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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回 绝处逢生 石猴儿赤手屠千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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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绝处逢生 石猴儿赤手屠千犀 原来那东西,山民都叫他石猴儿,其实乃是一种心性灵巧而又凶猛绝伦的猛兽 山狨。 三人当中,只路清未随南洲以前,偶往山中樵采打猎,经一老者指点,见过一 次,后来告知南洲,得知这东西与川峡中所产不同,是另一种,身比常狱高大得多。 最大的长约三尺,小的从头到脚才只两尺,生来猛恶多力,爪利如钩,专吃猛兽脑 浆。圆头凸嘴,形似猿猴,后面拖着一条长尾,坚韧多力,最长的竟有它身子一个 半长,约有五六尺光景,尾梢生着一丛长毛,其尖如针。不用时,随意盘在身上, 用时舒展开来,多么厉害的猛兽也经不起它一缠一击,一个不巧,被它勒紧咽喉, 比毒蛇缠身还要厉害。倦时便用长尾钩住树梢,悬身而眠,飞行树抄枝叶之间,轻 巧神速,急逾飞鸟。因其最喜模仿人类动作,轻不伤人,偶然路遇,至多跟人学样, 或是强迫对方做上许多动作,也只软缠,决不加害。人却贪它那身兽皮珍贵和那一 条长尾,常用酒果毒死,将皮剥去。经过常年诱杀,南疆深山之中已早绝迹。南洲 听路清谈起,还代不平。 这时一见黑森林中竟有此物,自是惊奇,知道山狨虽极猛恶力大,爪牙犀利, 决不伤人,定是众山民误会,并非怪物,因阿成再三警告,这东西实在难惹,喜怒 无常,千万小心等语,也就不再多说,静心看将下去。 山狨出现以前,嘤嘤清啸之声响成一串,下面犀群竟似不曾听见。出现之后, 又由离开四人八九丈的大树上跃起,也未落地,只在环湖树枝上面清啸飞驰,宛如 凌虚跳跃,飞将过去。一圈还未绕完,树下这面的犀群还未看见,湖荡上下的千百 凶犀已全数惊动。说也奇怪,那么凶猛雄壮、为数又多的凶犀,竟会被那和猿猴差 不多的山狨吓住,所到之处哪怕正在狂跳怒吼,一经瞥见,当时安静下来,不论水 陆,都是伏卧不动,悄无声息。晃眼之间,湖荡上下大片犀群全数吓倒。 四人旁边大树下的凶犀,本来只有一二十只,母犀死后方始越聚越多。先后百 十只凶犀,纷朝一棵大树乱扑乱撞,当然不免互相冲突挤轧,力又用得太猛,和拼 命一般。一经撞伤,先是野性暴发,终于急怒疯狂,自相践踏,越闹越凶,一时尘 雾高起十余丈,后面来了克星,竟未看出。那十几只山狨来意,似因湖荡上下犀群 最多,打算择肥而噬,未等下手,一见树下这些凶犀还在乱吼乱撞,咆哮如狂,全 没把它放在眼里,不禁大怒,同声怒啸,一跃十余丈,飞纵过去,刚一到达,便抓 伤了好几只。 四人藏在树上,看得逼真,见那山狨来势端的神速无比,宛如十几点黄白两色 的流星凌空飞坠,直落当场,除将两只业已急怒发狂的凶犀先后抓杀而外,初上来 时,简直不像存有敌意,只围着犀群,跳跳蹦蹦抓耳挠腮走圈子,口中不时发出嘤 嘤欢啸之声,好似高兴已极,树下犀群一见山狨到来,也是当时宁贴,全数伏地, 宛如泥塑木雕,凶威尽敛,休说不再暴跳怒吼,声动皆无。山狨共是大小十八只, 皮色有白有黄,全部油光水滑,映月生辉,行走之间,周身闪动起一重接一重的水 波,好看已极。 三人见下面大小两起犀群均被制服,先后共只杀了两只疯犀,底下便未动手, 不知何意,想要探询,又被阿成暗中止住。隔了一会,这才看出,山狨性喜清洁, 到树下时只由内中两只同类一对一各抓杀了一只,便即腾身纵起,也未吃什兽脑, 便围着那百十只凶犀转圈子,相隔颇远,也不近前,好似怕那灰尘神气,湖荡那面 的犀群最多,竟未顾及。 