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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但是仇人的惨呼已渐渐消失,仇人的尸身也已渐渐倒下,他紧绷的心弦,终于 也随之松弛。 “叮”的一声,剑尖落地,突听身后轻轻一笑,道:“仇公子杀了人,老叫化 帮忙埋埋尸身总可以吧!” 熟悉的语声,熟悉的笑声,他毋庸回头,已知身后这人是谁。 他终于缓缓转身,夜色苍茫中,“穷神”凌龙卓然而立,手中缓缓播弄着一条 长长的绳索,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缓缓道:“你此番杀人,纵然无人亲眼目睹,难 道别人就猜不出是谁么?” “缪文”心中,此刻突地感到一阵深深的疲乏――一种似乎是对人生厌倦的疲 乏。 他似已再无余力来思考许多事,于是他沉声叹道:“无论什么事,总有真象大 白的一天,我是谁?谁是我?就让别人知道了又有何妨?” “穷神”凌龙仰天笑道:“好好,如此说来,你往日那一番苦心的计划,岂非 都再也无用,你不可惜,老叫化却觉得有些可惜哩。” “缪文”缓缓垂下眼帘,突又眼帘一张,大声道:“你究竟是谁?究竟与我有 何关系? 为什么总是要来管我的闲事?“ 夜色中只有凌龙的目光,宛如两粒晶莹的明星。 这数十年来一直游戏人间,笑做江湖的穷家帮主,面色突地变得十分沉肃,他 一言不发,手掌微摇,掌中的长索,突地有如天虹般横飞而起。 他手腕一震,天虹般的长索一阵波动,又有如天矫变化的十丈神龙,突地落在 那四个蓝衣剑手的尸身上。 “穷神”凌龙手腕连震,脚步移动,那长索也跟着波动扭转,突地,他手腕一 紧,转身向夜色中走去,掌中的长索扯得笔直,竟将几具尸身一齐带动。 这手法当真是神乎其技,“缪文”呆望了半晌,第一次发觉江湖中确有许多武 功深不可测的异人,只是他们却从来不愿显示武功。 只见“穷神”凌龙拖着一长串尸身,大步而行,他瘦削的背影,在夜色中看来 只觉是那么熟悉而亲切。 “缪文”轻轻一掠,跃到他身侧,道:“我对你那样无理,你为何还要这样助 我?” “穷神”凌龙望也不望他一眼,大步走入一片疏林。疏林中竟有两个鹑衣乞丐, 在掘着一个土坑,再也不回首望上一眼。 “缪文”大喝一声,道:“你可知道,我根本不要你的帮助,我”“穷神”凌 龙冷冷道:“你此刻已是四面楚歌,只要面目一露,就不知有多少人要寻你为敌, 我不来助你,谁来助你?” “缪文”呆了一呆,呐呐道:“你不来助我,谁来助我……” 凌龙冷冷截口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日之间,可能发生的变 化便不知有多少,今日是你之友,明日便说不定已成你之敌,你纵有绝世武功,绝 顶才华,但江湖中事,波谲云诡,瞬息万变,又岂是你能猜测?” “缪文”呆立当地,仍在咀嚼着他话中的含意,突听林中一阵急遽的车马声远 远冲来,戛然而顿。 接着是一声娇呼,响彻夜空。 “缪文”心头一震,这娇呼声竟也是如此熟悉。 “穷神”凌龙面色微变,沉声道:“快走快走,这里的事老叫化来管。” “缪文”嘴角笑容一闪,承继先人的倔强性格,使得这睿智的少年,时时刻刻 都会做出冲动的事,而冲动的事,却大多俱是愚笨的。 他一言不发,霍然转身,一步掠出林去。 “穷神”凌龙望着他的背影,面上神色,也不知是喜是怒,喃喃道:“又是这 样的脾气,又是这样的脾气……” 疏林外,一辆马车,停在程枫的尸身前,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木立在马车畔, 垂首凝注着程枫的尸身。 “他”秋波一转,突觉有一双眼波正在凝注着自己,抬起头来,便已和“缪文” 的目光相遇。 “他”心头一跳,面上立刻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颤声道,“你……你没有死 ……” 纤腰微拧,似乎要扑向“缪文”身上,但脚步方动,却又倏然止步。“缪文” 淡淡笑道:“文琪,你瘦了。” 