走出多 少里,两岸芦获萧萧,随着河上晚风宛如波涛起伏,景色越发荒凉。正想喝间,张 五已自觉察,笑道:“尊客大概没有走过这条路,所以着急。其实我张老五是有名 的好人,最有良心。你不见我们在给你升火造饭,让你吃饱好到家么?”余式到底 初次出门,见船家虽然可疑,船头上火已升起,张五说话听去刺耳,脸上仍甚和气, 又见那船虽驶下流,有时也扳舵往斜对面驶去,心想黄河水急,也许真个难走,便 不开口,只在暗中准备。一会船上点灯,馍也蒸熟,早已改为一人摇橹,一人掌舵。 张五做饭,已将大鲤鱼剖成两半煎好,连酒端上,请余式先用。余式见船家烧鱼并 未做什手脚,酒色却不甚清,有些可疑,想起杨武师所说,将鱼吃了两块,乘着张 五转身把酒泼去。张五回顾酒碗已空,说:“客人好量,这是我船上的快活酒,吃 了包你舒服,可要再吃一碗?”还待往下说时,忽听身后牛六唤了一声“五哥”, 张五便即住口走过。余式偷觑二人好似打了一个手势,面带狞笑,微闻牛六好似说 了句“不识抬举”,经此一来越发看出几分,心料船家不怀好意,见宝剑已然摘下, 和衣包一起放在船舷,离身虽然不远,但不顺手,又恐对方警觉,假作起身看水, 归座时故意改坐侧面,看去比先前似乎还远一些,取用却较方便。借着酒后身热, 将长衣纽扣解开,一面隔着衣服将那几只钢镖摸了一摸,表面作为无事,暗中早已 准备停当。张、牛二人依然备做各事,似未留意,那船也行离对岸不远。 mpanel(1); 余式见前面是片长满芦苇的沙滩,再两三丈便可到岸,只是芦获丛生,无法上 去。船正沿着苇林顺流而下,因是下水,并未划行,仅留牛六一人掌舵,张五和另 一壮汉已早停手,正在大吃大喝,一点不像有什变故情景,暗忖:“船家心意莫测, 好在离岸已近,只前面发现无苇之处便可向其质问。如其料中,索性纵上岸去,再 相机应付,至多丢上一匹马,事却稳妥得多。”心正寻思,忽见前面现出一角沙嘴, 由岸起突向水中伸出丈许,宽约八九丈,上面一根芦苇也没有,并且还有两个系船 的木桩,似是泊船之地,心中大喜,便问船家:“是这里靠岸么?”连问数声,船 上三人一个也未理睬。眼看那片沙嘴空地已快越过,忙怒喝道:“既有地方,何不 靠岸,你们意欲如何?”话未说完,猛听脑后风声,知来暗算,身于往前侧面一闪, 左手抄起前面小桌回手向后挡去,同时右手剑就着往前一探身之势也自拔出。只听 喀嚓了当之声,小桌劈成两半,杯盘碗筷飞了一地。原来牛六拿了一把明光耀眼的 斫刀正由身后劈来,不料余式身手这快,只将小桌劈碎,人未斫中,反被那盘残鱼 连碗打在头上,满脸淋漓,鲜血直流,不禁又急又怒,二次扬刀便斫,口中大喝: “肥羊扎手,五哥还不快上!”话未说完,张五和另一壮汉也自动手,各由舱底取 出先前布包一抖,便将兵器取出。壮汉手使一柄板斧,首先纵过,照头便斫。 余式武功原有根底,事前又有准备,左手小桌斫出以后,紧跟着回手抓着衣领 略一旋身,长衣便自脱下,一见斧到,就势一甩一抖,便将那斧裹住,喝声“去罢!” 壮汉在三贼中最乏,只有一身蛮力水性,没想到敌人这等灵巧迅速,连衣服也会做 了兵器,又是绸衣,手中斧竟被裹住,吃巧劲一抖,斧便脱手飞出,甩向后舱。牛 六做梦也未想到对面有斧飞来,横刀一隔,擦肩而过,落向水中,差点没有被斫中, 虎口也被震麻,吓了一身冷汗,呆得一呆,余式也就缓过势来,看出水贼本领有限, 心中一定。 张五也纵身赶过, 手中三棱刺随同扎到。余式因见腹背受敌,心想: “如不先打伤一两个,船上地窄,不好应付。”又想保全那马,迫令靠岸,未先用 剑杀贼,就势将镖取出两枚,一面拨浪分波身形微偏,用剑往外一磕,跟手一镖, 先朝右侧牛六打去,张五钢刺也被挡开,纵向一旁,耳听一声怒吼,牛六被那一镖 打中左臂,刀已坠地。余式瞥见壮汉又取了一根铁棍,正和张五夹攻而来,心想: “先把后艄之敌除去,只当一面要好得多。”一见镖中贼臂,更不怠慢,飞身纵起, 上面一晃剑花,底下一腿。牛六中那一镖,已然透骨奇痛,再见寒光耀目,心中越 慌,刚往侧闪,被余式一腿踢倒,本意将其擒住,用以制敌,不料牛六看出敌人厉 害,本想下水,再被踹上一脚,立时就势往水中蹿去。另一面壮汉张五也杀将过来, 余式举剑一挡,觉着棍沉力猛,暗道“不好”,扬手又是一镖,正中在壮汉腿上, 同时闻得水中牛六喊了一声:“风紧,你们还不下来?”壮汉身形一歪,先自落水。 张五本持钢刺二次扎到,闻得牛六一喊,又见壮汉受伤落水,忽然收势纵退,大喝: “你是好的,与五大爷水里见个高下。” 余式一剑挡空,正要赶过,闻言猛想起杨师父常说黄河水贼均精水性,何况寡 不敌众,一到水里便非敌手,心方一动,张五已人随身起蹿向水中,跟着便见牛六 水中探头喝骂,那船便似有什东西打住,横了过去,似往河心水深之处驶去。三贼 见他武功甚好,欲将船拖向水深之处再行弄翻,免得敌人落向浅处,又为晴器所伤。 不料余式命不该绝,思想起目己水性百限,争百凑均,船侧转时水中忽起了一个急 漩,船上无人扳舵,被那漩涡急流一转,三水贼又有两个受伤,张五在水中一拉那 船,刚巧漩涡卷到,反而改退为进,水力绝大,一下荡向河边。余式正立船梢,离 岸不过两丈,未等船翻,抢了衣包便往岸上纵去。牛六见余式抬起衣包纵向后艄舷 上,猛想起离岸太近,恐其纵逃,不顾臂痛,蹿向前去,单手拉着船舷往下一扳。 壮汉原伏左舷待机,也看出敌人要逃,忙即相助,两下合力,船便翻了过来,连马 一齐落人水内。余式也刚纵起,相差只一眨眼便非落水不可,端的险极。就这样, 纵起时脚底船舷已动,劲头不曾使上,人落浅水之中,觉着水力绝猛,只齐腿部便 难立稳,浮沙又甚虚软,心中大惊,如何还敢停留,且喜见机尚早,离岸只三数尺, 连忙拔腿往上急走。回顾船已朝天,三贼一个猛子由水里急蹿过来,月光之下,大 鱼也似,己然离身不远。人恰上岸,越想越恨,怒喝:“狗贼纳命!”扬手一镖, 照准为首壮汉打去,只听水响了一下,三贼见人已上岸,知非敌手,各向水中遁去, 也不知打中没有。那马已被急流卷去,只惨嘶了两声便没了影子。 余式一看岸上是片荒野,并无人家,只远处大片树林黑压压的,顺流而下,船 行已久,也不知相隔魏家多远;下半身已然湿透,素性喜洁,泥水杂沓,越发难行, 便朝那片树林走去。相隔约三数里,忽见林中灯光外映,知有人家在内,心中一喜。 刚到林前,猛瞥见两条黑影悄没声急蹿出来,连忙纵身闪过,忽听汪汪犬吠,乃是 两条恶犬正由身后猛蹿过来。因想投宿,不便伤害,一面纵避,口中方在呼喝,忽 听老人唤了一声,狗便摇尾走去,随见一老头拄杖走来,问起来意。余式因当地荒 野,只此一家住户,加以先遇恶犬,生出不快之感,便留了心,推说渡河时晚,访 友迷路,误踏浮沙,无心落水,求借一宿。老头立时笑诺,引路入林。余式也是该 受虚惊,初意想寻人家打听魏家集的途径,后来想起船行已久,不知走出多远,两 腿泥污狼藉,这等神情如何去见生朋友,想魏家集相隔必远,马已淹死,当夜决赶 不到,于是改了念头。见那老头身材高大,夏日热天光着上身,看似乡农,神态却 甚豪爽。二人回到林内,就短榻上落座,互相请教。 老头自称姓牛名蛟,一向打鱼为生,因图近河,住在当地。为了地势偏僻,又 拥有两条渔渡船,养狗看家。客人远来,想未用饭,好在今日为人添寿,所剩酒菜 甚多,已命人准备去了。余式早瞥见林中还有男女数人似在纳凉,刚刚走散,老头 所居乃是一排五问两进的房舍,深藏林内,灯光由门窗中透出,隐闻笑语之声,暗 忖:“河南民风俭朴,沿途村镇便大户人家也多是些土墙泥顶,这一家孤悬荒野之 中,房均砖瓦所建,这晚时光灯光未熄,已属少见。又是姓牛,并有为人添寿之言, 水贼都是土著,莫要误投盗窟。”便留了心;无如地旷人稀,又不认路,无可投止, 主人已然留住,相待殷勤,其势不便说走。因先前对敌,觉着武功颇有把握,又有 一点自恃,意欲暂且留下,好在夏日天亮得早,且先借火把衣履烤干,相机行事, 只顾盘算,始终没有提起魏国梁三字。主意打定,便说酒饭已然吃过,只求借些枯 柴烤衣。老头笑答:“这个容易,今天太热,客人如愿早睡,便请进房,否则在此 乘凉也好,我命孙儿切个西瓜来吃。”余式顶好不进房去,万一有变,容易脱身, 闻言忙答:“素性畏热,乘凉最好。”老头随令人取来一双凉鞋与客人更换,柴火 就林空地上点燃。余式脱下鞋袜湿衣,用树枝架住去烘,一面吃瓜,一面和主人问 答。约有半个多时辰,衣已烘干,只鞋尚未干透,方想:“三水贼如与主人一家, 又均受伤,此时理应回转,如何未见人来?”又见老头神态不似恶人,疑虑渐消。 正谈说间,忽见先前送火的一个童来唤大公,说内里有人发急痧,请往观看,老头 便请安息。余式道:“老丈有事自便,我在此等鞋乘凉,倦来就在这短榻上睡,天 亮起身,省得屋里太热,即此已感盛情,无须客气。”老头随说:“我去就来。” 祖孙二人入门时,余式似听小孩说了一句“六哥受伤甚重”,老头不知说句什 么话,底下便未言语,暗忖:“水贼中有一人正名牛六。”心方一动,猛瞥见房后 飞也似跑出一条黑影,假装解手,走向旁边~看,才知那家还有后门,不禁大悟, 忙即回转,将半干鞋换上,长衣包好,拿了包裹兵器,留下一两银子作酬谢,放在 桌上。侧耳一听,内里人语喧哗,似在争论什么事,知是盗窟无疑,主人必当自己 还未知道,乘此逃走,免却好些麻烦。强龙不斗地头蛇,即便能胜,杀人终非好事, 再被反咬一口,经官兴讼,更难脱身,仍是忍气无事为佳,心念一转,立时轻悄悄 向林外,意欲顺着上流河岸跑去,不论远近,寻到人家再作计较。