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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回 危崖夜灯红 失路无心遭巨寇 荒山凉月白 穷途遇救见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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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危崖夜灯红 失路无心遭巨寇 荒山凉月白 穷途遇救见高人 二人白跑了一趟,惟恐夜长梦多,归心似箭,不分昼夜加急前行,走了些日, 算计再有两天便可到达。这日行经浙皖交界,误走歧路,错了宿头。好在二人野宿 已惯,也未在意,仍往前行。走到天黑,忽见山麓深林内有灯光透出。依了陈业, 过了前面九盘岭便人浙境,道路已然打听明白,带有干粮,索性乘着月夜,不必再 绕上大路,径由九盘岭山径小路穿越过去,到了浙境,再行觅地打尖歇息。马琨见 月旁有晕,加以从早上路,除了两次打尖,脚不停步,觉着饥疲交加,便说:“少 时恐有风雨,日里已因心忙将路走岔,徒劳跋涉。九盘岭山路从未去过,只听山民 指说大概,语多不详。万一行至乱山之中又将路走错,岂非求快反慢?再要遇上风 雨,更受颠连。前面现有人家,还是在此投宿住一夜,明日赶早起身,仍旧抄回大 路行走,凭我二人的脚程,多绕三五十里也不是赶不出。省去走小路的翻山越岭, 多费筋力跋涉,仍是一样,还免得又走错路。” 陈业明知穿越九盘山的途径,中间虽要越过几处险峻之地,路却近去五六十里。 已向山民打听清楚,怎会走错!但念马琨是长兄,近日颇又谦和,闻言知他畏难, 不便勉强,只得应了。彼时江南诸省物阜年丰,人民安乐,甚是太平。虽见荒山野 林,人家孤立,并未生什戒心,高高兴兴一同前往投宿。那人家紧靠山崖而建,共 是两层楼房。楼前大片空地,外有密林环绕,地极陋僻。空地尽多,却未种有庄稼, 连个寻常山民人家隙地必有的菜畦花果都没有。楼角却一边一个,悬着两盏红灯, 适见灯光便是由此透出。陈业见那楼字甚是整齐,附近并无田亩,不类山中民户。 说是富家大族别业,当地只是危崖掩护,杂树丛生,偏僻晦寒,景物一无可取。再 说沿途十余里,棒莽载途,险阻荒凉,设如无特别原故,怎会孤零零住居此方?心 觉有异,方低唤“大哥留意”,忽听飕的一声,由门内箭也似窜出一条黑影,直朝 马琨迎面扑去。幸是马琨手疾眼快,未被扑中。刚一闪躲开,那黑影矫捷非常,脚 才点地,二次又复扑到。马琨这才看出是条大狗,因要在这家投宿,一面纵身闪躲, 口中高唤:“楼内主人快请出来!我们并非歹人,乃是山行迷路,来此投宿。”连 唤数声,陈业也随声在旁急喊,终无回应。那狗生相又长又大,是个异种,动作轻 健,神速异常,尤其是个哑口,一声不吠,只顾猛扑不已,势甚激烈。就这几句话 喊过,人狗已是七八个照面。始而只有一狗专扑马琨。陈业因见楼中无人应声,马 琨竟不如狗轻快,差一点没被扑中,早已激怒,将刀拔出,边纵边在呼斥,恐将狗 杀死惹出波折,乘着狗向马琨飞扑,纵将过去,伸手一把抓住狗的后腿,待要抡起 擒住,再和狗主人理论。不料狗腿才抓到手,又是一条黑影由楼门内飞窜出来,直 向陈业扑去。陈业见那狗又是哑口,而且和前狗一样,有小驴般大,上来一声不哼, 专一扑咬人的咽喉致命之处。楼角灯才点起,内里不会没人,连喊叫多声,并不答 理,又放一条恶狗出来,心中未免有气,又加那狗来势猛急异常,急切间委实也难 于抵御,恰好前狗在手,顺势抡起一抡,叭的一声,两狗相撞。陈业随即松手纵开, 二狗吃了亏,越发不肯甘休,双双撞落,脚才沾地,回身纵起又扑,本朝陈业一人 扑去,似听楼上有人呼斥了一声,二狗立即分开,各扑一人,这才狂吠起来。那狗 俱是异种,久经训练,灵警多力,上来吃了点亏,越发狡侩。陈业想再将它擒住, 也办不到,又怕伤了狗惹出事来,喊是无人答理,退又不行。二人俱是长途跋涉, 晓夜奔驰之余,忽然遇见这样有长力的异种恶狗,时候久了,渐觉气力不加,狗却 越来越猛。 陈业正想主意,马琨已忍不住暴怒,大喝:“三弟!我等远客拜方投宿,允否 听便。似此人不出面,纵狗伤人,连喊不应,和他有什情理可讲?还不如将这两孽 畜除去,各自上路,免得留在世上害人。”这时楼上已有人答话。马琨忿极之下, 再加人狗急斗,乱做一堆,也未听清。说到未两句,镖已连珠发出。那扑马琨的一 个由丈许远近纵起,张开一张利齿森森、鳄鱼一般的大口,舌伸老长,刚刚近面扑 来,大约斗时已久,见人并没携有家伙,又见人力渐弱,骄敌过甚,不曾防备。哪 知马琨为人阴毒,取镖发出,均经苦练。发时又快又狠又准,轻易看他不出。狗又 身子悬空,来势似箭直射。马琨扬手一镖,恰好由口里打进,直透颈腹。一声惨号 过处,仍朝马琨扑去。马琨料这一镖必然致命,将身一闪让过,那狗直窜出去三丈 来远,才笔直扒伏地上,口喷鲜血,死于非命。说时迟,那时快!当马琨用镖发出 时,楼上人已纵落。偏巧陈业听出马琨口气,似要对狗下毒手,急喊:“大哥,且 慢!”百忙中偏视侧看,微一分神,对面恶狗已自纵身扑到,相去迎面不过尺许, 喊声“不好”,忙将身往下一矮,正待让过迎面来势,一掌打向狗肩,借劲一按, 往旁侧纵出去。猛觉左肩一痛,耳听连声惨吠,狗已斜迸起老高,落地身死。 mpanel(1); 原来马琨镖早发出,刚避开死狗,一眼瞥见另一恶狗已和箭一般射向陈业头前。 斗这一阵,深知该狗厉害,休说被它咬中咽喉等要害非死不可,便这猛力一冲和那 钢钩一般的利爪,如被扑中也是承当不起。一时情急,不及再顾什来人,扬手接连 三只钢镖打去。说也真巧,马琨由狗的身后向前打,势子稍偏,本来打不中它的要 害,那狗偏吃了灵警太甚的亏,竟会闪躲暗器。马琨头镖到时,那狗已离陈业头颈 不远,忽然听出钢镖带起的风声,知道有人暗算,身子猛地用力一偏,头往下一低, 那镖竟从狗股间斜擦而过,虽未透体,狗已受了微伤,才怒号得一声,不料二三两 镖连珠发来,这一歪,人狗方向恰好对直,狗前半身再往下一低,狗股正对来镖, 全被打中。未一镖更是对准股窍打入,直穿胸腹。那狗多么凶恶也难禁受,情急负 痛,一声惨号,悬空连身弹起,四脚飞舞滚转,朝侧前纵窜出去,叭的一声,四腿 齐蜷,瞪着一双火也似红的凶睛,死于就地,胸前兀自喘息不已,死状甚是惨厉。 按说陈业本不致受伤,因是马琨突然发镖,事出不意,身子正往右躲,恶狗躲 镖,身向左闪,恰好成了一边。狗再吃了一镖,情急怒窜,左爪正擦向陈业左肩, 这时又连中两镖,奇痛钻心,一意护痛闪避,正无着脚之处,自然就势向陈业左肩 一用力,腾空翻跃而起。狗爪如钩,这一来又加了许多力量,于是陈业吃狗利爪连 衣带肉一齐抓破。马琨见陈业纵向一旁,手抚左肩,料已受伤,刚跑过去,口问: “怎么?”忽听脑后风生,仍没顾到来人,只当又是恶狗。身才纵起,想躲来势, 来人的棍已拦腰打到。还算陈业因觉肩头伤处麻痛,正侧脸查看,忽瞥见一条人影 纵将过来,对准马琨扬棍便打,料是狗主,见马琨并未防备,不及出声招呼,纵身 一脚向来人腕间踢去。来人是个身材矮小的短衣壮汉,身手颇矫捷,缩手避开,怒 喝:“何方野种,敢伤我的神狗!今天不叫你们给狗抵命,我不姓张!”随说随将 手中棍和雨点一般朝二人打去。陈业边躲边说:“你要打架,说完情理再打。”来 人仍是口中乱骂,纵身打来。 马琨因是连杀二狗的对头,手又有刀招架,追打更急,差一点没被打中。不由 怒上加怒,大喝:“三弟!这类野狗一样的山贼,和他有什情理可讲?打就打,谁 还怕他不成?”说罢,也将刀法施展开来。陈业因身在异地,楼房甚多,主人决不 止这一个,惟恐再有劲敌出来助战,想自己站个地步,便大喝道:“我兄弟两人, 你只一个,两打一不是好汉。既要动手,一对一,随你挑好了。”