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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回 竹径影参差 月冷风凄逢古魅 桃林春潋滟 水流花放悟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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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竹径影参差 月冷风凄逢古魅 桃林春潋滟 水流花放悟前因 鲁瑾心中欢喜,光阴易过,不觉天明日出。候到傍午,主人仍无影迹。细查室中, 不特食用惧全,并还有几身兽皮制的童子衣裙,分大小依次叠向榻旁石礅之上。另外七 八身女衣,多是布制单衣,并还有两双藤鞋,似备自己之用。这时鲁瑾已信梦境不虚, 就有主人,也是受丈夫之托,视为亲友,稍微不合,不致见怪。所着衣履,本极破旧, 再于大风雷雨荒山危崖之中奔驰竟夜,更遭失足下坠之险,攀萝援藤,死里逃生,益发 残破不堪,变成一些零碎破布,乱搭身上。又当产后,血污满身,心境稍宁,便觉难堪。 随烧了一锅水,先与婴儿吃了一些,母子又各洗了一个澡。趁日里把新衣换上,穿了藤 鞋,携了两儿,出洞查看地势。 原来所居在秦岭后山,高出群山之上,四外山岭杂沓,水抱峰环,形胜天成,哪一 面均有屏蔽。遥望故居,已不知相隔多远。自洞前平崖起,上望峰巅,还有危径。下降 仍是无路,只有两侧峰壁上满生老藤,通体陡峭,别无途径。相去地面百余丈,是否能 由此援藤降落到底,还不一定。形势奇险,断定恶叔万难跟踪到此。连自己身轻力健、 久惯攀援爬山的人,看去都觉眼晕,何况一个老年人,即使寻来,也必望而却步,无可 奈何。这最关紧要的一节,已无可虑。只是新居风景虽好,器用虽全,但所存米粮却不 够半年之用。母子三人食量均大,此峰上下如此艰难,断粮恰在岁尾年初,正是冰雪封 山之际,何处去寻食物?还有此时已近中秋,连日山中气候尚暖,不怎党的,秋风一起, 转眼入冬,山地想必高寒,只凭所留几件单衣,何以卒岁?自己受惯饥寒,把所有单衣 全穿在身上,也许能勉强耐过。两儿虽也是仙种,到底初生幼小,兽皮虽暖,但均短装, 手足全裸,如何禁受? 鲁瑾先颇发愁。继一想:“这已是天堂,譬如前夜若葬身绝涧,又当如何?何况日 月还长,有这菜田,改种粮食,一样可以在此久居。此峰如无下去之路,室中用具何从 运来?也许另由峰顶之后上下,甚而主人也在那边居住,都不一定。就算丈夫重托,受 人如此深恩,也应叩谢才是,何况还是切身利害。”几次想要上峰查看,俱因二儿紧随 身侧,多不肯离母。性情也各不同,大儿勿恶还肯听话,次儿鲁孝情急,胆子更大。当 沿崖查看途径时,有一次竟探头崖外,口发怪啸,大有纵身下跃之势,幸被自己瞥见, 抢抱回来。山径险峻逼狭,有的地方必须用手攀援,其势不能抱了同上。以为主人受托, 照看自己母子,就算石室所有,皆是丈夫出钱置办,早晚总要前来看望,便没有去。径 回洞中,烧水煮饭,采些蔬菜,一同烧熟,母子三人吃完。一会夕阳西下,想省食粮烧 油,老早便睡。为防婴儿失足,寸步不离。 一晃二十多天。这晚天气极好,又当中旬将近,夜色甚是清朗。大半轮残月悬在空 中,清辉广布,玉字无声,照得远近峰峦林木清澈如昼。二儿仙种,近日身越长大,轻 健多力,心更灵慧,贪看夜色,不肯就睡。鲁孝忽然引吭长啸,声振林樾,当时山风萧 萧,势如潮涌,似被啸声激动。鲁孝见状,格外高兴,啸之不已。因所居地势高据峰巅 近处,上面天色仍甚清明,峰崖下面却是旋飚滚滚,沙石惊飞,山风大作,四山回应, 澎湃奔腾,万窍皆呜,若有千军万马呐喊杀来,势甚骇人。鲁瑾出身山家,虽然胆大, 当此夜静空山之际,也是害怕,疑有什么怪异被啸声引来。忙将鲁孝止住,强行拉进洞 内,立逼上床。因鲁孝常不听话,欲借大儿激劝,上床以后,便假装发怒,不去理他, 只搂住勿恶,奖勉抚爱。鲁孝心性倔强,睡在一旁,噘着张小嘴生气,也不向母乞怜。 鲁瑾无法落场,只得不睬到底。待了一会,借着月色再看,双目已闭,推了推未醒,心 终怜爱,向鲁孝颊上亲了一亲,月影里,似见鲁孝口边露出一丝笑意,唤了一声孝儿未 应,料是睡熟。勿恶却睁着一双怪眼,尚未人睡。因两儿近日体力更强,不似初生听话, 恐其早出犯险生事,起身将洞门堵紧;又将日里寻出的一根长麻绳系向腰间,把两儿一 头系上一个,方始重搂勿恶睡下。累了一日,早已疲乏,一会便昏沉睡去。 隔了些时,闻得洞外有大风雷雨,惊醒一看,勿恶尚睡在自己手腕之上,睡得甚是 香甜。恐翻身惊醒,喊了两声孝儿未应,以为婴儿喜睡,必和勿恶一样,熟睡未醒,开 头未做理会。这时洞外正下暴雨,风雷交作,甚是猛烈,室中黑暗异常,似觉洞壁均在 摇撼,好生愁急。待了一会,因手被勿恶压得酸痛,终恐惊醒两儿,见了害怕,不肯撒 手翻身。心中悬念,不禁偏头回望,倏地电光一闪,目光到处,瞥见洞口已开,堵塞的 物件摊了一地,还当风吹,不曾在意。跟着又是一个电闪,似见地上拖着半截麻绳。因 先睡时鲁孝负气,缩向榻角,相隔较远,反手不能摸到。为防辗转,索头甚长,醒后防 惊大儿,始终不曾回身。及见麻索委地,心中一动,忙伸手一拉腰间,只是半段断索, 鲁孝已不知去向。鲁瑾这一惊真非小可,赶忙下床,点上油灯,再细一查看,哪有人影。 洞外大风雷雨,地只一片危崖,上下壁立,人如尚在,“必早跑进,决不久留在外。料 在风雨以前,出外玩月,婴儿无知,必已失足,葬身崖下。无如母子天性,心终不死, 悲恸惊急中,便要冒雨冲出寻找。刚到门口,吃迎面狂风暴雨一激,机伶伶打了一个寒 颤,周身淋湿,连气都难透转。强挣着哭喊了两声孝儿,全无应声。床上大儿勿恶也已 惊醒,纵起追出。鲁瑾暗忖:“此间孤悬峰际,上下无路,便白天也难寻找,何况雷雨 深夜。此时天气甚凉,莫连大儿冻病,更是不了。其势也不能留下大儿,独往寻访。除 却天亮查看,更无主意。”只得拉了勿恶回转,越想越伤心,不由放声痛哭起来。 mpanel(1); 雨夜不知时刻早晚,哭了一阵,见勿恶依依膝下,不住比说。以为初生婴儿,能知 什么,一味愁急,心乱如麻,风雷之声尚在交响,没有听清,只把勿恶抱向膝前,悲泣 不已。正在心伤肠断,忽听窗外震天价一个大霹雳猛然暴发,震得四山轰轰,半晌不绝。 心方骇异,勿恶附耳疾喊,手指外面道:“娘看,天亮了,娘看!”忙拭泪眼看时,洞 外果然天明,风雷暴雨也全停止。适才还是一片沉冥,狂风如潮,雷雨交作,忽然天明, 雷雨立住,事前竟未想到。心存万一之想,急于寻找爱子下落,大喊:“孝儿,乖娃!” 拉了勿恶,赶将出去。忽见日光正由一片刚散去的云层中涌现,照向崖上。原来时光已 是辰已之交,天色更是清明,除却刚向天边急飞而去的一片席云外,长空万里,一色晴 碧。那雨也似只下在近崖一带,仅对崖添了七八道雨后新瀑,宛如几条大小银蛇,在那 碧苔肥鲜、岚光欲活的翠壁上面,顺那崖势凹凸,蜿蜒飞坠。