方悔先前忘了询 问魏家的道路,忽听身后飕飕连声,疑是盗党追来,忙即拔剑纵身回顾,原来正是 先前恶狗,并还多出两条,最厉害的全部哑口,悄没声由林侧左右飞扑过来,势甚 猛恶。还未近前,口已张起,当头一只更是又大又凶,已然迎面,吃余式身子微偏, 擦肩让过,就手用左掌斫去,一下打中狗颈,汪的一声怒嗥,跌窜出丈多远近。另 外三只两左一右相继扑到。余式一见狗多势猛,不杀两个不行,百忙中就着掌斫前 狗之势,一个“风扫落花”,身形连闪两闪,避开左边两狗,一剑扫去。那狗平日 伤人,占惯上风,没想到敌人身手这么灵巧,已将过头,还待反噬,头条势子最急, 先被一剑将前腿砍断一只,汪的一声惨嗥,狂窜出去。第二条来势较低,吃余式反 手一剑砍下,将狗股连尾砍落一片。狗也真凶,已然受伤,仍不怕死,怒吼一声, 回头朝腿上咬到;右边一条又朝颈间扑来。余式见两下受敌,狗比人还要难斗,也 着了急,右腿一抬,照准狗背便踹,同时身子往下一矮,手中剑“朝天一炷香”往 上便刺,只听汪汪乱吠,杂以啸嗥之声。左边那狗虽被一脚踹出老远,受了重伤, 但是那狗力猛性灵,挨那一脚时已快咬到人的身上,余式踹得稍慢一点便非咬伤不 可,就这样裤子仍被狗口咬着了些,哧的一声撕裂了一大片。右狗因是扑得太猛, 性又凶狡,一见扑空,意欲掉头向下,并将狗爪乱抓,不料余式剑往上刺,一下刺 中前胸,那狗负痛急窜,当时裂了一个大口,带着一股鲜血跌出一丈多远,只惨嗥 得一声便自死去,余式几乎洒了一身狗血。 这原是瞬息间事,这里后起三狗刚刚杀伤挡退,最初一条又急蹿过来,这次改 上为下,月光中看去箭一般快。余式刚把前狗杀死,身未立稳,又见狗到,心想一 不做二不休,身子一纵,避开来势,本“拨草寻蛇”往下便砍。不料那几条恶狗均 是异种,曾受主人训练,灵敏非常,尤其爪牙有毒,受伤无救,总算命不该绝,无 意中将最猛恶的一条杀死,另两条一被踹断了两根脊骨,一被斩断一腿,均受重伤, 仅剩开头这条最凶的,比较要好得多,那狗也极厉害,稍差仍无幸理。余式只说纵 身让开来势,随手一剑便可杀死,哪知人往上纵,狗也人立而起,爪牙齐施,恶狠 狠待向余式颈问咬去。余式瞥见那狗忽然随同蹿起,狗眼通红,凶光闪闪,狗唇上 掀,露出上下利齿,两只前爪一齐紧拳,就要扑到身上,月光下看去神态分外狞恶, 那只断了一腿的伤狗也狂吠颠蹿过来。起初没料狗有这等厉害,见势不佳,一着急, 手中一紧,反手一剑,顺水推舟横扫过去,就空中身子一挺,往侧翻转纵落,狗脸 立被砍去半片,身痛下扑,正赶伤狗蹿到,一条已痛极疯狂,一条眼看快要扑到敌 人身上,吃疯狗往下一扑,前爪正抓伤狗断腿之上,性均猛烈,同是伤痛情急,一 个张口先咬,一个痛极反噬,扭成一堆。余式才知贼觉因狗厉害,才不命人看守, 且喜时间不多,贼未追出,飞步便往前跑。觉着先前杀狗时右肩似被狗爪挂了一下, 也未在意。跑不多远,便听身后呐喊之声,回头一看,七八个盗党已然喊杀追来, 忙即施展轻功向前飞驰,仗着腿快,跑了一阵,杀声渐远,遥望身后尚未停追。沿 途又是荒野,土丘甚多,后来逃到一个大土坡上,登高回望,敌人似因追赶不上未 再前追,稍微喘息,定睛四顾,左侧似有村镇人家,天有薄雾,看不甚真,相隔约 有三五里路,隐闻鸡声,天似将亮,越发心定,便往前赶。跑出三数里,前途果是 一个村镇,人家甚多,东方也有了明意。 因在夏天,田野间露宿人多,余式料知不会有事,便迎着晓风缓步前行。快到 镇前,人家都已起身,忙向土人询问魏家集的去路,那人答道:“客官你那来路东 南便是魏家集,如何走了反路?”余式一则人已疲乏,船上又未吃饱,腹中饥饿, 再细打听,如由当地往魏家集尚须经过贼巢,左近相隔还有四五十里,意欲觅地暂 息,买些饮食,吃完雇骑快马,避开贼巢,再去魏家。一看那镇竟是往来孔道,酒 茶馆甚多,便有不少卖早点零食的,内中一家门前柳荫之下放有桌椅,还有一张凉 床未撤,想靠一会,便与商量借用。吃完早点,换了裤子,枕着包裹,方自养神, 忽听有一陕西口音的人争吵,意似要那凉床。店家说:“床只一张,被人占去。” 陕客说店家欺生,声势汹汹,似要动武。睁眼一看,那陕客四十来岁,像个落魄文 人,语甚强做,不通人情,先未理会;刚把眼闭上,想再养一会神雇马上路,忽听 冷笑道:“你既有凉床卖客,就不应该备一张。实对你说,我怕染上狗爪子毒,就 肯让我,太爷还不一定肯赏脸呢。” (02) 余式闻言,想起右肩被狗爪碰了一下,路上似觉有些胀痛,也未在意,此时痛 上发麻,莫非狗爪有毒,只是他怎么知道?同时,又想起初遇师父时,说话也是那 么不通情理,忽然福至心灵,假作初醒,起身劝解道:“兄台要这床么,小弟奉让 就是。”陕客冷笑道:“你装了半天腔,这才开口,谁还领情?我老人家向例你不 肯,我偏要,你肯,我偏不要。”余式心想此人脾气有多好,表面却不显出,仍赔 笑道:“小弟方才实是疲乏,奉让稍迟,还望兄台原谅。”陕客道:“你一定要我 见你的情么?我躺一会也好。”说罢便往床上卧倒。余式暗中留意,见他睡相也甚 奇特,先由左面横卧下去,跟着一个翻身,由右边滚下。翻时,似在自己包裹上吹 了一下。刚一下床,便转过来,笑道:“你这人怪有意思,我也不想睡了,本想和 你同饮两杯,但是我还有一个约会,人还未来,那家伙不是玩意,你和我坐在一起, 被他相了面去,早晚遇上便是麻烦,莫如你坐那边,我坐这边,等我和那家伙见过, 茶酒账由你会,再走你的如何?”余式一听,这倒不错,简直比师父还要不通情理, 反正无事,我就照办,到底看看此人是什路道,笑答:“只要兄台赏脸,小弟无不 遵命。”陕客把两只怪眼一翻道:“谁和你称兄论弟,我们坐得越远越好,不许再 和我说话。要不愿意,你趁早走,快要死的人情,我老人家还不愿意领呢。”余式 决计忍受到底,看他是什人物,连忙笑诺。刚就旁坐,陕客立命店家将原坐桌椅挪 向前面柳树之下,连说:“有什么好吃的,连酒带菜尽好的全拿来,再替我杀只鸡, 煮两斤牛肉,将就吃饭,反正有人会账,不信,你问他去。” 这时虽是清早入镇当往来要道,日头已高,柳林荫凉赶早集、吃茶点的人多, 见这两人都是外路口音,脾气都怪,一个大不通情理,一个也真能将就,店家更是 又好气又好笑,见那人是穷酸,余式出门在外,穿着虽不华美,人却英俊,气概轩 昂,店家多是明眼,知非常人,见其点头示意,知肯会钞,只气不过,觉着事由凉 床而起,便命店伙搭走,免再生事。哪知店伙伸手刚往上一抬,那用柳枝木条编制 的凉床何等坚固,不知怎的,竟会随手散落,哗啦啦洒了一地。店家大惊,方要开 口,余式本坐床旁椅上,忙打手势,故意笑道:“你这床不结实,被我睡坏,少时 赔钱,快扫走罢。”店家会意,笑说:“这床用了多年,早该坏了,这是凑巧,不 关客人的事。”随即扫走。余式知是陕客适才床上一滚之故,这等功夫实是惊人, 由此心生敬佩,加以好奇,拿定主意,观察到底。心念才动,忽听陕客相隔四五丈 的柳荫下自言自语道:“我是怕别人染上狗毒,说这鬼话做什?要想过来麻烦我却 是不行。”余式见他桌上堆满酒食瓜果,吃相和师父差不多少,正自好笑,忽听马 蹄响动,由昨晚来路上跑下两匹快马,马上坐着两个身材高大、头带卷边大草帽、 穿着一身蓝绸衣裤,脚蹬快鞋的大汉,飞驰而来。到了镇前纵下。对面还有一家客 店,早有两个店伙上前将马接去。大汉朝前看了看,将手一摆,便就店前南房檐所 设茶座坐下,店伙招待甚是殷勤。两大汉不时探头,往来路张望,似在等人神气, 离北面余式坐处约五六丈,又有柳树遮蔽,未被发现 余式由树侧外看恰看得真,见陕客正坐大汉斜对面,仿佛酒已吃醉,翻着怪眼, 朝大汉冷笑,似有不屑之状。两大汉先未觉异,后见对方神情可疑,好似有心找事, 内一紫面的似要发作,被同来麻子止住,方自耳语,忽听陕客发话道:“鹞鹰子不 来,却教两条小泥鳅出来现世,知趣的快滚回去,免得我老人家看了生气。”紫面 大汉见对方朝他摇头晃脑,满口讥嘲,不由气往上撞,将手一拍,怒喝:“你这穷 酸,冲谁说话呢!”陕客笑道:“我就冲你,你不服气么?这个容易,当着这多人 不用发横,把你家老鹞鹰教你的那一套玩意儿施点出来,我看配不配我老人家赏眼, 要是不值一眼,我也给你们见识见识,带个口信回去,免得我老人家一生气,劈死 两条小泥鳅,不过臭块土,却累地保费事。”说时,麻子已将紫面的强行拦住,起 身说道:“朋友,素昧平生,何故出口伤人?你姓什么?如有本领,请先施展如何?” 陕客见紫面的已由店伙手内将马旁布包要过,冷笑道:“凭你们两条小泥鳅也配问 我姓名,快将废铁片放下,滚回去,告诉老不死,那人是我师侄,谁也不许动他一 根汗毛,我一口唾沫便要你命,不信,你先看个榜样,不服气再过来,省我不教而 诛,留神头上,免遭误伤。”话到未句,连那麻子也忍不住怒火,刚刚站起,待要 赶过,陕客咽的一声,张口一啐,一口痰弹九也似直射对面屋檐之上,叭的一声房 瓦便打碎了两块坠将下来,残瓦落在大汉桌上,将杯盘一齐打碎,叭嚓声中两大汉 正往外走,紫面的没想到对头这等厉害,一不留神,闻得头上瓦响,想躲无及,肩 头上早被瓦片打中,满身是土,不由吓了一跳,全被镇住,哪里还敢上前。 这两人本是当地有名恶霸,水旱两路俱都来得。这时旁观诸人见双方快要动武, 俱知两恶霸的凶威,虽然纷纷远避,众目之下毕竟难看。正自进退两难,又听马蹄 响动,前面黄尘起处,箭也似驰来一人一马,比前马还快得多,两大汉面上立现喜 容,首先朝马迎去。紫面的也厉声喝道:“鼠辈休狂,这里人多,恐有误伤,是好 的到我铁鹰寨中分个高下。”话未说完,马已驰到。