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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回 俊眼识英雄 酒肆挥金怀古哲 凌空飞倩影 山亭密语见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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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俊眼识英雄 酒肆挥金怀古哲 凌空飞倩影 山亭密语见天人 船家泊舟上岸买物,沈煌回顾舟中两位老师,一个睡得甚香,一个打坐未起, 幼童心性,一时无聊,遥望岸上林树蓊翳,人家处处,还有两家卖吃食的小店,忽 然腹饥。想起先前初醒时,船家曾问可要用饭,因见时正申初,忘了午饭未吃,曾 经回绝,船人多己上岸,只留一人,看去人颇愚蠢,便和他说到岸上稍微走动就回, 随带点银钱,往岸上走去。嫌那小酒铺不干净,因听人说黄桶庙素面甚好,离此不 远,乘兴走去,途中见一身材瘦小的老花子对面走过,也未在意。到庙一看,庙门 虚掩,门内有一株大黄桶树,荫覆亩许,禅关清静,也无什游人香火,对面大殿黑 影中矗立着几尊佛像,佛前一盏神灯,映得佛头金脸上秋虫乱飞,静沉沉的悄无人 声,便走进去,想朝佛像参拜,再寻和尚索取素面充饥,刚上阶沿,要入殿门,脚 底忽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几乎跌倒,定睛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殿廊上卧着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年花子,人已睡熟,梦中伸腿,正赶自已经 过,被他绊了一跤,那形貌衣着竟与途中所遇一般无二,心中奇怪。因那一腿绊得 生疼,几乎跌倒,本来有气,想要发作,既一想,行时我娘再三告诫,出门人在外 必须和气,不可与人争执,何况对方一个穷人,睡梦无知,不值计较,二次举步刚 往前走,还未跨入殿门,脚底又被绊了一下,比前更疼,仿佛被人在脚骨上扫了一 铁棍,当时站立不定,往前扑去,幸有门框挡住,才未跌倒,不禁大怒。回头一看, 原来那花子睡相实在太坏,先前伸腿把人绊了一下,不知怎的又来了一个梦里翻身, 由侧面往当中横翻过来,那条右腿正插向沈煌腿缝之中,二次绊了一下重的,再看 花子,已然仰面八叉卧在身旁殿门之外,重又呼呼睡去,睡得更香。 沈煌心中有气,二次想要发作,将花子踢醒,向其责问何故如此睡法?腿已快 要抬起,就这心念未动之间,一眼瞥见花子仰卧地上,深秋天气,身上只穿着一件 黄葛布的短衣,甚是破旧,这一翻身,前襟被风吹开,那么又黑又瘦的一张脸,自 颈以下,身上皮肤竟玉也似白,看去十分清洁,不似寻常花子风尘肮脏污秽神气, 下穿黄葛裤子和一双藤鞋,只管破旧,也不见有尘污,越看越觉与寻常花子不类, 同时腿骨更痛,腹中又饥,猛想起老师常说江湖上异人甚多,自从慧圆老尼习武以 来,体力日渐强健,怎会被花子无心一绊,那腿竟似生铁,使人禁不住?越想越怪, 猛触灵机,觉着照此情势,此人不问是何来路,决不好惹,如不讲理,反吃他亏, 肚皮又正饿得难受,不如先行吃饱,寻到和尚,探明来历,真是一个坏人,归告简 老师再作计较,此时已忍气为高,念头一转,便往殿中走去。为了先前吃亏,便留 了意,人往前走,目光却斜视身后,花子也未再伸腿,只口内呼声如雷,肚皮鼓起 老高,起伏不停,心正暗笑,世上竟有这等睡相,正在又好气,又好笑,忽见佛像 后走出一个老和尚, 笑问: “小施主是烧香的么,可有大人同来?”沈煌便道: “舟行过此,因听人说庙中素面甚好,意欲来此烧香,叨扰一碗面吃。” 老和尚普静也是一位有道行的高僧,见沈煌小小年纪,气度高华,举止从容, 知是大家士族子弟,笑答:“原来小施主一人到此,先请上香,待老僧命人下面去。” 随唤来一小沙弥,命引沈煌去往前后两殿上香,少时禅房请用茶点,说罢走去。沈 煌见那小沙弥元相生得眉清目秀,甚是灵慧,年纪比自己大不许多,互相谈问几句, 甚是投缘,先在前殿烧完了香,正要由佛像后绕往后殿,元相忽似想起什事,请沈 煌稍待,往殿廊走去。 沈煌心中一动,探头往外偷看,见元相走到花子身旁,俯身低头说了几句,微 闻花子答说:“要得,这娃儿很乖,但你不许多事。”元相应了,匆匆赶回。沈煌 因花子方才口中还在打呼,怎会醒得这快?心疑先前装睡,连那两次用脚来绊俱是 故意,便留了心;恐被元相看破,一见回身走来,连忙缩头,走向佛像后小门外立 定相待。元相也由前殿走来,未开口便先笑道:“施主受等,这是家师好友雷四先 生,因他老人家性情古怪,素来又贪睡,且不择地方,常在梦中伸腿踢人,睡相不 好,但有一桩奇处,当他睡处有人经过,如被他踢中的,这人将来必有好处。施主 来时,他老人家睡处正当路口,不知被他绊倒没有?” mpanel(1); 沈煌见元相说时强忍笑容,好似知道前事,故意如此说法,神情十分滑稽,忽 起好奇之念,暗忖:“这姓雷的果然不是花子,元相所说,与方才二人对答之言, 好些可疑,简老师也是剑侠一流的异人,此时就在船上,还是装呆,等吃饱肚子, 赶回船去禀明老师再来查探,好歹也问出此人来历。”沈煌主意打好,决计隐忍不 言,故意答道:“我走过时,曾见他满地打滚,梦中伸腿,并未踢人。”元相闻言, 似颇失望,朝沈煌细看了看,又似不甚相信,欲言又止。 等往后殿拜佛之后,沈煌见他似有话相问,不曾出口,笑道:“我和你年岁相 同,彼此投机,极愿大来结一方外之交,有话但讲无妨。”元相似忍不住,悄声说 道:“小施主你进殿门时,四先生当真没用脚绊你么?”沈煌料有原故,告以前事。 元相大喜道:“我原说呢,四先生睡西边,并不挡路,怎会滚到路口?他竟绊了你 两次,均未跌倒,这太好了!”