洞外地形,不易存水,也 只菜畦中积有点水,正顺缺口下泻,已将退尽。朝阳笼罩全山,遥望左方松林中,似有 几条黑烟飞散,四外峰峦仍是静荡荡的。休说远处,相距左崖四五丈外,地皮都是干的。 当前风日,又甚晴和。如非两面峰崖上积潦泉瀑和左侧峰下松林中歪着的几株树木,先 前大风雨直似做梦,也未觉异。 鲁瑾正在绕崖俯身环视,哭喊孝儿,勿恶忽然手指崖下疾喊:“娘听,孝儿来了!” 鲁瑾心中一惊,忙推勿恶后退,也不顾满地水湿,爬伏雨上,探首崖外,往下注视。只 见峰崖削立千尺,藤草怒生,哪有人影。再一想:“对着松林这面,崖势内凹,昨日探 首下看,连峰崖都看不见,如由这面失足,势必照直坠落,中途连个拦挡俱无,一个幼 童,如何附身其上?”以为勿恶小儿乱说,失望心悲,纵起身来,见勿恶正在手舞足跳, 急口乱喊,悲痛情急,方想喝住,忽听下面果然似在喊娘。鲁瑾心又惊喜,精神大振, 重又爬倒。刚刚应声回答,探头出视,又听唤了两声,听出果是爱子鲁孝,好似语声受 什么阻碍,断续零落,只听半截,入耳便住,上下相去却不甚远。分明爱子无恙归来, 只看不见人在何处。恐其失足坠落,又无法援手,惊喜交集之下,猛然回忆丈夫梦别之 言,二儿既然将来学仙,怎会横死?人还未上,心终愁急,忙喊:“孝儿乖娃,你在哪 里?先莫着急,慢慢抓住山藤,等娘寻索来救你。” 话未说完,忽见离崖两三丈处的一株老藤下面,黄影闪处,冒出一个黄发凌乱、水 湿如绳的人头,正是鲁孝,只露一头,手足未见,好似缘藤而上,因闻母唤,现身回应。 小小幼童,寄身绝壁孤藤之上,下临无地,休说母子关心,便在常人眼里,也是眼晕心 悸,惊魂欲飞。鲁瑾见状,心神震悸,手足几乎软瘫,嘴也发噤,连话都说不出。鲁孝 依然行所无事,只一翻,便由下面翻向藤上,仰头说道:“我会上来,不要麻索。因听 娘喊着急,可恶水多,一喊便吃一满口水,话说不出。爬到这里才好些,上面没有水淋 我头,就好多了。”鲁瑾惊惶失次中,本想勉强挣起,往取麻索。及见鲁孝手足并用, 捷如猿猴,边说边往上援,话完人到,离岸不过数尺。刚想起两儿都具异禀,脚爪特长, 忽听勿恶一声怒吼,由身后枪向前去。心中一惊一急,手足重又活动,连忙自地奋身而 起,想要拦阻,已是无及,勿恶已到了崖口。同时一条小人影子已由下面飞纵上来,恰 好迎面撞上。两人立时同声怒吼,斗将起来,就在洞前打了一个难解难分。 原来二儿一母孪生,心性却各不同。勿恶表面柔顺听话,性情更暴。两儿同具乃父 遗传,天生异禀奇资,身轻如燕,力大无穷,只为初生未几,各具恋母至性,日常相随。 乃母虽有丈夫异梦,终是常人之见,惟恐憨嬉,失足殒身,每日照看喝阻,以致本能无 从发挥。自从勿恶醒来,发觉兄弟出走,乃母悲痛情急之状,早就忿极。加以耳目灵敏, 出于天赋,听出兄弟人在崖下。又见母亲闻声俯视,忧急欲死,越发蓄怒在心。性更阴 狠手辣,竟想等兄弟上来,一下将他打跌崖下,为母亲出气,形势本是极险。幸而鲁孝 气力较大,昨夜又有奇遇,本心更不想伤乃兄,一面分说,一面还手应付,才未互伤。 但是双方仍然扭结不开,鲁瑾又无两小神力,无法分解。想起次子雨夜涉险经过,心中 酸痛,便哭起来。两小见母跳足痛哭,才着慌停手,扑将过来,争先抱紧,喊娘不已。 鲁瑾看出二子天性甚厚,索性以哭制他们,哭个没完。两小虽极灵慧,毕竟初生不 久,话未学全,在自急得拉手乱跳,话说不出。嗣见乃母捶胸悲哭,急得无法,鲁孝首 先用小手向自己乱抓乱打,勿恶跟着学样。鲁瑾方始乘机收科,止住两小,拭泪说道: “不许这样,听娘来说。娘从小时起便受尽磨折,好容易熬到生下你们,蒙你爸和仙人 救援,住人此洞。你爸已然成仙,不知将来能否见面。你们尚小,有许多话,尚不到说 的时候。只是你们是仙种,娘儿三个终有出头之日。谁知你们脾气不好,胆子气力又大, 共总兄弟二人,还不和气,适才打得那么凶。你两个是娘身上掉下的肉,不论把谁打伤, 全都痛心。孝儿也忒胆大。昨天我见此洞孤悬山半,上下艰难,以后食物柴火恐难接上, 往下一看,眼就发晕。不想孝儿竟敢在半夜里援藤下去,又遇上那大雷雨。详情我还没 顾得问。幸你力大身轻,如换寻常小娃,早送了性命,叫娘老来倚靠何人?就这样,此 时想起还在心痛得发抖。大儿也是不乖,你兄弟雨夜出去,娘是何等伤心愁急,他由崖 下援藤往上爬时,娘手足都被吓软,你不是没有看见,他虽胆大妄为,到底大小无知, 你当哥哥的理应疼他,就有责罚也有娘在,如何动手就打?他刚纵上崖,你便扑去。休 说你被他一同带下崖去送命,便将他一人扑落,我也不想活了。你们想我不伤心,好好 过日子容易。第一,从此兄弟和气,你亲我近,不许争吵动手。第二,要听我话,不许 胆大乱跑。须知我娘儿三个相依为命,一个也伤不得。我是凡人,不比你们,只往崖下 一跳,立时送命。你两个只丢一个,我就不想活了。” 说时,两小依依怀中,仰望乃母静听。鲁孝浓眉斜飞,面有怒容。听完,勿恶首答: “从此听娘的话,乖儿不打兄弟了。”鲁孝插口说道:“娘受恶人打骂,我真有气,只 不晓得地方,要不,我早去抓死他了。娘说的食粮柴火,还有衣服,都不会少,到时就 有。崖下面松林过去,柴火和吃的多着呢,树上也有,土里也有。下去容易,娘不许我 去,我就不去。好在峰上也有这些东西,路更好走呢。”鲁瑾虽知二子灵慧天生,无论 言动,一学就会,一听即知,但毕竟日浅,好些词不达意。不料半夜之隔,如此流畅, 所说的话并未教过;自己小时受虐,也被前知,全出意外。听口气,昨夜不但下到崖底, 并还走出甚远。这等危峰峭壁,自己从小在山中樵采,最檀爬山的人,尚且无法攀援, 小小幼童,如何上下?又经过那么大雷雨,闻言大是惊奇。忽想起鲁孝固是通体水湿, 又经过一场扭打,勿恶上身短衣,也尽水迹,并且两子衣全扯破,自己身上也湿了两片, 只顾说话,忘了更换。忙即入洞取出干衣,为两小换上,一面详问经过。 原来鲁孝天性倔强,猛烈胆大,想到便做,又是生具异禀奇资。昨晚临崖长啸,见 四外山峦林野那么广大,自己却局促在这一隅之地;加以几声长啸过处,风起云涌,木 叶惊飞,声势甚是浩大,初生之犊,哪知厉害。如在常人,置身这等近顶危崖峭壁之上, 天风吹堕,立成齑粉,连近边一带,也不敢涉足走近。鲁孝却没放在眼里,以为下面好 玩,一时野性激发,想往下跳,虽被乃母抓住,终未死心。后睡床上,见娘只爱兄长, 不理睬他,越发负气,决计一试。故意闭目装睡,等母兄相继睡熟,立将麻索扯断,悄 悄起身。走出洞外一看,空山夜月,越发清幽,远近山峦林野,明澈如画。主意早就打 好,更不寻思,站在崖边略微一看,望准下面平地,纵身便跳。上下相隔,原有数十丈, 跳到中间,觉着两腋风生,脚底地面电也似急往上迎来,爽快非常。心方欢喜,忽听有 人低声喝道:“这娃儿真个胆大,想找死么?”同时身子似被什么东西兜住,虽仍下降, 落势却缓了许多。晃眼安然到地,四顾无人,身上仍是空无所有。年幼贪玩,也未在意。 遗传天性,本喜林木,迈步便往崖石松林之中跑进。