那马又高又大,马上却是个穿 罗汉衫、头戴草帽的白面黑胡的老头,快到镇口,被麻子迎住,说了两句,也未下 马,便缓辔跑来。到了陕客前面,满面春风问道:“阁下贵姓大名,何事见教?” 说时,把手朝前一拱。余式虽然不会内家劲功,见老头打拱时手朝外推,与寻常不 同。那陕客自从一口唾沫将屋瓦打碎两片,便低头大吃,若无其事,人马到了面前 也未理睬。直到老头拱手,才把左手一抬,掌心向外微挥,斜视老头,冷冷的说道: “你还不行,三日之内找你哥老鹞子去,说三年前华山所遇那讨厌鬼嫌他纵容手下 烂鱼小泥鳅欺人,又寻他来了。你哥两个趁这几天好打主意。还有这两天我犯湿气, 不爱走路,将你这马借我一用,我也许转借别人。愿意留下,到日准定奉还;不愿 意,也听便,省得说我欺你。”老头自从对方把手一挥,仿佛被人用力推了一下, 连马倒退,面带惊异之容,转眼恢复原状,勒马静听对方把话说完,方始含笑从容 说道:“竞是冉朋友么?自从家兄华山回来谈起阁下,久欲一见,不料在此巧遇。 区区一马,何必说借,只请到日光降便了。”说罢从容下马。麻子立将自己的马与 老头骑上,不俟陕客答言,二次把手微拱,说声“寨中恭候光临,到日再见”,拨 转马头,便往来处驰去。麻子立将所骑白马牵过,说道:“马在此地,任凭阁下骑 用。”随唤店家:“客人酒饭账归我算。”陕客正喝鸡汤,忙道:“不必,我有人 会账,你们那钱腥气烘烘,各自走罢。”麻子已回身去,紫面仍似觉无颜,早命对 门店伙另备一马,与麻子一同飞驰而去。 余式见看热闹的人早各归座,有几个还在偷眼回望,有的直如未见,心中奇怪, 陕客已喊会账。店家哪里还敢怠慢,忙赶过去赔笑道:“酒菜账小店候了。”陕客 把怪眼一翻道:“胡说,谁吃你的!教那姓余的过来。”余式早想过去,应声赶往 陕客面前,拱手说道:“冉老先生,有何见教?”心方纳闷,方才未通姓名,我姓 余他怎知道?陕客已笑答道,“我因今天毛贼人多,恐我一人照顾不来,故不令你 上前。难得他们知趣,会完酒账,随我同骑此马走罢。”余式见对面店伙正在偷看, 知道当地不便说话,酒饭账早交店家,还有富余,闻言立即应诺,把余银做了酒钱, 不令再找。陕客随命上马,余式方想谦谢,陕客把面色一沉道:“你真作死,如非 想借马用,那驴日的能整身子回去么:我想这方法还不定行不行呢。”余式闻言, 猛想起昨晚狗爪划过之处已由痛而麻,心中也似有些烦热,试揭小褂一看,肩头已 然发黑,不禁大惊,料令骑马必有原故,忙道:“后辈遵命。老先生你骑什么?” 陕客道:“你莫管我,也许前途还要分手,能否免去一场大病,看你的造化罢。” 余式依言,刚取衣包上马,陕客令走昨夜回路,把手一指。余式拱手方说:“多谢 老前辈救命之恩。”手中缰绳动处,那马已一声骄嘶,翻蹄亮掌,绝尘而驰,往前 路飞一般跑去。 这等猛烈的马余式尚是初次骑到,如非下盘功夫坚实,差点没被甩下马来,心 中一惊,想将马勒住,回问陕客姓名,似听马后远远喝道:“你由它去,不可用力, 少时见面再说。”听到未句,马已驶出好几十丈,端的快极。余式只得信马疾驰, 晃眼跑出五六里,行经旷野无人之处,暗忖:“马行太快,异人不曾随来,前行又 无一定所在,马认归途,先前马上老头必是盗魁之一,万一被马驮往贼巢,岂不送 死?异人又不令停马用力,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心里越发烦恼,再从领缝中一 看,右肩头已黑了好大一片,方自愁急,一股疾风忽由马后飞来,直扑后背,那马 好似吃了一惊,越发拼命朝前猛蹿。余式渐渐头昏眼花,四肢绵软,已然控制不住, 急切问也没留神后面,忽然眼前一黑,心如油煎,方道“不好”,猛觉身上一紧, 被人抱住,宛如周身上了铁箍,休想转动,昏迷中似乎有人塞了一块药在口内,清 香扑鼻,随听陕客耳旁喝道:“快咽下去,免得少时毒发疯狂,救你费事。”药进 口后,余式头脑略清,才知陕客已由后面追来,将自己抱住,知是性命关头,忙即 咽下,一会人便昏沉欲睡,只心中稍微有点明白,觉着马行更快,身后火热,被人 抱定,纵马疾驰,别的全不知道。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渐觉热退凉生,身上有点 发冷,人也渐渐清醒过来,觉着身后一松,回顾陕客已不知何往。 夕阳已快平西,河风阵阵,十二分凉爽,人却疲软不堪。且喜那马经过半日奔 驰,马性大减,累得浑身是汗,马头上热雾如蒸,口中直喷热气,早把势子收住, 缓步往前面庄园跑过去。刚到庄前,想要下马问路,觅地歇息,忽听连声断喝,由 当中大门内飞也似跑出一伙人来,全都手持器械,纵到马前,拦住去路,大声喝道: “鼠贼竟敢来此窥探,快快下马受绑,免得老爷们动手。”余式知被误会,忙答: “我非歹人。”正下马问答,猛觉头晕眼花,底下话未出口,内中一人朝余式看了 看,忽道:“这人好似远路来的,并还有病,不似铁鹰寨老贼手下,不知怎会骑了 贼马来此。我们且把他带见庄主,问明再作计较。”余式听出对方是贼党对头,心 神一定,再者四肢无力,就遇敌人也难动武,忙问:“庄主贵姓,我实在不是贼党。” 那人答说:“姓魏,你是哪里来的?”余式忙问:“可是魏国梁么?”那人答说: “正是。”余式大喜道:“小弟余式,持有红旗杨武师的信来见庄主,昨夜途遇水 寇,为恶犬所伤,幸遇异人解救,强借贼马护送到此,烦劳通报一声。”众人闻言, 忙道“得罪”,见余式站立不稳,一面命人通报,一面扶同走进,俱说:“水寇恶 狗爪牙有毒,伤人必死,客人居然死里逃生,事隔多半日,身上不现紫斑爪印,岂 非怪事?”称奇不置。 余式下马之后,人更疲乏不堪,略微谦谢,便随往里走进。刚进二门,便见前 面大厅中迎出一个身材高大、声如洪钟、年约四旬的壮士,见面把手一拱,笑说: “余兄此时病重,不必劳动多礼,稍微养息,再说不迟。”说完,便令将人扶送西 偏院内书房中养息。余式人已不支,只心还明白,也不再客套,只把手一拱,强挣 着说道:“多谢庄主,杨师父信在衣包之内。”魏国梁道:“余兄无须劳神,便无 此信,也必竭诚款待,详情晚来人好一些再说,东西也吃不得,只有静养,小弟自 会命人料理。”随将余式身背包裹兵器解下,亲率众人送往书房榻上卧倒。下人绞 上手中,国梁亲代余式把身上灰尘擦去。余式心虽不安,身不能动,只得听之。不 多一会,人便昏昏睡去。醒来天已黎明,觉得精神回复,和好人一样,只是腹痛, 刚一下床,便有人走进,领去人厕,解了大堆紫黑块,腥秽已极,解完身上越发轻 快,回忆昨日,宛如梦境。 回房洗漱后,正觉腹饥,主人已得信赶来,说不两句,下人端上馒首稀饭和几 盆菜肴,也颇精美。国梁陪同余式吃完,笑道:“余兄真个吉人天相,否则,水寇 之首老贼牛蛟有名的阴险诡诈,党羽又多,尤其所养恶狗均是青藏问异种,爪牙奇 毒,咬上一口,或是稍微划破一点皮,照着伤势轻重,至多一个对时,人便发狂而 死。死后全身紫斑,并还传染,端的万恶。我久意想要除他,均因老贼人多势众, 本乡本土,我家在此地,不能一网打尽,便留后害,家人又再三相劝,隐忍至今。 老贼父子也知我不好惹,遇事留神,来人只一提我名字,不特不敢下手,反而有好 待承。余兄必是未提小弟,才有此事。那狗非但奇毒,猛恶异常,其行如风,又是 四条齐上,不将人扑倒不止,何况身上又有那多金银,对方一望而知,就说本领真 高,也不容人逃出那远,何况身上连受两伤,无论逃出多远,贼党均会带狗寻来, 竟平安出险。难道那四条狗都被余兄杀死不成?”余式答道:“那狗端的猛恶,纵 扑轻快,均被小弟杀死,才得逃走。先只觉狗爪在肩头上划了一下,裤子咬破,并 未受伤,想不到如此奇毒。”国梁闻言,将信将疑,略一寻思,笑道:“非我小看 余兄,那狗灵巧敏捷,余兄虽得杨老师真传,遇上一两条或者无害,四条齐上,多 大本领想全数杀死也非容易,何况贼党人多,均是能手呢。余兄杀狗,可曾见到那 救你的异人么?”余式答说:“斗时四狗相互扑到,只两照面死亡殆尽。异人乃逃 出之后在一柳林环绕的镇店所遇。”随将详情说出。 国梁一听异人姓冉,陕西口音,惊喜道:“这就莫怪了,这位异人便是余兄想 往甘凉寻访的铁扇老人好友,临潼三怪侠中的冉肠谷,照此说来,必是余兄踪迹早 被发现,知要误投贼巢,暗中相助,那四条恶狗至少有两条被他暗中打伤,也许有 什事情,出手稍晚,狗虽打死,余兄却受了伤。知道老贼家中虽有解药,仍须半年 始能痊愈,元气还要大亏,必须疾驰数十里,将毒气由热汗发出来,才易救治。所 以先不出面,不知用什方法将贼党引回,否则余兄所行之路直达官柳镇,有好几处 都是老贼父子和铁鹰寨的耳目党羽。他们两下原是一路,到处罗网,断无不追之理。 冉老侠一面止住贼党,一面近来算计贼党必不罢休,本身也许有什过节,便在当地 等候,用内家罡气毁去凉床,以防有人再睡,染上狗毒。再试出余兄人好,越发着 重。因那恶狗贼党最是珍贵,一旦被杀,自不甘休,命两贼党骑马来追。为了天热, 又知敌人决逃不掉,下马歇息,并向贼店打听,有无此人经过;才到,便遇上了冉 老侠这位杀星。后来骑马老头乃铁鹰寨二寨主钻天鹞铁爪侯元*与乃兄金翅神鹰侯 元洪,连那牛蛟号称黄河水陆两路的活阎王。老贼武功高强,机智绝伦,想系闻报, 去往牛家问出狗死大怪和其他可疑之处,恐逃人是个能手,或是昔年对头,有意生 事,所派两贼不是对手,亲身追来,遇见冉老侠。上来还想逞强,及见不敌,知难 而退。老侠先抱着余兄纵马急驰,将昨夜所得解药塞向口中,在日光下奔驰大半天, 等药性发透,再将人送来本庄。余兄到后,由衣包中发现一张纸条,内包两丸药, 上写临睡服用,天明前可愈。