这笑容和语声像海涛般冲击着毛文琪的心房,她身躯颤抖,眼波也荡漾了。 她轻轻道:“你也瘦了……” 语声未了,突然后退三步,大声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爹爹的 仇人?这程枫是不是你杀死的?” 少女的心绪,竟是这般令人难测,她在前一刹那中所想的事,和后一刹那中所 想的竟是如此不同。 “缪文”目中光芒一闪,道:“此人……” 哪知他语声方出,他身前、身后,竟有两人同时沉声道:“此人是我杀死的!” “缪文”蓦地一惊,转目望去,只见他身后的疏林中,缓步走出的,正是那名 扬天下的“穷神”凌龙。 毛文琪亦自一惊,转身望去,苍茫的夜色中,缓步行来的,竟是一个面容木然, 身形木然,目光亦木然,望来有如行尸走肉般的青袍怪人,他僵木的面容上,那一 条长而深的刀疤,更使他平添了几分怪异之气。 夜色之中,骤然见到这样的人,毛文琪心头不觉又是一惊,一阵寒意,倏然满 布全身。 她大声道:“你是什么人?” mpanel(1); 秋波一转,又自喝道:“程枫到底是谁杀死的?” 哪知这青袍怪人却似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僵木地移动着脚步,僵木地走过 她身边,俯下身去,抱起了程枫的尸身…… 他无论在神色或面容间,都散发着一种“死亡”的妖异魔力,他仿佛是来自地 狱的使者,为人间带来“死”的讯息。 就是这种妖异而神奇的意味,使得毛文琪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身形移动,而未出 声阻止。 只见他横抱起程枫的尸身,僵木地站了起来,又开始僵木地移动着脚步,然而,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僵木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如闪电般锋利,不可置信的灵活, 向“缪文”打了个眼色,然后…… 他双手抱着程枫的尸身,僵木地走过凌龙身侧,僵木地走入黑暗…… 这仿佛来自地狱的怪客,此刻便仿佛又走回地狱中去。 纵然是“穷神”凌龙这般厉害角色,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明显的骇异,他询问 地向“缪文”望了一眼,却发现“缪文”竟也似茫然失措。 毛文琪眼波四转,突然道:“凌帮主,我正要找你。” 她心里觉得有些茫然,有些惭愧,因为她竟不敢阻止那青袍怪客的行动,她觉 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是以她便脱口说出这句话来,为的不过只是打开自己心里的僵局。 “穷神”凌龙微微一愕,哈哈笑道:“毛姑娘寻我作什?” 这风尘异人口中的朗笑之声,其实也是在掩饰心里的不安与惭愧。 毛文琪怔了一怔,道:“我……我……” 她找凌龙为的就是要寻找“缪文”,但此刻“缪文”却已立在她身侧,她偷偷 望了“缪文”一眼,口中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她深信“缪文”必定不是自己爹爹怀疑的人,是以此刻心里反而觉得有些歉意, 又不禁在心中暗自思索,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向自己的爹爹解说。 “穷神”凌龙哈哈笑道:“你们年轻人的心事,当真不是我们老头子能够明了 的。” 毛文琪面颊一红,只见缪文木立当地,心中似在思索着什么。 她缓缓走到“缪文”身侧,轻轻道:“方才我……错怪了,但是,你……最好 还是躲避一下,因为我爹爹……” “缪文”心中只在思索着方才那青袍怪人“还魂”目光中的含意,根本未曾听 到她的话。 她话声未了,突见“缪文”双目一张,右手击额道:“不对!……对了……” 一撩衫角,转身奔去。 毛文琪微微一愕,道:“喂!你……” 她本想立刻追去,但抬目望了凌龙一眼,却又不禁羞涩地停下脚步。 “穷神”凌龙哈哈笑道:“无妨无妨,老叫化什么都看不见的。” 