马琨明白陈业心 思,觉出敌人纵跃虽然矫捷,棍法寻常,忙喝:“这样满好!三弟你且退下,待我 教训这贼。” 陈业便退下去,暗中留神戒备,偶一抬头望见屋角红灯,竟是一方一圆。方的 一盏三面皆黑,只向外一面是红的,下面灯角还有绳系住,固定悬在那里,颇似义 父所说绿林中夜间用来传号令的信旗灯,越料不是善地。闹了一阵,饥渴交加,肩 头伤处,又红肿老高,疼痒非常。尚幸楼中无人出门,敌如再多,更是不了。方自 愁急,敌人不是马琨对手,棍法已自散漫,口用土语乱喊,也不知说些什么。一会 瞥见楼窗内有人影闪动,定睛一看,乃是一个女子,正由窗中走出,颤巍巍手攀窗 根,似要沿窗棂往那方灯移去,料是转灯用信号求救。敌人呼喝越急,意似催促。 对方偏是女子,正不知如何拦阻。那女子攀窗移了几步,似颇胆小,朝下叫了几声, 不敢再进。敌人又喝两声,女子便转回窗内。方疑她另有动作,敌人倏地冷不防抽 空纵起,直朝悬灯的楼角飞去。当女子和敌人用土语喝同时,马琨也自觉出有异, 暗中将镖取出,本意想打女的,还未动手,人已回窗,一见敌人纵起,如何能容? 抬手一镖,打个正着,“哎呀”一声,坠落下地,伤在股间,不是要害,一落地便 往左近林内窜去。 马琨又打了两镖,跟踪追往。偏巧此林乃全林最深一处,一面连着山崖,等追 进去,再找人已无踪影,不敢深入。陈业见状大喜,忙催快走。马琨只答了句“三 弟快来”,便往楼门内跑去。陈业连唤不住,心想适见女子扒窗情景,楼内未必有 什能手,不知是何用意,只得跟踪追入。见楼中俱是一些妇孺,内中一个年轻的颇 有姿色,装束甚是妖艳,其余皆似温婢,迥不类山民人家,见马琨进门,齐喊“饶 命”。马琨喝道:“你们不许跑动!我不是强盗,新由山里迷路出来,只和你家讨 些吃的。”少妇便唤使女:“有什现成饮食,快些取来!”口音是湖北人。陈业才 知马琨饿极,已然入内,不便再拦。自己恰也饥渴,心想前途不知有无凶险,吃点 也好。那妇女们多半小脚,这家恰正开饭,不多一会,急先取到。马琨不甚放心, 见少妇手拉一个小孩,手还在颤,便令先吃,觉无异状,方始大吃起来。吃完,又 把余下菜饭好带的,讨布包了,方始出门。陈业便说:“那灯是信号。”马琨扬手 二镖,陈业想拦,灯已打落。 陈业急道:“此间必与盗党有关,速行为是!”说罢,一同脚底加劲,到了山 口。回顾无人追赶,忙掩身形,往里飞跑。到了高处,回望来路,红灯未见悬起, 料知敌人伤重,尚未回转。正猜谈这家是何路数,陈业忽觉被狗抓处热痛如炙,兼 以麻痒,难受至极,始而还能勉强急行,走出十里以外,全身皆被扯痛,由不得把 脚步放慢。身在异地,人单势孤,心又惦虑追兵,强忍痛楚。又行里许,这才禁熬 不住。眼望前面,高山连亘,形势陡峻。山脚东面不远是条黑谷,淡月光中望去, 密林蓊翳,境甚幽僻。想起来时山民所说,不甚相符,匆促行路,也不知走错没有。 抚摩伤处,越肿越高,微一动转,奇痛攻心,委实寸步难移。没奈何只得咬紧牙关, 由马琨半扶半抱,走向右侧矮树林中,寻一平坦草厚之处席地坐下。陈业忽觉奇痛 难支,偏身卧倒。情知狗爪有毒,弄巧就许危及生命,无如荒山野地,休说延医, 连寻个人家讨个歇处养息都办不到。 马琨也知事情又是全由自己而起,先依陈业,一直入山,固不会惹出这场灾害, 就是遇见恶狗,以陈业的身手,决躲得过那狗一扑之势,如非自己急发三镖,何至 为狗所伤,看陈业伤势十分凶险,深悔不该冒失。正自着急,忽听远远呼哨之声, 料是敌人纠众追来。陈业已万难行动,弃他独逃,一则问心不过,二则途径不熟。 万一逃出撞上,岂非自投罗网?想了想,乘敌未到,纵出林外。一看伏处形势,那 丛矮树就在路侧不远,稀落落高不过人,内里却有几处草地,尤妙在树干甚低,叶 密枝繁,密草高二三尺。由外看内,仿佛一目了然,极易混过,决想不到内有逃人 藏伏。那藏处紧贴一株矮树根下,特意走近树前,探头查看。陈业已为丰草所掩, 看不出丝毫形迹。马琨从小顽皮,生长山中,小时常与钱复等捉迷藏,深知虚实明 晦之理,适才只为陈业痛苦难支,敌人久未追来,戒心已去,还是陈业力说“小心”, 这才稍微留意。先只图近,顾虑不深,想不到反得了这等绝好藏身之地,心中略宽, 决计不再移动。赶回悄告陈业,一同将身卧倒,静心相候。不消片刻,那呼哨之声 便由远而近。 马琨听出敌人竟分东南西北四面合围而来,料知敌人土著路熟,且幸适才没有 背友独逃,否则看这形势,定非撞上不可!方自咋舌,暗道“惭愧”,遥窥火光点 点,敌人已有两三股合拢。还有一股由山上下来的也将到达。一会便在林外不远聚 集,七张八口,纷纷议论。人均粗野异常,语声颇高,容易入耳。大意说这等搜法, 山那边还有弟兄迎堵;月亮底下,逃人决无藏处。他说由山里出来,定是真的。 有的说:“如是真话,他已闯祸,又把号灯打灭。明是行家,岂肯自说去路: 他伤了两狗,已该万死,又将这位小舅爷打伤,小夫人吓病。人再跑掉,连个姓名 去处都没有,改日老头子到来,这责任谁担得起?我们不能说山外几条路都有人追, 这里便可疏忽。如若两头落空,全未捉到,大家都不得了。这两小狗是走长路的, 看他那么又渴又饿,地方又生,定跑不远。这里路虽难走,共只有限几处可以藏躲。 各路口子早已把好,插翅难飞。水东村那片水,他过不去。再说那老家伙近年脾气 越怪,虽然可恶,却不许外人人村一步。前年连他老朋友来寻几次,未了也只隔水 说了两句,便把来人僵住在那里,各自回去,怎会容这等小野种停留?我们还是不 要偷懒,宁愿白费气力,免得日后吃老头子的排头。” 一个又说:“你说老家伙性情古怪,一点不错。他专做人讨厌的事。那年被狗 咬的外路人,不是他救去医好的么?弄巧就许逃到他那里去了呢。否则,如在山里, 怎寻不到?”这人一说,全都住口。呆了一呆,便有人提议往探,似又有些顾虑。 商量了一会,齐往东走。底下因多争论,话未听清,大约村里还有敌党熟人,到了 再见机行事。敌党共有二十多人,立处相隔马。陈二人卧处只三两丈远近,地势还 较高些。只觉议论纷纷,并无一人注目及此。二人料他还要回转,又恐还有一些未 赶到的,哪里还敢再动?仍在原处守候。约有半个多时辰,敌党忽然急跑回来,语 声嘈杂,似有埋怨咒骂之言。路过近侧,忽有一人在高处喊道:“山北号灯连闪, 定是两小狗出现,和我们的人动手。这野种脚底真快,不知怎会被他绕向山北去了, 必定扎手,还不快追?”这人凌高一呼,众声齐应,一窝蜂似往山上跑去,一会便 翻过山去,端的脚程身手俱非寻常。 马琨惊魂乍定,一想当地夜间虽好,日里恐自难说。再说陈业伤势沉重,出路 全断,其势不能久伏野地。想起适才来人曾说,水东村老家伙前年救一为恶狗所伤 的外路人之言,不禁心中一动。暗忖:所说老家伙,必是一个精干医治狗咬的异人, 不特医道高明,还有极大声威,否则来人不会那样又厌恶又害怕,连探问一下都不 敢冒失前往。如今实逼处此,陈业总算对己还好,舍他逃走,一则有点问心不安, 二则钱复出困更无指望。莫如为他死中求活,见机行事。乘敌走远,姑试走上一回, 真要不行,再打独自脱身主意。想到这里,俯视陈业,已然昏晕在地。只听传言, 前途难料,带了他反倒累赘,且去村中寻见那能医老人再说。低唤两声“三弟”, 不听答应。四顾无人,便即纵出,飞步往谷中赶去。行约里许,走出先见密林,忽 听泉声振耳。向前一看,对面悬崖如削。当中一条阔涧,宽约八九丈。俯视涧底, 深达二十来丈,山泉自上流头银龙也似飞来,撞在涧中危石之上,珠飞云舞,映月 生辉,波涛荡荡,与附近松涛相与呜和,空山回响,越显清洪。 方疑迷路,忽瞥见右侧一条独木桥由对崖顶斜挂下来,搭向这岸,对面桥尽处 还有灯光掩映,不敢冒失走过,先隔涧唤道:“我等山行迷路,有一同伴为恶狗所 伤。闻说老村主备有灵药,起死回生,特来求救。对岸大哥,可否容我过去么?” 连唤了三数声,才听一个老年纪口音的人遥答道:“你这样说法,你那受伤的同伴 呢?”马琨听出口风,有了允意,心中大快,又知对方必已看见自己,才如此说法, 忙即躬身答道:“多谢老人家的厚意。在下同伴为恶狗咬伤,人已昏迷,现在困倒 离此里把路的野草地里。