小弟先不知救余兄的异人是冉老侠,虽知人已脱险, 痊愈决非容易,哪知天明起身,便听人报余兄已愈,还不信如此快法,不料果然。 可是这一日夜也够受的。余兄照镜,就知狗毒有多厉害了。” (03) 余式接镜一看,二目深陷,面容已瘦了好些,所幸神气尚好,死里逃生,大为 惊奇。问知冉肠谷和另两位老侠一名华山樵,一名寇浮,均是师父旧交至友。昨日 不曾细间,不知日内能否相见,甚是惋惜。国梁说:“我看此老对余兄似颇器重关 切,也许知道余兄来历,他日内必往铁鹰寨去。既在这一带走动,早晚当能相遇。 他纸条上还说,愈后尚须将养些日始能上路,真力气还用不得;否则,铁鹰寨前不 远有一大镇,隐居着小弟的好友孟登云,我们只须去往他家等候,此老三日之内必 往寻贼赴约,也许能见一面。只是贼党耳目众多,新近又为一事与我结仇,此去被 他发现,不免动武。余兄刚脱险境,如何去得?”余式急于见面,打算养上两天, 如若复原,便寻了去,也未明言,随说别事,宾主甚是投机。到午饭后,主人有事 辞去。余式才觉出心身虽然轻快,却似大病初愈,气力锐减;试背人略用武功,便 脸红心跳,气喘力乏。想起前事,方自惊心。随侍下人忽然进房劝阻,说:“庄主 现赴至友之约,行时留话,说余相公刚脱险境,至少也须调养四五日,如觉烦闷, 后园庄外松林之中均可随意游玩,气力万用不得,务望保重才好。”余式知道主人 好意,只得罢了。因天太热,懒得出去,便在凉床上睡到下午。下人来请用饭,酒 肴甚丰,由主人之侄魏凯作陪,说:“家叔身有要事,未得亲自款待,务请原谅。 适才听一朋友说,恶犬伤人必死,就有老侠解救,也须多日才愈;大叔虽蒙异人赐 救,元气仍是大伤,务请保重,调养个十天半月才可用力,上路更不必提。家叔也 为余大叔不会就走,就便寻找一位高人名医请教,方始离开。晚饭后无事,可去后 园一带乘凉。小侄尚还有事,不能奉陪。好在家人均知大叔下榻舍间,如有什事只 管吩咐。松林内有一小庙,庙外有亭,乘凉最好。” 余式见他主仆都是这等说法,以为后园一带必有园林之胜。夏日天长,饭后见 天还早,太阳尚未落山,问知后园未住女眷,一时无聊,便照所说信步走去。见来 路庭院中到处都有人乘凉饮食,笑语甚欢,听语气多是寄居的外客,行处是往后园 的走廊捷径,因相隔远,也未在意。等到绕往后园一看,园中庭台掩映,花木扶疏, 布置甚见匠心。只是前面那么热闹,那好一座园林却只遇到两个浇花的老园丁,此 地不见一人,到处静悄悄的。魏家因是当地首富,威名远震,盗贼不敢侵犯,后园 多就原有地势兴建,不设墙垣,只围着一道满缀牵牛的短篱,后门也只具形式。游 玩了一阵,方笑江湖豪客果欠雅道,这好所在无人来游,却往前院轰饮说笑,也不 嫌热。忽发现后门右侧有一土坡,上面种满青松,郁郁森森,大都合抱以上,铁干 苍鳞,映着将坠斜阳,倒影回光,松风稷稷,发为清籁,景物似颇幽胜。心想林中 定必凉爽,何不前往一游?等到出门上坡,回顾西方地平线上大半轮夕阳红光万道, 火也似红。天空中的夏云奇峰也似堆积甚厚,形态诡异。另一面,大半轮白月已挂 松梢,赡魄始生,明辉未吐,空林无人,光影昏黄。人家田畴均在庄前一带。时见 村童野老出没暮云烟蔼之间。只远方豆棚瓜架下聚着些乘凉村民。庄后一带并无人 影。寻到松林小亭上去坐定。见那亭建在一堆山石之上,高及林表,眼界甚宽,正 是临风四顾,极目苍茫。忽见亭后一片疏林掩映中现出一段红墙,相去约两三里。 方想主人曾说庙在林内,如何相隔这远,莫非另有小庙不成?正寻思间,忽听远远 传来一声清磐;处此幽境,又闻梵音,越觉尘虑尽蠲,悠然意远。一时引起情趣, 便顺松径,踏着斜月淡光往前走去。 行约二里,前面果是一座小庙,钟鱼梵呗之声隐隐随风吹送,仿佛庙中人正作 晚课。本心不想往叩禅关,扰人清课,只为明月青松,境绝嚣尘,清风阵阵,暑退 凉生,不舍回转,一路徘徊观赏,不觉行抵庙前。见庙不大,但是松竹森秀,门对 清溪,流波近岸,满种白莲,荷香沁鼻,景更幽丽。临溪却有一条长石凳,便坐了 上去。只顾眺望松间明月,溪上荷花,坐时也未留神细看石上有什东西。坐不一会, 觉着钟鱼声止,口渴思饮,心想:“这好地方,庙中决非俗僧,何不寻他一谈,就 便讨茶。”忽听庙门开放上声,猛起回顾,没想到石上放有一些茶具,起势稍猛, 随手带落了一件,打成粉碎。拾起一看,乃是一个极精细的古磁茶碗。余式出身世 家,认得那是一件上等奇窑,再看石上,还有一把极精细的宜兴陶壶和两件宋磁茗 杯,款式大小不同,但都古色古香,精雅少见,方自悔惜,拿起茶壶,想先吃上一 杯冷茶,再寻主人认过,多送香资,以作赔偿。猛觉疾风飒然,一条黑影当斜刺里 飞来,手微一麻,连壶带杯全被人夺去。那黑影已由石上飞过,落地现出一个小孩, 淡月光下还未看清,又听身后有一少女声音喝骂道:“不要脸的偷茶贼,打碎我师 父的茶碗,不赔还我,要你来得去不得。”余式定睛回顾,乃是一个年约十三四的 少女,正指自己喝骂。自知理短,正要回话,忽听脑后风声,连忙往侧闪避一看, 正是先前夺去壶碗的小孩,因想身是大人,不应与幼童一般见识,忙喝:“有话好 说,何必动手,我赔你碗就是。”那小孩是个年约十一二岁的男童,手中壶碗已先 放下,闻言怒骂道:“放屁!这是宋代哥窑,被你瞎眼打碎,我师父只有这一个, 你拿什么赔我?”话到人到,又是纵身一掌迎面打来。 余式见那男孩身手虽然矫健,终是幼童,惟恐误伤,先没打算还手;不料幼童 来势疾如风雨,手法又灵又快,差一点没被打中,不由有气,怒喝道:“无知顽童, 我已认赔,还有何说?快教你大人出来,我不与你们一般见识。”正在边说边架, 往侧闪避,忽听少女怒喝:“我本不曾动手,为何连我一齐说上?今天要你好看。” 说时少女也纵身打来。余式本觉幼童手法灵妙刁猾,人小力大,难于应付,正打算 将其擒住,喊出大人,再与理论,谁知少女也动了手,相继夹攻,这一个来势更凶, 没奈何只得回手招架,口中大喝:“拳脚无眼,你二人逼我动手,如有误伤,还当 我姓余的以大欺小, 快唤你大人出来, 不服再打也是一样。”少女闻言娇叱道: “什么叫大人小人,山大不出材,你只打得过我们,碗也不要你赔;否则,便须跪 到我师父回来,任凭发落。”余式闻言大怒,一不留神,又吃幼童打中了两拳,如 非功力尚深,几禁不住,不由怒火上撞,越发有气,便将师父武功全使出来。虽然 勉强打个平手,但是大病初愈,不能妄动真气,这一双姊弟又曾得有高明传授,生 龙活虎一般,本就有点手忙脚乱;再不知对方有心淘气,并非真愿伤人,一时激怒, 施展全力,时候一久,逆血上升,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暗道“不好”,当时头昏 眼花,跌倒在地。 心还在想:“两小孩如此蛮横,即落他手,必受侮辱,犹如病后元气亏耗,这 一妄用真力,病伤必发,更是不了。”正打算避重就轻,照着师传,强把真气沉稳, 任凭对方打骂时,不料对方却着了慌,女孩首道:“三弟打死人了,你看怎好,” 男孩气道:“我几时在打伤他,所挨两拳都在肩臂之上,有什相干?定是你用新学 来的内家重手将他打倒,还怪我呢!”少女接口道:“我先见这厮不似恶人,后又 听出姓余,必是昨晚来客,只想试试铁扇老人徒弟本领多高,偷学他两招,我连手 都未沾身,怎会打伤啊?我想起来了,这人定是病后无力,被我们一引逗,将他气 昏过去。早知他本领不济,还不如不和他打呢。”幼童道:“姊姊你倒说得好,师 姊心爱的碗被他打碎,莫非罢了不成?”少女答道:“只是铁扇老人徒弟,怎会要 他赔碗?师父、师姊回庵必怪我们,又和上次那样,连庵门都不许出了。”幼童道: “我到前庄送个信去,教人抬回医治,不许告诉师父,不就没事了么?”少女冷笑 道:“别人怕你,这姓余的不会说么?依我之见,莫如抬到庵中,将人救醒,再和 他装个笑脸,赔上几句话,请他不要告诉人,只说闲游到此,自己晕倒,被我二人 救醒,比较好些。” 余式神志渐清,本想开口,既一想:“这两小孩武功竟在自己之上,并还认得 师父,乃师必非常人,乐得将机就计,打听师父下落。”便装不醒,任其抬往庵中。 本想到后再装醒转,哪知身刚扶向床上,兀自觉着心跳神乱,头昏口甜,恐吐狂血, 只得勉强运气调神,暗中静养,又恐对方笑他装死,刚将眼微睁。少女正立床前, 已先开口问道:“你可是昨晚魏家姓余的客人?现在好一点么?”余式将头微点, 觉着血又上涌,紧闭双目,不敢劳神。两小姐弟似颇愁急。女的低声说了两句,跑 出房去。男童便凑近余式耳边,低声说道:“先前实是不知,我们不是外人,余师 兄休怪我们。我姐姐知你犯痛,恐破真气,现偷师父灵丹与你吃,吃了好处甚多, 痛也必好,只不过要养两天。如见师父回转,请你不要告诉,就说自己跌倒的。” 话未说完,随听门外另一少女口音喝道:“三弟越闹越不像话,如何把野男子也弄 到庵里头来?”幼重大惊,忙迎上去,低语了几句,也未听清。跟着便有一少女走 来,先塞了一九药在自己口内,又灌了半杯水。 余式觉着满口清香,刚吞下去,便听三人低声争论。偷眼一看,房中灯已剔亮, 后来少女年约十六八岁,穿着一件蓝绸衫,生得长身玉立,光艳照人。心想:“此 是尼庵,如何都是俗家装束,又有男孩?”后来少女已至床前,笑道:“余师兄, 你为恶狗所伤,虽得转危为安,但是元气大伤,非家师所制灵丹不能复原;但是冉 师叔与家师昔年为了一句戏言,不肯登门讨药,准备铁鹰寨事完,将你送往嵩山, 去寻一灯上人医治,为此留书与魏国梁施主,令其照看,请你静养。