入内一看,林中尽是千百年以上松 杉果木,数虽不多,均极森秀,月华如水,清阴在地。心中高兴,几次想要吼啸,俱恐 惊醒母兄,强行唤回,没有出口。只将天赋本能尽情发挥,手足并用,在林中上下攀援 纵跃了一阵,采些松子吃了。 后又援上一株最高的老松枝上,正在采摘松子,偶一回头,瞥见身后不远松林尽头 小山下面,有一条曲径。因口外草莽怒生,高几过人,山势回环,加上老松遮掩,一直 不曾发现。先嫌人口草莽繁茂,比本身高出两倍,不似当中一带地旷清洁,本没打算人 内。刚要下地,猛又瞥见拳大一团火球,似陨星飞泻一般往山后直落下去。紧跟着,一 股彩气迎着月光朝上激射,将那火球接住裹定,立即收回,一同飞坠,晃眼无迹。不禁 好奇心动,看出那地方与曲径相通,忙即纵落,跟踪寻去。终嫌草密惹厌,一看小山虽 然石质陡峭,苔滑如油,难着手足,但曲径左近恰有一片斜坡,山脚草也不多。只是那 斜坡只十多丈,上面一段形势更陡。想到便做,也未在意。 到了尽头,仰望上面,见离头两丈,还有一块突出的崖石。立足之处又斜又陡,石 土夹杂。壁间尽是大小石块,矮松错列,虽可攀援上去,但那突石又高又大,向外斜伸 出两三丈,底部平滑,更有苔薛,无从着手,仍上不去。连援两次,到了石下即被阻住。 未一次,妄想援着石边,翻身上去,失手滑坠。如非天生神力,身手轻灵,坠到中途捞 着壁问矮枝,几乎直跌到底。心中一急,不由暴怒,又犯野性,抓着壁问石块用力一扳, 一块尺许粗三尺多长的山石立被搬动,碎石沙土纷纷坠落,闹了满身泥土。生性好洁, 越发怒火上撞,气无可出,便朝壁间猛力乱抓乱扳,不论小松怪石,无不随手而起。 那座小山,原来是昔年附近山崩所积,通体都是碎石泥土。只有近顶一块突石最大, 但只小半斜插壁间,因上面还有厚土堆压,不致坠落。大半突出,悬向空际,本就头重 脚轻,再受稍剧烈的震撼,便要倒塌,下面忽被掏空,自然更难存留。鲁孝掘处恰又正 是石的根脚,始而犯性胡来,并无目的。嗣见这等容易,忽发奇想,竟打算将那一带石 树拔去,开出一条攀援之路。拔不多时,见了石根,又沿石向左拔去。约有半个多时辰, 左侧石树已被拔得差不多,偏遇到两块大的,扳拔比较费事,一时性起,执意将它去掉。 结局虽是如愿,用力过甚,人已疲乏,气也消去大半。一看当地已被掘成坑穴内凹,石 根斜出向上,才知先打主意决不适用。因恨极那块突石,忍不住伸手打了两下,觉得手 痛,重又勾起怒火,随手捧起先前所拔一块尺多大的石头,觅好左侧立足之处,仰面回 手,猛力向上便打。只听喀嚓一声,石火星飞中,石块碎裂,四下迸射。总算击的是中 间一段,人在穴中,未被碎石反震回来打向身上。那突石长年风雨侵蚀,质已松脆,也 被击裂了两尺大小一片,带着上面碧苔,一同下坠。 鲁孝见石被击碎裂,两石相撞,火星四射,觉得好玩。一看穴中被自己拔起的大小 山石还有好几块,便将它们聚在一起。这时已闻石根沙沙之声,也未在意,依旧双手抱 石,奋力向上猛击。这一块石较小,比较称手,击得更重,大石固又击裂了一大片,小 石却被击成粉碎,纷飞如雨。心中高兴,跟手又取第二块。猛见崖壁晃动,石土乱响, 近壁石根正在离土上翘,前面突出的一大段已然往下压来。这块突石,本来上丰下锐, 只因近根之处有三尺多长一段比较横宽,当初山崩时根先着土插入,石重土虚,势往前 倒,恰被石土挡住,孤悬至今。鲁孝恰将宽处一带由下掏空,便不去碰它,前面太重, 时久难支,也必下塌。再经此两次猛击,石受震动,自然倒得更快。如换旁人,身在峭 壁之上,当头危石忽然下压,定必惊惶异常,朝着来路斜坡纵避无疑,绝想不到突石上 重下轻,正压下面斜坡之上,这一纵避,便无幸免了。 鲁孝却占了胆大无知的便宜,又是奇资异质,皮骨坚强,见石往前倒,不特未躲, 而且手中石块照样发出。突石倒前,石根尚插土内,势虽较缓,等到上面石土一松,立 即加速。鲁孝当时只觉眼前一暗,这才想起那块连根长达四丈以上的突石要往头上压来, 心中一慌,身子往下一矮,忙即往后倒退。突石插根之处,离头不过三数尺,就不往前 冲逃,也难免不被压伤。恰又占了小人身矮的便宜,这一蹲身,恰巧避过。这时危机间 不容发,只听轰隆咔嚓连声大震,天惊地动中,眼前忽又一亮。身后头上,沙土碎石, 崩落如雨,周身立被埋在上内。鲁孝任多胆大,见此形势,也是惊惶已极。目光到处, 那重逾十万斤的大石已然凌空翻滚下去,脚底斜坡已被压成一条深凹,大石也裂成了两 段:后段尖梢吃土凹阻住;前段既大且重,倒势太猛,地形倾斜,已然顺势滚落山下。 尘沙滚滚,涌起老高,震得四山皆起回应。同时小山顶部泥土也被石根掀起了一大片, 向空飞起,月光之下望去,好似小山上飞起一片灰云,飞出二三十丈高远,方始化为一 蓬土雨尘烟往下飞洒,顿成奇观。 鲁孝惊魂乍定,见此奇景,再见所恨山石已倒,当是自己击落,心中高兴,情不自 禁,刚脱口长啸了一声,忽觉头颅刺痒难受,伸手一摸,不特满头脸上泥沙布满,身子 也有大半截埋在土里。先前惊慌,只顾望着前面,竟未觉得,一旦发现,连忙纵出。急 得站在穴口乱抖乱跳,口中急啸连声,也未再往下看。这时前段突石落向平地,震声虽 止,土山一带尘雾犹自迷漫。鲁孝好洁,年幼心粗,身上泥污大多,急切问自难去净。 正在急怒无奈,忽听风声呼呼,晃眼越来越猛,与睡前凭崖长啸所闻相似,仰望月光如 画,仍是清明,先未在意。因头上乱发中所积沙土吃风一吹,去了好些,觉得畅快,便 将身转向外,当风而立,双手仍向周身乱抓乱拍。 鲁孝偶一眼望见下面大片尘雾虽被狂风吹散,但是沙石惊飞,林木萧萧,声如潮涌, 比起崖上所见,声势似乎更盛。想起了娘在睡前说崖下风沙乃自己大叫引来,风后面跟 着专门吃人的恶鬼妖怪,连娘是大人,遇上都被吃下肚去,以后夜里不许再叫的话。适 才没想到叫了几声,又是这样光景,娘不在此,莫要被那风后怪物咬死,见不到娘多糟。 念头才动,猛瞥见果有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张牙舞爪,连跳带蹦,往上走来。鲁孝年幼 稚气,尽管胆大,因有乃母睡前哄吓,先人之见横亘胸中,不由得预有畏心。再一细看 那怪物身长有一丈三四,比乃母还要高出好几倍,头和洞中饭锅差不多大,满头绿毛根 根倒竖,一双碧瞳其大如杯,怒突眶外,凶光凶恶,大口血唇,獠牙外露,肤黑如墨, 通体赤裸,瘦骨嶙峋,舞着两条又瘦又长形如鸟爪的手臂,作出向前扑噬之势,在风沙 飞涌之中轻悄悄往上掩来,相隔自己立处不过两丈远近,怪物手长,再稍走近,必被抓 去。鲁孝初见到这等相貌狞恶的怪物,心里又预有成见,自然害怕。惊惶中也没看清怪 物脚底,知道自己身悬危壁,如往下纵,必被怪物吃掉,前逃无路,由不得便回身后退。 刚想起后退也是无路,急出一声怪叫,惊魂欲颤。头抬处,忽然发现身后峭壁已被石根 掘起,掀去了一大片,成了一个斜坡,似可通到顶上,离下面坍落的积土高只数尺,凭 自己的身手,一纵即上,心中惊喜,立即往上纵去。不料那地方正是突石插根之所,突 石一倒,下面全空,只有一层坍落的松枝浮土积在上面。