犀群遇到这样脱身机会,按说逃走并非难事,何况死对头共只这十来个山狨, 比它少得太多,如其合力拼斗,压也把它压死。就算仇敌身轻力大、爪牙犀利,不 是对手,这样众寡悬殊之势,只要同心合力一齐上前,怎么也能将它拼掉。不知怎 的,竟会随同那两只臃肿肥壮的大犀,既不斗也不逃,守在当地,只是等死,毫无 动作。 山狨也似深知这群蠢物的心理习惯,既不发威,也不暴跳怒吼,也不现什凶相, 只围着群犀乱转,口中清啸之声宛如流莺娇啼,好听已极。等到转过八九圈后,方 才犀群冲突扑撞激起来的灰尘宁息下去,为首一只大山狨忽然立定,朝同类叫了几 声。众山狨立时分散开来,各朝犀群后股抓上一两把。那又长又细的狨爪起处,熊 犀后股当时皮破血流,纷纷起身往湖荡那面走去。树下熊犀本来伏卧在地一动不动, 吃山狨一抓,乖乖起立,跟了就走。 mpanel(1); 山狨共只十余只,休说全体熊犀,便树下这一群,相差也是十之一二,山狨身 形那么瘦小,竟具无上威权,那么猛恶的庞然大物,竟被制得服服帖帖,俯首听命, 丝毫不敢倔强,比什么都听话,不抓不动,一抓就走。山狨一双利爪坚逾钢钩,抓 在犀股上面,当时连皮带肉一齐抓裂,现出四五条红印,鲜血四流。熊犀只管吓得 周身乱抖,为了不吃这一抓之苦,明见同类业被仇敌抓伤起身,它却不走。索性倔 强到底也罢,等被仇敌抓得皮开肉绽,鲜血四流,苦头业已吃到,却是俯首帖耳跟 了就走,看神气,出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苦头,疼痛已极,方才那样张牙舞爪咆 哮如雷的凶威,竟不敢面向仇敌稍微施展,只在鼻孔里惨哼,声都发颤,连大气都 不敢出一口。“这十几只山狨动作绝快,转眼之间,树下上百熊犀,差不多每只都 被抓伤,乖乖走往湖岸一面,和原有的犀群挤在一起,伏卧地上,无一敢动。地下 斑斑点点,到处淋漓,都是熊犀所留血迹。 山狨等熊犀排好,围成一片,重又分开,四方八面做一圆圈,各占一方,围将 过去,见有伏得稍远的,扬爪就是一抓。一声惨哼,被抓的熊犀便往中心挤拢。如 这样分头下手,不消顿饭光景,沿湖一圈,密层层全被犀群挤满,昂首望着湖心两 只为首熊犀,静听仇敌宰割,一动不动。 按说熊犀这样伯那山狨,原应一律,不知怎的,里外不同。岸上的一大圈,都 是将头向里,伏在地上。湖心那两只为首熊犀,明知强敌当前,凶多吉少,仿佛倚 仗犀多势盛,可以负隅一时,至多把手下犀群吃光,本身仍可无事神气,各瞪着一 双凶睛,始而注定仇敌动作,昂首水中,也和群犀一样,无什动静。等到四面均被 仇敌逼住,外围成了一大圈犀城,水中的一群,好似仗着地理,离为首的近,胆子 较壮,虽没有方才那样猛恶发威,依旧围绕二犀身前,若有所恃神气,一面再将比 它稍小一点的熊犀挤轧出去。等把犀群分成两起,许多留在水中的小犀,因被同类 大犀排挤,拥向靠岸一面,当中立时空出一圈水面。两只大犀为首居中,另外一二 百只最肥壮长大的熊犀四面包围,孤岛也似挤成一团,浮向湖荡中心。 那十几只山狨,这类事似已做惯,深知对方习性,知到时候,忽然同声长啸, 在外圈犀城之上欢跃起来。为首二犀似被激怒,忽然昂首一声厉吼,那拥护身旁的 大熊犀立时同声应和,吼啸之声比起方才还要情急猛恶。阿成虽曾见过两次熊犀为 山狨所制,甘受残杀不敢反抗,但是为数不多,所杀也不满十只,又在白天无水之 地,像当夜这等奇景,也是第一次看到。 路清等三人更不必说,见湖心犀群以两只最大的为首,合成一大圆饼,当中空 出一圈水面,只管水中还有空地,却不许外圈同类挨近。稍一近前,中心犀群本是 挤成一团,一动不动,仿佛怯敌已极,可是一见外圈同类逃入,立时群起而攻,仿 佛那两只大犀是它护身符,只能保护它们,余者都该上前送死一样。