毛文琪面颊又一红,终于还是跃上马车,追踪而去,只见一股车尘,瞬息间便 消失在黑暗里。 夜深。 春夜中的星月,像是方被织女的纤手洗过,而春风便像是织女的眼波,是那么 温柔,异样的温柔。 清澈的星光,映着朱红色的大门,映着门前那一双石狮,使得这一双巨大而狰 狞的石狮,看来也温柔了一些。 星也温柔,月也温柔,风更温柔,温柔的春夜中,一切都是温柔的。 于是春夜中人们的心也温柔了起来。 杭州毛府,门外,是永远不会寂寞的,何况在春夜? 此刻,七,八条劲装大汉,徘徊在门前。他们的职责是迎宾和通报,巡防和探 查,但在这温柔的春夜中,后两种职责显然已被他们忽视了,没有一个人的眼光中, 再带有警备之意! 他们只是懒散地蹀踱着,有的甚至已倚着石狮坐了下来,偶而有人说出一个粗 俗而猥琐的笑话,便引起一阵哄笑一笑话越粗俗而狠琐,哄笑之声也就越大。 突然,所有的笑声一齐停止,所有懒散的目光一齐凝结,站着的人站得更直, 坐着的人也站起来。 黑暗中一个青袍人,僵木地走入门前的灯笼光下,他面容神情间所带的那一份 死的意味,已足以令人心惊,何况…… 他背上竟还负着一具鲜血淋漓的死尸。 众人面色俱都大变。有的人远远退到路边,只等他走过。这些汉子虽然粗鲁莽 撞,但此时此刻,却谁也不肯来管闲事。 只觉这青衣人望也不望他们一眼,眼看已将走过大门突然身形一转,也未看他 举步,便已上了四级石阶。 等到这八条大汉惊呼出声,他已缓缓走进了大门,这门禁森严的杭州毛府,在 他眼中看来,竟仿佛是人人可入的庙字。 他一步一步地穿过庭院,走向长廊,整个宅院,立刻动乱了起来。 动乱之声,传入正厅,正厅上灯光通明,“灵蛇”毛臬,饮宴正欢,闻声不禁 放下杯盏,皱眉道:“什么事?” 两个蓝衣剑手,如飞抢步而出。 正厅上的“灵蛇”毛臬、河朔双剑、子母双飞、百步飞花等人,虽然有些惊诧, 但却也不以为意。 坐在上首的一人,蒙面风氅,赫然竟似那关外人魔“人命猎户”,此刻更是动 也不动,他虽在人群之中,也像是只有一人独坐,他钢铁一般的神态,似乎永远不 会为任何外来的因素改变。 庭园中脚步纷乱,人声嘈杂,不住厉叱! “什么人,敢到这里乱闯?” 但叱咤尽管叱咤,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那青袍人更是望也不望这些人一眼,一步一步地走上长廊。 两个蓝衣剑手如飞而来,一眼见到这青袍人,也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两人对望一眼,一齐拔出剑来,左面一人厉叱道:“住脚!你若再进一步……” 右面一人心胆已寒,截口道:“若要求见,先待通知,杭州毛府,岂是你乱闯 之地!” 青袍人目光森然扫过他们面上,僵木的脚步,仍然一步一步向前移动着。 两个蓝衣剑手齐地大喝一声,双剑交剪,唰唰两剑,一左一右,破风而来。 只听“呛”地一声长吟,双剑交击,那青袍人不知怎地,竟已从剑光中穿过, 走到他两人的身后。 他两人心头一寒,怔在地上,再也不敢翻身追击。 只见这青袍人仍然在缓缓迈着脚步,他肩头所负的尸身,随着他的脚步,微微 摇摆着…… “灵蛇”毛臬终于也被惊动,大步走到厅口,青袍人转过长廊,走向大厅,前 面忽有一排手持钢刀的大汉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排钢刀,刀尖向前,被灯光一映,闪闪发着寒光。 青袍人却仍然视若无睹,笔直地走向刀光,这一排刀尖,却已微微起了颤抖, 只有一人壮胆喝道:“止步!……止步……” “灵蛇”毛臬面沉如水,只见这一排大汉已将挥刀而上。 毛臬突地厉声道:“闪开,让他过来!” 青袍人继续着脚步,走向大厅,面上仍然毫无表情,这一排大汉闪开与否,根 本没有放在他的心上。 正厅之中,除了那蒙面风氅的“人命猎户”外,俱已离座而起。 青袍人走上大厅,目光木然望向毛臬,突然双手一撤,将肩上的尸首,仰面掷 在地上。 群豪目光动处,赫然发现这尸首竟是程枫,不禁齐地发出惊呼。 毛臬纵然镇静,面色亦不禁大变,厉声道:“你是谁?负尸而来,为的什么?” 他此刻还没有辨出这青袍人的来意,以他的身份。