因不知路,背着他不大好走,没有同来。”言还未了,对 崖老人已喝道:“你这年轻小伙子好没道理!你向我们求救,却不背了来。莫非还 叫我们替你抬人去么?在自你们还是朋友,同在患难之中,你独自跑开。休说你那 对头厉害,捉去凌迟碎剐,休想活命,就是对头被人引到远处去,如今天暖,乌牛 山草地里常有青狼毒蛇来往,他受那么重伤,遇上还能活命么?还不快去!”马琨 自免不了又辩两句。老人又喝道:“你这人,我看不大够朋友!好在村主的意思救 的又不是你,废话不要说了,越描越花,快背人去吧!我还告诉你,你那对头,遍 山都有卡子,除了我们这里,无论逃到何处,迟早被他捉去。我们独木桥不能常放, 你去了不论人在不在,快点回来。如见此桥已撤,可在涧底找个地方藏好,等我们 今夜明早有人出进,放桥时再逃过来,免得出去送死。再不,你要有本事,能纵过 来也行。凭你这样人,顺便过来还可,再要劳动我为你搭桥,却办不到。听明白了, 去吧!” 马琨虽听对方说话老气横秋,一则近日连遭挫辱之余,已知江湖上厉害,又在 急难之际,照着对方口气,明是仇人克垦劲敌,英侠一流人物。如得登门,陈业伤 势安危还在其次,第一自己先保无忧,如何还敢计较?连忙躬身施礼,谢过指教, 往回路飞跑。赶到原处一看,连陈业带随身小包均无踪影,不禁大惊。知他伤重, 就是醒转也必寸步难移,何况人已昏晕,如何能行?包裹同时不见,定被敌人寻来, 一齐劫去,此时必在搜寻自己踪迹,众寡不敌,遇上便无幸免。再不见机,一落敌 手非死不可。逃是逃不出去,除了水东村或可保全,此外更无生路。当时一害怕, 吓得连在附近找都未找,翻身又往崖前飞跑。途中回顾,且喜无人追赶。行抵涧旁 不远,那木桥已然离地,渐渐往上悬起,似要往对崖撤去,高喊:“老人家且慢一 点!容我过去。”连喊两声,不听对崖应声,也不见有人出现,那桥已离地丈许, 眼看就要撤回,一时情急,慌不迭奋力一纵,到了上面。手刚抱紧,木桥倏地往起 一扬,势忽加快。马琨骤出不意,几被甩落涧底,直似有心捉弄神气。方暗骂“老 鬼可恶”,忽听来路涧岸有人拍手之声,木桥忽又稳住势子,往下沉落。偏头一看, 涧边站着一人,正是仇敌一般装束,料是发觉追来,后面必有多人,退是无路,直 似亡羊逃兽,不暇再顾前途如何,得路便闯。乘着木桥落势稳缓,急忙扒起,慌不 迭连纵带跳,飞奔过去。等到对岸,后面追人也由桥上赶来,瞥见崖顶下面灯光点 点,水影星罗,明是大片人家水田。正要朝下纵去,忽从侧面纵出一人,老声老气 喝道:“你这后生太没道理!这里好由你随便乱闯么?” 马琨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子,手里提着一串大钥匙,面上 似有不快神情。知是先说话那老人,觉出适才这一挡斤两甚重,不敢怠慢,忙赔笑 躬身道:“我回到原处,同伴已被仇人捉去。听了老伯之指教,恐敌人追来,不敢 停留,连忙奔回,桥已快要悬起。连喊两声,不听答应,只当没人在此。请老伯伯 不要见怪吧。”老头把眼一瞪,怒道:“没人在此,那桥怎会自己起落的?”还要 往下说时,后面那人也自赶到,朝老头将手一摆,便舍了马琨,同往先出现处走去。 马琨这才看出,那地方是个石堆的小屋,微有灯光外映,地甚幽僻,耳听轮声鹿鹿, 知道起落木桥的绞盘设在屋内。自己被老人僵在门外,话未说完,既不能随便下岸, 又不便冒昧走入,更恐仇敌追来发现,自己后来那人,又不知是否仇敌一面,满心 忧惶。看那老人,却似毫不介意神气,没奈何只得提着心,掩向屋旁侧耳偷听。屋 中人语声低微,头几句未听真,到了后来,心思略静,才听来人道:“祖老太爷自 前年起,又爱管闲事了。人家既然怕我,也就算了,半夜三更差我们做这险事,要 被这群草贼看破,就说不怕他们,终免不了麻烦,何苦来呢?何况又是这样没什起 色的人。” 老头道:“你知什么!我说这个虽是没起色的小鬼,但那一个身边竟会带有双 龙令,你说多么怪事!今晚幸亏你兄弟多事,刚巧他老人家在崖下田岸上闲踱,你 兄弟一告诉,立时答应,命你弟兄二人分头行事,还命我在此守候,真要有事,好 给你们打接应。老人家本为双龙令的主人隐居到此,一想起就难过。他家人又打听 不出一点信息,适才听我孙一说,恰好那人被你兄弟给他用了灵泉乳救醒,一见人 便摸身旁,稍微谈问,才知这双龙令只他一人知道。老人家听说,高兴得了不得。 我看这个还不错,哪能一样比呢?”底下语声高低不一,大意似说,救了一个与村 主极有关系的人,为救此人,还犯着大险,几乎被对头识破。马琨心想陈业幼遭孤 露,义父陈松又是西北路上人物,怎会与这类隐名归老的江南英侠之士有什瓜葛? 方自寻思出神, 屋中老少二人忽然相继走出, 一见马琨贴屋而立,老头便怒道: “我说你这后生不是好人,一点不错。怎鬼头鬼脑偷听别人说话?”马琨忍愧答说: “实是怕仇敌追来看见,彼此不便。这里地较隐秘,并非有心偷听。”老头冷笑道: “由你强辩!这些话料已被你听去。你如在外走口,自送性命,与我何干?你那同 伴已有人救来。”随顾后来那少年道:“老三,你领他去见你祖父吧。说我少时再 去。这厮品行心术不好,少和他说话。” 马琨闻言虽觉难堪,且喜对方并非敌党,陈业已然遇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也就听之。少年却比老头和气得多,一面请问姓名,一面揖客上路,往屋下走去。 马琨路上回问,才知村主年已九旬,姓蒲名芦,子孙众多。全村皆他一家,并无外 姓。看守崖前独木桥的是他堂弟蒲煎。少年是蒲芦的第三孙子,名唤蒲青,还有一 弟蒲红。当晚弟兄二人在村中高峰上闲眺,遥望山外盗党外家竹楼上,红灯明灭了 两次,后即闪动紧急信号。蒲红年轻喜事,因以前救过一人,知道盗党常用红灯信 号传令。先前灭而复明,必有外人误入盗室,还是个有本领的。否则那里恶狗厉害, 来人决逃不走,也不能将信灯打灭。忙即过崖探看,正遇盗党搜索逃人。略微偷听 了几句赶回去,便和叔祖蒲菰谈说此事。恰值老村主蒲芦闲步田岸走来,问知此事。 蒲芦本已不愿管事,吃蒲红一阵软语央告,也就答应,当即部署救人之策。盗党搜 寻逃人,不见踪迹。内有一盗,和蒲菰见过几次,知他天性孤僻,喜欢孤身一人住 在崖口小屋之中,与木桥相隔甚近,可以隔岸探问,便跑了来,吃蒲前排植回去。 盗党刚走,蒲芦深知山中地理,料定逃人难于隐伏,再一算计程途,人又受伤,必 是藏在山脚一带的丛林茂草之间。盗党粗心,只知搜索浅处,所以未被看出。蒲青 已往后山行那疑兵之计。夜中不易辨别远近,再把灯光缩小,盗党当是大寨号灯, 必然赶去,便令蒲红尾随,等盗党走远,急速寻到逃人,救回村来。蒲红领命,寻 到二人藏处,马琨业已先走。见陈业伤重,便用乃祖所制灵药塞向口里,连人带衣 包一齐背回,因有捷径,脚程又快,马琨恐遇盗党,又是一路掩藏而行,所以赶到 头里。过桥不久,马琨、蒲青也相次到来等语。适与蒲菰在小屋所说之言,好些均 未说出。不便深问,只得藏在肚里,极口称谢不迭。 行约二里,穿行好些田垄,转过一个满种果树的土山,便见左侧宽约两丈大溪, 水平几将齐岸,流波荡荡,势甚迅急。右侧峰峦矗列,峭拔奇秀,月光照上去,都 幻成了银紫色。峰腰崖隙之间,孤零零建有三四处楼舍亭台,间有灯光掩映。对面 大山横亘,山坡上高低错落着十来户人家,灯光点点,望如疏星。中有一家,居近 山脚,屋宇最多,颇似村主之居。前行不远,蒲青忽然揖客右转,穿过一条短短的 行径便到崖下。马琨方想:这崖如此陡峭高峻,怎么上法?蒲青忽又说道:“马兄 请在此暂候,待小弟禀过家祖,放下绳梯,再行奉请。” 马琨才谦谢得一句,蒲青己手脚并用,援崖直上,晃眼便到达崖腰一块突出的 山石上面,一闪不见。那地方远望原有一所小楼阁,崖势壁立,又在中腰突出一大 块,所以近前反看不见。待了不多一会,马琨正仰望间,猛见一条黑影,带着呼呼 风声,怪蟒也似自峰腰飞坠,当头压下,吓得慌不迭往旁一纵,躲开来势。