而靠近湖岸的 这一圈,只管想要靠近为首大犀而不可得,自己受了暴力威逼,一面却要欺凌岸上 受伤的那些同类,将湖岸挤满,不许一只下水。经此一来,成了两道犀城、一圈水 巷,环绕着当中两个首领和一些比较雄壮最大的熊犀,层次分明,各不相混。 当中犀群本和外层犀群不同,犀头有里有外,并不一律,等到为首二犀发威怒 吼,立时纷纷应和,转过身来,一齐将头朝外,昂首怒吼,形态吼声本极猛恶,为 数又多,湖水随同中心犀群转身翻动之际,惊涛腾涌,骇浪横飞,月光之下,宛如 千里银雪跳波而起,看去越显威武。可是外层两圈犀群,似因为首二犀只知拥兵自 卫,专和极少数的爪牙互相依赖利用,不管它们死活,内受同类逼迫,外有强仇大 敌,四面围攻,两面煎迫,心胆已寒,只管昂首向外,还存希冀,并无一丝回应。 月光甚明,四人遥望逼真,方觉为首二犀和中心犀群业已情急发威怒吼,必能 结合同类,与强仇大敌拼个死活,至不济,身边这一群最猛恶的大犀必能为之出力, 这场恶斗不知如何紧张凶猛。隔了一会,吼声渐止,不见动静。那十几个山狨一任 对方吼啸发威,张牙舞爪,始终不曾理会,也不再用利爪朝犀群中乱抓,只在犀城 上面欢欢喜喜跳来跳去,有时并还朝犀头轻轻摸上两把,欢啸几声,由外而内,差 不多把每只熊犀都摸到,忽然同声长啸,齐往中心犀群纵去。 为首二犀刚把头一昂,猛张血口,似要发威迎敌,声还未发,忽见仇敌并未伤 它,一齐落向最前面同类身上,有的摸上两下,有的抓上一把,被抓的犀群立似皇 恩大赦,亡命一般朝方才被迫挤往湖边的同类丛中冲去。看意思似上岸逃走,无奈 先前排挤大甚,那些同类密层层挤在一起,无法冲上,冻蝇穿窗一般,此冲彼突, 想要乘隙穿过,对方偏是死也不让,急切间无计可施。转眼之间,中心犀群只有十 之六七被山狨抓过,齐往岸边同类挤来。一面是得到仇敌宽免,苦头吃足,却可保 得一命。一面为敌所制,以毒攻毒,使其围成一圈,将中心这些肥壮的犀群道路挡 住,不令通过,以便选择肥瘦,最后发落,这一作法自毙,逃的越多,冲突越盛, 其势越猛,于是互相挤撞,两败俱伤,转眼之间乱成一片。山狨任其自相残杀,也 不去理睬。等将一些不中意的熊犀分别用利爪抓伤赶走,只剩十之一二,和为首两 犀挤作一团,这才择肥而噬。 这类熊犀,头上顶着一个生有独角的厚包,其坚如钢,山石大树均可撞破,不 知怎的,竟禁不起山狨利爪,先抱着犀头抚摸,看去又是亲热又是欢喜,忽然一声 惨嗥,那一片凸出的带角厚皮竟随爪而起,再一抓,便将犀脑取出,也未入口,就 势甩向水中,那犀随同脑浆迸裂,血水涌处,当时身死。似这样,杀完一只又一只, 转眼剩下二三十只最大的,为首两只大山狨立往那两只大犀头上纵去。它这里如法 炮制,还未下手,下余山狨忽然同声发威怒啸,扬起尾鞭,近者爪抓,远者鞭打, 内有几只,并往外围犀城上跳去,也是乱抓乱打。外圈犀城先起骚动,一只只慌不 迭将头拨转,穿林而逃。湖水前面有了空隙,后面的早就得到仇敌网开一面的号令, 不顾同类冲突,纷纷抢上,争先恐后,卷起满地泥雨尘沙,逃上岸去。 这类熊犀大都恋群,尤其对那为首两只大犀恋恋不舍,先受同类排挤,不得近 前,又吃了许多苦头,这时竟改了脾气,一到岸上便自顾自穿林而逃。跟着,便听 林中奔驰骚动之声连路响将过去,越听越远,仿佛乌合之众,上来那样张牙舞爪, 威风凛凛,众星捧月一般,将为首二犀团团围住,及至外受强敌危害,内遭同类欺 凌,对头仇敌又是极厉害的克星,一经打击,立即烟消云散,转眼逃光,只剩水中 心有限二十来只最雄壮的熊犀和为首二犀,欲逃不得,每只头上都蹲着一个山狨, 只管抚摸戏弄,并不下手,等到为首二犀众叛亲离,忽然同声欢啸,利爪起处,犀 头厚皮立被揭开,将那脑髓捞将出来,这才放在嘴里,吃将下去。一片惨嗥过处, 先前湖面上本是一片银色,忽然浮起许多大小片不等的黑影。 四人料是犀血快将湖面布满,这样小的野兽如此猛恶,好生惊奇,正在暗中戒 备,忽听远远又传来一声清啸,与方才山狨啸声不同,约有盏茶光景方始停歇。