沈煌惊问:“他无缘无故绊我两次,至今腿还生疼, 怎会说是好事?”元相连忙摇手,请其低声。探头外望,见无人来,低语道:“小 施主你不知道,此时也无暇详言,等吃完素面回船之时,推说回去怕不认路,师父 如命我陪去,我再对你明言,否则你固无害,四先生必怪多嘴,就要累我受罚了。” 说时正往外走,又一少年和尚走来,朝沈煌笑说:“面已煮好,请往禅房侍茶。” 沈煌应谢同行,因问出当地是座古庙,连方丈师徒四人,平日无什香火,也不 应佛事,全仗庙后十来亩薄田勉强度日,十分清苦,有意多给香资,偏生上岸时没 想到走远,所带银钱不多,心正盘算,不觉走在禅房门外。那禅房在一小偏院内, 快到前瞥见门内人影一闪,正是方才殿廊上所遇花子,先未觉异,等到里面落座, 老方丈普静由里间迎出,忽想起那形似花子的雷四先生,先前并未见他走来,禅房 偏院就在后殿左侧,有人出入不会不见,怎会在此出现?进来偏又不见人影,禅房 两明一暗,里外三间,疑在里间之内,假装观看墙上书画,朝里间一看,哪有人影? 方才明见此人在内,并未走出,又无别的门户通路,怎会不知去向?心更惊奇。 方丈随请用面,果然味美,吃饱之后,因离船时久,恐老师悬念,随起告辞, 笑说:“匆匆上岸,带钱不多,身边只有少许银两,聊供香资,望乞笑纳。”说罢 将身旁散碎银钱全数取出,正要放向桌上。普净笑拦道:“本庙虽然寒苦,平日无 什香火,向不计较银钱,何况施主年幼,此去路上许还要用,真要布施,请待将来 吧。”沈煌疑他嫌少,便说:“请命元相随往船上,取银布施。”话才出口,瞥见 元相站在普净身后连示眼色,摇手示意,方一迟疑。普净似有觉察,朝元相看了一 眼,笑说:“我非谦让,更非嫌少,不久须用,自会向施主募化。出门人身边何能 不带钱?小施主定要布施,少留一点,见个意思如何?”沈煌共带有二三两碎银, 见普净只取了钱许重一块,余均交还,其意甚诚,以为对方见大人不同来不肯多收, 心想回船命人送来也是一样,便起告辞。普净未等开口便说:“庙中人少,不能命 人陪送,请小施主原谅。”沈煌见元相暗中点头,面有喜容,与前说之言不符,不 知何意,只得罢了。普净师徒一同送到山门方始回转。 沿途留心,雷四已不知何往,心急回船,正往前赶,忽见道旁小酒铺中有人争 吵,过去一看,正是前遇花子雷四,为了酒后无钱,欠账不允,店主说他常时装疯 卖傻,太已可恨,非给钱不许出门。雷四说:“日常不少照顾,今日并非有心欠账, 只为会账的人还未到来,无心说出,被店家听去,定要先钱后酒,酒未吃完,如何 要钱?”店家答说:“既未带钱,还要多吃,难保吃完无赖,倚醉装疯。要酒容易, 早晚一样会账,付完钱再吃,彼此放心,再不,将钱取出吃完再算也可。你一个穷 酸,每年常来黄桶庙,一住三两月,除老和尚外,几曾有人理你?等人会账,明是 说诳,想骗酒吃。”旁边酒客口气均帮店家,说:“你一个穷人,这大酒量,难怪 人家多心。店主人先钱后酒固然不该,你不会把钱取出给大家看看,也显理直气壮?” 雷四拍桌大骂:“店主狗眼欺生,旁坐酒客也是势利小人!谁都吃完会账,单我一 人先钱后酒。你们以为穷人就没有好朋友?少时有人会账,该当如何?”店家和旁 坐酒客见对方说话伤众,全都激怒,七张八嘴,纷纷嘲骂,店家更是气势汹汹,意 欲动武。 沈煌见状,激于义愤,顿忘腿痛之恨,忙由人丛中钻进,对店家道:“我便是 他朋友,来会账的,吃了多少钱照付好了,你们欺人作甚!”店家和众酒客俱是当 地土人,见沈煌年纪虽轻,衣冠华美,颇有气派。雷四似见沈煌一到,证实前言不 虚,越发气壮,不住拍桌大骂。店家自知理屈,便转了口风。沈煌也不理他,自将 所带银钱取出,正要交与店家,口中说道:“酒账之外,下余赏你,下次不可欺生 ……”话未说完,吃雷四一把抢过,朝沈煌喝骂道:“你这娃儿真欠踢打,我共总 吃了四大碗酒,还不满五斤,他们就狗眼看人低。你敢多给他一些钱,不打死你才 怪!”随即自言自语道:“这酒十二文一斤,算你五斤。内里兑了三成水,我也大 量,不再计较,共是六十文大制钱。吃了你半斤牛肉、两个锅魁,共十八文。还有 一碗豆花,一文半制钱,却不能白便宜你。”说完,取了几分碎银和六枚制钱,合 成七十九文,再取一枚制钱,用手指一夹,便成两半,连银钱递与店家,说是公公 道道,两不吃亏。店家先见沈煌倾囊会钞,出手甚大,方自惊喜,未容称谢,被雷 四平空夺去,心正悔恨,又见沈煌没有大人跟来,本想放刁争吵,见那径寸制钱, 对方只用二三两指一夹,便和刀割了一样,立分两半,幼童明是一个富贵人家公子, 雷四竟敢随口怒叱,摸不清什么来历,空自悔惜,不敢发作。雷四会完账,便朝沈 煌喝道:“你一个小娃儿,到处乱跑,随便乱用钱,实在可恨,还不回去!” 沈煌先前挨骂,本来有气,因初进门时激于义愤,自称雷四之友,不便再与争 吵,正自忍耐,忽想起日前曾读《汉书》但桥三进履之事,猛触灵机,暗忖:“张 子房为忍一时之愤,便成千古英贤,此人言行举止好些可疑,天下无此不通情理不 知好歹的人,也许隐迹风尘中的异人,和但上老人一样,故作不情,以试自己度量, 照着平日母师教训,量大才能福大,志在于秋,于人何所不容?身是幼童,前途远 大,对方如是异人奇士,固不应为此区区小节失之交臂,如是妄人,当他疯子,何 值计较?”心念一动,立改笑容,静听喝骂,一言不发,及见雷四二指夹钱,宛如 刀剪,越知所料不差,因已拜师,虽然不便相从,却打好了结交主意,闻言笑答: “家师现在船上。后辈一时腹饥,偶往庙中吃面,不料与四先生相遇,真乃幸会。” 还待往下说时,雷四喝道:“谁问你这些!各自走吧。”随即往外走去。沈煌见他 似往道旁树林走进,本意跟去,继一想还是回船禀明师父为是,忙即追上,笑说: “后辈离船时久,要先回去了。”雷四闻言回身,忽改笑容,欲言又止,答了一句 “也好”。沈煌看出他想引自己跟去,故作不知,恭恭敬敬行礼辞别,往回飞跑, 中途遥望雷四,尚立林外未走。 回到船上,简冰如不知何往,问知文麟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命人上岸寻找,也 无踪影,不禁大惊,待要寻去,幸而冰如入定回醒,力言“无妨”,随即上岸,文 麟才略放心。