他知家师性情 古怪,如不投缘,任求无用;自引上门,更易见怪。他只知家师灵丹起死回生,并 不知与冉师叔前有过节,为此命人劝余师兄闲游乘凉,使你在此三日之内自来此地。 我们这座白云庵风景虽好,地势隐僻,三面溪流环绕,只有魏家来的那条通路,一 向不许生人上门。人都知是魏氏家庙,一到前庄便被拦阻,以为你到这里必遇家师, 只一谈问来历,知道无心至此,不是魏庄主违约指点,又系铁扇老人门下,决不坐 视,原是好心。不料无心打碎茶碗,我师妹、师弟年轻淘气,先当来人有心寻事, 后见不像;又误认由魏家指点而来,想试你的武功高下,等到听出来历,你已犯病 晕倒,才着了慌。总算运气真好,家师灵丹本带身旁,不知怎会留了两粒在丹瓶内。 此丹灵效甚多,任何危症服后定必痊愈,并还轻身益气,祛病延年。你中毒本重, 冉师叔为想先保你命,余毒尚还未净,适才妄用真力,逆血上行,将闭藏肺腑的余 毒发放出来,人虽昏倒,内里却不致受伤,再服家师灵丹,不须再到嵩山求药了。” 余式见那少女秀美温柔,平生初见,又听说有同门渊源,本想起床询问,被少 女拦住,笑道:“此时药力未透,不宜行动,自家人何须客气。”余式也觉心中烦 恶未消,头晕难起,便笑问道:“师姊芳名,双方师门渊源可能见告么?”少女笑 道:“小妹祝燕玉,家师半残大师,与铁扇老人、冉师叔、秦陇诸侠均是多年至交。 方才两小孩一是师妹尹霜娥,一是她弟尹商,除家师外,我们三人都是家师故人子 女,幼遭孤露,蒙家师恩养在此,每日学点武功,等余师兄明日起来,再行领教。 这里虽是尼庵,一则地势僻静,魏施主时加维护,从无外人足迹,只管安心静养, 等药力发动,吃碗麦粥,便请安睡,明日再谈。称呼却要改过,唤我师妹好了。” 余式闻言甚喜,忙道:“晚饭已在魏家吃过,只恐出来时久,主人悬念。”底下方 想说庵中不便留住,稍好还是告辞回去,少女忽说:“庵外有人。”尹氏姊弟面色 忽变,随手摘下墙上挂的宝剑,急匆匆往外纵去。 余式见二人小小年纪,那快身法,好生惊佩,因燕玉正在侧耳静听,未便说话。 等不一会,燕玉面色忽转,笑道:“我早猜是魏家来人寻你,仇敌休说不知底细, 就被访出一点踪迹,也不敢来捋虎须,他两姊弟偏要大惊小怪。”随听门外接口道: “师父行时原说今夜回来,不料会出远门,日前又说那样话,深更半夜会有人来庵 前走动,如何能不留心呢?师姊专说现成话。”说时纵进两人,正是尹霜娥同了乃 弟尹商,已由门外飞进。燕玉笑道:“你想此地素无外人足迹,对头已知师父隐居 在此,如何敢来招惹?不是魏家来寻余师兄,还有哪个?”余式见祝、尹二女连尹 商全都那么灵慧韶秀,武功更是惊人,庵外来人,自己也曾留神静听,一声也未听 出,竟和对面差不多,越发惊赞,一问果是魏凯奉了叔父国梁之命来看余式是否与 庵主相见,到了庵前,因知庵主脾气古怪,不敢叩门,正在窥探,燕玉听出庵外有 人走动,刚一开口,尹氏姊弟便同纵了出去。燕玉功力甚高,人又聪明,早料不是 对头贼党,故未追出,随即说起三人身世。 余式才知她有姊弟三人,均是前朝忠烈之后,祝、尹两家又是至亲,只为霜娥 之兄尹成与燕玉之姊燕琼本是表亲,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根早结。两家父 母见他二人郎才女貌,便结了亲。又以先人殉国,遗命不许儿女谋干功名,一同隐 居在嵩山附近,仗着数顷祖业,务农为生。小康之家。本极相安,两家均是祖传武 功,山中常有虎狼,鼎革之初,地面上不大安静,两小夫妻又都好武任侠,常时同 往嵩山行猎,寻访异人,或向少林寺中高僧求教,已成习惯。这日又同去嵩山,打 来一只猛虎,正走归途,恰巧铁鹰寨老贼侯元洪之子玉面仙猿粉金刚侯鼎同两贼党 入山访友,看见燕琼美貌,上前调戏。这时两小夫妻新婚不久,行猎时同了几个朋 友,多是会家,本在一起行走,燕琼忽然口渴,往取泉水,又不令丈夫跟去,致与 小贼狭路相逢。小贼虽是名父之子,武功也自不弱,但因老贼只此独子,从小娇惯, 大来酒色荒淫,把身子淘虚,就这样,燕琼仍非其敌。尹成恰巧赶来,见爱妻独斗 三贼,势已不支,一时情急,连发三镖,将小贼打伤,随猎同伴又赶来相助,三贼 全被围困,眼看成擒,燕琼又因小贼出语污辱,心中恨急,斫了他一刀。众人正下 杀手,被少林寺元相和尚撞见,知道此仇一结,全家休想活命,忙即劝止。为防小 贼回去搬弄是非,一面将三贼送往庙中养伤,仗着与侯氏弟兄有交,连夜赶往铁鹰 寨,据实相告,说小贼不合调戏人家妇女,致有此事,不能怪人。何况对方事出无 知,望贤昆仲对子侄们务要劝告,今日幸遇贫僧,否则岂不送命?老贼自知理亏, 命又来人所救,再三声言,说小贼不好,决不许他报复,一面命人接回小贼。本意 重责一顿,及见小贼受伤甚重,左膀已残,舐犊情深,又复不忍,只告诫了几句。 这一姑息,种下祸根。 小贼因父亲法令素严,最忌采花,平日强奸民女都是偷偷摸摸,惟恐父叔知道。 及见如此宽容,胆子越大,伤好以后,仍旧荒淫,到处掳掠民女,入山奸淫,一面 勾结贼党,相机报仇,只碍着少林寺两位高僧与仇敌交厚,不敢妄动。事有凑巧, 第二年,两高僧云游他去,小贼乘着风雪暗夜,率了一伙贼党,将两小夫妻全家杀 死三十六口。燕玉、霜娥姊弟三人本也不免于死,幸在事前被一异人救走。彼时三 人最大的年才七岁,尹氏姊弟尚在怀抱,救他的异人是一隐居尹家左近多年的一个 聋老太婆,事前不知底细,未及防范,又因众寡不敌,只得保了三个小孩一同逃出。 小贼原意鸡犬不留,事后查点,考问下人,得知逃走了三男女幼童。两家世传武功 还在其次,最可虑是少林寺两个和尚,恐留后患,立命贼党四处搜寻。无如雪深路 险,逃人又故布疑阵,以东为西,表面是往少林寺逃去,实则藏往五乳峰山洞以内。 小贼不曾追上,仗着当地孤悬山野,主人武勇自恃,相隔村落颇远,只有几家佃户, 全被小贼杀死,放一把火,烧个精光。后来老贼得知此事,为了老妻护犊,平生惧 内,方要责打,被贼婆得信赶来哭闹了一阵,将小贼拉走,老贼空自生气,无可奈 何。总算小贼色星高照,不久娶了一个贼妻,性甚泼悍,貌又美艳,将小贼管住, 少害了不少的人,老贼夫妻也放了心。同时,三个孤儿女也被异人引进到半残大师 门下。 大师原住秦岭丹凤崖,后移嵩山,云游路过魏家庄。国梁看出她不是寻常女尼, 接进庄去,甚是恭礼。大师因嵩山好些不便,当地离贼巢近,易于查探虚实,又有 魏家掩蔽,白云庵一带地势僻静,与外隔绝,水木清华,风景甚好,主人礼意诚厚, 又是财主,向他募化一座小庵。国梁越看越怪,本想留她,自是求之不得。大师随 与约定,不见外人,连国梁本人不听招呼也不许往庵中走动,随即辞去。国梁立即 鸠工建造,照她所说建了一座小庵。第二年,大师带了孤儿入居,一住数年。中间 国梁曾遇两次危难,事情全由任侠好义而起,对头都是江湖上有名盗贼,定约比斗, 眼看危急万分,期前对方忽命人来打招呼,说有前辈高人出头和解,甘拜下风,但 盼庄主也不再记仇怨,并还送了好些礼物。国梁因是难解之仇,对方竞会自动服输, 来人也未说那前辈高人是谁,说完放下礼物就走,先不知是何因由,接连三次逢凶 化吉,始终访查不出个道理。直到未次,事完以后巧遇对头,双方释嫌修好,这才 问出大师所为和那姓名来历,不由喜出望外。外人虽不知他家庵中隐居着一位神尼, 但因国梁所遇对头全是有名人物,忽然低首下心,化敌为友,自有原因,于是国梁 名望更大。时当水旱频年,盗贼四起,魏家那大财富。从无一人敢于生心。 最近和铁鹰寨贼党结怨也由小贼夫妻而起。国梁乡土之念甚重,见铁鹰寨这伙 贼党以前还不吃窝边草,自从老贼听了悍妻泼媳的话、命小贼帮同掌管寨务、打算 子袭父业以来,越发横行,小贼又犯;日日恶习,背了贼妻在外采花,无恶不作, 早想除他,无如前与大师约定,不许自己求托,性情古怪,拿不准是否相助。老贼 弟兄均有一身惊人本领,手下贼党又多,无一弱者,稍微失计,全家身命难保。明 知大师决不坐视,但非老贼父子寻上门来,未必出手,因此迟疑不决。为了愤恨贼 党,偶然说了几句狠话,辗转传到小贼耳中,也因自己不是国梁对手,就凭几句传 言,老贼不会出马,于是设计挑衅,命贼党往附近民家生事。国梁自是不容,将来 贼打跑。小贼满拟添些作料,激怒老贼亲自出马,不料老贼老谋深算,心虽愤恨, 在未查明对方虚实以前,反将小贼痛骂了一顿,说是魏某与我本有一面之缘,彼此 井河不犯;就说我手下人不应在本乡生事,打狗须看主人,何况那地方不是魏家庄 境内,无故逞强,我也气愤,但是本寨山规素严,不许在方圆三百里内欺凌人民, 早有明令,不能怪人。他就不讲交情,我却不能姑息。休说为你们报仇,只敢再往 魏家走动,重责不饶。一面暗命心腹党羽窥探,非只一日。国梁后听友人泄机,才 知危机不久将临,身家安危所关,又不知大师这一次是否出头,日前乘着尹氏姊弟 来取月供,暗中托其探询。次日回信,说大师怪他多事,并说日内要出远门,底下 无什表示。国梁自是愁急。又过了数日,尹商抽空密告,令国梁无须在意,师父虽 未明言相助,从小相随,知她习性如此,只不闻言冷笑,置之不理,事便有望,才 放了心。又由闲话中,得知大师炼有各种伤药灵丹,但是踪迹隐秘,不敢明告余式, 仅命下人拿话引来。只知大师与冉肠谷、铁扇老人等同是秦陇间有名剑侠异人,料 定双方必有渊源,不料果是一家。余式听完,喜出望外。 (04) 燕玉随又说起:“本身报仇时机将近,余师兄如愿少住些日,不妨同去,看愚 姊弟手刃亲仇。”余式见她英姿飒爽,光艳照人,又有一身惊人本领,万分钦佩之 中不由生出爱意。