声 还未住,那十多只山狨,己和箭一般丢了死犀蹿上岸来,往来路林中飞纵过去,转 眼无踪。那啸声甚是清越,从所未闻,余音曳空,半晌方息,竟听不出是人是兽。 四人和八十多个壮士料知厉害,且喜未被山狨看出,还算便宜,否则虽有山狨 不肯伤人的传说,这等猛恶之物到底难料,何况生裂兽脑又曾眼见,并非素食之物, 互相庆幸。阿成更是欢喜,说:“熊犀肉最好吃,今夜少说也有百多只死犀。明早 正好用此题目回寨送信,就便请求同行,再好没有。” 众人先以为天明前必还有别的兽群来此饮水,尤其末次长啸甚是奇怪,看山狨 突然奔去光景,无论人兽均非寻常,少说难免寻来,山狨也必回转,谁也不敢冒失 下树,一个个剑拔弩张,守在树上候到天明。日光业已照将下来,始终没有别的动 静,山狨也未回转。按照以往经历,断定平安脱险,心中一宽。众人虽都胆勇之士, 遇到这类凶恶无比的大群猛兽,后来的怪兽石猴儿山狱更是厉害,到底不免提心吊 胆。等熊犀逃光,那十多只山狨闻得林中长啸之声飞驰而去,人在树上守了这一整 夜,来路又奔驰了一整天,当然不免疲乏,先还未觉,事情过去,心神一定,反更 疲倦起来。二女、路清更因形势紧张,连肚皮也未吃饱。 阿成看出三人都有一些饥疲,略谈几句,正要下树查看。另一头目已带了十多 个壮士抢先赶下,分往林中窥探,刚赶回来,说兽群业已去远,不足为虑。但是林 中昏黑,前途有数十里,都不透天光,林木最密,中间更有好些险阻,必须绕越, 就照以前去过之路,赶往落魂崖,至少也要一天半的光阴,何况前段险阻大多。同 行壮士常时往来林中采荒,比较还好一点,路清等三人初次穿行这样奇险,加以昨 日长途劳顿,直到今朝不曾阖眼,再要跋涉一整天,恐禁不住。万一行至中途精力 不济,进退两难反而不美。同行壮士虽非初次经历,就此上路也是勉强。如把日期 拉长一天,先在当地吃饱一顿肥肉,大家上树安眠,乘着连日月光明亮,午后起身, 赶到前面觅地安息些时,索性缓缓行去,就便还可寻找以前去过的一条好路,以为 将来往返之计,比较安稳得多。 三人来时曾听哈瓜布说此去楠木林险阻甚多,内有两处均非人力所能绕越,未 了一段不曾去过,还不深知,单走到落魂崖前为止这一段,中途便有好几处奇险。 以前共只去过三次,内中一次,无意之中寻到一片好地方,非但上透天光,并有溪 谷平原,地虽不大,风景极好,未了一次,不知怎会迷路,怎么也寻找不到。三位 此去如其能将此路寻见,以后彼此往来方便得多。并向二头目发令,三五日内把人 送到落魂崖并非定限,迟速进退均要听命自己而行等语。料知同行壮士都已疲劳。 心想:前途险阻,这大群熊犀和那怪兽不知去往何方,万一在此暗无天日的黑森林 内,骤出不意狭路相逢,岂不讨厌!自来客随主便,他们奉有寨主严命,小心保护, 不许丝毫疏忽。这等说法,定必有些为难,便是自己三人第一次受到这样劳苦,此 时已是饥疲交加,走到路上,再要人倦难支,任其抬走,也不好看。 双珠人更谨细,首先开口答应,笑说:“黑森林内暗无天日,透光之处极少。 我兄妹初次涉险,道路形势和前途安危一概不知,全仗诸位老兄相助,行止均请你 们作主,无一不可。” 阿成接口笑道:“按说这条路我走得最多,但那未去过的地方真不知有多少。 记得前途有一小山,上下全是空地,山洞甚多,这中段数十里路好些险阻,算将起 来,和走三四百里寻常山路一样远近。最讨厌是未了十多里,左右绕越,少说也有 一二百里冤枉路。我们在此吃饱睡足,候到日色偏西起身,赶到山下寻一两座山洞 安眠,再好没有,并且还可将那每日照例来此饮水的兽群避开。小山偏在正路左侧 三四里,外有密林阻隔,极难寻到。我们平日往来,全凭行路步数来记远近,稍微 疏忽便要错过。幸而前两月,有三个人和我一路,又去过一次,并将沿途树皮削去 一片,留有标记。这三个弟兄,倒有两人在此,有他们引路,必能寻到。有此多半 日耽搁,我赶往寨中报信,再行赶回,决来得及。