等了半个多时辰,师徒二人全未见回,正在愁虑,沈煌忽回。跟着冰 如也回到船上,面有喜容。沈煌说起经过,冰如听完笑问:“你果然眼力不差,度 量更大,将来前途无限。你如愿从此人为师,也颇容易,你意如何?”沈煌力言: “弟子怎敢辜负师恩?况有母命,任他天大神仙,也只敬重,能与结交,于愿已足, 绝无此意。”冰如微笑未答。一会开船,沈煌问所遇雷四先生是否异人,冰如先是 微笑不答,后说:“此人性情甚怪,早晚他必寻你,忙着打听作什?”沈煌虽觉冰 如人甚和易,到底新近拜师,又奉母命,心中敬畏,不敢絮聒,只得闷在心里。 等到船行,到了黄昏,开来夜饭,冰如令文麟当夜早睡,无论什事不须多虑, 夜来带了沈煌同出步月或往访友,如若寻到友人,也许明午才回,明早吩咐船家只 顾开船前进,自会沿江寻去,周兄病体新愈,元气未复,务要静养,不宜劳动,像 昨夜那样实是有害等语。文麟见他说时朝沈煌不住注视,面现喜容,方欲探询所寻 异人是谁,冰如已先笑道:“周兄不必多问,日后自知。今日我留神查看,周兄禀 赋甚好,又是童身,真气内蕴,颇为纯厚,此去峨眉,也许能有遇合,望自保重。” 文麟不便再问。 船早泊岸,夜饭后,师徒二人同往船头闲眺。文麟见皓月流光,清辉如昼,天 光云影,上下同清,遥望江边,鱼灯明灭,时有孤帆,迎风映月,顺流夜渡,江上 夜景,分外清空,江风浩浩,正觉爽快,偶一回顾,冰如不时留意岸上,似有什事, 心上盘算神气,想起方才访友之言,笑问:“简先生访友怎在夜间?此时已交二鼓, 还不起身?”冰如含笑答说:“我所约的人似还未到,稍等片刻不来,也该走了。” 忽听沈煌惊呼:“二位老师快看!” 文麟朝所指东头一看,远远天空中忽飞起一串红绿火星,微闻身后船家惊“噫” 之声,方想时当秋暮,怎会放出这好流星花炮?猛又瞥见岸上竹林旁有两条黑影如 飞驰过,往那流星起处赶去,紧跟着又有一条白衣人影一闪不见,似朝前两黑衣人 追去。那流星只起了一次,比新年所见寻常“炮打灯”、“流星赶月”等花炮要大 得多,红绿二色作一串飞起,为数竟达二十余个,由东方远处直射天空,离地数十 丈忽然爆散,化为二三十蓬火雨满空飞射,方始消灭,十分好看,底下便不再现, 遥闻人声呐喊隐隐传来,回顾船家正在交头接耳,面有惊惧之容,心方奇怪,忽听 冰如从容笑唤:“煌儿,随我往老龙场谢善人家去。多带一件夹衣,以防天亮受凉。” 沈煌在舱中取衣同行。 二人刚走,文麟笑问:“船家,可知那放流星的是什人家?”船家先是迟疑不 答,文麟生疑,再四盘问。船家悄声说道:“这位简相公怎此时往老龙场去?又带 着小相公。今夜要遇上什事,如何是好?沈家素来厚道,我们苦人常受他的好处, 小相公又是他家一条根,千金之体,何等重要,如非昨夜亲见那么厉害的强盗会被 两只大雕打伤逃走,那雕偏听简相公的话,好些奇事,方才拼担不是,也不让小相 公走了。只知放流星那家今夜有事,对头就许老龙场谢善人家,简相公偏在此时前 往。我们久跑江湖,早看出他不是常人,不敢问也不敢拦,如今走后才说,就有什 事也来不及,但盼今夜无事才好。这类有本事的高人,小相公拜他为师固然是好, 也有坏处,因为这类人多有对头,一个不巧便要受他连累。小相公既拜他为师,不 请到家教习,却连周相公也随了去,令人不解,相公以后,真要留心。” 文麟闻言,虽然有些失惊,因和冰如相处这一日,看出他虽是隐迹风尘的异人, 但极温文尔雅,举止安详,此行料无害处,也就听之,想起淑华只此孤儿,关心大 切,仍然不免悬念,正想二次设词探间老龙场谢善人和那放流星对头的名姓来历, 因何结怨,忽见岸上走来一个身材矮瘦的穷汉,走到船旁,朝里面看了一眼,略一 沉吟便自回身走去,文麟先未在意,往前走不几步去而复转,像要上船神气。 船家久跑江湖,似见那穷汉花子不象花子,九月底的天气,穿着一身葛布短装, 已然破旧,在岸上探头探脑,时当夜深,神情太已可疑,不禁喝道:“你这是做啥 子?趁早快给我走!想挨一顿堆锤么?”穷汉把两只怪眼一翻,冷笑道:“我在岸 上闲走,又没到你船上,干你屁事!无知鼠辈,也敢欺人,今日我老人家有事,便 宜你们。”船家听他回骂,不禁大怒,同声暴喝:“你敢到船上来,还不打断你狗 腿!”内中有一个名叫王老么的,性情最暴,见穷汉生得文弱,倚仗人多,怒喝: “打这痞子夜游神!”声随人起,正要往岸上奔去,刚到跳板之上,猛觉疾风飒然, 一条人影迎面扑到,来势又猛又急,心中一慌,往侧一闪,当时站立不稳,跌落江 边浅水之中,闹得满身都是泥污,再看穷汉,已到船上,越发恼羞成怒,就水里抓 起一把烂泥,朝那穷汉打去,眼看打中,穷汉也未回顾,身形微微一偏便自避开。 船老大站在对面,和另一船夫正向穷汉喝骂,不料大团烂泥迎面飞来,闪避不及, 竟被打了一个满脸花,这一来全都激怒,忙擦面上泥污,一面去抢船上竹篙。 文麟见那穷汉,深秋天气穿着一身黄葛布的短衣,动作如飞,由岸到船,连那 斜坡何止两丈,只把身形微晃便轻轻落到船上,最奇是和王老幺已然对面,眼看撞 上,身又凌空,照理无法闪避,竟吃他微微一偏便自凌空而过,身法灵巧好看已极。 自来旁观者清,文麟本就心细,再见对方那等穿着貌相,与沈煌日间所遇之人相同, 不禁心动,因船家怒极发昏,不知厉害,也没想到对方怎么上船来的,王老幺正走 对面,如何不曾撞上,竟敢恃众行凶想要动武,先前还在自命老江湖,岂不可笑? 知道讨不了好,连忙喝止。 船家知周老师是秀才,此行以他为主,人又宽厚,不敢不听,忙即停手,还自 愤愤不已。文麟已朝穷汉长揖笑道:“来者是雷四先生么?学生周文麟,日间门人 沈煌回船,说起先生隐迹风尘,栖迟古庙。为了赶路心急,未及前往拜见,至今耿 耿,不料深夜光降,真乃幸事。先生此来,当有见教,请至中舱一叙如何?”来人 正是沈煌黄桶庙所遇异人雷四先生,闻言朝文麟上下仔细一看,意似怀疑,听完微 笑道:“周先生虽似我辈中人,但看体气人情,文学不知,如论武功,似不应是那 小娃的老师,莫非日前中什邪毒未愈,元气亏耗太过,看不出来么?”