自己还不知道情根已种,一心只想见着冉师叔,打听师父下落, 闻言笑答:“愚兄虽在家师门下,只蒙恩允,未得传授,适才两位小师弟妹都打不 过,如何能与这等成名大盗动手?”尹商笑道:“余师兄不必在意,我到时不动手, 给你保镖如何?”燕玉笑道:“怎不害羞,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保谁?师 父还不定许不许你去呢?”尹商把小眼一瞪,说道:“你们都去,莫非我不是人? 实对你说,如不手刃亲仇,我不是人!”霜娥把嘴一撇,笑道:“你不是还要保余 师兄么?凭你这点本事,想要杀谁?”尹商气道:“我不和你们说,画出龙来现爪。” 燕玉笑道:“三弟倒不是吹,他的事只我明白。”还待往下说时,尹商急得赶将过 去,拉着燕玉的手,直喊:“好姐姐,你万说不得。”燕玉把手一甩道:“有话好 说,拉拉扯扯是什样子,我又没有说是谁。”尹商急道:“你这等说法,还不是和 告诉人一样,你不知道这位老人家脾气呢。休看人不在此,就许被他知道,我还未 学全,不教我了怎么办?”燕玉冷笑道:“你还怪我多口,你说这话,不更明显么?” 霜娥追问:“三弟为何瞒我?”尹商更急得脸涨通红,双手连摇,说:“二姐你逼 我作什,能说的我还不说,过几天你就知道。” 霜娥还待盘问,燕玉忽朝尹商把嘴一努。尹商忽然醒悟,面向前窗跪下,恭恭 敬敬叩了三个头,低声祝告起来。余式不知何意,想问又觉不便。霜娥微微一惊, 笑对燕玉道:“三弟不知捣的什鬼,姐姐真个知他的事么,为何连我也隐瞒起来?” 燕玉笑答:“事情并不深知,不过三弟每天半夜起来到外边去,至少个把时辰才回, 看着奇怪,我拿话诈他,越发证实。余师兄虽非外人,到底不知我们底细。看三弟 急得这个样于,怪可怜的,不说也罢。”尹商闻言,倏地跳起气道:“我只说大姐 是好人,谁知一点也不疼我。老恩师神目如电,动念即知,虽然我从不敢违背他老 人家的话,也不敢对他隐瞒,明日只好自首,单挨一顿打还好,如若中止不教,使 我不能亲手报仇,不和你两个拼命才怪!”霜娥闻言,也似有气道:“你始终也未 说什别的,这位老恩师既然成全你的孝道,怎会怪你?”话未说完,忽听窗外有一 老人哈哈一笑。尹商面容立变,大声说:“你们谁要出来,我和你们拼命。”边说 边往外跑,刚到门口,忽然急喊:“师父,弟子知罪!”同时,门帘启处,走进一 个白发老人,一手将尹商抓住举起。尹商似知老人脾气,索性撤赖,身子往前一扑, 双手环抱老人头颈大哭起来。 三人见那老人穿着一身半长不短的黄葛短衫裤,左手拿着一把芭蕉扇,右手抓 着尹商左腿,平空举起。身高不过四尺,又矮又瘦,但是面白如玉,短发如霜。领 下一部银髯长垂至腹,都是根根见肉,看去刚劲已极。小鼻小嘴,一双风眼,却是 又长又细,微微睁合之间隐蕴精光。上面一字形寿眉,白而且浓,由两边眼脚下垂, 看去银针也似。天生异相,自有威仪,行动也颇迟缓,脚下却没声音。本是面有怒 色,吃尹商抱头一哭闹,忽然改了笑脸。余式见二女已先下拜,知是异人。忙即随 同跪倒。老人笑道:“你们起来。”三人还在跪拜,尹商急喊:“你们还不快起, 老恩师见不得这个样子!”三人之中只燕玉知道老人来历,瞥见老人已有不悦之容, 知他性情古怪,忙喊:“余师兄快起!”随拉霜娥起身,余式匆促中没有听真,起 得稍晚,耳听老人骂了一声“奴才”,紧跟着眼前人影一晃,肩上早中了一掌。因 出不意,被来人打倒一旁,一看正是尹商,随听喝道:“余师兄怎不听话,我代师 父打你一下, 看你还跪不跪。 ”余式还不明白,霜娥已伸手将他拉起,埋怨道: “三弟如何打人,可知他病后无力,身体还未复原么?”尹商把小眼一瞪,怒道: “师父不喜人朝他跪拜,如非看他病后,打得更重呢。”老人哈哈笑道:“小东西, 不要再装腔了,我不怪你就是,各自坐下说话。”尹商忙答:“徒儿遵命,余师兄 不要怪我,谁不听师父的话,我就打他,少时与你赔礼便了。” 余式无故挨了一下,本在有气,莫明其妙,闻言刚悟出尹商必有用意,燕玉已 先说道:“这位老前辈我虽未见过,昨夜偶遇一人说起,这位老人家怜念三弟孤苦, 已收作记名弟子,才知姓名来历。这位便是昔年秦岭终南草堂二老中的卢老前辈, 单名一个隐字,有一外号,我不敢说。适才因觉三弟和我一样,身负血海奇冤,虽 然心高志大,立誓想报父母之仇,无如人小力微,这两年来,因老师不肯破例亲身 传授,只随我两姊妹习武,本领有限,有的师门心法还不能私相授受。照此情势, 如何能够手刃亲仇,日夜哭求上天怜鉴,拜一异人为师。不料孝心感动,蒙卢老前 辈收为门人,觉着这等福缘旷世难逢,代他喜欢,无意中间了两句。他因老恩师自 由嵩山移居终南以来,久已不问世事,形踪隐秘,破例传授,不喜人知,恐我走口, 正在愁急。老前辈忽然驾临,三弟已蒙怜爱不必说了,便我三人得见仙颜,也是三 生之幸。尤其余师兄大病初愈,既蒙赐见,必有恩意。不过老前辈素来不喜人拘束 多礼,越随便越好。” 余式方始明白过来,正想求教。老人笑道:“你们几个小娃真鬼,燕玉早知我 在房外,故意点醒商儿,一同闹鬼,当老夫不知道么?”尹商闻言,慌不迭跑上前 去,抱着老人肩膀道:“师父你说得对,商儿错了,不过本心也实不敢隐瞒师父。 今夜见面,只管害怕,情愿挨打,还是要说实话的。好师父,老恩师,千万可怜商 儿,你上次已将我吓怕,这次不要怪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说时,老人已向椅上 坐定,好似十分怜爱尹商,见他情急惶恐,早一把搂在怀中,一边伸手抚摸尹商的 头,听完,笑道:“徒儿不要着急,我如怪你也不进来了。其实你也未说什么,不 过我有一个讨厌的人,知我在此,定必纠缠,使我心烦,恐你小娃口没遮拦,再三 告诫,你自上次受罚之后,倒也小心,不再向人露出口风。今夜被人激将,室中又 无外人,偶然疏忽,也是难怪。我想你每夜天明前必出去个把时辰,你姐姐早晚必 知底细,近来我在暗中考察,她两姊妹心性颇好,余式又是我小友新收门人,说明 倒好,因此走了进来。我自移居终南,只肯与人交谈,便是有缘。余式人品禀赋似 还不差,所中狗毒已有灵药解救,拜师还未人门,难得遇到这场快心之事。凭他本 领,贼巢尚不能随意出入,可走过来,待我查看他的本身真力大小。如其本质尚好, 现传授自来不及,由我将他气穴开通,发动真力,再服我一粒金刚九,略传几手封 闭架隔的解数,本领还虽不济,比较以前身轻力大得多,单凭气力已可胜人,就是 稍强一点的也能对付一气。这样由明日起,照我所传手法练上十天,便可和你们三 姊弟同去。区区毛贼,我自不便出手,但是贼巢人多,你们师父又须对付那凶僧。 冉老二武功虽好,以一敌二,恐也不易成功。你三人到底年轻,虽有魏国梁所约的 人同去,多个有力气的帮手,对付那群小毛贼也是好的。”说时,尹商见师父对他 疼爱,越发亲热,躺在老人怀中,将头昂起,一边含笑静听,一面抚弄老人长髯, 闻言笑说:“方才听说冉师叔日内就要去呢,莫被他先将老贼父子杀死,商儿的仇 就报不成了。” 老人见他本是满面笑容,说到末句,眼花乱转,面容骤转悲愤,抚着尹商的头 笑道:“徒儿不必愁苦,方才我已探明,老贼听说冉老二要去寻他,便发了慌,特 意命人迎头寻访冉老二的下落,告以七月底寨中恭候,请其暂缓驾临,实则在此十 多天内四出约人相助,准备拼个死活,连魏家敌人一网打尽,永除心腹之患,却不 料这里还有他三个仇人。你师父本想多过些时,等你们本领练得差不多,人也约好, 再同前往。她先知我这半年来常在附近朋友家中闲住,又在三年前看出商儿资禀, 想引进在我与秦陇诸小友门下,未得其便,表面不肯传授,实则激励商儿自求上进, 我如不来,还要令其自往求师;还未明言,便发现我的踪迹,知我最喜灵慧幼童, 商儿又具至性,每夜向天哭求,早晚被我发现,必加怜惜,比她寻我求情还要省事。 日前暗中察看,商儿用功勤奋,居然得我不少心法,更能守我之诫,有时姊弟比武, 从不显露一招,知必得我欢心,到时决不袖手旁观,为此提前,冉老二又寻了来, 正好三方联合,今日远出,便为此事。我定教你手刃亲仇便了。”尹商闻言,喜极 涕零,笑说:“师父真好。” 余式已恭立在侧待命,老人话完,便令走近,先按了按脉象,笑说:“这一会 药力已然发动,再经我开动气穴,非但气力暴长,比平日要大得多。因你本质甚厚, 便病体复原也要加快。只是此举甚是苦痛,虽先服我金刚丸,仍是难耐,你自问禁 得住么?”余式大喜道:“老前辈大恩,弟子虽是薄质,尚能忍受苦痛。”说时正 要跪谢,见尹商赖在老人怀里暗使眼色,想起此老性情古怪,莫又触怒,忙即站起。 老人似已觉察,笑道:“商儿又多事了,你只见我厌恶人无谓谦恭,便因噎废食, 以为无论什么人,只朝我一行礼,我便有气么?”尹商仰头笑道:“师父你不知余 师兄有多可怜呢,又是弟子将他打伤,如不医好,怎对他得起。”老人见余式听出 话因,又要下跪,笑止道:“这又虚了,你将这九药白水服下,脱去鞋袜,卧到原 床上去。”余式依言将老人手中一粒青九接过,取水服下,道了“放肆”卧倒。 老人和三小姊弟谈了一会,便去床前,向余式全身按摩起来。余式觉着老人手 并不重,所到之处,似有一股热气随同流转,暖适异常,但又与夏日天热不同。约 有半盏茶光景,身上渐冒热气,方想如此舒畅,怎说痛苦?耳听尹商唤道:“余师 兄留意,最好听其自然,师父要下手了,我以前便是这样。”