自不能随便动手。 只见青袍人僵木的面容上,忽然泛起一丝笑容……笑容扭曲了刀疤,使他的面 容更加狰狞丑陋。 他异样地微微一笑,缓缓道:“我是谁?” 目光再次望向毛臬,一字一字他说道:“难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灵蛇”毛臬浓眉皱得更紧,目光凝注在这青袍人面上,他虽然搜遍记忆,一 时却也想不出此人是谁? 百步飞花林琦筝轻轻一笑,道:“你若是毛大哥的朋友,就请你快些说出来么, 尽打哑谜干什么?” 此时此刻,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语声居然也仍然是那么娇美而甜蜜,实在是令 人惊异。 “左手神剑”丁衣却皱眉道:“程枫可是被你杀死……” 青袍人冷笑接口道:“不错!” 众人齐地一惊,丁衣连退三步,“呛啷”一声,拔出剑来。 “百步飞花”林琦筝似笑非笑,缓缓道:“你既然杀了他,又把他尸身背来, 难道你是想来送死的么?唉……我真不知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她居然轻叹了一声,似乎对这青袍人甚为同情。 青袍人却有如未闻,目注毛臬,缓缓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毛臬目光扫处,厉声道:“你若是毛臬之友,怎会将程枫杀死?…”左手神剑 “丁衣道:”正是如此!“ 唰地一剑,斜斜削向青袍人的肩头。 青袍人身形一闪,突然自袖底弹出一指,弹开了这攻势极为凌厉的一剑,口中 却缓缓说道:“十八年前,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 左手神剑一招受挫,勃然大怒,正待挥剑攻上,“灵蛇”毛臬却一皱双眉,摇 手沉声道:“丁兄暂且住手。” 正厅之上,人人俱要听他下文,是以变得十分静寂。 只见青袍人仍然目注毛臬,缓缓道:“十八年前,我为你保那一趟红货,半途 遭劫,几乎丢了性命,你今日却不记得我了!” “灵蛇”毛桌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一人来,变色道:“朱子明,你……你可是 ‘闪电神刀,朱子明子明兄弟么?”青袍人木然道:“朱子明……正是,我就是朱 子明!” 毛臬大喝一声,一手握住了他的肩头,道:“子明,你……你怎地今日才来见 我调”左手神剑“面色铁青,接口道:”无论此人是谁?他既然杀了程大哥,小弟 便放他不过!“ …毛臬面容又一变。 青袍人“朱子明”木然一笑,道:“我难道杀他不得么?” 他缓缓抬起,指着面上的刀疤,又道:“他见利忘义,刺了我这致命的一剑。 这一剑虽未能使我丧生。却使我失去记忆十八年,历尽万时痛苦。这…” 他目光转向毛臬。 “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日我才来见你,只因我一直记不得往事,甚至记不得姓 名,否则我早已要来告诉你,十八年前,那一趟红货。” “灵蛇”毛臬目光一凛,道:“劫镖的人,莫非竟是程枫?” 青袍人“朱子明”道:“正是!我丢了你的镖,若不将他杀死怎来见你?” 厅中的情绪,到了此刻,己达高潮。 此刻谁也不再多口,就连一招受挫,尽有不甘的“左于神剑”丁衣,也悄然退 到一旁,插回长剑。 “灵蛇”毛臬怔了半晌,突然仰天狂笑,道:“好极好极,今日真是大喜之日, 不但我积郁在心头十八年之久的一件无头公案,今日总算有了交待,我失散了十八 年的弟兄,今日也到了我身边…哈哈,各位,这是否可喜可贺之事…” 他双掌一拍,高声道:“换上酒菜,为我朱贤弟接风!” 笑声一顿,又道。 “将程大侠的尸身,厚厚收殓了,暂莫音知程夫人,免得她惊动了胎气。” 灵蛇门下,立刻开始忙碌。 “百步飞花”林琦筝娇笑道。 “毛大哥,这样对你不起的人,你还对他这么好,唉……我林琦筝叫你一声大 哥,总算叫得不冤枉。” 她秋波瞟向“朱子明”娇笑又道:“喂,我说朱兄弟,你仇也报了。