文麟便说: “我并不会武,只教沈煌读书,武艺乃另一人所传,也是初学。”雷四略一寻思, 笑问:“舟中还有一人,此时何往?沈煌是否随去?”文麟想起冰如日间所说口气, 暗忖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照实说了。雷四笑道:“你这人倒也诚实。今晚我还有事, 愚人无知,我不会和他计较,行再相见。”说罢便顺跳板往岸上走去,除却初上岸 时那一纵外,行动甚是从容,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武功极好的异人,知留不住,只得 追送上岸,听其作别而去。船家到底久在江湖,有点眼力,先前只是一时之愤,这 时也明白过来,互相埋怨不提。 且说沈煌随同简冰如走到路上,见所行之处乃是一片松林,本向西南,出林忽 改向东,想起先前流星火炮从未见过,看出绕向回路,忍不住问道:“老师,今夜 是往那发流星的地方去么?”冰如低声嘱咐道:“小娃儿家,只跟大人走,不要多 问。到了那里,听我招呼,不令说话不可开口。我本不想带你同来,一则想教你见 识见识,多认识两人,另外还有一事想要作成。此行也许受点虚惊,但是这类人多 不肯与旁观的人为难,何况你是个小娃儿,遇着什事无须惊疑。如有和你年岁相等 的人遇上,不问男女,只谈得投机便随他去。我这里人和地理均熟,事完自会寻你 一同回船,放心好了。” 沈煌年纪虽轻,人却聪明机警,闻言便记在心里,随同前进。暮秋天气,草木 多半黄落,雪净天空,山高月明,沿途松杉林立,清荫交加,空山寂寂,四无人踪, 所行之处多在山野之间,不见人家田舍,正自寻思道路远近,何时可到,冰如忽然 拉手微笑道:“翻过前面那条山梁便到地头,地名山梁子,又叫霸王村,主人龙腾, 今夜与人比武。山梁东边有一片园林,乃我方才船上所说谢善人山中别墅,备作消 夏之用。双方原是对头,由前年起,谢家为免多事,已不再往避暑,只由几个佃工 下人掌管。近一年中,双方明争暗斗已有多次。前日双方手下人又因行猎争执动武, 互有伤害。龙家固不肯甘休,谢善人也被激怒。一方是洗手多年的侠盗,一方是当 地财主,平素好武好友,周济贫穷,人虽善良,为喜结纳江湖豪俊,家中也养有不 少会武功的能手,于是定期比斗。遇一高僧点化,为双方排解,本已言归于好,化 敌为友,不料中有数人均是主人至交,先是夙仇,在此相遇,恰又各在一面,说什 么也要决一存亡胜败。主人互向双方劝解不听,只得仍照原约,事前言明以武会友, 除那两个不解之仇而外,余人全借此会结交朋友,不问胜败,一笑了事。我国内有 两个知友在内,那对头杨冲是个江洋大盗,伤人甚众,为了劫杀行旅,被我朋友打 败,羞恼怀恨,由此洗手,连下数年苦功,练成一身惊人本领和极厉害的暗器,到 处寻找我那朋友报仇,均未寻见。龙腾和他相交多年,前月因闻谢善人约有几个有 名人物,为防不是对手,也去邀人相助,无意中将他约来,到后得知仇人竟在谢家 一面,于是不肯罢休。我那朋友本领虽高,已然年老,恐非其敌,又因谢善人固是 一个少年英侠,便龙腾以前虽然出身绿林,专一劫富济贫,也未妄杀一人,归隐之 后更作了不少善事,恐其因此一会,受那恶盗牵连,累他身败名裂。日前探出恶盗 因见主人表示中立,想起昔年吃过仇人大亏,对方成名多年,所交都是海内英侠, 本意冷不防到时突然出面,猛下毒手,报复前仇,不料踪迹已泄,对方知道自己约 有能手暗助,保不学样,所约的人,也必厉害,再如失败,从此休想人前露面,一 个不巧连命也保不住,主人不肯帮他,除同来两得力死党外,又展转请托,把西川 路上一个退隐多年的有名人物铁帽真人缪三玄请了出来。此人昔年乃西川四凶之一, 也为作恶横行,被一高僧打败,由此退隐,出家已三十年,武功极好,从小到老, 一直不曾间断,平日戴一铁帽,偶出云游,已不再向人伸手,表面痛改前非,实为 那位高僧尚在人间,当初放他时,曾经约定,说他以前虽然凶横暴戾手狠心黑,伤 人甚多,但对常人决不杀害,所劫行旅富家也有分寸,因人而施,从未抢劫善良, 只肯洗心革面,便可饶他一命,放时又说:‘以后我只发现你再犯旧恶,无论逃往 何方,定必寻去,为民除害,使你受尽苦痛,再行伏诛。你当知我厉害。’缪三玄 知那高僧言出必行,对头天生神力,具有一身惊人本领,炼就罡气,无人能敌,报 仇无望,再操旧日行当,平白吃苦送命,还把一世英名丧尽,事后心寒。仗着积有 不少金银田业,自在成都桂湖的左近建了一所道观,在内出家,作为归隐,看去似 个三清教下有道之士,本心却是仇恨太深,无计报复,不敢再犯旧恶,自取灭亡, 偏又量小,性刚,明知此仇难报,仍作万一之想,每日背人苦练,寒暑不断。因闻 对头高僧在峨眉后山走火坐僵,当年打坐,不能行动,妄以为前仇可报,连往峨眉 后山仇人打坐之处,意欲惨杀报仇。把峨眉全山庙宇茅篷、大小崖洞一齐踏遍,始 终不曾找见。后又听说仇人已然坐化,多年打探,也未寻到埋骨之处。先还将信将 疑,后听众口一词都说仇人已死,想起忍辱三十年,仇未报成,认为平生恨事,本 就气愤不出,这次听说龙家对头方面有一能手,正是仇人胞侄,知道仇人从小出家, 俗家只一胞弟,生此一子,意欲杀以泄愤,当时点头应了恶盗之请,约定今日准到, 事完即去,除杀此一人外别的不问,也不受龙家款待。我知缪三玄这恶道,内外功 均到上乘境界,不是寻常所能抵敌,已为他忙了好几天,昨日回船大晚便由于此。 因你武功尚未练成,年纪更轻,好些话不能对你先说,故此双方名姓均未明言,只 说一个大概,免你纳闷。少时,你只认清那头戴铁帽老道士的面貌,将其记下,万 一日后相遇,好有准备。此人虽极凶横,但他性情古怪,最是爱才,闻他想收一个 好徒弟再关山门,见你资质灵慧,就许看中。我不在侧,不可和他硬抗,只说家有 寡母,必须禀明而行,不愿出家,他便不再相强,否则答话稍一强硬,必被擒去。 我得信一迟,你就要吃苦了。” 沈煌应诺,笑问:“老师朋友必也是位异人奇士,他叫什么名字?”冰如笑答: “你年纪大小,这些人的姓名来历知道越少越好,以后峨眉习武不比在家,我又常 时离山他去,遇见外人,偶然走口,有害无益,索性不知倒好。