声才入耳,老人忽令 坐起,先是由上而下,从头按摩到了足心,朝涌泉穴揉了几下,忽将余式捧起,立 向当地,那大一个人,竟似儿童拨弄玩具一般,随同双手按摩扭捏滚转不停,明灯 影里,只见一条人影映在粉墙上面,时而兔起鹊落,上下翻飞,时而星丸跳掷,猿 蹲虎踞。老人见尹商呆看出神,又特意侧转身子,将灯光避开了些。到了后来,再 带同余式纵跃起落,看去好似两条黑影在墙上比拳跳弄,姿态灵巧美观已极。余式 觉着人虽随同舞弄翻滚,时高时下,老人双手好似从未离身,仍和先在床上按摩一 样,这等剧烈震荡,也未头晕心跳,只是身上越来越热,手足有些发胀。隔不一会, 又有一股奇热之气由尾阎起向上强蹿,每上一段,便党内里筋肉胀痛欲裂,热力也 必加增。方自惊奇忍受,那热气已直透重关,自上返下,到了脚心,又自逆行,将 要发到羊车穴下,心想:“此必本身纯阳真气,曾听杨师父说起它的妙用,只能通 行一周大,充满全身,功夫便到了家。现已通过尾阎,环行一周,想快完事,除先 前身上胀痛、现更发热外仍不算什大苦,怎说不能忍受,莫非还有什别的手法不成?” 猛听老人大喝一声“好了!”心方一惊,同时腰背上早被老人击了一掌,那热气行 至羊车穴前本似受阻,不能通过,腰背骨胀痛得分外难受,觉出老人这一掌打得甚 重,好似全身骨脉均被震开,人也随手腾空而起,落向床上,只落时床绷微颠,仍 是先前仰卧姿态,身上热已大减,但觉通体胀痛难禁。 耳听尹商央告道:“余师兄此时必比我上次厉害,请师父早点给他治好,省得 受这一夜活罪吧。”霜娥嗔道:“三弟不懂,老恩师累了这一阵,不歇一会气么?” 老人笑道:“他所受伤毒虽重,秉赋却好;如今真气要穴已全开通,胀痛自所不免, 我心想使他难受一会,将来劲力要大得多。我事已完。只等明日传他手法。如想为 他减少痛苦,你们只消朝他全身捶打便了。”尹商喜道:“我想起来了,上次便是 师父打我的,大姐二姐快帮我一帮,我一个人不行,手越多越好,少迟他更苦了。” 说完,强拖霜娥去至床前,朝余式全身拍打,口中连呼:“大姐快来,做做好事。” 燕玉本不想下手,因见就这几句话的工夫,余式已疼得气喘汗流,周身紫胀,虽在 咬牙忍受,面色甚是愁苦,尹商又在急呼,心中老大不忍,只得走过。尹商嫌挤不 便,又去屋外搬来藤榻,将余式移放榻上,三人两面分头拍打。余式先不过意,急 急推谢,后来实在周身胀痛难受,一经捶拍便好得多。主人不肯停手,老人又在一 旁赞好,只得听之。因觉霜娥年纪还小,燕玉已是成年少女,虽有老人之命,终觉 不妥,只得澄神定虑,把眼闭上,心中感激异常。 夏日夜短,一晃天亮,胀痛反更加剧,不捶直是不行,无如主人从未停手,实 不过意。想要逊谢,睁眼一看,老人已不知何往,未容开口,燕玉已先笑道:“老 人走了,行时说你再有个把时辰,由小姊下手为你错骨分筋,传你引气归元之法, 立成好人。起来吃点东西,下午去往离此五里的竹林中传你手法,练上些日,便可 和我们做一路往铁鹰寨去了。老人能在百步之外和人说话,别人却听不出,所以你 们全未入耳。”余式见她言笑从容,自然端丽,越发内愧,暗忖:“主人女中英侠, 形迹脱略,自己言行稍微失检,不特辜恩贻笑,许还惹出祸事,此非留意不可。” 口中应诺,二次刚把心神定住,觉着胀虽未减,痛已少止。一看两臂膀肿胖颇粗, 肉皮绷得亮晶晶的,红得已带紫色,时光也自交午。三小姐弟俱都面有汗珠,心更 不安,正想请其停手,忽听燕玉道:“是时候了,请余师兄把眼合上,稍微养神, 我去去就来。”说罢,三人停手走开。耳听隔室洗漱之声,觉着有一股气在身上流 动,所到之处筋肉便自胀痛难耐,但是松紧不同,试一运行,竟能随意所如,运向 松处,胀痛便要减去好些。 隔了一会,燕玉忽然走进,笑道:“卢老前辈行时,原说再有个把时辰,即可 按照家师所传使你复原,因恐苦痛难禁,又多拍打了些时,现在气脉已全开通,虽 有一阵大痛,过后就好,并不妨事,请不要怕。”余式见她梳洗之后,越发光艳照 人,只管心中戒慎,仍巴不得能和她亲近才好,忙答:“无妨。”燕玉随请余式坐 起,以背相向。尹氏姐弟也端了热水盆走进,一人一手,将余式左右膀抓紧。余式 知道对方怕自己难耐痛苦,方答“无妨”,耳听燕玉笑说:“余师兄忍耐。”先是 背脊上好似着了两把钢抓,将筋骨生生错开,奇痛欲裂,又酸又麻;紧跟着,由肩 肿起,直达两腕,随着手到之处,一齐酸痛麻木,失了知觉,和被人点了穴道一样。 正咬牙忍受间,燕玉忽又喝道:“余师兄听其自然,勿令真气运行,这就好了。” 说罢,左手朝腰间七圣穴上一点,跟手背上便是一掌。余式“嗳呀”一声,呛出一 口浊痰,周身胀痛立止,只筋骨间还有一点酸麻,人却舒适异常。二女也就退出, 尹商便请擦身。余式忙即谢诺,将先流痛汗擦去,心身皆爽。一会,霜娥端来素面, 问知燕玉有事出门,只是先朝尹氏姐弟致谢,吃完欲回魏家一转,下午按时赶往竹 林赴约。尹商道:“这样也好,我把路指明,你自去罢。”余式以为尹商乃卢老人 的爱徒,到时必往相会,昨晚闲游,一日夜未归,恐魏国梁惦念,又想访问师叔冉 肠谷的踪迹,问明老人所约时地途向,匆匆谢别,赶回魏家,国梁又是有事早出未 归,行时向魏凯留话说:“余式既蒙庵中主人留住,再好没有,无须往请。如回, 也无须细问,悉听客便。” 余式与魏凯谈了一阵,心记来人之约,为恐迟误,意欲先往竹林相待,托故辞 出。见时只申初,天甚炎热,离黄昏还早,想约尹商同去,并看燕玉回否,以便道 谢。到后一看,庵门已锁,门上留一字条,说“庵中人均他出,请勿入内”,并无 他语。在庵前树荫下看了一会荷花,觉着早到可示诚敬,便照尹商所说途向往前寻 去,行约五里,前面忽现崇岗,到处绿槐荫日,翠竹森秀,树头呜蝉一递一声,相 与应和,晃漾山野之间,起落如潮,显得长夏景物分外幽静。前行不远又入岗峡, 左侧突现出万竿修竹,碧云如幄,簇簇秀列,知到所约地头。因见当地乃岗峡中的 一片盆地,四外岗阜环绕,均不甚高,只峡外遥望,远方田野中有两牧童骑牛走过, 此外未遇一人。地甚隐僻,林中定必凉爽,忙赶了去。入林一看,前半竹树森列, 甚是茂密。地下杂草怒生,几于无可通行。等由林隙中擦身走进,到了竹林深处, 忽有一丛奇石假山也似平地突起,姿态奇秀。绕走过去,地势忽然开展,现出一片 极平整的空地。正对假山有一幢竹屋,大小数间。另一小楼大只方丈,偏在左侧, 后倚崇岗,前绕溪流。沿溪种满各色草花,迎风摇曳,五色缤纷。浅草如茵,垂杨 荫日,地绝嚣尘,景更清丽,余式生自世家,文武全才,性耽风雅,一见当地景物, 料知主人必非俗流,心想那大一片空地怎未种有花木?又见竹楼中静悄悄的寂无人 声,屋门不掩,仿佛主人他去,或在午睡,想起老人约来此地,与主人必有交情, 天时尚早,为示诚敬,未敢冒失惊动,想等人出再与问话,便就假山脚下背阴之处 寻一山石坐候。待有半个时辰,不听动静,始终未见人影,孤坐无聊,吃熏风一吹, 渐有倦意,背倚山石,不觉入睡。 一会,耳听面前似有什么东西纵跃扑打之声,睁眼一看,草地上忽有两猿正在 对打,一白一黑,毛色已是少见,身材又比常猴高大得多,都是一身纯色,火眼金 睛,通体油光滑亮,神态十分威猛,打法也甚奇怪。再细定睛一看,竟和人比拳一 样,人立对打,手脚并用,分合变化,解数精奇,从所未见,大出意料之外,便静 静的细看下去。先前自觉两个猴子居然学会这好拳法,只是好奇旁观,还未想到别 的;及见两猿打完一套又是一套,原样未改,虽是对打,手法却是有快有慢,交代 清楚,越觉奇怪,便在暗中默记,不去惊动。两猿明见有人在侧,也不理会,余式 看了一阵,刚将那套掌法记下,忽想起猴子怎会有这好的武功,心中一动,断定两 猿乃当地主人家养,曾受高明传授,正想等它打完,相机入门探询,两猿忽同收势, 嘻着一张大嘴走来,连比带叫,意思似要余式下场同打。余式一则好奇,又见两猿 灵慧可爱,心想:“两猿掌法虽极巧妙,终是畜生,自己武功曾得杨武师的传授, 难道还打它不过?”笑问:“你们想和我过手么?”两猿点头。余式又问:“主人 何往,可在家中?”白猿用前爪向外连指,意似主人不在,两次伸爪要拉。余式因 见两猿纵跃如飞,以一敌两,方恐吃亏,黑猿已先纵身一跃,到了山旁桃树之上, 手摘毛桃啃吃,表示旁观。 (05) 余式便随白猿到了场中,上来还恐今日长了力气,将猴打伤,笑说:“我因见 你两个掌法甚奇,又通人意,生得如此高大驯善,你主人必是异人奇士,为此想试 你有多大本领。不过,我昨夜蒙一位老前辈约来此地,主人想是他的朋友,依我之 见,最好各自演习,不要真打,免有误伤,彼此不便。”白猿意似不耐,猛将火眼 一瞪,吼得一声,扬爪便抓。余式渐看出白猿两目金光四射,勇猛非常,站在地上 竟有半人多高,两条长臂钢铁也似,虽觉不似易与,终想凭自己的武功决不会打它 不过。一见非打不可,只得还手,方说:“你既通灵解意,当知我来是客,最好打 个平手,我也决不伤你,只无工夫和你久打,稍比两手拉倒罢。”话未说完,忽觉 白猿一双前爪上下翻飞,神妙已极,如非白猿到了紧要关头便即收势,变招相待, 早为所伤。尤其猿臂比铁还硬,格架之间撞得手腕生疼。经此一来,余式方始大惊。 因白猿边打边吼,先还不知何意,后来偶露破绽,吃白猿乘机进攻,一时情急,把 先记掌法用了一招,居然挡过,白猿忽作怪笑,面带喜容,暗忖:“何不按照先前 两猿打法试他一试?”刚变招式,三四个照面,白猿越喜,黑猿也在树上喜啸,这 才悟出二猿是想传授自己掌法。照此情形,分明有人命其如此,便照方才默记解数 施展出来,白猿果将掌法改缓,遇到对方记忆不真之处,立即停手相待,从头再来。 余式也渐悟出掌法妙用,惊喜交集,边打边问道:“二位灵猿传我掌法,可是奉了 卢老前辈之命么?”