情急之际,纵势既猛,恰又落 在空处,一脚踏虚,人便下陷,不由又是一惊。 总算鲁孝心灵手快,上面还有实地,不等全身降落,慌不迭手搭穴口,往上便纵。 百忙中回顾身后怪物,蒲扇般大的两只鸟爪已近穴口。一时情急,恰巧右手摸到一块碗 大碎石,连忙随手猛力打去。耳听当的一响,同时哇的一声极凄厉刺耳的怪声怒吼,跟 着一连串轰隆之声由穴口朝下响去,越发胆寒。吓得也未回看,一路纵跃攀援,朝上猛 窜。且喜上面多是实地,先前因吃突石遮住,峭壁削立,无法上援,实则当地离顶已不 甚高,再被石根一掀,势成倾斜,鲁孝又极矫捷,一晃便到了顶上。见山后面更是平斜 好走,数十丈之隔,方要飞驰而下,忽想起:“怪物只叫了一声,未听追来,难道也和 先前那大山石一样,被我击落山下,早知如此,何必怕它?”又悔先前石块大小,没有 用块大的,也许没有打死,又来吃人。边顺山顶前跑,边往回看,怪物果未追来。只是 来路有一段峭壁,看不见下面怪物所在,料被打落无疑,心胆立壮,转觉怪物无什可怕, 打它容易,只有石块就行。为防万一不死追来,随寻石块备用。先寻了一块大的,其长 竟达二尺,抱起走不几步,人小腿短,觉着累赘,随手弃去。又择了三块饭碗大小,比 较称手的,右手握着一块,左手握着一块,另一块用手腕夹持。也没再往四外查看,一 心还记着先前所见红光白气,冒冒失失,便往后山那面飞驰下去,相隔山脚两三丈,纵 身一跃,便到地上。忽然想起怪物没有追来,还是找那火球好玩,便沿山脚寻去。 走出不远,忽闻水声聒耳。略一转折,才看出山对面还有一座峰峦,当中隔着一条 广溪,峰势险峻,比小山大,只是峰顶平秃,与来路小山差不多高。峰脚不少石土积成 的肢陀,最高的才只三丈,起伏错落,与峰相连。有的上面还疏落落生着许多丛竹花树, 山风过处,清簌萧萧,夜月明辉,景甚幽绝。峰顶缺口更有一条瀑布,如匹练悬空,贴 壁飞下七八丈,到了中部隆起之处,吃突石一挡,激溅起亩许大小一团水雾,再顺山形, 接连三数个转折,直坠下来。到了峰脚,由那一堆丛石肢陀凹中向前面溪中急驶而去, 水势迅急,下面一段肢陀又多,水流其中,遇到凹中突石或是转折之处,往往激射起大 片水花,玉溅珠喷,烟笼雾约。有的地方涌起一堆堆五色彩云,看去宛如一条银龙,坠 自天半,绕行于乱山竹树之中,时复穿云而过。广溪浅阔,水几齐岸,吃大瀑一冲,激 起无数大小漩涡,狂涛雪卷,滚滚翻花,在水面上荡起无数泡沫。顺流驶去,波声哗哗, 与泉声竹韵合为一片繁音,越显得山光水色,壮丽无伦。尤妙是两山之间瀑布流走的肢 陀以外,各有一片平地,浅草蒙茸,不见荆棒。时有奇石挺立,大小不等,高只一二丈, 有的嵌空玲珑,形同石屋,有的云骨奇秀,突出地上,都是碧苔绣合,草花披拂,摇曳 月光之中,娟娟生姿,倍增天趣。 鲁孝哪知深山穷谷之中,凡是景致好而又清洁得出奇的地方,如无高人奇士隐居, 必有妖邪怪物盘踞,此时身临险境,危机四伏,转瞬便要发作。因是出生未几,第一次 遇到这等风景灵秀之区和那瀑布,秉性又爱干净,心中一高兴,不再想那火球,只想将 身上所染泥污洗去,连纵带跑,几下便到溪边。纵起时,似听脑后风生,也未回看。等 到溪边,见宽只三丈,又想赶往瀑布下面冲洗。微觉背颈刺痛,似被什东西抓了一下, 因是身手矫捷,想到便做,身已飞跃而过。落时,忽听一声怪啸。回身一看,正是先前 所见那怪物张牙舞爪,正在隔溪怪声怒吼,并未被那一石打死。这一对面,更显高大狞 恶,想起乃母之言,畏心又起,先颇害怕。继见怪物身子发僵,两腿直立,尽管乱蹦乱 跳,暴躁如雷,声势吓人,却不能越过溪来。恰好先拾三石一块不曾失落,本就想打, 见此情形,胆又壮起,先取一石,照准怪物,隔溪打去。 那怪物也颇诡诈,除双足僵直,上山只凭纵跃不甚灵便外,余者均极矫捷,更能在 平地上御风而行,落地无声。此时不过另有顾忌,不肯冒失飞越过去,水面虽宽,并阻 它不住。先前吃鲁孝打中一石,原因心骄欺小,以为一个身临绝境的幼童,还不是口中 之食,追到临近,伸爪便抓。不料鲁孝人小胆大,天生神力,怪物去势太猛,身又高大 僵直,山势陡峭,只凭脚爪抓立斜石之上,毫无退路,相隔更近,冷不防一块山石迎面 打来,连躲也无处躲,一任身坚如铁,也禁不住这等硬伤,不由得往后一仰,恰被打中 前胸。当时胸骨几被打断,怪叫一声,就此仰跌下去,由高下坠,自然不免受伤。怪物 觉出幼童手头厉害,如再上走,对头凭高下击,定必吃亏。强忍着满腔怒火,轻悄悄由 山脚绕来,掩向鲁孝身后,两次伸爪要抓,俱值鲁孝往前纵起,没有抓中。此时危机不 容一瞬,鲁孝如非胆大身轻,休说纵起稍慢,便稍警觉回头,也无幸理。及至纵到溪边, 怪物胸有成见,方以为幼童又临绝地,为防旁蹿,刚伸开两只乌爪般的大手往前抓抱, 人已越溪而过,正在怒吼,忽见一石打来。平地之上,相隔既远,怪物先吃过亏,已具 戒心,自难打中。怪爪伸处,早抓向掌中,怒吼一声,便回打过去。初次学人发石,却 没准头,一下打在水里,鲁孝见状,越把怪物看轻。心更灵巧,见头一下未打中,第二 次双手同发,一上一下。怪物仍是伸手便抓,不料吃了身长的亏,溪光浩荡,映月回光, 只顾上头,没防脚底,刚抓到上面一块,下面一块相继飞到。等到警觉纵起,哪知不纵 还可,这一离地,恰打中在脚爪之上,当时两根脚趾立被打折。负痛急怒,又是一声厉 啸,掌中怪石竟被捏成粉碎,打向溪中。怪物先后失利,本就怒极,必欲抓裂幼童,连 骨头也嚼吃下去。 鲁孝更是不知厉害,见怪物虽打中了一下,仍在暴跳怒吼,山风大作,四山皆起回 应,心想:“怪物不死,如何回去寻娘?”手中石已发完,以为怪物不会飞过溪来,便 不再理它,回身满地乱找,想多寻一点石块,好打怪物。无如那片肢陀虽是以前山崩时 碎石沙土所积,因受泉瀑滋润,布满绿苔,匆促间分辨不出。鲁孝心性,无论甚事,只 要想做,必要办到,因而仍沿坡寻去。忽见瀑布下面相隔三数丈处,有一土堆,大小凸 起了好几处,试伸手一扳,果有一块半尺大小石头。接着又扳,一连扳得了五六块。意 仍未足,又发现了块尖的,觉着大小称手,一扳未扳动。这时已闻坡侧潭中水响,泡沫 突突上升,布满水面,地底也有从未听到过的异声传出。因离瀑布太近,喧声如雷,狂 风又起,为风声瀑声所乱,既未听清,也未在意。又见满身满手染满苔痕,一心只把那 石块扳起,再往瀑布之下冲洗。不料那石粗只三寸,色黑如铁,是一长条插向土中,头 上尖锐,十之八九全陷土中。及至四外泥土摇松,现出半截,竟是一根石棍,自顶以下 渐细,可以握在手中舞弄,越想到手,不肯罢休。鲁孝生具神力,照此猛力强扳,便是 一根铁棍,也被弯折,那石棍却是依然无恙。鲁孝扳了一阵,四面泥上虽松,觉着石棍 下面一段好似有什东西嵌住。一时兴起,双手握紧,用足全力往起硬拔,这一来果然成 功,只见一道霞光闪过,石棍随手拔起。但是用力太猛,先前那么结实,这次竟会如此 容易,石棍虽被拔出,人却往后一仰,几乎倒跌出去老远。幸是身子轻灵,见要跌倒, 立即就势往侧一翻。身还不曾落地立稳,百忙之中瞥见前面土坡忽然高拱,紧跟着呼的 一声,蹿起一条牛首蛇身的怪物。