反身回 顾,蒲青已同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并立面前,笑指少年道:“这是舍弟蒲红,梯 已放落。家祖现在半峰楼相候,请上去吧。”马琨一看峰上果悬下一条软梯,才知 蒲氏兄弟下时手抓梯头,人与梯一同飞坠。那梯离地尚有丈许高下,虽然不会伤人, 似此一声不出径直飞落,不是有心相戏,也是卖弄。暗忖:平日不肯用功,妄自恃 强,才一出门走动,便到处遇见能手,真是惭愧。既然本领不如,还是老实些好。 一面应诺,又恭维了蒲氏弟兄几句,方始纵身援梯,一步一步援了上去。 上到峰腰一看,那块突石大约亩许,甚是平整,楼共两层,上下只得六间。蒲 氏弟兄已然援崖先到,同立楼前相候,说道:“家祖已给贵友服药医伤,同在楼上。 贵友受伤,为时太久,沉重异常。另换一人,就遇家祖,也未必有回生之望。家祖 现出全力救他一命。仗他童身,体力坚强,望是有望,痊愈恐在半年之后了。”蒲 红接口又道:“那豺狗是贼党由西藏木里府附近荒山中捉来,狗爪的毒比嘴还凶得 多,所以陈兄伤势比上次那人要厉害。我救他时,已然晕死,再有个把时辰不救, 就没命了。因须静心调养,不能随意言动,家祖特意把他安置在半峰楼,便是为此。 马兄此去,只能见到家祖,陈兄恐家祖未必许见呢。” 马琨急难投止,但求有人庇护,不受仇敌之害,陈业安危本未十分在念,闻言 只是略作惋惜,诺诺连声。蒲氏弟兄又闲谈了几句,仍未延客人门。马琨方觉奇怪, 瞥见来路岸上似有一星火光闪动,蒲红便道:“家祖手边有事未完,不能即时见客。 下面来了一个朋友,请和家兄在此少候。小弟少去即回,再同马兄入见吧。”说罢, 不俟答言,便往崖边跑去。也没听绳梯响,人便下落。马琨天性多疑,身居异地, 所遇三人,言动闪烁,身已及门,忽又设辩延挨,尤其陈业不令会见,不知村主葫 芦里卖的什药?蒲红去后,蒲青便借话引话,重又套问身世来历。马琨自打钱应泰 的旗号,连受挫辱,长了阅历。萍水相逢,前途难料,既不敢尽情吐实,又恐对方 轻视,便说:“家居临安天目山中,与陈业是师兄弟。新近由湖北黄冈与一老辈拜 寿回来,迷路至此。不想在山外望见灯光,误投贼家,先遇恶狗猛咬,不合将狗杀 死,致与贼党结仇。” 话还未毕,忽听楼上有人呼唤:“青孙领客上来!”蒲青刚刚应声,又见一条 黑影跃上崖石,正是蒲红回转。蒲青随问:“人来没有?祖父正叫客进见呢。”蒲 红闻言忙道:“我先进去,你陪客人随后来吧。”说罢,蒲红当先往内跑去,随听 上楼之声。蒲青跟着让客入门。马琨看他弟兄二人一快一慢,好似有什话要先向乃 祖报告,故意延挨神气,测不透是何用意,只得听之。楼内陈设极为精雅整洁。楼 下一排三间,大房两明一暗。明间左角有一小门,进门一边是上到二层的楼梯;一 边是两间通连的小房,临窗设有炉灶,似是童仆居所,到处灯光朗照,只不再见什 人。缘梯上楼一看,除楼梯口一排小房外,因是倚山贴崖就着地势建成。上一层崖 石恰往里面缩进,于是前楼也往后展,本就大了好些,再加此为主人登临养静之所, 生性又喜欢爽朗,将三大间楼房一齐打通,只靠右面用湘妃竹镶嵌成一个玲珑剔透、 样式精雅的隔断,以作点缀。全楼四面皆窗,稀落落十余件桌椅几案,多半傍窗而 设。当中几乎全空,比起下面一层更是宽敞。明灯四垂,亮如白昼,哪里也是干干 净净的不见一点灰星。加以地居峰半,青山排闼,明月当窗,自楼顶以上直达峰顶, 遍生虬松古树。楼左右隙地又栽有不少修竹,偶然清风吹过,黑影交加,松竹互喧, 如引洞萧,景物端的清幽绝俗。 马琨方自入门,暗赞“好地方”,蒲红已由隔断内现身迎出,笑道:“家祖刚 给贵友上完药,现正洗手,一会就出来。请这边坐吧。”随和蒲青邀了马琨,同往 右壁竹椅坐下相候。蒲红又在旁几上端过三杯茶来待客。马琨自进门起,处处留神, 见两层楼房虽不能算间间走到,但全楼地方问数只此,门户又皆洞开,偏不见陈业 踪迹,多生疑虑。细查那湘竹隔断,除两头贴壁处各有书画隔扇外,余均半截,孔 洞空灵,人在里面行动均可窥见,似与外间一般大小。适在楼下还听老人楼上相唤, 怎么蒲红由里走出,却不见乃祖人影?主人既把自己延向右壁远处落座,可知不愿 来客走近,其势不便向前窥探,到底隔断里面是否还有暗间在内?主人形迹诡异, 诸多可疑,事尚难测,不在事前查探出一点端倪,终觉放心不下,老提着一个心, 无计可施。其实马琨也是惊弓之鸟,私心太重,平日在自刁狡,临事则迷,只管盘 算利害,全不想对方何等人物!正主人不说,便蒲氏兄弟也非对手。如有恶意,何 必还费这许多事?不过陈业刚才救醒,一息奄奄,语多不详。主人又是一个智虑周 祥的老辈,故交情重,惟恐处置不慎,以致平添出这些周折。就看马琨不起,既然 伸手,也必救人救彻,并无他意,却害马琨独个附会猜测,疑心生暗鬼,越想越左, 白白提心吊胆,着了好些冤枉急。 他这里神志不宁,蒲氏弟兄也渐看出,暗中好笑,互一使眼色,又吃马琨觑见, 心里越毛,正在忧急出汗,瞥见隔断内有,一人影晃动,跟着款步走出一个长身鹤 立的老头,蒲氏弟兄随即起立。马琨见那老头生得长眉秀目,面白如玉。稀落落三 络胡须长垂飘胸,根根见肉,又黑又亮,貌相甚是清瘦。一身葛中野服,芒鞋布袜, 净无纤尘,直似画中人物。知是村主蒲芦,以前虽没听师长说过,照着当晚经历, 对方决非庸流,不等蒲氏兄弟引见,赶即抢前跪拜,口称:“村主老前辈在上,后 生小辈马琨拜见。”蒲芦冷冷地说道:“不要多礼,起来说话。”马琨仍叩了几个 头,谢过收留解救之恩,方始垂手起立。蒲芦随就旁设竹椅坐下,叫客也坐,马琨 为对方仪表所慑,再四谦谢。蒲青复说:“家祖性喜疏放,不愿见人拘柬。我们都 坐,马兄还是坐吧。”马琨这才偏身就座,蒲氏弟兄也各坐下。蒲芦随问:“听你 说由湖北黄冈拜寿回来,几时起身的?”马琨说了。蒲芦又问道:“如此说来,你 们想是给莫家拜寿去。你两方是什交情呢?”马琨暗查语气,无什憎恶,自己又是 适在楼下说到黄冈拜寿,才命入见的,料定他和莫老必有渊源。本意借此拉拢,忽 想起前为好胜说诳吃了大亏。师父的旗号从未响过;陈业打的旗号又没明说,对方 底细摸清前,先不抬出师父,留个退步,过后见事行事。如是莫全好友,陈业身后 那人必与有交。早晚陈业自会说出,爱屋及乌,一样也受厚待。如是师父老友,更 无庸说。反正总有一面,暂时以含混一点为是。便照实答道:“后辈与莫老前辈并 无渊源。只为盟弟陈业,他有一位师长是莫老前辈的好友,奉命前往拜寿,弟子慕 名同往。陈业与后辈原是患难至交,这次不知何故,始而不令同行,后见无法推托, 虽然答应,命他代往拜寿的师长名姓却未言明。他为人谨慎忠厚,料有疑难,也就 没有深问。到了莫家,只他一人和莫老前辈密谈过一两次,后辈只是随众行礼祝寿、 听戏吃酒,并未交谈,过了正日,就起身回浙江,陈业始终未提前事。不料山行迷 路,误往贼家投宿,被贼放出恶狗伤人,苦苦追逼,定要置人于死。后辈实气不过, 将狗杀死,陈业竟为狗爪抓伤。多蒙老前辈搭救,感恩不尽。” 蒲芦忽道:“这就是了。莫家我也曾有人去,不知何故,今尚未到。那里人多, 你也许不会交谈。你们所遇恶贼,老巢不在此地,这里只是他屯粮之所。本意除他, 一则我已归隐,不愿再管闲事;二则他在本山,人不犯他,从不轻易害人。近年贼 头在山口外置了一处外家,养有两条西藏来的豺种恶狗,虽伤过几次人,也都有因, 并非无故寻人晦气;三则又略看他师父一点情面,反正早晚有人除他,既知怕我, 也就未为已甚。此贼疑心特大,性更惧内。置下外家,恐有人勾引,特地在山口僻 处建了房子,另外再养下两条恶狗。又恐孤悬野外,除那美妾之兄外,俱是女流, 万一受什外人欺侮,在楼角悬上两盏号灯。他那恶狗深通人性,除他当面招呼过的, 无论生熟,见面就咬。狗嘴和四爪都有奇毒,遇上十有九死。他每隔些日,假着巡 查来此一次,满以为防范紧密,不料那看守本山粮食的两小头目,俱和他美妾有好, 妾兄图财,恐事败失了衣食父母,勾串一气,那两盏红灯,反做了通奸私会的信号。 