等你学成,我必详 细指教。以你聪明美质,休看年幼,只肯用功,至多三五年中必有成就。山梁那面 便是龙家比武会场,此时不愿使人见你,可随我绕往右面山坡之上,随便找个地方 将身藏起,静心旁观,照我所说行事便了。”沈煌见冰如说时两次回看,好似身后 有人跟来神气,回顾来路,是片旷野,只稀落落散列着一些树木,明月如霜,静荡 荡的,始终未见人影,也未再问。 师徒二人边说边走,不觉走到山梁之上。梁那面乃是一片平地,山梁在旁,正 面是一高山。山前有数十家房舍,对面大片平野田园,中有两道小溪。当中广场上 陈列着数十座酒席,四围点满纱灯,奇石罗列,无数松杉环绕广场外围,内一宽约 五六丈的大溪,由斜对面田野中蜿蜒而来;由广场中心穿越过去,水流甚急,月光 照去,银练也似。两岸树上也有不少纱灯,溪旁放着两排衣架和桌椅之类。场上聚 有多人,分为两面,正在宵夜聚饮,好似赏月神气。那酒筵均是五六人一桌,作八 字形排列,将面朝外。当中约有数亩大一片草地和两行刀枪架子,左侧竖着两根大 竹竿,高约三丈,两竿相去约有三丈远近。当中一个长案,上坐四人。主人是个身 材高大年约六旬的长髯老者,下余三人,一个年约三旬,是个白面书生,面容清秀, 神态甚是闲静。料是为首宾主二人,想问不敢,随同冰如沿着山梁往下走去。由山 梁直达下面,沿途均是各种杂树,人行其下,对方不容易看出。 师徒二人走往溪旁土坡之上,冰如低声笑说:“这里有树石掩蔽,你可坐在山 石之上朝前观看,照我所说,相机应付,少时便有热闹可看。”说罢便自走去。沈 煌暗中留意,冰如身法极快,人影一晃便自无踪,以为必到场中赴会。见两竿左近 有一古树,深秋天气,叶已全落,枝干分披,荫被数亩,树身粗大,高达十丈以上, 月光斜照,清影交加,想见夏日浓荫如幄之盛,暗忖:“此树真个高大,从来未见。” 略看两眼,也未在意,忽闻东边一桌有人发话,因相隔远,先未听真。这时双方已 将动手比斗,旁观的人甚多,似是双方佃户近邻,沈煌坐处较远,却无一人在侧。 隔不一会,东桌上有一个壮汉把话说完。 沈煌留意静听,好似双方首脑均想劝解,西桌上一老者已有允意,东桌壮汉定 要分个高下存亡,主人意似不快,勉强笑说:“杨兄既与沈老英雄为仇,不肯看我 薄面化解,那也无法。虽然当初事由我起,后经一位老禅师点化,自知不合,还在 负气,不好意思去向谢兄负荆,谁知谢兄量如山海,竟先光降,越发使我惭愧,由 此化敌为友,成了至交。心想各地宾朋虽已惊动,谢兄为人和善,侠义名高,远近 知闻,江湖上素无仇怨,正好借此一会,彼此多交几个朋友,因此不曾通知,致有 今日之事。如任杨、沈二位单打独斗,不论何方胜败,我这主人均难交代,正在为 难,谢兄提议,如今双方已成一家,索性合为一起,再用抽签之法把人分成两面, 趁着月明之下,由到会高亲贵友分别上场,各将本身武功当众演习,使小弟等一开 眼界,有那一时乘性愿打对子的,也各随便,但均点到为止,不许伤人。表面仍照 前约比武,实想从中化解。签分红白二色,双方如有嫌怨,只要抽到同色的签,便 只须文斗,不许交手。杨兄已然应诺于先,抽签时却又执意抽那红签,并将自带九 龙火箭信号放起高空,明和沈老英雄势不两立,连让过今日另行约地比斗均非所愿。 小弟和谢兄自然无法再劝,只盼别位均守前约,先行上场,以免杨、沈二位万一刀 枪无眼,有什疏失,牵动全局。我想杨兄既然拿定主意,又将信号发出,稍等个把 时辰,当不至于再不赏脸吧?”这未一段话好似心中有气,声如洪钟。 那壮汉便是冰如所说恶盗杨冲,因抽签时看出主人想要化解,就是仇恨不消也 等日后,莫在当夜发生凶杀,话甚得体,不便不从,但又恐怕对头避过今日,约了 能手相助,无法抵御,表面应诺,暗用手法,抽了红签。 主人自是不快,情知双方恶斗难免,正打不起主意,忽然有人送来一信,大意 是说,杨冲倚仗恶道缪三玄的凶威,欲向对头报复,不料恶道也想就此报复前仇, 就杨冲肯听劝,缪三玄也不肯甘休。恶道为了昔年三败之辱,本不愿再见外人,又 因主人得信之后未与下帖,心中不快,与杨冲约定,人在离此三十里的黄牛坝等候, 一见信号火箭立时赶来,人在途中,已然快到。所幸当晚有一异人因愤缪、杨二贼 凶横,又知宾主双方无人是缪三玄的对手,本意赶来相助,偏生昨夜发生一事,恐 当夜难于赶到,为此另约一人将缪三玄绊住,使其途中耽延,不令早到,杨冲也想 等帮手到后上场。如此正好,令主人不必忧虑,仍照预定,索性借着比武拖延时候, 挨到双方帮手全都到达,杨冲不知对方有能手暗助,出场叫阵,杨冲一经挫败,缪 三玄定必出手。此人素来恃强好胜,上场之先见主人不出迎接,定必怀愤,不肯直 落当场与主人相见。主人只管故作不知,无须理他等语。下未署名,只画着八口小 剑。宾主双方均不知此人是谁,料非凡庸,便照所说行事。 等到众人相继把话说完,因宾主双方带来的人,内有不少能手,又均深交,事 前早受了嘱咐,只杨冲一人和同来两名盗党不知就里。众人见他词色强横,一点不 买主人情面,全都不快,早商定好出场次序。十九文比,再推出数人来打对子,相 机行事,多挨时候。 杨冲不知主人早有安排,满拟信号火花早经发出,照缪三玄所说里程,此时上 场正好接上,同时想起缪三玄之来曾向主人说起,那大名望的人不会不知,竟是置 若罔闻,分明意存轻视,又见众人先前交头接耳面带不满之容,不由勾动怒火,起 了凶心,暗忖:“缪三玄有名辣手,不比我好说话,此时你们故作不知,人来以后, 只敢无礼,休想活命!今夜好便罢,只要露出偏向,你们既不讲交情,我还论什朋 友,索性杀个落花流水,就此翻脸,还可饱载而归。”主意打定,正要出场,被主 人出头拦住,越发愤怒,暗骂:“不知死活的老贼!以为你与敌人合成一路,人多 可以卖弄,就吓退我不成?”冷笑了一声,向对方交代了几句,便自归座。 又隔了一会,断定缪三玄必已到来,暗中留神查看,四外布满观众,均是双方 亲友佃工,只临河小坡一面空无一人,哪有缪三玄的影子?