同时身侧腥风过处,又是一条大黑影扑到。两下恰好 撞上,便斗将起来,相隔不过丈许。鲁孝心中一惊,忙朝左侧高坡上纵去,定睛一看, 那黑影正是前遇怪物,与蛇形水怪已然斗在一起。 原来前遇怪物乃是当地的山魈。牛首蛇身的怪物是条最凶恶的毒蛟,一向潜伏在瀑 布下面水潭之内,起初被人用灵符禁闭地底,尾部又被法宝钉住不能脱身,伏身穴内潜 修已经多年。后来灵符渐失效用,吃它攻穿一洞,钻了出来。无奈后尾仍被那形似石棍 的宝物钉住,无法全脱。仗着身长,口中吸力至大,时常钻出,吸取空中飞鸟和附近野 兽,吃饱便回穴潜卧。因尾钉未去,不能发水为害,轻易也不出现。当地水木明瑟,鸟 兽原多,毒蛟每月求食只三数次,吃饱即回,原可无事。不料前些日,不知何处窜来一 个山魈。这东西身坚力大,爪利如钩,本性又极凶残,专吸生物精血,永没个够,不论 野兽飞禽,只要被发现,极少免死。不消多日,当地生物几被杀光。禽鸟能飞,比较灵 巧,一见当地出了两怪,离地二三丈遇上,便无幸免,已经死了不少同类,日久视为畏 途,更不再往下落,这一来闹得两怪俱难求食。山魈还可远出寻觅,毒皎全身尚且不能 出来,焉能远走。又较有灵性,知道鸟兽失踪,由于山魈残杀大甚之故,自己也连带受 害,心中恨极,故意现身,横卧坡侧,诱其来犯。 这日山魈正饿,以为又可饮吸鲜血,立时赶去。虽然恶蛟只以半身应敌,好些不便, 山魈依然吃了不少的亏,方始逃回。因记前仇,连去了好几次,均是大败而回。这晚被 鲁孝月下啸声惊动,连忙赶去,因鲁孝被乃母迫往安睡,不曾见人。后来相遇,连挨了 两石块,未一次又吃打断两节脚爪,越发怒火中烧。先还畏忌毒蛟,未敢就过去。及见 鲁孝往土坡上拔了好一阵石块,仇敌并未出现,与往日身才到达、立即蹿出情景大不相 同,顿起凶心,意欲悄悄掩向身后,抓起就走。哪知鲁孝身轻矫捷,不比山魈腥膻气重, 一到便可闻出,恶蛟先并不知上面有人。后来鲁孝无意中拔到钉恶蛟之物,虽然惊动, 但是恶蛟通灵诡诈,知道此宝自己无可奈何,如得来人代为去掉,立可脱身,强忍奇痛, 在穴中苦熬不出,渐渐痛极生恨,尾梢也快划断。正在愤怒,待以全力猛冲出去,鲁孝 己然得手。怪物全身一得自由,立即乘机蹿起,恰值山魈扑到,鲁孝往侧一翻,正好闪 开,两怪却冷不防撞个满怀。山魈上半身原也矫捷,又知毒蛟厉害,骤出意外,知难躲 避,就势用双爪将蛟颈掐住不放,高撑过头,不令对面。毒蛟不料山魈此时扑来占了机 先,一着急,便将长身急旋,将山魈缠了个结实。蛟长七八丈,鲁孝若纵得稍缓须臾, 挨上这一尾鞭,人必打伤,休想活命。这时坡上地面已被揭向一旁,瀑布己然停止,潭 水涨泛,浊浪高飞,阴云四起。那蛟一面缠紧山魈,一面留出丈许长的尾梢,向山魈头 背叭叭乱打。山魈始终紧掐蛟颈不放,怒吼悲啸之声震撼山野。蛟颈要害受制,也是负 痛失据,蛟尾飞舞中,偶然扫到左侧竹树上,立时折断了一片,石土挨上,不是粉裂, 便是打成一坑。 鲁孝方始觉出厉害。水又涨个不已,那一带已成泽国,与溪相连,只几处较高一点 的肢陀似土馒头一般稀落落浮向水上。天又阴黑下来,再如延挨,便难寻路回去。所幸 目力甚强,溪岸一带水只齐膝,途径也还记得。一路踏着水,连纵带跳到了溪边,水已 涨近头颈。阴云如墨,星月无光,到处黑沉沉的。回顾身后,只有怪、蛟两对凶睛闪动。 对岸水势同样高涨,地势又低,已快涨到山脚,这一来,平空宽出二十来丈水面。全身 又陷在水里,难于用力,如何纵得过去。幸亏此时天空云层忽现出一点空隙,月光由阴 云中透照下来,光影昏茫中,认出附近土堆竹林正是先前隔溪飞石之地,未往前走。否 则再走两步,便落溪中,洪流猛迅,无处立足,多大神力也难施展,少时蛟再追来,焉 能活命。 鲁孝先得石棍,虽未细看,始终未舍抛弃。及见水深浪阔,难于飞流,先吃了两口 水,觉着味道不大好受,呆立水中,正在愁急,身后水力倏地增强。幸仗天生细长足趾 紧抓地上,只晃了两晃,未被冲倒。心中一惊,连忙回顾,又灌了满口浊水。慌不迭正 在仰头乱吐,猛觉腥风扑面,一条长大黑影瞪着两点暗碧凶睛,摇晃着一双长臂利爪, 作出攫拿之势,向水面上凌波御风而来,已快扑近身后。心中害怕,身在水中更无逃路, 一时情急无计,怒吼一声,忙将手中石棍奋力回身往上打去。 那山魈行动迅速,又吃了毒蛟大亏,好容易挣脱束缚,负伤逃走,本就怒火攻心, 又见仇人立在水中,如何能舍。正想扑上前去,伸爪去抓。鲁孝是个幼童,全身浸在水 中,只露一头。山魈身本长大,下半僵直,又是凌波飞来,相隔一丈以外,便须将身向 前俯倒,原是连捞带抓之势。鲁孝人既矮小,连那石棍也没山魈一只手长,加以山魈身 坚如铁,爪利如钩,力大无比,山石吃它一抓,便成粉碎。那么厉害的毒蛟将它缠紧, 连用长尾鞭打,也只将背脊打折两根,并未将它打死,反吃挣脱逃走,何况一根小小石 棍,先前所以吃了鲁孝的亏,只因一时骤出不意,为护眼和咽喉两处要害,忘了身悬危 壁,对方又是神力,以致失足下坠,被鲁孝打断了两节指爪。这次已是看清仇敌站在水 中,无法逃遁,正伸利爪要抓,忽见鲁孝回身举棍横扫上来,如照平日,山魈遇上山中 猎户和会武艺的人们,情急拼命,仗着身如坚钢,多锋利的兵刃也难伤它分毫,不问对 方用什兵器砍刺,多半一碰就折,再不反震回去,脱手飞起,照例理都不理,仍抓它的, 也从无一人逃脱毒手。照此情势,即使山魈受伤,鲁孝必吃它抓中,不死也成残废。 总算鲁孝命不该绝,山魈当夜连遭失利之余,一见棍到,猛想起从未遇过这等厉害 多力的小孩,生怕吃亏,百忙中又生戒心,势子一缓,竟是舍人抓棍,竟欲将棍夺下, 再去抓人,反正网中之鱼,决跑不脱。哪知这根石棍非比寻常,正是它的克星。鲁孝偏 又胆怯情急,一见怪物急如飘风,心中一慌,没等到达,便先扬手打去。经此一来,恰 被怪物看见,临时变计收势。否则双方同时发难,撞在一起,仍是非糟不可了。山魈势 子一缓,棍已打空,为想夺棍,臂爪又极长大,随着身子往上一起之势,伸爪在前便抓。 鲁孝心灵手快,一棍打去,已然警觉出手太早,再见怪物身形往上一起,伸爪抓来,连 忙缩手撤棍。虽然未被夺去。但那山魈只是略微将身立起,脚底并未停止,不过比前有 了戒心,又知仇敌无可逃免,觑准之后,方始下手罢了。 鲁孝见怪物一爪抓空,一声怒啸,索性伸开一只长臂利爪,血唇突掀,露出满口獠 牙,碧眼凶恶,直射凶光,觑定自己作势扑来,势子却比先前缓了好些。初生之犊,见 此狞恶怪物,又震于乃母所说之言,虽然不免惊惶,并不知道死活利害,始终没忘了给 怪物一点苦吃。心想:“怪物身高臂长,打它不到,不如脱手打去,许和先前一样将它 打倒。”同时又想起右侧有两个土坡较高,水势较浅,又有竹林可以藏躲。手随念动, 立将石棍照准山魈胸腹问猛掷。同时双足在水中用力一顿,拔水而起,往右侧土坡上接 连纵去。身刚离水,忽然红光一亮,耳听厉声惨啸与动物击水之声,怪物似已被棍打中。 也未看清,身已纵出十丈以外,落到第二土坡上面,相隔约有十六八丈。正待回身注视, 猛瞥见那条恶蛟张开一张血盆大口,伸出二三尺长一条红信,宛如火苗,吞吐不休,由 怪物前立之处的水面上昂首追来,潮头带起老高,骇浪如山,一同涌到,水势平空涨高 丈许。