狗虽猛恶,因受妾兄管理日久,和对贼头一样听话,全没用处。他们虽然凶恶,却 不敢越桥一步,你二人在此无妨。不过你那同伴伤势太重,便不残废,也须过了夏 天才能痊愈。此时他尚不能言动见人,等过几日体力稍复,你们见面,再定行止好 了。”说罢,转唤:“青孙,你领他到下面找个住处去。”径自起身入内。马琨忙 即起立,还想探询陈业并请见上一面,人已步进隔断以内。马琨假作相送,偏头往 里一看,里墙并无门户,竟不知适才祖孙二人由何处走出,蒲芦坐在画案前,正取 纸笔,似要写信。不便再为愉觑,蒲氏弟兄又在旁边邀客同行,只得一同走出。 蒲红到了楼梯,便即停步作别。马琨借着说客套话的闲空,暗查正房墙后,两 间小房俱都打通,望过去一目了然,也没见有门户,此外更看不出有什房舍,主人 偏说陈业在此养病,好生不解,忍不住问道:“这所楼房孤悬峰腰,景致很好,可 惜地方还小一点,上下只得七八间房子。还有此楼虽只丈高,除却像贤昆仲这等本 领,常人就有那绳梯也难上下。祖太爷在此养静,不曾带有佣人,想是下人们上不 来的原故吧?”蒲青知他有心探问,仍作不解道:“这里人不论老少男女,都学过 几夭粗功夫。此峰只家祖和三家叔能够随意上落。别人因为弄惯,有的还须用梯上 落。好些都空手缘壁而上,下去只要一纵,更是容易。家祖生性好洁喜静,除偶有 一二老友来访,一住楼中,动辄一两月外,平日也有在峰下全家同住的时候。如住 峰上,便只令孙儿们轮班服侍,就便传授一点功课。有时高兴,也许把孙儿们都叫 上去,住个十天半月,轻易不许下人们走上。后楼儿个小间和下面楼房,都是愚弟 兄来时住的地方。此次许陈兄在此养病,还是自有楼房以来头一遭,你莫轻看了呢!” 马琨听了,好生惊异,陈业住处终未问出。蒲青随领马琨走向下面坡上一所平 房以内,说道:“这里是三家叔的房子,因三家叔好道,终身不娶,常年在外,难 得回家,房子常空。去年家祖命红弟过继与三家叔,才搬来此,又邀我作伴同住。 今该红弟在峰上轮值,马兄在此,倒也清静。只是家祖素不愿子孙安逸偷懒,下人 甚少,又都各有各事。小辈享受只管享受,一切起居饮食,却要自己下手去做,无 人服侍马兄,太已简慢罢了。” 马琨见那所房舍建在山坡高处,一排五间。灯光下几净窗明,素壁如雪。陈设 精雅,起居用具无不舒适清洁,不染纤尘。屋外花木萧森,桐荫匝地,又是倚山而 建,左有奇峰矗立,右有清溪映带。时已深夜,星月云遮,虽看不出全景,如在日 里,这四外的山光水影,树色泉声,不知又有多少享受!闻言极口逊谢,称赞不置。 房是短工字,中间一长间,两旁各一明暗间。蒲氏兄弟因便夜谈,将左边二室打通, 同住在内。在暗间虽有席榻,向无人住,此时用作客房。马琨坐定,蒲青便即走去, 一会端了一大木盘,托着好些茶酒肴点进来,笑道:“客来匆促,山居无什食物, 家人睡得又早。适去厨下,只取了些日里剩下的肴点,连同二位住客自带食物都带 了来,不成敬意。夜行劳顿,请用完了安歇吧。”马琨本还有些狐疑,及见那菜肴 果然是由山外贼家吃完上路时包带的食物,这才断定陈业实在当地。看情景主人决 无恶意,心越宽放。二人一同吃完,蒲青又将吃残的收拾,放入托盘,作别走去, 马琨实也倦极,卧倒床上,便自睡熟。次早起来,忽闻鸟声关关,十分娱耳。睁眼 一看,瓦窗上树影横斜,阳光由树影中透窗而入,斜射地上,重重交织,映得满室 雪亮。估量天已不早,连忙爬起,穿好衣服,走到对屋一看,蒲青已然离去。回到 中间书房,才见桌上压有蒲青所留字条,大意是说朝来起身,见马琨未醒,知昨夜 倦极,没有惊动。因往半山楼拜谒祖父,傍午始回。室无童仆,房后丛竹下,在一 火炉上有热水晨粥、小菜两碟,连同盥具,均在书桌左下层抽屉内,请自取用等语。 马琨一一寻到用了,闲坐室内,久候蒲氏兄弟,无一回转。难星已过,不由想 起昨晚蒲氏祖孙之言。陈业被恶狗咬伤,须要医治数月始能痊愈,不知确否?追原 祸始,又是自己惹出来的。似此旷日持久,万一钱应泰由新疆回来,事必泄露,如 何是好?有心独自回转,但又一点门路没有,不禁又急又悔,只想不起个主意。隔 窗遥望,山坡下风和日暖,水碧山青,村人不分男女老幼,俱都忙于农事。田里稻 麦一片青绿,菜花吐蕊,灿如黄金。天明前又下了一场小雨,土脉膏腴,石苔肥涧。 遥峰近岭,山光浓翠,到处点尘不扬,清景如绘。马琨人虽鄙俗,淑景当前,也由 不得默化潜移,心襟一爽。暗忖:无怪乎一干成名人物,老来都爱归隐。这样安闲 的清福,谁人不爱?休说莫、蒲二老这两处好地方,就是自家所居天目山中,好风 景、好土地的地方也不少。如再加点人力开垦田亩,布置起来不也和这里差不许多 么,可惜师父报仇心切,除弄些自吃的田地外,平日只凭姨母经管,概不过问,永 没提起经营过。白有那好地方,真是可惜!此番回去,也学这两处的样,就势布置 起来,招人开垦。不但住得舒服,人来看了体面,还可多进银钱。每日无事,再下 苦用功,练成本领,以便报仇泄恨,又省得异日出门,再受人闲气欺侮。 正想在有趣头上,蒲青忽然走来,和马琨周旋了几句,便去当中房舍中端了酒 菜午饭前来,一同吃了。马琨看他也甚谦和,尽力拉拢交情,想套问当地情形和贼 党是何路数。谁知蒲青虽然年轻和气,却极口稳,马琨每一发问,便笑答道:“马 兄稍安勿躁,贵友固是伤重不能行动,即便能行,我们曾命人出山窥探,对头因在 山内山外紧搜马、陈二兄没有寻到,已然疑心我们有人收留,没想到这次家祖也会 作主罢了。今早贼头恰来看他爱妾,得知此事暴怒万分,也断定人在这里。有心来 此讨人,因恐惹翻家祖,不敢冒失。他不知陈兄伤得这重,知道村中不留外人,又 和前年那人一样,治好了伤便即遣走,二位早晚终留不住。为此四下埋伏,这座九 盘岭被他们堵个水泄不通。除非家祖亲送出山,你们插翅也难飞过,净忙也无用啊!” 马琨后又连问数次,蒲青始终守口如瓶,不特主人洋情没有问出,连仇敌姓名虚实 都不吐露,陈业更见不到。蒲青每日天甫黎明,便往半峰楼上参谒祖父,除两顿饭 时匆匆赶回陪客,吃完了饭,收完碗盘立即辞去,归卧都在深夜,说不几句话便道 安置。蒲红更从当夜分手就未再见。马琨每日独自一人,枯坐室中,难受已极。有 心出门走动,一则蒲青常说仇敌近日窥伺甚紧,颇有人村讨人之势,恐走出去被仇 敌窥见,使主人难于处置。二则村中男妇老幼各有所事,自从来到以后,永无一人 登门。 偶在门外闲立, 遇人走过,不等自己点头答话,便即匆匆闪开。蒲青时道 “简慢,累客闷坐”,从没请向外间随意走动。冒昧游行,也许不便,没奈何只得 罢了。似这样熬了十天。 这晚天雨,蒲青下午回来,吃完夜饭没有再出。马琨向蒲青商说:“请向祖大 公先容,求见陈业一面。”蒲红忽然冒雨奔人,先往里房换了衣履,再出相见。落 座之后,蒲青便问:“你那事办得如何?”蒲红道:“人已见到,祖父只有一点料 过了些,余者都对。那人得知祖父心意,甚是感谢,有封亲笔书信和些礼物带回。 行抵山口,竟和去时情形大为异样。最可恨是,那班狗贼竟敢盘查一样,问我何时 出山,由哪里回来。依我脾气,真恨不能砍他几个才称心,只为祖父再三叮嘱,回 来必有贼党拦路,不许一般见识和他争斗。我身上又带有那人的信,只得骗他,说 是黄冈拜寿回来。他们虽没敢深拦,却派人尾随下来。我过木桥时天正下雨,叔祖 说对岸有贼窥探,叫我自走,不要回头,由他发付。随听老人家喝骂之声,也没回 看,便到峰上。祖父见我没和贼打,甚是欢喜,看信时却流了眼泪,神情很难过。 陈兄人已清醒,毒还没有提净,他也想见马兄。家祖说今日天雨,叫我回来歇息, 告知马兄,明日午饭后同去半峰楼见面。我到正屋和各位尊长见了一面便跑来了, 饭还没吃。我知哥哥遇到这样天气,回来必早,必定留有酒菜点心消夜。今晚有什 吃的没有。” 蒲青道:“你口福倒真不错!我因六弟年幼,半峰楼上又住有病客,怕他一人 照应不到,每日前往服侍祖父,早出晓归,到家就睡,马兄来,一直没好待承。正 赶今早十五叔由黄冈回来,祖父命他陪侍,谈说黄冈之事。午后天雨,叫我把莫大 公送的礼物交与伯母收存,说是晚饭后不用回去,省得楼上拖泥带水。