知他素来强横,决不藏 头缩尾,所戴铁帽和那一身非僧非道的服装一望即知,分明未到,先还以为人在途 中,事在必胜,心中拿稳,坐在席上,目视双方分头出场各显武功,不住冷笑,及 至待了一会,场上连拳脚兵器带内外武功,已有七八起人相继比过,内中颇有几个 惊人本领和独门练就的软硬功夫。各种暗器,连向四外查看,缪三玄人影始终未见。 照他为人,见对方如此耀武扬威,主人听他要来,连一句话都没有,人如在旁,必 早发话现身,分明还是未来,想起自己势孤,又看出对头方面颇多能手,主人再有 偏向,一个不巧,就许身败名裂,不由盛气一馁 正自愁急盼望,忽听众声喝彩,抬头一看,对头已到了竹竿顶上,先前低头寻 思,不曾留意,竟未看出是怎么上去的,经此一来,才知仇人虽然年老,不特武功 未丢,反倒比前更好,照此情势,分明知道自己此仇必报,暗中早有准备,内有两 个和仇人年岁差不多的老者,武功均高,各有专长,也是仇人一党,帮手如再不到, 凭自己三人,委实败多胜少。仇人轻功已到上乘境界,自己虽也不弱,但悔先前疏 忽,没留意仇人上时身法。底下有无别的杀手尚不知道,先前气势汹汹,恨不能当 时就和敌人动手,如今反被敌人先行上场,其势不能丢脸,帮手偏又不到,是否中 途遇见对头,或是觉着昔年强仇大敌已死,寻他俗家侄儿报复,胜之不武,不胜为 笑,固然对方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缪三玄与之并无仇怨,此举终欠光明,势成骑 虎,万一缪三玄变计不来,却是大糟。心方一动,正待起立,纵身上场,忽见主人 所居正房侧面树林中跑来三人,一个身着短装的瘦汉,双手分拉着两个未成年的男 女幼童,方觉瘦汉面熟,这长幼三人已跑到场中竹竿前面。 瘦汉先朝上面喊道:“小沈且慢卖弄,这是我师侄,和你同宗,想看你那百尺 竿头洒金钱的玩意。等我把他们送到树上坐好,你再叫阵不迟。好在牛鼻子还未到 呢,早晚是这回事,你忙什么?”说罢,不等答话,拉了男女幼童往古树下跑去, 到了树下,一手一个挟起,双足轻轻一点便纵起两丈多高,到了树上。那树中段笔 也似直,瘦汉双足踏树而上,如履平地,一手还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幼童,人和粘 在树上一样,晃眼便到离地五六丈的树枝之上。月光之下,只见大小三条人影在那 空枝丛中穿梭也似,其行如飞,最后择一往外突出、旁有横枝交错的大树枝上立定, 把男女二幼童放下,令其坐稳,突然飘堕,朝竹竿上喊道:“小沈,有什么话你说 吧,少时事完,我再寻你。”说罢,便往对面林中走去。正桌为首诸人看出来了异 人奇士,连忙赶出迎接,人影一晃已自不见,只听两边席上和观众喝彩之声嘈成一 片。 当这长幼三人来时,杨冲见仇人用一个“金鸡独立”之势,单腿站在竹竿顶上, 双手环抱,正朝自己这面发话,一听瘦汉唤他,忙急住口,向下拱手。未容答话, 瘦汉已带幼童走上树去,二次回来,仇人刚喊得一声“雷四先生”,人便走去。猛 想起此人的姓名来历,不禁大吃一惊,暗忖:“此老有十多年不见,论他年纪,当 在百岁以外,听江湖上老年人传说,数十年来形貌不曾变过,便是昔年无心相遇, 相隔也将近一二十年,今夜看他,还是初见时神情,只是身材瘦小了些。此老性情 古怪,专重感情,无故从不出手,但盼今夜只作旁观,否则万非其敌。”暗骂缪三 玄虎头蛇尾,也许闻知敌人方面能手甚多,又来了一位江湖怪侠无形影铁手雷霄, 自觉不敌,知难而退,却把我僵在这里,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前答应主人过了今夜 各自约人另外比并要好得多。心中惊疑,忘了出场。正自寻思,猛又瞥见月亮地里, 树枝上多了一个大人影子。抬头一看,男女两幼童本来并坐在一根粗逾人臂的横枝 之上,因是枝柯繁密,前后左右皆有粗枝挡护,坐得甚稳,这时忽然头上多出一人。 才一入目,首先发现的,便是腰围的白丝绦和那短仅尺许、金光闪闪的八口小剑, 同时仇敌已手指自己二次发话。强自镇静,定心一听,不由恼羞成怒,当时把心一 横,待要离席上场。 同来二贼党,一名姚人英,一名唐方,原是杨冲新近结纳的北五省绿林中的高 手,都是少年气盛,自恃武功,虽见新来瘦汉踏树直上,轻功惊人,因为不知来历, 只料是个异人奇士,一则当夜双方已然讲和,只杨冲和仇人是真斗,余者多半略施 身手、一显技能了事,以为瘦汉借此人前卖弄,和别人一样并无敌意,及听敌人独 立在三丈长的竹竿顶上二次发话叫阵,语带讥嘲,和先前口吻大不相同,不禁怒火 上撞,以为杨冲必要发话交代,谁知人虽起立,呆向席前,似在寻思,满脸惊疑之 容,已然随同起立,难再归座,见他欲前又怯,不知何故气馁,误以为轻功不如对 方所致,仇敌上竹竿时原曾看见,身形虽然轻快,并无过分出奇之处;二则均有一 身极好轻功,并未把对方放在眼里,先前随同杨冲发话,弓已拉满,休说临阵逃退, 稍微气馁便丢大人。 唐方更是恃强性暴, 见杨冲迟疑不发, 越想越觉丢人,竟不等招呼,口喝: “杨兄且慢,小弟先和沈朋友分个高下!”声随人起,就座上一跃,隔席飞起三两 丈高远,到了竹竿前面,更不停留,双足在地上微微一点,人便腾身而起,到了竹 竿近顶之处,先用双手握住竹竿,滴溜溜一转,等把势于稳住,竹竿停了摇晃,再 把右手松开,左手握竿,将臂挺直,右手掐着一个剑诀,全身凌空,斜身向外,就 势扯了一面顺风旗,然后回手援竿,头前脚后,仍是凌空斜悬向外,升旗也双手倒 换向上援去,晃眼到顶,先拿场了一个大鼎,来个朝天一至香,双足并立,脚上头 下,手按竿顶,身形微微一躬,凌空一个筋斗反转过来,双足交叠,立在竹竿顶上 向前发话。 众人见那竹竿虽是山中毛竹,下半约有饭碗粗细,深埋上中,不会倾倒,但是 长达三四丈,近顶一段粗还不到两寸,弹力又强,唐方人虽瘦小,到底也有好几十 斤,初上时那一纵不特无什奇处,反似有些取巧,竹竿突然载重,近稍一段左右乱 晃,本在不住摇动,唐方竟和粘在上面一样,先是双手环竿,身形平直,转风车也 似转了一圈,竹竿便被稳住,跟着扯了一面顺风旗,竿头虽然随人向外倾斜,却未 再摇动,往上援时又是两臂平伸,全体笔直向外,双手倒换而上,甚是迅速,这一 来,全身重量全在这十指之上,轻功之高固不必说,单这劲功真力也实惊人,除有 限几个真正高明人物知道姜是老的辣,稳扎稳打、深藏不露而外,俱觉此人武功真 高,由不得喝起彩来。 