当地虽非坡顶最高所在,相隔平地也有两丈来高,落脚之处水并不曾淹到,就这 闻声转盼之间,竟被山洪淹没,重又高齐腰腹以上,还在激增不已。这时,除了两岸山 头和坡顶挺出水面的几丛竹枝以外,四面波涛浩瀚,一片汪洋,哪里还有什可逃之路。 月光已然全隐,只毒蛟一双巨目宛如明灯,急驶而来,恰将那颗狞恶蛟首映照出来。那 七八丈长一段蛟身,为身侧高涌的浪花所掩,水光闪闪,时隐时现,比起初出现时更加 许多威势,暗影中看去,分外显得可怕。 鲁孝任是胆大包天,处此危境,也由不得心寒胆战。因年轻幼稚,还想逃往竹林中 去藏起。哪知毒蛟自将山魈战败,去了颈间要害紧束,威力已然暴增,比起先前厉害得 多。那山魈也是恶满数尽,始而馋吻大动,想要顺手牵羊。嗣见敌人扬棍打来,想起前 事,临时心生毒计,只顾想吸食仇人血肉,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是如愿,也难 免死。又把那禁钉毒蛟的一件神兵利器误认做寻常石条,并没往侧闪躲。只见鲁孝往侧 纵起,惟恐滑脱,既想抓人,又想抓棍。不料此宝专制妖物,脱手便生妙用,势甚神速。 山魈本想随手抓住,就此飞身追去。这一急怒心慌,不特抓了个空,反因往前一探身, 恰被打中在胸前要害。当时红光突发,透穿过去,一声惨号,仰跌水中,吃那法宝钉在 地上。恶蛟先前被它扼紧咽喉,虽将山魈打伤,也颇吃了点苦。后觉照此相持,说不定 两败,急切间又弄山魈不死,只得故意宽纵,放其逃走。初吃大亏,又加夙仇,恨怒交 加,准备略微缓气,随后追去。又以连日未得食物,见鲁孝呆立水中,仇敌也想顺手牵 羊,越发暴怒。恰好真气已然调匀,立发蛟水,急追过去,未等赶到,瞥见小孩竟能运 用钉禁自己多年的法宝将仇敌打死,先颇惊疑。及见鲁孝连往土坡上纵逃,法宝钉在山 魈身上,并未收回,重又勾动贪心,立即掉头追去。 这时坡顶竹林根部己为水淹,转眼便会淹没,人便逃进去也必淹死。那蛟来势又极 神速,鲁孝刚一回身,水已过头,连灌了两口。惊惧慌乱中往起一纵,待要昂头水面缓 气时,忽闻奇腥刺鼻,碧光耀眼,毒蛟离身已只丈许。水力更大,人又离地,吃水一荡, 身形越稳不住,上下不由自主,水又猛灌了一大口,几乎闭过气去。猛觉身子被什大气 力吸住,悬向水中,头反露出水上。毒蛟已然停住,只将蛟首高昂,凸睛怒突,凶光直 射,自己正往那血盆大口前投到,不由吓了个亡魂皆冒。连挣两挣都未挣脱,手足全身 均似被什东西吸紧,不能转动,眼看投入毒蛟血口之内,相去不过二三尺。刚急喊得一 声:“娘呀!”猛听震天价的一个大霹雳打将下来,眼前倏地奇亮,身上一松,立即深 沉水底,淹死过去。 一会醒转,身已平安落在溪对岸小山之上,盘坐在地。面前立着一个自发红脸的矮 胖老太婆,右手持一铁拐杖,左手向外一扬,便有一团大雷火发将出去。风雨正大,加 上霹雳之声震撼山岳,下面又是惊涛澎湃,波浪山立,随着电闪映射,时现奇景。毒蛟 不知所往,只水中不时有碧光火球闪动,微一出现,老太婆便扬手一雷打去。跟着必有 火球冒起,与雷火相抗,两下一撞,雷火爆发,火球也似飞星下泻,一闪即隐。鲁孝见 雷火所击之处,乃是先前翻山过来所见的一株大石笋下面,火球也与隔山所见相似。石 笋下面洞穴,已为水淹,火球由此冒起,看不出下面是什东西。初见生人,话既会得不 多,又不知死里逃生被人救起。只觉老太婆可爱可亲,又有那大本事,能够手发雷火, 打得山摇地动,想叫老太婆教他,偏不知如何说法。刚往前一凑,未及开口,忽见先得 那根石棍,也在老太婆腰间插着。得时急于逃回,后又情急脱手,用它去打怪物,天阴 地黑,始终不曾细看。这时才看出那东西通体漆黑,比乃母所用通条粗大,只两头是枣 核形。记得脱手飞出时红光一闪,怪物一声惨号,便不再见,定是被这东西打死。辛辛 苦苦得来,怎舍得被人捡去,有心索回,不知怎么的,开出 正在为难,老太婆本是全神贯注石笋下面,忽然回过脸来,好似看出鲁孝心意,手 指腰间,笑道:“这件东西,本该为你所有。不过你尚年幼,拿去惹祸,此时还不能用。 我受你父重托,还有好些话要说,这怪物也容它不得,你且等在一旁吧。”鲁孝便问: “什么怪物?是先前要吃我的么?”老太婆答道:“你先遇的是个山魈,新近三月才由 别处窜来。后发水的。是一毒蛟。起先石笋下面有一位不知名的神僧在内苦修,那蛟每 日去往洞侧听经,年久通灵,颇具神通。起初数十年并未为恶,无如天生恶毒之物,秉 性难移,神僧偶出云游,一年未归,恶蛟便犯了本性。这日正在残杀生灵,恰值神僧好 友黄仲道人来访,忿它凶残,刚用一枝神镖将它后半身钉住,未及杀死,神僧也恰回转, 因见毒蛟哀鸣求饶,便对它说:‘你这妖孽,本可由我佛法度化,转世修好。你偏凶心 不改,近半年来,残杀不少生灵,本应处死。姑念你再四哀求,现由黄仲道友将你禁闭 在这峰下,如能虔心悔过,到时自有人来放你;如仍不知悔改,也只在穴中苟延数十年 残生,仍不免于雷火之诛。吉凶在你自己,我终救你不得。’随由黄仲道人移了一座土 堆,压住蛟穴,神镖也埋土内。毒蛟潜伏了数十年,内丹将成,神通更大。最近半年, 静极思动,又犯凶心,由侧面潭底攻穿一洞,常将半身钻出,吞食附近鸟兽。禁法也因 年久,渐失灵效。今晚大风雷雨,本该出世,你再将神镖拔去,禁法全解,立即冲出。 我早该来此救你,一则你命中该有这场危难,先前见你面色主于先凶后吉,知无大害。 再则我又有要事,延迟了一步。等我赶到,你已无意中发镖将山魈打死,快被毒蛟吞吃 人口,忙发神雷,将蛟杀死,救来此地。 “此外还有一怪兽,名为姑茫,乃你父亲未去以前由南海收来,禁入昔年神僧所居 石笋洞内。此兽本有耐饥之能,你父又给它吃过好些灵药异草。当初收它,原有用意。 无如这东西虽是素食,本性猛恶无比,极难制服。口喷毒气,中人立死。近日内丹炼成, 越发厉害。只因身在禁圈以内,又有一条宝链锁住,不能离洞。每当月明之夜,必将内 丹喷出,吸取月华。山魈来时,看出厉害,独未招惹。又知它不能出洞,日常采些山果 前往讨好,本心是想借它之力,除那恶蛟。只因双方全有禁制,不能相斗。此兽最重恩 怨,对你父亲最是感激,适才你走过它洞口时,它正隐伏禁地以内,如非见你异相,与 旧主人好些相似,早被它喷气毒死,送与山魈受用了。它藏在洞内,看不到隔溪景物, 但知毒蛟厉害。蛟水一发,听不到山魈啸声,只知为蛟所杀,立起同仇之念,野性爆发, 竟将禁制冲破了些,只锁链尚还未断。那内丹便是你先见的红光火球。我本不想杀它, 无如此兽性大凶野,内丹更具奇毒。现正迫它献丹赎命,仍禁原处,以待它的小主人异 日来此放它,偏不肯听。再如倔强,为免祸害生灵,只好将它杀死了。” 说时,老太婆雷火已然停发,却用一片金霞将那石笋罩住。刚刚说完,便听轰轰两 声怒吼,起自石下。鲁孝天性至厚,常见乃母一提乃父便哭,甚是悲酸,一听怪兽姑茫 竟是乃父所收,内丹又是前见火球,不由心生好感,便代求道:“他是我爸爸的,你莫 杀死它,我还要那火球呢。