明早起又该 十五叔的班,我趁这机会,想和马兄作一长夜之饮。和伯母要了两只风鸡、一大块 熟卤肉。半缸桂花洒,又去坡后掘了几斤嫩笋,还有晚饭时剩下的火腿肚儿炖鸡, 准备夜里消夜,剩的明日中饭,省得现做。我近来食量小了些,马兄比我还差。适 才正想这许多东西做两顿,两个人吃不完,弟侄们又不肯来,要剩到明晚再吃就不 鲜了。你来岂不正好?风鸡已托人代煮,少时五侄会送来。那笋一半已放在火腿汤 里,一半想现烧来。蘸酱麻油吃。你要饿时先去做来,我们吃酒谈天,也是一样。” 蒲红道:“我来时祖父正吃点心,我随着吃了好些,饿并不饿,没吃什么罢了。 你既备有消夜,反正明日无事,自然半夜里吃有趣,况且风鸡也还没送来呢。见祖 父时,十五叔不在跟前,急于去见阿娘和寻你,没待多时,也没听祖父说起。怪不 得那伙毛贼听我说是黄冈拜寿回转,一个问我:‘为什事耽搁,落在后面?’我不 知十五叔先到,当他说俏皮话,没好气说:‘你管我哩!这山是你们的么?走路还 受你们盘查?’他们见我有气,又改笑脸,说:‘大家乡邻,因见小哥由山外来, 随便谈问两句闲天也不要紧,何必动气?既不爱理我们,你自己请吧。’等我走过, 又听一个说:‘看这神情不像,多少年的好乡邻,我们平日又尊敬老先生,永没失 过什么,怎会为了外人来伤和气?’那话明是说给我听,我也没睬。原来十五叔竟 赶在我的前头了。” 蒲青道:“单是两个过路人伤了他狗,贼头不会如此看重,这里头定然还有别 事。照连日紧急神情,你来时,凑巧有十五叔到在前头,他为人外表比我们和气得 多,又认识好些贼党。他带有黄冈土物为证,你说黄冈回来,好些相符,贼党才放 你过来。否则照着连日情形,贼头已然气极恨透,如非祖父难惹,虽断定马、陈二 兄藏在这里,终无一人眼见。地方既大,其势又不能入山搜寻,暂时无可奈何。祖 父料他早晚必请同党中能手来此窥探虚实,决不甘休,你如被他发觉形迹,且不容 你脱身呢!他虽不敢明奈何你,只用话一激,不能和么公一样倚老卖老,故意疯疯 癫癫乱说,当然要说实话。只管我们仗义救人不算理亏,他却说我们有心和他做对 头,事不就大了么?祖父因已洗手多年,不到万分不得已,决不愿再惹闲事,常说 有涵养才是真英雄。他老人家打算不动声色把人救出险地,你没和贼党负气争斗, 话又答得合节,再好没有。贼头深知幺公为人和他昔年威名、老来处境,虽在我家, 无殊寄居,天大的事都由他自行打发。不和他认真,白吃亏;认了真话,打他不过, 吃亏更大。这位老人家又无理可讲,徒子徒孙成名有势的,到处都是,稍微出点花 样便禁不起,在恨得牙痒痒,不能因他伤了人来做借口。其实借口还好,真要把两 老当做寻常人家兄弟,事情更糟,转不如各算各账,或者还有翻本之时。所以我们 只要不再惹事,贼党便没得说。祖父适才夸奖你,便由于此。” 蒲红道:“照此说来,幺公又出手了么?”蒲青道:“谁说不是?你走的那天 早上,贼头便到,听说山内外追寻已遍,没将逃人追上,不由暴怒。先还慎重,及 至发下转牌,分好几路四出查探,有见过像马、陈二位年貌装束的没有。回报俱是 无人见到。这一带地僻人稀,生人走过,极为触目。如已逃出山去,万瞒不过人的 眼目。陈兄负伤,在贼家强索食物时,又吃小贼婆看去。豺狗爪牙毒重,只一皮破 见血,多么结实身子,纵然伤轻,也难逃出百里以外,尤其对时必死,只我家所配 灵药能够起死回生。这一来,断定人被我们救来,以为祖父不会再管闲事,定和上 次所救受伤人一样,又是幺公救下,向祖父讨药解救。始而打算先打招呼,以免和 上次一般,硬向他讨情将人放走。先命人来说,逃的是他生平大仇敌所派奸细,为 了调戏他的美妾,为狗所困。后将两条训练多年万金难买的异种猛犬杀死,逃来此 地,务请看在多年乡邻情面,将人交他,或是自行放出,由他自捉。捉不到拉倒, 捉到只要问明不是仇敌所差,也就放脱,决不加害。” “你想幺公嫌恶他们已非一日,正熬不得,如何有好脸嘴?阴阳怪气,真真假 假,把来人挖苦一顿。来人识得厉害,没敢惹他。回去不知怎的,会换了个冒失鬼 来。幺公始而不认人在山里,继又答说:‘譬如人在山里,交你太失面子。我姓蒲 的生平没吃过这亏。如由我放,你们不说捉不到拉倒吗?那就譬如捉不到好了,寻 找作什?’来人吃他时有时无,疯疯颠颠,气得没法,情急拼命,中了诱敌之计, 追将过来。不知幺公用什方法,来人才走上桥头,木桥倏地扬起,人便失足下落, 偏又吃一根细麻绳套在脚上,吊在半悬空里。麻绳太细,如若用力上援,非断不可, 落下去便粉身碎骨。尤其幺公养的那只小花猫,也跟着淘气,扒在桥上,那人一动, 它便用爪乱抓麻绳,吓得那人不敢再动。还算学过一点轻功,提稳着气倒吊在那里, 上下不得。幺公便叫花猫陪他,自去石室中睡午觉。” “直到下午,贼党见那厮久出不归,着人寻求,仍是干看着急,不能救他上岸。 那宽的涧岸,吊在当中,如用套索,人是可以套到,撞在崖上还不是死!无计可施, 只得忍气高喊,说好话。有好一会,幺公才半理不理地走出,大骂:‘这厮犯了昔 年各不相犯之约!照理不是我们答应,他的人不敢过涧一步,和我们的人不是他先 答应不能踏他寨门一样。自己失信无礼,又没本领飞渡,以为木桥放落,可以现成 跑过。不料踏错地方,桥自悬起,如非桥上有这么一根逗猫狗玩的麻绳恰巧将他套 住,掉在涧里送命,你们头子还当我害他的呢?自不小心,活该现眼,怨着谁来? 我老头子孤身一人,借住在堂兄家里,村中没有房子可住。爱这收放木桥的小房清 净,出入方便,暂住在此。除一只小花猫外,室中并无一人。你问这厮,是不是自 己骂人,硬要过来,桥自悬起,我老头子可曾动过什手来?真要打也容易,我决不 过涧来欺负你们。桥这边又是我堂兄地界,他爱清闲,我在此只是借住,不能给他 惹事,是人不是人都引了来。我先将这厮救起,不管你们人多少,我只一人,就在 这桥上分个高下。还有那桥吃他一跳,压住机簧,收放不得。须先把人救起,才能 放平。你们躲向旁边,省我过来时撞倒了你,又说我倚老卖老,以大压小。’说完, 人早站在崖边,施展他老人家当年绝技,使一个‘燕子抄水’的身法,脚登崖口, 往对岸平穿过去,飞到中心,就势凌空捞了那厮,带将过去,同向对崖落下。” “这先后来的两个,都算是贼党中好手,本心还想人救下后,再拼个死活,遮 遮羞脸。一见那么宽崖岸,空身飞越已属万难,中途还将吊的人救下,挟起同飞, 身子和箭一般平直。这等功夫,他们做梦也未见过,如何还敢动手?无奈贼头法令 太严,没有落实头绪,怎好交代?先一个连急怒带惊吓,目定口呆,忍气吞声;后 一个又拉丑脸,假套交情,恭维么公,说好话。么公一味瞎说,也不说有,也不说 无。二人软硬全没用上,含愤回去,由此连渡口带附近一带高处,便常有人在上往 我们这里窥探。没有几天,忽有一贼乘着阴天黑夜,由下流僻静处用套索偷渡过来。 你想幺公是什等人物,入山又只渡口一条必由之路,怎能瞒过?吃么公一下擒住, 制了个半死。因见来人宁死不说何人所差,是个硬汉,料是为友而来,本非贼党, 做戒了几句将他放掉。幺公手重,那人回去纵不残废,也须将养些时。贼头屡失面 子,恨人骨髓,只不过心中顾忌,没敢十分叫明罢了。” 马琨一听,事正紧急。以蒲氏祖孙这等本领,对于贼党尚未轻视,仇敌厉害可 想而知。细查主人对待陈业好似十分关爱。否则照蒲氏兄弟语气,蒲老早已高蹈, 不问世事,如换别人,只管遇上,也不肯仗义援手,决不会如此尽心尽力。连蒲红 次早出走,都似于此有关,不是偶然相值。明午见了陈业,就他不肯吐露,也可看 出两分。自己久留在此终不是事。他如真和主人有什渊源,硬教他转求主人,勉为 其难,好歹先把自己护送出去。一则省得强敌严伺,夜长梦多。一旦露出破绽,彼 此都有未便。二则钱复被困日久,母姨均不知情。虽然独自回去无什效力,到底师 父也还有些老友。这次回去,给他一个病急投医,乱钻乱闯,是知道的地方,挨次 寻遍,也许能够寻出道路。天下事难说,万一凑巧将人救出,岂非绝妙?怎么也比 枯守这里强些。