唐方越发得意,到了顶上再卖一筋斗翻过,身刚立定,忽听左侧树枝上有一幼 女笑道:“沈哥哥,我想看沈老先生百尺竿头洒金钱和姓杨的那两件自命不凡的暗 器,谁知来了一个跑马卖解的。这等花手花脚也来现世,我想凭他这样下三门的玩 意儿,也禁不起沈老先生打发,真想叫他下去,换那姓杨的上来,看他到底有什过 人之处,敢吹大气!” 唐方回头一看,正是树枝上所坐男女幼童之一,不由大怒。未容开口,内中少 女已立向树枝之上,笑喊道:“喂!我看你功夫还不到家,难得方才月被云遮,好 些人看花了眼,居然给你叫好。我替你怪害羞的,你还得意。最好趁此下台,免得 耽误时光。换那姓杨的上来,且看他吹了半天大气,到底有何本领?你带些彩头回 去,还免丢人,有多上算呢!” 唐方见那少女穿着一身青罗衫,腰系丝绦,上挂二尺短剑和一镖囊,右肩还斜 插着一件奇怪兵刃,看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生得清秀非常,独立男童身旁树枝之上, 不住嘲笑,体态轻盈,丰神明艳,月光之下,望之若仙,怒火头上,既未看真身后 还有何人,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寄身危枝之上毫不害怕,这好武功,反被轻视,如 无来历,怎敢这样?脱口刚骂得一声“小狗丫头”。 少女本是独立枝头,口中发话,巧笑嫣然,看去十分娇美天真,不似要和人翻 脸神气,一听唐方骂她,面容骤变,两道秀眉微微一扬,娇叱道:“无知狗贼!我 好意劝你,竟敢口出不逊!”随喊:“沈老先生,你不值理此毛贼,待我打发他下 去!”话未说完,忽听头上有人喝道:“胡说!三女不许和人动手,快给我坐下。” 少女口喊:“是爹爹么?这毛贼大气人呢!” 说时,唐方早被激怒,扬手便是一粒钢丸朝少女左肩打去,本意还因对方生得 娇好美秀,手下留情,只想使她受点伤,稍出恶气便罢,眼看钢丸飞近枝旁,忽改 上升,随听有人发话,与少女问答,抬头一看,离二童头上丈许,还立着一个中年 书生,不知用什手法,钢丸竟被接去,先前疏忽,不曾发现二童头上还有一人,那 钢丸本是百发百中,也没看见对方伸手,便被接去,心方一惊。 书生和少女把话说完,忽往枝梢上从容走来,笑道:“你这厮不知自量,刚学 会一点毛手毛脚,便在人前卖弄,难怪人看你不起。他们小娃儿家想看沈、杨二人 对比暗器,嫌你讨厌,说了几句笑话。固然事不干己,小女也有不对之处,到底年 幼,她的大人已然出头喝止,正在说她,也不想想你是多大年纪,有本领纵将过来, 索性见个高下也罢,如何一言未发便下毒手,暗器伤人?我本不想管这闲事,只你 这等行为,情理难容。有本事由你施展过来,我先出手,你就没有活路了。” 唐方见那人是个中等身材、腰围八口小金剑的白面书生,立身树枝甚长,近梢 一段不过酒杯粗细,对方稳立在树梢头上,树枝载重微微下沉,随着秋风摇晃起伏, 从容谈笑,若无其事,别的不说,单这轻功,便非平日所能梦见,不禁大惊,当时 呆在竹竿头上,无话可答。 那书生正是昔年关中九侠中八仙剑李均,见唐方惊疑未答,立把面色一沉,冷 笑道:“你如自知无理,即速赔罪,还可饶你无知,否则今日难讨公道。”唐方也 是平日骄狂,少年气盛,明知非敌,众目之下仍然不肯服低,索性明斗也罢,偏又 心生毒计,不知对方剑侠一流人物,看年纪虽只三四十岁,实则关中九侠自在秦岭 合诛猛禽火鹫、巧得灵木芝,同服以后俱享上寿,此时年纪已在九旬以上,以为身 边带有三种暗器,俱都厉害非常,向无虚发,因觉对方既有这好轻功,必非庸手, 妄想冷不防先下手为强,把所有暗器分上中下三路朝敌人打去。正打主意,闻言右 手钢镖,左手连珠飞弹,同时右腿一抬,就着钢丸发出之势,朝膝头上一拍,右膝 暗藏裤内的梅花飞蝗弩也相继发出。 唐方素来手狠心毒,仗着一身武功和这三件暗器,横行北五省已有多年,伤人 不知多少,不料今日遇到太岁头上。满拟所练暗器从无敌手,对方任是多高武功, 也禁不起三种同发,何况身子悬空立在树枝梢上,那飞蝗弩专破气功,打人五官要 穴,见血封喉,一任对方多好硬功中上也难活命,此人如被打死,立将全场镇住。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微一转念之间,三件暗器刚同发出,忽听哈哈一笑,立有一 股疾风扑面飞来,猛觉身上连痛带麻了好几处,所发暗器竟被那股疾风反激回来, 身上连中了好几下,人也站立不稳。知道不妙,忙忍奇痛,身子一翻,待要缘竿而 下,忽听下面有人喊道:“恶道缪三玄和关中九侠同时来到,这热闹就好看了!” 跟着一片喧哗。百忙中瞥见一个头戴铁帽的道人同了四五个徒党刚刚纵落场中,同 时两旁观众中也纵出数人,都是身轻如燕,一跃七八丈,不等恶道发话,便一人一 个斗将起来。 原来沈煌先在土坡独坐山石之上,遥望场中宾主三方把话说完,便见东西两桌 上有人分别上场,各自当众施展本领,或是打上一套拳,或用兵器演习,再不施展 软硬功夫演习上一阵,多是单人上场,说话也均谦和,只有两起打对子的,也只几 个照面过去,便各人交代几句客气话拱手下场,看去一点也不热闹。沈煌年纪虽轻, 开头学武便遇高人,自身武艺虽然不精,前随慧圆老尼师徒一起,耳濡目染之下, 差不多高低深浅已能分辨,见上场诸人不过如此,师父本领虽还不曾见过,但无一 人能够赶上慧圆老尼的。方觉无什兴趣,跟着又见两个对比百步打空的,上来各在 相隔丈许之处对立,互相客套几句,便用双掌隔空对打,下盘却是不动,相隔颇远, 听不出呼呼掌风,手法又极简单,不知这两人气功颇有根底,因受主人暗示,故意 延挨时刻。因听要连打百零八下,动手又慢,一时无聊,便往土山后绕去。本意去 往溪边,看那刀枪架上有何出奇兵器,刚到坡后,忽听头上有一少女笑道:“爹爹, 你说那恶道缪三玄,为何还不见到?