大家也可乘此时机,将那些死犀 牛设法吊向树上,以便寨主派人来取,免被吃水的兽群占便宜,将它吃掉。别的不 说,单这熊犀的角和那一身好皮,运往山外,也值不少东西呢!” 双珠听他口气,似想当时起身,赶回寨去禀告,就便向哈瓜布请求跟随自己为 奴之事,忙即劝阻,力说:“来路险阻甚多,孤身一人十分可虑。我们业已答应在 先,到了落魂崖,一定等你一二日。无须这样心急。就是要去,也等吃饱睡足,大 家起身,并还请上几人与你作伴,同去同回才好。”阿成先说“无妨”,后来勉强 答应,并将昨夜心事告知头目和一些平日和他亲厚的壮士。三人只说山人性直,说 过算数,已然答应,便未多言。 人多手快,湖荡前面又是大片空地,业已水湿,不怕失火成灾。那犀牛肉又肥 又鲜,重达千斤,众人挑了五条最肥的开剥,就湖水洗净烧烤。八十多人竟未吃完, 还制了许多兽肉干粑,分带身旁。将皮角包好藏起,三人又各取了一只牛角,以备 万一之用。大小死犀共有一百多只,内中还有好些伤重未死的尚在怒吼,均被众人 用刀杀死,分别吊向高树之上挂起。忙了一清早,快要正午,方始停当,经此一来, 谁也力尽筋疲。路清等三人,一则少年好胜,深知众山民尚武,最重胆勇勤劳。再 说人家好意相送,也应同甘共苦,吃饱之后,虽经众人再三劝说,仍在一旁出力相 助,帮众壮士捆扎熊犀,不肯上树。众壮士从未见到这样好的汉人,又见三人胆勇 多力,本领高强,丝毫不以上客自居,人又那样俊美谦和,满脸春风,由不得心生 敬爱,赞不绝口。 三人平日常听南洲说那对人处世之法,看出山人诚朴天真,胆勇义气,没有丝 毫虚伪,对自己这样敬爱,越发兴高采烈,顿忘疲倦。阿成从早起便自带十余人, 专做开剥犀牛之事,相隔颇远。中间另一头目,因阿成还要赶回寨去送信,令其吃 完先睡。三人也未理会,等到吃完,帮助众人绑吊犀牛。双珠回顾阿成不在人丛之 中,旁立壮士说他上树安睡,只当先睡,就此丢开,事完想起,命人往探,回报牛 肉吃完,匆匆援到树上,拿了随身兵器,只约了一个同伴,便自起身,业已走远。 三人只得罢了,一同回到树上悬床之内,分别卧倒,周身疲乏已极,刚一合眼,人 便睡熟。 照例山人出外采荒,睡时均有专人防守。当日因那壮士常时采荒往来,深知地 理形势,一则断定太阳落山以前当地向无猛兽踪迹,人又高踞树上,就有猛兽,也 可无虑。加以连日连夜的险阻辛劳,人都倦极,反正日问不会有什变故,平日准备 细密,采荒人所居之处,无论高树平地、穴居野处,除却命人分班守望而外,另外 还有好些防御,因地制宜,各有不同,如警铃绷弩之类,一有仇敌、蛇兽侵入,触 动机关,立发巨响信号,闻声立起,人卧树上悬床之内,十分安全。 阿成去后,头目只剩一个,先也想到轮流守望,后觉大家精力交敝,少时还要 一同起身,不将精神养好,如何上路?再说也不公平,好在当地形势,就有猛兽万 一走来,也可无害,便将警铃绷弩张好,率领众人一同睡去,通体八十余人,没有 一个不是睡得又香又甜。 直到日色偏西,快要落山,路清醒来,探头一看,隔床双玉也刚醒转,悄说, “二妹,可要再睡二会?他们都还未醒,前途还有不少险路呢。”双玉笑答:“我 和姊姊业已醒过一次,因见天气还早,又听四面树上呼声震耳,宛如蝇噪,这些山 人睡得真香,他们这两天来辛苦大甚,从未得到休息,因此不愿惊动。我想到下面 湖边梳洗,均被姊姊拦住。我姊妹想念爹爹,谈了一阵,不知怎会二次睡着。方才 梦中似听左侧有人说话,因相隔远,不曾听清。先当同来壮士有人醒转,后来听出 内有女子口音,睁眼一看,日色西斜,快到上路时候,四面静荡荡的,并无人迹。 同来壮士也无一人醒转,心疑是梦,因不忍惊动他们,刚把眼睛合上,打算等到人 醒之后再下树去,你已醒了。” 路清一听,方才有男女说话之声,心中一动,正向双玉追问所说的话,可听出 几句是什口气,双珠也醒了过来。三人谈问几句,正说先前男女笑语之声恐不是梦, 两旁树上的壮士已相继醒转。