好婆婆,饶了它吧。”这时,金霞正往下坠,怪兽周身乱抖, 钢毛皆立,好似抵挡不住,又害怕,又忿怒的神气。老太婆随又喝道:“你可尝到厉害 了么?这便是你主人之子,他代你求情,你当听见。我也决不过分,你只要将内丹交出, 由我炼过,日后交你小主人发还,你不过暂时略减凶威,日后还有大益。再不听,我将 宝光一压,再发神雷,你固休想活命,就我看你小主人分上,仍然姑息,那被你今夜吞 吐月华引来的妖邪,也将赶到,我一袖手,你便成网中之鱼,任人宰割了。不信你就试 试。”话刚说完,忽听溪对岸孤峰后面异声凄厉,隐隐传来。老太婆扬手一指,金霞忽 隐,眼前重又漆黑。 鲁孝方要问话,猛觉口张不开,人定地上,不能言动。心方烦急,两个周身碧光黑 烟环绕,相貌诡异的黑衣道童,由风雨中越峰而过,冉冉飞来,手中各持一幡一叉,过 溪停住,先朝四下张望。一个道:“适才我明明听见有人说话,到此又不见人影。这等 大雷风雨的深山之中,天还未亮,常人决不会来。师父素不与外人交往,只要有一人, 便是对头,我们还须留意呢。”另一个道:“师兄你真过虑,凭我师徒,怕着谁来?适 才我也闻得语声,必和我们一样,发现怪物向空吐丹,吸取月华,想找便宜。也许看出 我们快来,知道不是对手,隐藏起来;再不,便是见机逃走了。可惜起身大迟,别的不 怕,如被先将怪物内丹夺去,回山如何交代?那吐内丹的是什精怪,也不知道。早来也 好,偏生师父正在炼法,不奉他命,谁也不敢离开一步,等到事完禀告,已来迟了。” 先一个道:“我才不怕人呢。师父法严,小心为是。语声虽未听清,照那口气,多半不 曾得手。看那怪物内丹已成气候,未必好惹。既和我们一样强取,多少总有门道,逃决 不会。也许藏在一旁,看我们法力高下,相机取利。反正还要搜寻怪物,不如动起手来, 一面搜寻怪物,逼令现形;一面就便给那人看个厉害,只要敢作梗为难,连他生魂也同 摄走,不是意外彩头么?”说时,各把手中妖幡连摇,立有千万点碧萤暴雨也似四下飞 射。同时叉尖上也各射出一股暗红光华,所到之处,不论山石林木,挨着便成粉碎。妖 光映照,下面景物重又看得逼真。这时,风雨虽还未止,蛟水已退,高处地面逐渐现出。 鲁孝见怪兽姑茫藏身的石笋就在妖童前面,不知怎的,竟未看见。有时叉光射将过 去,也似被什么东西挡住,妖童未觉察,只把附近树石遭殃。待了一会,见光踪影,好 似有点情急,内中有一个忽然喝道:“在这里了!”随指又光赶过去。鲁孝一看,乃是 另一石笋,吃叉光射上去,炸成粉碎。先前所遇山魈倏地由石后出现,胸颈问已然裂了 一个大洞,声势反倒比前猛恶,张牙舞爪,飞扑上前。因二妖童自恃邪法高强,不知山 魈早死,暗中有人作对,怪兽前面又有法力禁制,穷搜未得,正在愁急,一见山魈跳起, 误认作向月吐丹的便是这怪物,惟恐逃遁,立即赶去。双方势子都急,还没来得及行使 邪法,当头一个首吃山魈抱住。而且叉光竟是不怕,叉光射去,山魈虽被炸裂,残肢剩 体纷纷飞舞。可是妖童已被山魈两条断臂和那两只鸟爪般的怪手掐死过去,倒落泥淖之 中。还算妖童邪法不弱,叉光厉害,否则头必断裂,万无生理了。另一妖童见状大惊, 忙把手中幡一摆,碧色萤光潮涌而去,将那些残尸裹住,略一闪动,黑烟起处,越成粉 碎。跟着又将碧萤照向死尸身上,将山魈断臂解去。刚要抱起,老太婆忽然喝道,“无 知小妖孽,归告妖师,说昔年越城岭仙桧峰雷姑婆移居在此。他孽运未终,我不值再与 计较,但这碧云峰左近三百里方圆以内,如敢走动,休要怨我斩尽杀绝。” 妖童来时,因为禁法掩蔽,不曾见人,一见是个胖老太婆,又是这等口气,不由大 怒,一晃妖幡,万点碧萤,连同叉上妖光,同时向前飞射。鲁孝早看出邪法厉害,方觉 要糟,老太婆哈哈笑道:“区区小妖孽,也敢卖弄。念在无知,姑容活命,这两样害人 东西却须留下,逃生去吧。”说时手扬处:由大袖口内飞出一片五色彩云迎上前去,将 那大片碧萤妖光一齐兜住。跟着把手一指,一道金光射向幡、叉之上,只一绞,便成粉 碎,其势神速已极。妖徒才知厉害,心胆皆裂,总算对方没有伤他们,金光已经撤回, 哪里还敢答话,慌不迭飞身逃去。 老太婆随对鲁孝道:“妖幡、妖叉虽毁,那碧萤邪火甚是阴毒。姑茫想已服输,可 同我间明它的心意,再来消灭吧。”随伸手一拉鲁孝,同往石笋下面飞落。怪兽姑茫蹲 伏洞口,见了人来,虽然连声吼啸,已不似先前发威倔强神态。老太婆笑道:“你还不 愿意么?妖法厉害,你当看出,如不是我,你已身遭惨死,元丹也被夺去,还要受那炼 魂之惨。即便当时还能勉强抗拒,妖师随后赶来,比妖徒邪法更凶十倍,你也终无幸免。 似你这类天生猛恶怪兽,一不归正,贻害无穷。因你前在海外,刚成气候便遭劫难,被 一妖人擒去,正要残杀,恰值你恩主路过,将你救来中土。因其管教甚严,无什恶迹, 一生又是素食。他临去以前向我重托,说你恶根未曾化尽,请我将你元丹暂行收去,等 过些时,你小主人再来发还放你,随同一起,以俟仙缘遇合。你虽凶野,颇知忠义,如 听良言,好好将丹献出。这小娃便是你恩主之子,你总该认得,他根骨福缘甚厚,日后 随他,必有成就。如再执迷不悟,休说你那锁禁非他亲手不解,永困在此,终不免为妖 人觊觎,你也无法出头,而且你那元丹,我为防患未然,仍非收去不可。姑息养害,我 素不为,再如强抗,你即不死,必受重伤。元丹仍保不住,何苦来呢?”话未说完,怪 兽已现出乞哀神态。 鲁孝本就喜它威猛好看,胆又极大,忍不住凑近前去,试探着伸手抚弄。怪兽一点 不以为忤,反向鲁孝挨蹲,甚是亲驯,只是元丹仍不肯献出。老太婆见它迟疑不舍,怒 喝:“孽畜,怎不知好歹,你当我无法制你么?”说罢,伸手取出两寸长一块铁牌,晃 得一晃,便有火星飞射尺许。怪兽忽然一声呼啸,前足跪地,竟不等施为,把口一张, 吐出鸡卵大小一粒透明红丸。鲁孝知是前见火珠,伸手想接,已被老太婆先接了去,连 令牌一同收起,笑道:“当初你主人原说你一见这铁令符,立即降顺。我因见你凶野, 为想压你火性,就便试试你的功力,不愿取出。又以为这娃儿与你主人一般相貌,我又 再三晓渝,当能领会。谁知还是守着主人信约,明知我所说是真,仍要见符方肯依从, 兽类如此诚信,也真少见。幸我不曾施为,否则,岂不白受苦痛么?你可在此安心守候, 小主人不久便能上下峰崖,常来看望了。”怪兽点点头低叫,意似领会。 老太婆随对鲁孝道:“我姓雷,你父乃我师侄,你叫我太婆好了。峰上崖洞乃我门 人故居,我也住在前洞。此间毒蛟、山魈已全除去,这一带果物山粮甚多。你娘产前曾 服两枚金灵蓣,已能耐冷。你弟兄又是天生异禀,不畏寒暑,不过年纪尚小,如由峰崖 下跃,一不小心,仍难免于受伤。除峰顶上面我辟有一条山路外,崖前藤蔓也可攀援。 峰顶有片平地邻近瀑布,还可辟出七八亩田以种稻麦。一切用具,我已代办。以后有田 可种,有兽可猎,山果甚多,柴木更烧不完。前四年中,有我在此,决无妖邪敢来侵害, 外人更进不来,寻常蛇兽非你弟兄之敌,百无可虑。少时,我再赐你一丸灵丹,助你增 长智力;再教点语言应对和由峰前攀援之法,以后便能随意上下了。