看这些花手花脚有什意思?” 沈煌机警聪明,闻言想起先前冰如之言,便把脚步立定,抬头一看,原来前面 不远有一突出的山崖,离头丈许上有一亭,亭中坐着父女二人,正在相对说笑,忙 把脚步放慢,侧耳静听。随听年长的答道:“三女不可如此。江湖能人甚多,上场 诸人虽非高手,比起寻常江湖上人到底强些,本非真斗,况又受有主人嘱咐,故意 延挨,双方都不愿尽所长,也许还有本领不曾施展,如何随便轻视?”少女笑道: “并非女儿看不起他们,实在本领太差,有几个简直连女儿都不如,也要当人卖弄。 背后议论,有什相干?”年长的笑道:“我儿从小便得你干娘怜爱,恨不能把她全 身本领一齐传授,于是目中无人。须知本领越高越要对人谦和,似你方才所说,一 个不巧被人听去,年纪再大一点便要惹事,何苦得罪人呢?你说背后无人,可知隔 墙有耳?就现在我们所说的话,焉知不被人偷听了去呢?”少女面向外坐,沈煌过 时未被发现,闻言笑答:“爹爹专喜哄我,这里形势早已看过,因隔会场较远,谁 也不会往这里来,只坡前树下坐的那个男孩,好似没见过世面,已暗中留神看他几 次,他正看得有兴头上,决不会来。此外还有何人?”年长的笑道:“娃儿家不可 说满话。” 说时,沈煌因恐偷听对方说话,启人疑心,只把脚步放轻改缓,并未停止,已 然走过,方觉少女不曾回答,忽然一股疾风带着一条白影,由身后越向前面,凌空 飞堕,忙即退避。定睛一看,正是山亭上所坐白衣少女,先就觉出对方貌相极美, 人又清秀,这一对面,更看出那少女生得明眸皓齿,美艳若仙,年纪也和自己相等, 由不得心生爱好,正要开口,少女已娇叱道:“你这小孩哪里来的,为何偷听人家 说话?”沈煌见对方面有怒容,不禁慌道:“姊姊不要生气,我是无心经过,虽听 上面有人问答,并未听清,无心之过,请你不要怪我。”少女见他惊慌,樱口微动, 方露出一丝笑意,突把秀眉微坠把脸一沉,怒喝:“你当真没听清么?我父女所说 的话关系重大,被你听去,向人泄漏,有好几条人命。不说真话,休想放你过去!” 沈煌闻言,越发情急,慌道:“姊姊错怪我了,我只听姊姊在笑上场的人无什本领, 后来令尊大人拦劝了几句,我便走过,以前所说实未听见。事出无心如何怪我?” 少女冷笑道:“谁和你姊姊妹妹的!先前还说不曾听清,照你现在所说,不全都听 去了么?这样狡猾,还有人说你诚实,亏你不羞!” 沈煌知被诈去,又愧又急,无言可答,平日奉有母命,不许和人争吵,又因对 方容光美艳,幼童心情,虽无他念,无形中却生出一种纯洁之爱,不愿使她生气, 再见对方由离地一丈多高的山亭上凌空飞堕,捷如飞鸟,论本领也决非其敌,何况 还有一个大人,正卧隍恐无计,少女又娇叱道:“你不说个道理,就完了么?”沈 煌外和内刚,素来不愿向人服低,不知怎的,对于少女竟强不起来,闻言方要赔话, 忽然偷看出对方口气虽然不善,面上却似嗔似喜,仿佛忍笑神气,心方一动,忽听 亭中唤道:“三女快些回来,不要欺负忠厚人。”少女笑答道:“这小孩见头一面 就说假话,还说他老实忠厚呢。”说罢朝沈煌看了一眼,双足一点,柳腰微扭,人 便飞身而起,往那丈许高的山亭上纵去。 沈煌见对方如此美秀,本领又高,更起了一种微妙感觉,心中恋恋,不舍走去, 又恐相隔太近,少女怪他偷听,只得走到前面寻一山石坐下,心中深印着少女飞身 时婷婷倩影,恨不能再见一面,但又无法接近,不住低头寻思,朝上偷看,见父女 二人对坐亭上,低声说笑,一句也听不出,正打主意,遥闻年长的一个笑呼:“三 女,拿这葫芦取些水来,快到时候了。”跟着便见少女手捧一个两尺多高的大葫芦 走下坡来,心方一喜,不料走的是相反方,没朝自己看一眼,有心跟去,又恐触怒, 心正失望,少女忽沿着下面溪岸走过,到了前面不远,自言自语道:“这里的水比 下游干净得多,有这一葫芦水在肚里,少说也可打倒四五个狗强盗,足够爹爹用了。” 说罢将水灌满,顺坡走上,到了前面,再往回走。 沈煌坐处本是山腰上一条道路,见少女人小,单手提着满满一大葫芦水,从容 走来,暗忖:“这一葫芦水,少说也有三十斤,她用单手并提而行,手臂不弯,别 的武功不说,单这力气也是惊人。”心方惊佩,少女直如未见,已由身前走过,忍 不住脱口喊了一声“姊姊”。少女回身故意喝道:“你还不曾走么?喊我做什?” 沈煌看出她先是故作未见,这一回身喝问,薄怒轻嗔之中不掩笑容,看出神情越发 妩媚,知是假怒,忽然福至心灵,念头一转,立时假装害怕,起身赔笑道:“方才 姊姊生气,我恐见怪,不许我走,等在这里,还没敢走呢。”少女微笑道:“你真 这样怕我么?我要一夜不发话,莫非你也永远不走?”沈煌面上一红,答不出话来。 少女又笑道:“你既这样听话,我气已消,各自走吧。” 沈煌本心是想亲近,二次相见,对方怒容早敛,嫣然微笑,媚目流波,月光之 下,越觉丰神绝世,望如神仙,心中爱恋更甚,不舍就走,呆了一呆,方答:“那 些人比武无什好看,我简老师未来,这里风景甚好,想在此坐待,不知可否?”说 时,一眼瞥见少女手中水葫芦已放地上,接口笑道:“我方才无心之失,多蒙姊姊 原谅,想代姊姊将葫芦送上亭去,作为赔罪如何?”少女笑答:“才说听话,教你 走如何不听?可见先前不是怕我。罚你将这葫芦水送到亭上,免我自提污了衣服也 好,爹爹等用,我先走了。”说罢,先往崖上纵去。 沈煌先见少女手提葫芦似未费力,虽然有了近身之机,方自喜出望外,及至少 女走后,照那提法伸手一试,不禁大惊,同时身后有人“哈哈”笑道:“你这娃儿 不肯拜我为师,想随便提这葫芦,那还早呢。”沈煌连忙回顾,身后忽然多了一人, 身后山径颇长,一眼望出老远,并无人迹,就这转身一瞬之间,竟不知那人是怎么 来的。 要知后文水箭退群凶、飞剑斩铁帽、百尺竿头比武飞人,峨眉习武,沈煌双拜 师,大侠狄龙子学成绝技下山行道,小双侠名震西南,深入山寨,巧冲百花阵,飞 骑救美,许多惊险新奇情节,请看下回分解。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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