头目拿起牛角哨于吹了几声,这些山人中的健儿全数 惊醒,均说:“天已不早。”纷纷援纵下去,各将先准备好的干粮取出,抢往水边 吃上一饱,再赶回来。头目早将人分成两班,一面饮食,一面收拾悬床和食用之物。 三人也往湖边,本要洗漱,忽见边沿上漂着一些汗血兽皮,还有今早洗剥熊犀 抛在当地的头蹄牛骨之类,回忆昨夜恶斗经过,嫌水汗秽,便走回来,另取葫芦中 存水饮用了一些。见众壮士均忙于包扎行装,正要上前相助,忽然觉着左侧树上两 只头角皆全的大熊犀不知去向。这些死犀均未开剥,本来挂向枝叶繁密的树干高处, 不是阳光斜照,便到树下也不易看出,藏得极巧,有的并还藏在靠里一面。因这一 株杉树最高,枝叶又密,上下挂了五六只,只有两只吊在高处。为防猛兽警觉,伤 口全都朝上,以免鲜血下滴,余者均藏密叶之中。挂时三人均曾下手,记得最真, 不知怎的,吊在树干上的两只忽然不见。再往林内搜索,灯筒照处,地上发现好些 血迹。犀群带伤逃走的原有血迹也多,均是斑斑点点,没有这样大摊。地下的草却 压倒了两片,也是污血狼藉,与犀群逃时所留血迹不同,血色更有新旧之分,好生 不解。 头目和旁边十几个壮士闻声赶过,也觉形迹可疑。这样重大的熊犀,便是寨主 得信,也必带了多人赶来,将其开剥,一条切成好几块才能背走。打算一次运完, 少说也在千人以上,否则,休说抬它不动,好些地方也无法通过。失去的两条犀牛, 虽有血迹留下,共只数尺方圆两摊,近在树后,地方没有碎皮残骨,连牛毛也未见 到一根,分明是由树上取下,整只抬走,到了树后,见伤口倒转,鲜血下滴,嫌其 污秽,只将腹中鲜血放掉,并未切开。这等拿法,人少不行,人多又难在密林之中 通行,但又不是野兽所为。事已奇怪,妙在这样重大的熊犀,来人竟能避开警铃绷 弩,轻悄悄援到树上将其放落,连那绑熊犀的长索一同取走,四围树上并无一人惊 动,手底也极干净轻巧。就说人睡得香,这八十余人均是往来黑森林多年、久经奇 险、耳目灵警的壮士,相隔这近,竞会被他在大白日里偷去两只大熊犀,谁也不曾 听到一点动静,岂非怪事?照双玉所闻笑语之声和地上血迹,种种观察,分明人去 不久。熊犀也是整只偷走,别的不说,单这神力,已是惊人,谈论了一阵,俱都惊 奇不已。 众人先和三人商量,这许多珍奇难得的熊犀,丢了可惜,打算留下一二十个壮 士在当地守候,等寨主带人到来,再作打算。双珠想了想,力言:“不可!来人这 高本领,如有恶意,决非你们一二十人所能抵敌。我们八十多人,都是精强力壮、 带有兵器的武士,他却如入无人之境,轻巧巧把熊犀盗去。本领之高,胆子之大, 可想而知。照他来势,想要伤害我们极为容易,他并不曾丝毫惊动,所取熊犀只得 两只。依我观察,对方人必不多,也未存有恶意。再说,这许多熊犀,人数稍少, 决吃不完,全偷了去也是糟掉。来人只取两只,又未带有绳索。那旁树上吊着不少 背子和许多食用之物,他并未顺手牵羊取走一物。可见来人认定熊犀乃无主之物, 他正要用,随意取走两只,别的他全不要。看那意思,非但本领极高,也极讲理, 与寻常传说森林中的野人迥不相同。好在这些熊犀均是机缘凑巧不劳而获,理应见 者有份,拿走两条也不相干。最好听其自然,免又引起凶杀。我们如存敌意,万一 村中藏有异人奇士,为了一时贪心,想要独得,白吃许多亏,得不偿失,甚而一无 所得,岂不冤枉?好在森林之中黑暗险阻,草木繁茂,这样长大之物,为数这多, 对方决拿不完。你们寨主人极机智,必能相机应付。我们还是各自上路,以免多生 枝节,干事无补。” 头目闻言,觉着有理,只得罢了。双珠正说:“留人防守虽然有害无益,但也 应该先向寨主报信,令作打算,以防万一对方来之不已,双方撞上,引起争斗。最 好分出些人往归途迎去,通知后来的人,请其戒备,并将自己心意告知,请其遇上 来人,和他讲理,按人平分,不要轻动干戈。