白猿摇头,手朝竹楼一指。余式又问:“你主人可是卢老前辈 好友?”白猿未答,只将那前后七十二招的奇怪掌法打完一套,又是一套。余式边 打边记,越往后越觉出那掌法的神妙,简直变化无穷,自更用心,接连演习了数次, 已全记熟。 白猿来势也渐加快,未一套刚打完,忽听一声猿啸,自猿立往左侧假山顶上纵 去,同时,一条黑影也随同猿啸之声凌空飞坠,正是黑猿。一照面便扬爪打来,余 式急架相还,初意黑猿必和白猿差不多,一样打法,哪知不然,来势猛极,打法也 是不同,几被闹了一个手忙脚乱,后用新学掌法勉强应付,总算黑猿没有真下杀手, 每逢余式露出破绽,都是点到为止,用猿爪朝身上按上一下,或是轻拍一掌便罢; 但遇到余式挨打时定必怒吼,表示这等打法必败无疑。后来,余式看出对方虽然臂 坚如钢,爪利如钩,决不伤害自己,渐渐胆大,索性将掌法加快,猛力反攻,又打 完了一套,忽悟出好些变化。二猿也喜啸不已。一直打到天近黄昏,余式已能封闭 严密,不再挨打,人也有点疲乏,黑猿尚未停止;心想:“两猿不知奉了何人之命 传授自己,打了这久,虽然悟出好些道理,但不知打到何时才止?”方想问话,山 顶上的白猿忽然连声呼啸,黑猿倏地飞身一跃五六丈高远,往竹楼前窗中蹿了进去。 余式回顾,又是一条白影由假山上飞起,同往竹楼蹿进,正是白猿,白毛如霜,映 着斜阳影里宛如一条银虹凌空飞渡,直射入楼。 余式探头往假山外一看,并无人影,心疑主人已归,或是午睡将起,既令二猿 传授武功,必是卢老人所托,意欲登门道谢,请问姓名来历,稍微喘息,整好衣履, 走到楼前。往里一看,那楼不大而高,下层竟高两丈以上,空无所有,也不见有楼 梯,只左角有一方洞,好似楼梯已拆,也听不见二猿声息,只得躬身说道:“后辈 余式乃铁扇老人门下,由北京来此,欲往嵩洛寻师,昨遇卢老前辈,命来此地传授 武功,久候未临,幸蒙主人门下灵猿传了后辈一套掌法,为此专诚拜访,敬乞赐见, 加以教诲,感谢不尽。”连说两遍,并无回应,侧耳细听,楼上静悄悄的,不听丝 毫音响,仿佛二猿也不在上面。楼洞离地有两丈七八之高,无梯可上,四壁皆是整 很大竹排成,又光又滑,不能攀援。待了一会,用手叩壁,再呼:“两位灵猿能否 下来一谈?”连问数声,仍无回答,不敢过于惊扰,想起楼侧还有几间竹屋平房, 刚打算走往探问,猛觉一股膻气由身后袭来,同时闻得鼻息咻咻之声,心中一动, 忙即闪身回顾,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身后掩来了一个似熊非熊的人形怪物,颈上系着一根黑绳,比人还高一头, 手大如箕,通体黑毛如针,根根猬立,眼大如杯,凹鼻掀唇,血口獠牙,碧瞳如电, 凶光闪闪,看神气似由那几问平房中掩到身后,已将两只怪爪高高举起,作势想朝 自己扑来。因颈间长绳到门即止,不能再进,幸这一闪恰巧避开,否则早被抓中。 怪物一见抓空,立时暴怒,血口突张,似想怒吼,但未出声,又复闭拢,腾身一跃, 朝人扑来。余式看出怪物猛恶非常,日前曾为恶狗所伤,有了戒心,身旁未带兵刃, 又处在这等诡异之境,主人不见,底细不知,先遇二猿已极奇怪,忽又见此怪物, 未免胆寒,哪敢停留抵敌,慌不迭往旁纵逃。心中正急,忽听震天价一声厉吼,夹 着重物击地之声,震得四野齐起回应,竹树萧萧,宛如潮涌,惊悸奔逃中回头一看, 不由又奇怪又好笑起来。原来那怪物本藏竹屋平房之内,颈上所系长绳只有四五丈, 到了楼前小溪即止,不能远出。绳粗虽只如指,但极坚韧,又具极强弹力,先前急 欲伤人,起势太猛,人未扑中,却吃长绳往回一带,仰跌了一大交,震得地上尘土 飞起老高。刚刚纵身跳起,长绳好似有人牵住,又往回用力一拉,怪物身未立稳, 又跌了一大交。似这样接连几次猛跌,急得怪物连声厉啸,暴跳如雷。 余式定睛一看,平房窗口露出两个猴头,正是那黑白二猿,不知何时掩向平房 之内将长绳拉住,怪物只一纵起,便即用力回拉,使其跌倒。怪物先想伤人,一味 向前猛扑,越跌越怒,还不觉得受了二猿晴算。未了一闪忽然警觉,一声怒啸,纵 身一跃,便往回路飞扑过去。余式见那怪物猛恶厉害,从来未见,纵时身侧有一半 抱粗的槐树竟被撞断,身法更是极快,方代二猿着急,同时闻得两声猿啸,黑白二 猿已一左一右穿窗飞出,分头往两侧纵去。黑猿逃得稍慢,又正当怪物回路,几乎 撞上,两下擦肩而过,吃怪物凌空一把没有捞着。黑猿身法也真灵巧,就空中一个 转侧,一翻一挺,往斜刺里箭一般射去。怪物也自落地,怒急心昏,微一疏神,只 顾寻仇,没有看到落处,一下落在屋前丛竹之中,只听咔嚓连声,那丈许高的新竹 竟被压折了一大片。等到纵起,二猿已逃出老远,愤无可泄,随手乱抓,窗前竹林 也被连根拔起,抛向空中,闹得满天都是断干残枝,树叶泥沙纷落如雨。怪物晃眼 将那数十根新竹折断拔光,愤仍未泄,犹自暴跳怒吼不已。 余式因见怪物颈有长绳,不能走远,以为无碍,一时好奇,正在注视,忽又听 二猿啸声甚急,回顾白猿正站远处在朝自己招手,刚要赶去,猛觉膻风扑面,一条 长大黑影带着两团碧色凶光已自迎头飞到。原来怪物颈绳不止五丈,先被二猿拉住, 不能飞远,这时二猿已去,急怒交加中瞥见人还未走,立即飞身追来。当时形势危 险万分,余式方自胆寒,回身欲逃,觉着腰间一紧,人便凌空飞起,倒退出去。原 来怪物已飞扑过来,幸而二猿看出危机,连啸示警,白猿见势不妙,首先飞纵过来, 将余式一把挟起,纵向一旁,就这样,差一点没被利爪抓中。怪物一见抓空,颈问 长绳已到尽头,起势又猛,就此仰跌下去,叭的一声大震落在地上,地皮也被砸了 一个深坑,重又纵起,向前强挣,咆哮起来。余式惊魂乍定,刚看出形势奇险,忽 见长绳回收,仿佛有人在拉神气,怪物暴跳更急,但是无用,那细一根长绳,怪物 虽然力大凶猛,竟难与抗。有时怒极,回手用力乱扯,吃长绳往回一抖,便跌一个 重的,似这样连滚带爬,晃眼退回了一多半。到了平房前面不远,怪物似知无幸, 回手抱定身旁怪石,死不肯放。不料长绳越拉越紧,勒得怪物颈红脸胀,凶睛怒突, 口中厉吼,渐变惨嗥,拉着拉着,因力大猛,怪物又死不松爪,头颈伸出老长,还 在强挣,忽听叭嚓一声,那七尺多高、两尺来粗的石笋竟被怪物扳断,叭嗒一声大 震,连断石一起落到地上,长绳立往回收,将怪物倒拖过去。 二猿早就喜得拍手乱跳,正朝余式打手势,令其稍候,欲往平房奔去;同时, 怪物也被长绳拖到门口,不知何故,口中喷起一股黑气,朝房中飞去,长绳忽解, 一声厉吼,飞身而起。二猿恐伤余式,各自长啸飞迎上前。怪物好似惊弓之鸟,只 图逃生,并未再向余式、二猿寻仇,急匆匆连纵带跳,比飞还快,往高楼顶上逃去。 只一纵便到了楼顶,手攀楼檐刚往上纵,忽听哈哈一笑,好似被人迎面打中,由相 隔三四丈高处猛跌下来,震得石土惊飞,林树萧萧,山野齐起回应。怪物冷不防受 此猛跌,一任赋性凶野,皮骨坚厚也禁不住,就此跌闷过去,半晌爬不起来。紧跟 着楼顶上现出一个白发老人,正是余式昨晚所遇异人卢隐,不禁大喜,方唤得一声 “老仙师,弟子恭候多时”,老人已凌空飞坠。余式正要上前拜见,老人把手一摆, 便往平房走进。因知老人性情古怪,不曾奉令,不敢随往,回顾二猿已往平房走去, 明见怪物卧地喘息,目射凶光,咬牙切齿对着自己,竟忘危机,只顾寻思。不料怪 物先是想逃,后被老人打跌,知逃无望,身又受伤,恨极仇人,正在暗中蓄势待发, 一声未出,冷不防猛扑过来。余式知它厉害,方自胆寒惶急,往侧逃避,眼前倏地 一花,猛觉疾风吹坠,随听叭的一声,定睛回顾,原来是一个瘦小枯干的黑衣老头 手持一根铁拐忽然凌空飞坠,正挡在自己前面,将怪物打跌在地。知是隐居当地的 异人奇士,又见怪物伏地哀号,不住以头触地,意似求饶,料已无害,忙即上前跪 拜,暗中偷觑。见那老头是个秃子,貌相奇古,面红如火,平顶高颧,大鼻虎口, 两道寿眉稀落落斜挂眼角之上,二目细长,神光炯炯,身高不满四尺,左手拿着一 个鹅卵大的青丸,不知何质,右手拿着一个和人差不多高的铁杖,杖头形如人手, 旁有四枝,长短不一,未知何用。身着一件黑色道袍,赤足芒鞋,人虽瘦小,态甚 严肃,立在当地一言不发,见余式跪拜,面带微笑,挥手令起,随往平房走去。 余式紧随身后,到了里面一看,那平房虽只一排三间,因被竹树掩蔽,外观不 见,实则左暗间内还有一条短甬道,直通平岗土洞以内,先系怪物的长绳便由洞中 拖出,横在地上,好似怪物原藏洞中,不知何故被它走出。黑衣老头住在右面一间 房内,里墙有一木床,上铺凉席,窗明几净,花影在壁,地既幽静,陈设又复雅洁。 卢隐坐在窗前椅上,二猿正忙着端茶进果。余式到了门口,不敢再进,刚一停步, 卢隐笑对黑衣老头道:“这便是老八新收门人余式。可笑八弟既然收他为徒,又不 传授本领,如非遇见小冉,几乎被狗咬死。我看他可怜,又经我新收那小东西苦求, 为他医病去毒,还长了点真力。偏生铁鹰寨之行就在日内,以我传授难于速成,只 你仙猿掌最是合用,我想老八丢人,还不是和你我一样,知你正在用功,无暇传授, 心想二猿近来功力大进,今早黑猿正往寻我,为此命二猿代你传授。我因有事来迟, 不知他是否学会?此非外人,大哥破例容其入见如何?”黑衣老头将头微点,余式 连忙走进,重又下拜。卢隐笑道:“这是你大师伯地行仙左勉,他不比我随便,多 磕两个头包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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