主意打定,便向蒲青打探出山道路,可有什隐秘捷径无有? 蒲红笑道:“马兄想抛了陈兄独自抄小路逃出去么?怪不得有人说你和陈兄虽 是一盟结拜,心志迥乎不同呢。”马琨吃他道破心事,索性老了脸皮答道:“并非 不顾朋友,临难先脱。只缘家中尚有急事,家母独居山中,盼归甚切,好些难言之 隐。便此次误走山路,也为心急回家之故,不料求速反缓,惹下这场祸事。如非祖 大公和贤昆仲仗义相救,岂能幸免!如今敝友伤重难行,外有仇敌环伺,本不应即 时离去。无如家中之事,关系更重于此。明知此行险难甚大,无奈事情急如星火, 也说不得了,心迹久而自明。敝友归心之急更胜小弟。事情本应奉告,只为丢脸之 事羞于启齿,现时又系敝友一人主持。前者已为小弟心粗糊涂延误至今,不堪再误, 所以未便明言。实不相瞒,小弟身虽在此,每一想到家母和那急事,心便如刀割。 兄久居在此,不特山路熟悉,更有家传绝艺,令祖老大公更不用说。好在敝友托庇 府上安如泰山,小弟留此并无益处,如蒙鼎力设法救助,使能起身回家,感谢不尽!” 蒲青闻言,只望着蒲红微笑。蒲红初听时面色似稍不快,听到后来方始转和, 笑答道:“贼党与我们居此山中年月差不许多。家祖入山,算来还在他后。纵有捷 径,双方俱都熟悉。此时防守正严,要想偷渡陈仓,如何能行?明走倒可。他和我 们邪正不能并容,只不过他们恶行虽著,本山只供屯粮之用,素少劣迹,又知敬畏, 才得容忍至今。本来一水一火,无所顾忌,也不怕他那些埋伏堵截。一则家祖说反 正他们今秋俱当遭报,乐得听其自生自灭,何苦多费手脚?二则马兄的事虽然未说, 小弟年轻愚直,有口无心,不怕见怪。以马兄行径,独自回去不特无什效果,或者 还要因而多事都说不定。最好稍安勿躁,等陈兄伤愈复原同行稳妥得多。荒山僻野 难留嘉客,马兄行意已决,自然未便强留。我们既能延客人山,自会送客出去。且 等明午见了陈兄,从长计议。如真非走不可,愚弟兄自会禀明家祖,或明或暗,总 使马兄平安出境,渡过一切难关好了。” 马琨听他语多讥讽,钱复的事也似知底,虽然有些难堪,且喜如愿以偿,居然 允将自己护送出门。蒲青并无异言,可知实能办到,乃弟所说不是大话,不禁宽心 大放,暗中欣幸己极,也无心再计及主人话中有刺,没口称谢不迭。 正说之间,忽听中屋外间有人叫门。蒲青出门,一会端了一个提盒走进。蒲红 急问道:“送东西的是刚侄么?”蒲青把头一点,蒲红忙即追出,推门喊了两声, 并无回应,进房埋怨道:“我正想见他,哥哥怎不把他留住?同玩一夜多好!”蒲 青道:“我怎没留?他偏仍咬定那晚的话,说在平日我们不要他,还赖在这里呢; 今夜却不愿进来。随便吃酒闲玩,不好拿出长辈架子强逼,外面雨大,周身通湿, 只得放他走了。”说时,蒲红已将提盒打开,内里装着两只新蒸就的风鸡和大盘热 气腾腾的笋肉包子。马琨瞥见盘底压着一个纸条,上写:“侄儿不愿见那人,今晚 恕不奉陪。明天想到西山口逗老兔子,红叔当有此胆智也……”底下还未及看清, 已被蒲青一手拾起,略看了看扯碎,塞向字纸篓内。 蒲红正撕风鸡,没什留意,笑问:“刚侄又有什花样?”蒲青道:“总归顽皮, 他还有什好事?停歇再和你说,没的叫外客笑话。”随对马琨道:“这是六舍侄, 名叫蒲刚,年纪才得十四岁。因他小时多病,从断奶起便随家祖起卧了六年,颇得 家祖怜爱,学了一点手脚,专门爱打抱不平。他如看人不得,什顽皮事都做得出。 幸是个眼软不服硬的脾气,有那晓得他性情的,看他年轻,让他一点,也就罢了。 否则闹起来,不做到淋漓尽致不肯歇手。后山毛贼常吃他的苦头,虽然暂时还不晓 得对头是我家一个顽童,我总怕他将来撞到定头货,吃上苦就不小。劝又不听,真 没有法子!”蒲红看了马琨一眼,笑道:“其实遇上他作对,只消服个低,不就完 了么?至于碰钉子的话,他一个小孩子家吃点亏,也不算十分丢人。何况还有那位 老人家在后头呢,怕点什么?”蒲青道:“你还说呢!他一个人反还不够?都是你 们老小两个给他长的志,要不也没这大胆子。”蒲红笑道:“你说老幺公还差不多, 我本事还没他大,能长他的志么?”蒲青道:“你少说。好些坏主意,不是你给他 出的么?早晚被祖父晓得,看你两叔侄受用!”蒲红道:“你当祖父真不晓得么? 我们有什事情能瞒得过他老人家?还不是疼爱刚侄,装不知道罢了。”蒲青微怒道: “红弟连祖父也议论起来,胆也忒大了!”蒲红脸上一红,不再答言。 这时雨势更大,四围竹树吃风雨吹打,汇聚繁喧,聒耳如潮。蒲青早把小泥风 炉搬来房内。三人一边烧剥竹笋撕些鸡肉就酒,一边随口谈笑。马琨恃能说,心欺 主人年幼,不曾出山远游,便把近来足迹所经当作谈资,尽情加以粉饰。先说起黄 冈之行并莫家做寿盛况,渐渐谈到故乡各县景物。蒲青还不怎样,蒲红只是微笑, 不赞一词,马琨忽然警觉,想起蒲红离山多日,看这神情,莫非所去之地便是金华? 心方一动,猛又听得有小孩敲窗,高唤“红叔”。蒲红忙答道:“刚侄怎不进来消 夜?这般大雨天还不睡,雨地里跑来跑去作什?”窗外小孩道:“你快出来,大幺 公喊你呢。”蒲红闻言,答声:“你等一等,我换好雨衣就来。可要带点吃的去?” 小孩答道:“不要,那里都有,家伙却要带上。今晚我们就睡在那边了。”蒲青喝 道:“刚侄!大雨夜深,你们闹些什么?”小孩答道:“青叔你不要管,这是太么 公做的事,我不过传句话吧。”说时,蒲红已急匆匆跑向里间,一会穿了一身油绸 子制的雨衣帽裤,背插钢拐,腰佩镖囊,走将出来,说:“哥哥陪马兄吃完早睡。 太么公喊我有事,明日午后,峰楼见面再说,今夜我不回来了。”说罢转身就走。 蒲青连忙追出。 马琨听二人语声颇低,寻一窗隙往外一看,窗外大雨如注,由明视暗,什么也 看不见。一会微闻门响,便见一大一小两条黑影,在窗前灯光微映中横越而过,其 疾如飞,一闪即逝,除雨声花花外,更听不到别的声息。尤其那小的一条黑影,身 法更快,知是蒲刚,好生惊服。暗忖:小小年纪如此身手。蒲青弟兄的本领虽未实 地领教,看行径也比自己要强得多。平日自恃师传本领,解数神奇,别有心法,妄 作聪明,不肯下苦用功,连那十几手绝招杀手也都不曾到家,便心高气做,目空一 切。虽知这一次走到江湖路上,到处都是荆棘,蒲氏全家老少个个能手,师父对于 江西诸名家都常述说,单没提他,此老已隐此多年,难道师父就会毫无所闻么?正 想着奇怪,忽听蒲青笑道:“马兄不日便可回里,不必愁思。再吃点东西,请安歇 罢。” 马琨回头一看,蒲青已早回坐原处,知被看破,自身是客,不该窥觑主人动作, 随口遮饰道:“令侄一点年纪,竟有如此本领,令人佩服。小弟在自痴长几岁,什 么都未得着门径,真愧杀了!”蒲青笑道:“令师钱老先生有神拳祖师之称,马兄 是他高足至亲,岂有不济之理?舍侄算得什么?听说近来江浙一带小辈弟兄中,着 实出了几个好手。有一个外号黑摩勒的天生奇资更是出奇,年纪也和舍侄相差不了 多少,那才令人佩服呢。”马琨听他提起钱应泰,分明自己来历行径俱已深悉,只 当陈业所说,起初未打出师父旗号,不便多说,随口敷衍过去。蒲青又说起黑摩勒 的身世为人和那一身本领。马琨一听,世上竟有这等年幼的异人,越发惊奇,由此 便记在心里。谈过一阵,各自安歇。 次早醒来,听中室内有人说话,好似蒲氏兄弟之外,还有一人。语声甚低,听 了一会,没有听出。蒲青忽在外唤道:“马兄醒了么?”马琨答道:“刚醒,今早 又起晚了。”蒲青道:“晚并不晚,家十五叔来了。”马琨知来人是蒲青的堂叔蒲 江,新从黄冈回来。他拜完了寿,又耽搁这些天才起身,和莫家交情深厚,可想而 知。自己出丑的事,不知晓得也未?又没不见之理,只得应声赶即扒起,穿好衣服, 蒲青已把洗漱水端了进来。马琨慌忙接过,歉谢连声。 蒲青低语道:“事也真巧。马兄昨晚想家,送你出山虽非至难,到底也费手脚。 今早天才亮,十五叔便冒雨来此,说昨晚贼党要乘雨夜偷人材中查探,马、陈二兄 如仍藏匿在此,自非大举约请能手,借口与我们拼个死活不可。便不在此,只要探 出了我们放走,也是不肯甘休。不知怎的被刚侄知道,将红弟约去,同到白龙涧吊 桥附近埋伏,先已吃幺公擒到一个,后又来了两个,用索抓飞渡的。