就看出对方人少,也不可以多为胜, 树此强敌,日后采荒往来,多出好些顾虑。”话未说完,三人忽然想起天明前远远 传来的那声清啸将怪兽山狨引走之事,心俱惊疑。因那头目回答:“行时奉有寨主 之命,中途不许把人分散,擅自回寨便是犯法,像阿成那样一二人回去是否怪罪尚 是难料。方才打算分人留守,以防熊犀被盗,尚要路清等三人极力承当。作为三人 的意思,并还留下信物,才敢分开。如果成群回去,寨主法令严明,非怪罪不可。” 三人再三力劝,并削下一片树皮,写上字迹作证,又教了一套话,方始勉强答应, 也只分出两人去往回路送信,多厂人也不肯。 三人深知山人心实,最能守法,寨主之令决不敢违,又觉他们常时往来森林, 孤身上路不以为奇,冒险已成习惯。事情难料,偷牛人不知是什来路,万一回去人 多,途中相遇,反易发生误会,也是不妥。见众坚持成见,也就不再勉强。商计停 当,人也吃饱,整装待发。三人又将回去的两人喊来,再三叮嘱:“万一途中发现 可疑之迹,或与方才来人无心相遇,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必须忍耐。”说完,分途 起身。 那头目和阿成一样小心,为了熊犀被盗,心生警戒,因拿不准来人踪迹去向, 不知虚实强弱,还未起身,便照寨主平日行军之法,五人一队,派出三队去往前途 查探。三人同了大队在后,沿途留心观察昨夜逃犀所留血迹,点点滴滴随时都有发 现,深草里面并有践踏之痕,分明惊慌情急,四面逃窜,极少成群结队,也无一定 方向,别的却看不出什么可疑痕迹。走出十来里,犀群好似改路,蹿往两面森林之 中,前途草木繁茂,已不再有熊犀走过痕迹。众人最担心是,这类熊犀大性猛恶, 尤其昨夜受此重创,四下逃散,虽然势力分开,凶威大减,但它生具恋群特性,逃 将出去,迟早仍要会合,就分作好几群,其势也不可轻侮。林中树多路狭,宽处甚 少,一个不巧,狭路相逢,人力决不能当,稍微疏忽,逃避不及,便是凶多吉少。 照此形势,犀群早已由分而合,另走一路,前途已无危险,少了许多心事。头目又 和三人谈说熊犀的厉害和昨夜经过。先防途中相遇,甚是愁急,想不到运气这好, 居然避过。再往前走,别的险阻虽然难料,似此无人能敌的大群猛兽,已不至于骤 然相遇,实在可喜。前途便有危机,也可以人力克服。 正在高兴头上,头目忽然昂首闻嗅了几次,面上立现惊疑之容,喊声“不好”, 当先往前驰去,边走边喊,所说均是土语,声低而急。三人也未听懂,见他神情紧 张,手中本有一把极锋利的缅刀,又将背后有毒的梭矛拔下,双手一同扬起,口中 急呼,往前飞驰。跟着,便有二十多个壮士随后追去。后面的人也似得到警号,纷 纷抢上,将三人围住,相隔一两三丈不等。 三人知其赶来保护,如非形势真个危急,怎会有此举动!同时想起还有十五个 壮士,分成三小队去往前途查探,本是轮流归报,至少有一两人相继往返奔驰,向 后队的人报那前途形势,这时也未见有一人回转。心中一惊,断定前途有事,决非 寻常。因见同行壮士前后围拥,不愿示怯,双玉首呼:“诸位老兄无须专顾我们, 快往前途接应要紧!到底何事?也望明言。”连说两遍,见众壮士都是剑拔弩张, 手持刀矛梭镖,各自戒备,不论前后左右,都是背朝自己,将面朝外,围成一个椭 圆形。后面的人多半退走,脚步比方才慢了许多。前面的人并还排成好几层,将路 挡住,意似不令三人抢先冒险。转眼之间,合成一圈人墙,将三人围在当中,随同 林径宽窄,悄无声息往前走去。每三数人,必有一只灯筒放光,上下四外,一齐照 射,对于上面树干,尤为仔细,仿佛有什危机伏在树上,就要暴起发难光景。看出 紧张已极,心方有些醒悟,忽又听到前途信号之声,越知有警,均觉同行壮士个个 义勇真诚,所凭都是蛮力,好似不曾练过武功。尤其那头目和先去的数人,人更忠 实。恐其骤然涉险,少年心性,又都好胜,知道前面被人挡住,决不让自己过去, 好说无用,同时发现左右两旁的壮士得到前途信号,已有一二十个分持刀矛弩箭, 由两侧密林中掩将过去。 