姑茫元丹,连你所 得神梭,均被我收去,代为保存,以免你年纪大小,因此惹事。时机一至,自会连你父 所交铁令符一并还你。那时我将他去,虽然行前必有安排,终与我在此随时暗护,大不 相同。归告你娘,梦中之言务要记准,无论何处均可樵采游行,但隔溪峰后一带,你母 子三人万不可去。未一年,对你兄长更须留意。姑茫忠于主人,你也爱它,我不禁你来 和它玩。但它元丹一失,当须静养,过十多日,等它养好,再来便无妨了。”随取丹丸 与鲁孝服下,教了些言语礼节。鲁孝灵慧,一学就会,并能触类旁通,随口应答。学完, 便即跪拜称谢。雷姑婆笑道:“我现时虽不再收徒弟,对你却甚怜爱,想是前缘。我那 地方离此不远,也有百来里山路,不便令你前往。由此起,每月朔望黄昏清早二时,你 一人往松林内等候,我必到来。稍传你一点入门功夫,先将根基扎好,日后从师便容易 多了。只是你兄与我无缘,不可同来,否则,连你也不教了。此时天将大明,你娘已醒, 正在伤心愁急,等我消灭妖光邪火,驱散阴霆,送你回去吧。” 鲁孝一听娘在伤心,便着了急,当时要往回跑。雷姑婆道:“你下来容易,一跳便 到,那还是我暗用罡气将你兜住,不然也许受伤了。那么高的峰崖,又无道路,如何上 去?”鲁孝忙问:“太婆不说峰顶有路么?”雷姑婆道:“话虽如此,由峰顶到你所居 平崖还有一段,如何下法?我本不难将你直送上去,无如你年纪太小,上下峰顶必须学 会,不特日后方便,下次再出游玩,你娘知你不会失足,便放心了。”鲁孝悬念乃母, 仍不放心,便道:“太婆,我们走着说吧。”雷姑婆见他至性诚厚,笑答:“你不必忙, 等我事完,自会带你飞过山去,不比你跑快得多么?”鲁孝只得罢了。这时雨势已止, 只雾未退,碧萤妖光仍被彩云笼住悬向空中。雷姑婆道:“此是千百年腐尸精气与凶魂 戾魄合炼而成,妖叉血焰更是阴毒,必须用太乙神雷全数消灭,以免残氛邪毒之气随风 远扬,又去害人。”说完,将手搓了两下,往外一扬一招,立有一团雷火向空打去。彩 云一闪飞回,神雷便自爆发,一声雷震,地动山摇,金光电射,火雨星飞。当空碧萤妖 光立被震散,化为缕缕黑烟飞起,吃金光往上一包,全数消灭,一齐无迹,阴云暗雾也 都消散。 天已大明,雷姑婆随带鲁孝飞起,越过土山松林,直抵峰后。老太婆先指明了上下 道路,再领去前面,教以援藤附壁上升之法。鲁孝生具乃父遗传异禀,手足皆有吸力, 自然一学即会。正在上援,忽闻崖上乃母哭喊之声,心急非常。先因上时雷姑婆说此峰 上丰下削,往里凹陷,上时不可开口,既防分神失足,并使乃母加增忧急,没敢开口; 及至援行了一半,忽想起忘了和老太婆说,每月两次为日太久,最好明日便往松林相见, 探头下视,人已不见。又闻上面哭喊悲切,忍个任答应了一・声。哪知刚府新瀑和峰凹 藤树间积水甚多,顺势而下,个就不则相遇,冲泉冒水而进,满头淋漓。这一出声呼喊, 恰遇一股较大的流泉冲下,头才一昂,便灌厂一大口雨水,几乎气都难透。上面一段积 流又多,只得住口,加紧上援。嗣见离崖已近,方始出声疾呼。不料乃兄勿恶忿他气娘, 上来就打。等到乃母解开,分说前后,俱乞大喜。弟兄拉手,问答说笑,重又亲热起来。 晴日阳光之下,积水已尽。便照仙人所说,先寻上峰道路。到了峰顶一看,果然上 面有块平地,已然辟有几条畦垄。并还种着两亩高粱,朱实离离,已然成熟。峰侧瀑布 发源之所,就在田边不远,只用两三根竹筒,便可引灌泉水,改种香稻。田侧有一奇石 矗立,翼然横张,既可遮风,又可依势兴建竹屋。石窦数处,可以储存粮蔬。此外斤斧 农具,无不齐备,极为便利。只上下道路稍嫌险峻,近崖一:段险径如蛇,宽不容指, 高悬天半,必须援藤揉升而渡。此时无妨,到了冬天,大雪封山,便难上下。 鲁瑾想在上面另建两问房舍,以备来日农作休憩之用。当日看定,便就上面原有竹 木砍了不少,准备明口筑墙打桩,小儿多喜模仿大人,跟着动手。鲁瑾恐其幼小无知, 冒失受伤,欲加禁止。哪知两儿神力如虎,运斤若飞,心思更是灵慧,竟比大人要做得 多,越发心喜,免不得夸奖几句。两儿为博母欢,益发勇往直前,争先力作,一会儿工 夫,便砍了一大堆。估计材料已够,便回崖洞煮饭。吃完,仍去峰上营建。不消三日, 便建了三间房舍,甚是高敞。 勿恶因母嫌上山藤路太险,斧甚锋利,长二尺余,竹木山石,着手立碎,想用此斧 把前段山路开通,以便上下。次日清早,趁着母弟忙着晨炊之时,独往崖侧,用斧开山。 鲁瑾知两儿仙根异禀,照着连日观察,一任跳荡,决不妨事,只当在外劈柴,也未在意。 等到听出有异,赶出查看,崖畔山石已被开出三尺来宽一条石凹。那斧只两柄,惟恐砍 坏锋芒,无处购买,及至拿起一看,斧锋反更犀利,寒光闪闪,耀眼欲花,形式也不同 寻常,这才发现那斧异处。洞中原有那柄却差得多,再看所辟石凹,有的地方竟是整齐 如削。一问勿恶,说是斧头一下,必有山石大块砍落,遇见坎坷不平之处,用斧一削, 立即削平等语。便照所说,取斧一试,竟如利刃削木,应手立断。 大人终有心计,鲁瑾本具灵根夙慧,不过生自山农人家,无什知闻,此时恶运已退, 将入佳境。见仙人遗留一柄斧子竟有如此灵异,想起鲁孝所见神奇之事,以及丈夫梦中 所说,不由福至心灵,引起向道心思。于是相度形势,先用斧锋将山石试画作二尺长方 条块,再用斧砍削,只几下,便将山石起去,任其坠落峰下。后又试出画线之后,稍照 原痕轻轻一砍,裂痕便可深透二三尺,再用斧柄一击,方圈内的山石便即碎裂,底部一 削即平,更较先前省事容易,心中大喜。因饭已熟,强着两儿吃完,再去开辟。匆匆吃 完,两儿争着下手。鲁瑾因防日后冰冻失足,好在斧是神物,削石如腐,开始便往里凹 进,外边并留出一道二尺来高的石栏。开成之后,便似一条六七尺高、两三尺深,蜿蜒 峰腰的石槽,长廊直达转角,一直通往峰顶,是一条极好的山路。又想削出上山石级, 以防滑坠,还恐两儿年小,不能如意。哪知两儿心思都灵,一教便会,便令分班下手。 做了一会,勿恶忽道:“娘,这斧给了我吧。”鲁瑾本最爱他平日和顺,刚随口答了一 个“好吧”,回顾鲁孝神色不快,已然应诺,不便改口。随道:“我母子三人相依为命, 谁用都是一样,还有一柄算是孝儿的吧。”鲁孝看出娘也爱他,忙笑道:“雷大婆日后 还我那镖比这更好,正愁哥哥没有东西玩呢,他原该要那斧子。只要娘爱我和爱哥哥一 样,就不生气了。”鲁瑾闻言,便夸了两句。鲁孝便不和乃兄抢着开路,自向一旁玩去。 勿恶端的灵巧已极,营营终日,仗着手有神物利器,竟将这条援藤附壁、下临数十百丈 骇目惊心的奇险,开辟成一条环山走廊,石栏回护,坦途如砥,平整非常。鲁瑾几次怕 他劳累,令其休息,均未肯听,终于成功,反较自己设想更要周密。因两儿惯于争宠, 当面未便有轩轻,心中实是怜爱已极。又以鲁孝虽具至性,比较刚烈,不似勿恶柔顺, 善伺颜色,由此无形中偏爱长子,竟忘丈夫梦中之言,以致日后生出许多事来。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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