刚侄容他渡过, 冷不防抢过索抓,丢向涧底,断了来人回路,再和红弟同出动手。这时天交半夜, 雨也渐住。来人武功实是不弱,按说刚侄还可应付,红弟却是稍差。幺公脾气,照 例只许人一对一,不许倚多为胜,见来人只得两个,便在旁观战,没有上前。所幸 路生天雨,来人久闻家祖和么公威名,自觉深入重地,势孤境危,不免有点心慌胆 怯。刚侄又刁又狠,和他动手的一个,才一照面便中了一三棱刺,和红弟换了个, 才得打个平手,整打了一个更次,未分胜败。贼党后面还有一个望风的不曾过涧, 闻得对崖同党喝斗之声,情知不妙,忙即归报。老贼原在附近等候,因后来这两个 俱是他的好友,路过相访,自告奋勇前来,如若失陷,丢人不起,得信情急,忙即 率众来救,准备与幺公拼命。刚到涧边,正待喝骂,向幺公叫阵,恰值三家叔回家 省亲,还和一位姓甘的老前辈同来。因在路上管点闲事耽搁,到晚了些,恰好遇上。 同时幺公见红弟、刚侄久未得手,也自不耐。又听先擒那贼供说,贼头近听爱妾兄 妹之言,说我们近年屡屡恃强欺人,与他为难,两雄不能并立,必有一伤,与其等 将来吃了大亏再破脸,何如乘他隐藏逃人,其曲在彼之际,和蒲氏祖孙分个高下。 能将蒲家轰走自好,不能,索性弃了这里,并入老巢,日后再打报仇主意,也倒省 心。老贼耳软,竟信枕边之言,连日四出约请能人,不是同党中还有几人持重作梗, 早来犯了。今晚决定先探逃人下落,以定计较。就你二位不是我们救走,人早出山。 因他手下已被幺公连伤了几个,怎么也要捞回一点面子才罢。反正仇怨已结,便将 红弟、刚侄喝退,空手上前,将来人一齐点倒。 “甘老前辈和双方都是熟人,先遇老贼,问知底细,硬行出面打圆场。老贼久 知三家叔不但自身本领高强,又精剑术,尤其一些师友俱是当世最负盛名的人物, 真比么公还要难惹。他不知三家叔每年必定归省,只听说出家入山,从师学剑,永 无归期,想不到会在此时回来,如非有甘老前辈同行,当晚这老贼定吃大亏,弄巧 身败名裂命都不保。起初只当家祖不会管这类闲事,来和么公拼命,也只凭着一时 盛气,原无把握,只已率众来到,不做也得做。到时心中恐已发寒,再见三家叔, 自然越发气馁,巴不得有人出头解围,立即买了面子,说了几句场面话。意思仍想 查问人在这里也未,不交出也行,至少必须说出来人姓名来历,看是他仇家所差不 是。三家叔不知就里,但知老贼不会无因而至。他性情宽和,不轻与人争持,又看 朋友面子,与甘老前辈一同飞身过涧,见了幺公,问知就里,因明人不做暗事,已 将二位来历说出。告以实是路过,因贼党故纵恶狗伤人,逼得无法,将狗杀死,现 被幺公救来,尚未痊愈。令老贼回去追究,如果所说不实,我们必将二人交出,不 伤多年邻里和气。否则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济困扶危,谁都应该。不但人不交出, 还要令他处治他那无故纵狗伤人的贼党。老贼素性多疑,本料定你们是他仇家所差, 一听不是,知我们决不会假,所说如实,情理上说不过去,只得认了晦气答应。反 是那被么公点倒的二人不肯甘休,约我们下半年在一个地方相见,说了几句过场话, 径和老贼作别而去。先擒小贼被三叔放掉,只家祖一层未对老贼说起。事情都推么 公和红弟所做,总算交代过去。家祖得知此事,便令十五叔传话,说三家叔午饭后 尚须出山一行,正好送你。早点后,可往峰上去见陈兄作别,不必等到午后了。” 马琨闻言大喜,忙即感谢”。蒲青还要往下说时,马琨洗漱早毕,觉蒲江一人 枯坐外室,尚未礼见,笑问:“我们谈得久了,十五叔在外,等我拜见之后一同领 教吧。”蒲青低语道:“家十五叔性情古怪,难和生人投缘。最好不要理睬,由他 去,也不可见怪,嫌他简慢。他实是天性如此,只一处久,就自然好了。马兄今日 要走,何必白费口舌,我尚有事,不能奉陪。你只在房中,等吃完点心再出去相见, 稍微请教,便随他走。十五叔也是爱干净,昨夜一场大雨,现仍小雨未住,多好功 夫的人,上半峰楼去,也难得不会弄脏的。我如非有事覆命,今日不该班,正好不 上去,省得受十五叔的教训。我是小辈,又没法分辩,你没上惯想必更难。要是一 身水泥糊涂,怎见家祖?你可将我雨衣鞋帽穿去,到了上面一齐脱下,扔将下来。 回时身上湿污与否就无关了,三家叔又不在乎这些。” 马琨屡听老主人生具洁癖,随口谢了。时天还早,蒲青也是刚起不久,未用早 点。依了马珉,不吃就去。蒲青说是不忙,自去端来点心,和马琨吃完。出房一看, 蒲江已早走去。蒲青取来雨衣鞋帽,与马琨换停当,才见蒲江走来。马琨礼叙之后, 见蒲江年比蒲青略长,身材瘦小,二目炯炯,神光足满,通身整洁,暗忖:外面雨 还未住,满地污泥,他衣服干净,还说打得有伞。这鞋靴怎会又新又干净,一点湿 迹俱无?心中奇怪,便留了神。蒲青笑问道:“祖父早课未毕,十五叔就上峰去么?” 蒲江道:“可令他两个先会面,早点无妨。”马琨因有先人之言,自居后辈,执礼 甚恭。蒲江只是冷冷地说得声“走”,便当先出门。 马琨见他随手在门外拿了一样东西,跟出一看,乃是一长一短两根木棍。长的 一根,上面张着一个油布伞,一到门外便腾身平起,脚不沾地以手代足,鹤行鸾步 一般向前走去,却不甚快,才知靴鞋不湿之故。只不知那峰如何上法。回顾蒲青, 挥手催行,忙择水泥较少之处,一路纵跟赶去。一会相次到了峰下,绳梯已先悬在 那里。蒲江道:“我先上去等你。”说罢,将左手短棍往泥地里一插,深入尺许, 跟着身子往上一起,轻轻落在棍头之上。随将伞放落少许,成了活的,不会撑满, 然后一手握着伞轴,一手握柄,倏地一收一放。下面单足在棍头上一点劲,人便凌 空直起。上到三丈来高,势子一衰,眼看快要下落,蒲江又将右脚踹着左腿,身子 一屈一伸之间,手中伞又是一收一放,人更高起,接连两三下便飞向峰上,不见人 影。耳听峰腰上喝道:“你就上来好了!”这类五禽轻功,马琨虽常听师父说天山 狄家叔侄弟兄俱精干此,但是运起来,也只平地飞身到了空中,只能在停处显些解 数身法。前后左右改道斜飞,至多作上两个盘旋,上时快慢由心,除狄梁公已成剑 仙,绝迹飞行,又当别论,如想节节升高,却是万难,蒲江身法虽与所闻不类,似 这样只凭一把伞便可平地升天,休说眼见,连听都未听说过。蒲青还说他本领不过 比己略强,在蒲氏全家中比起来只算中中,余人可想而知。哪里还敢怠慢?闻声立 应,飞步往上便纵。 那绳梯最下一层,离地也有丈许,大雨之后,泥泞土软,又滑又粘,峰腰上更 挂着好几十道大小飞瀑,风一吹过便淋漓满身,凉气逼人头面,气都快透不出。马 琨又恐把衣服弄污,越矜持越使不上劲,纵了两次才到梯上,冒着积溜新瀑,援梯 而上。梯是软的,下面又没系住,由峰腰上直垂下来,长而且厌,本来无风自摇, 风势再大,越发左右摇晃。中间好多处都扭结成条,无法解开,足不能踏,只得用 手援上,有好一会才到峰腰石崖,崖口藤草附生,水泥杂沓,等翻身而上,通体已 是水泥污染。因上时蒲江催唤,到了崖上,雨势忽又转大,见蒲江已早纵向楼门以 内,一时疏忽,忘了蒲青之诫,冒雨往前便跑。快到楼门,还未走进,蒲江忽又跑 出,低喝:“你快停步!这样就往里跑么?”马琨这才想起主人父子俱有洁癖,并 且雨衣帽兜也还未往峰下扔落,不由脸上一红,连声道歉,自告冒失,拨头往外便 跑,才一转身又听蒲江喝道:“回来!雨这样大,你就落了泥衣,岂不还是淋湿?” 马琨回身立定,进退两难,不知何是好。蒲江仍寒着一张脸,指着左角道,“那楼 角底下有一鹤棚,鹤早有事飞出。由那里可沿楼檐进来,不走雨地,你可那边去, 将雨衣鞋套帽兜一齐脱下,再进门来好了。”马琨赔笑道:“来时青哥叫我上峰时 把雨衣抛下,想必还要穿着呢。十五叔有伞借一把用,好么?”蒲江道:“叫你脱 你就脱,哪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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