三人见此形势,再不上前,非但示怯,人家为我而来,遇事退却,装不知道, 也非患难同舟之理。念头一转,不约而同,顿起雄心。路清首先飞身一跃,由前面 壮士头上纵将过去。双玉近来和路清情爱越深,双方都是形影不离,见他孤身犯险, 自不放心,跟踪继起。双珠相继飞身,由众人头上飞越过去。三人都是一身极好轻 功,众壮士本想紧随保护,不令涉险,没想到有此一来,骤出意外,一声惊呼,同 起响应,立时一窝蜂般,连纵带跳,各自穿林绕树,追将上去。 三人脚程飞快,身法又较山人灵巧,转眼便抢在众人前面。因觉头目警号接连 传来,相隔尚远,以为就有危险,也在前面。始而各将灯筒取出,照路前奔。后来 三人会合,成一个倒品字形,一同前驰,便由路清一人持灯照路。双珠姊妹灯已收 起,耳听后面壮士呐喊之声,飞驰追来,非但未停,反因头目在前连发信号,恐其 当先遇险,欲往援助,跑得更急,后面壮士自更落后了些。三人一样心思,都以为 前面发生变故,有了危险,全没想到别的。哪知正走之间,忽然发现林中道路往两 旁展开,心想:这样宽阔的地面,怎会不见天光?用灯一照,原来左侧涌起一道冈 崖,最低之处离地也有三四丈,上面照样生着密层层的参天古木,所过之处崖势前 倾,分外险恶,前面再走两三丈便是崖角,头目呼声越近,好似闻得后面惊呼呐喊 之声,返身迎来,因被崖角挡住,不曾看见,不像遇险被困神气,为何这样大惊小 怪, 这原是转眼问事,三人离开大队也只一二十丈光景,相去并不甚远。双玉和路 清并肩前驰,双珠在后,相隔也只丈许,灯筒本已收起,因路清灯光照见前途还有 山崖,右侧一片黑森森的,形势似甚险恶,所过之处,地比来路都宽,当中树隙最 阔之处,竟有一二十丈,偏又不透一丝天光,下面野草,高只过膝,本极繁茂,一 样土地,偏是时有时无,当中还有两三条两三尺阔的空地,寸草不生,由来路起, 蜿蜒交错,伸向前面,仿佛人工开出,但不整齐。两三条路,和扭麻花一般,参差 并列,分合不等。往往两条空地其净如洗,当中缝隙里却生着丈许长一条梭形的野 草,繁茂已极;暗付:“这样洪荒未辟、暗无天日的黑森林,怎会有人来此开路, 将草拔去,并还这样干净?仿佛三条长蛇交错并列,是何原故?”想到这里,忽然 心动,忙将灯筒取下,随手晃燃,四面一照。目光到处,刚瞥见左侧道边野草压倒 了一长条,忽闻得一股腥气,看出大蟒蟠过和游行之迹,不禁心惊,料知那蟒刚去 不久,还在近处,前后壮士惊呼急叫,必是为此无疑。口随念动,刚急呼得一声: “这里有蟒!”一面慌不迭手伸腰间,把乃父精心特制的避毒药囊匆匆取下,以防 万一。 说时迟,那时快!她这里目光所及,只见一斑,别的地方还未及查看,脚底也 未停歇,正在边喊边往前赶,想向双玉。路清警告,令其留意,一句话刚出口,那 装避毒灵药的丝囊刚取到手,猛觉一股腥风凌空飞坠,耳听前面和头上急呼怒喝之 声,只听出路清大喊“留神头上”,第二句还未听清,接连几点寒星,已由前面暗 影中朝自己头上飞来,同时手中灯筒扬处,一条又长又大的白影,带着两团红光, 一条尺许长的火线和一股腥风,已匹练也似当头压到! 双珠奔得正急,先未留神头上危机暴起,不容一发,休说纵身逃避,连念头都 不容转,那条白影已似长虹飞坠,电一般猛冲下来。双珠情急心慌,扬手一剑猛力 斫去,微闻”哎”的一声,那东西似被斫伤,紧跟着身上一紧,连剑带人全被卷住, 凌空而起。方想:我命休矣!惊慌忙乱中,刚猛力挣得一挣,脱手松剑,就势往下 一落,耳听前后上下众声怒吼,头上一亮,一股奇腥,带着大片腥风腥雨泼向面上, 人也凌空下坠,落在地上,昏死过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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