气也出了, 又看到了老朋友:这么多喜事部来了,你总该笑一声,笑了吧,老实说,你这样的 神气,我看了都要往心里打哆嗦。” 青袍人“朱子明”冷冷一笑,道:“你大可不必再看我!” 林琦筝怔了一怔,终于笑不出来了。 “灵蛇”毛臬哈哈笑道:“都是自己兄弟,何必……” 笑声未了,“夺命使者”铁平突地如飞奔上厅来,喘着气道:“师傅……有… …人要见你老人家。” 毛臬笑语一顿,双眉微皱,沉声道:“什么人?你为何如此惊慌?” 铁平喘息犹未定,道:“这两人……” 他忽然顿住语声,目光惊异地望向“朱子明”,毛臬道:“这是你朱师叔!” 铁平方自摇头说道:“便是这两人的武功大过惊人,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而且 他两人来寻师傅你老人家之意,亦不知是友是敌。” “灵蛇”毛臬双眉微皱,目光一转,突地哈哈笑道:“无论他两人来意如何, 在此地难道还会讨得了好么?” 要知此刻这厅上之人,俱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是以毛臬这番说话,倒也不是 自夸自满之词。林琦筝秋波一转,面上又绽开娇笑,道:“武功不可思议……这是 谁呀?我倒要看看,他们……” 她忽然发觉厅上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厅门,不禁顿住语声,转目望去,只见一胖 一瘦两个身材极高的锦衣老人,并肩站在厅前,四道目光之中,竟像是带着一种奇 异的魅力,微微一扫,便已令人心跳。 “灵蛇”毛臬呆了一呆,方自笑道:“两位寻访毛某不知…” 左面一人面如满月,一抨长髯,截口道:“老夫程驹!” 右面一人瘦骨鳞峋,嘻嘻笑道:“老夫潘佥!” 两人一齐举步,走到毛臬面前,程驹道:“你就是毛臬么?嗯,有些像……” 潘佥道:“十八年前我曾经见到你的妹子……” 他轻描淡写他说出这句话来,却有如一方巨石投入春水里。 大厅中群豪人人俱都一惊,就连那青袍人“朱子明”木然目光中,都不禁闪过 一丝惊骇的神色。 毛臬定了定神,方自说道:“家……妹……咳咳,此刻在哪里?” 他虽然极力控制,但语声仍不禁为之颤抖,是以借着两声干咳,将之掩饰。自 然,他所惊震的并未为了自己的妹妹,而是为了十八年前,他妹妹肚中的孩子。 蒙面风氅的“人命猎户”,一直端坐未动,此刻竟也长身而起,目射神光。 只听程驹缓缓道:“海天孤岛!” 这四字他一字一字地缓缓说将出来,众人又自一惊。 毛臬急急问道:“那么……她所产下的婴儿……” 潘佥嘻嘻一笑,道:“自然拜了海天孤燕为师!” 毛臬心头一震,连退数步,跌坐在椅上,“人命猎户”亦自坐倒,铛地一声, 将桌上一只银筷,撞落在地上。 一时之间,只见毛臬面上阵青阵白,显见是心中极为惊吓。 河朔双剑、百步飞花、左手神剑,这些与昔年仇独之死有关之人,心中亦是砰 砰乱跳。 仇独之子,若是“海天孤燕”之徒,武功那还了得,那么,十八年前那一段血 海深仇,岂非真的要以血还偿? 程驹目光扫处,蓦地一步跨到毛臬身前,哈哈笑道:“仇独之子,纵是海天孤 燕之徒,有我两人在此,你还怕些什么?” 毛臬霍然站起,道:“你……。潘佥亦自哈哈笑道:”我两人此来,便是为了 保护你的。“ 毛臬目光闪动,心中但愿相信,又不敢相信,他不禁在暗中寻思,该怎样探出 这两人来意的真假与武功之深浅。 这时夜已很深,晚风静静地吹入大厅,吹着这一群有如塑像一般的人们的衣衫, 才使得他们看来有了生命。 无论是谁,此刻若是走来向这些人看上一眼,都无法相信,这些人掌中曾经或 将要掌握武林中的一半命运。 因为他们面上,带着的竟是那么浓重的忧郁。 突然,一阵狂笑,将沉寂的忧郁划成粉碎。 这一阵狂笑之声,其实遥远在庭院之外,但却已足够使得厅上之人耳鼓为为之 一震。 一个蓝衣剑手,在狂笑声中,急步走入大厅,道:“外面又有客人……” “灵蛇”毛臬暂且抛开了心中的思虑,双目一张,沉声道:“谁?如此深夜?” 蓝衣剑手垂首道:“听他们自报姓名,其中仿佛有‘武当派’的‘青风剑’朱 白羽,‘华山派,的银鹤道长,还有……”就是这两个人名,已足够使大厅恢复生 气,而再度骚动起来。毛臬苦笑一声,截口道:“想不到今夜此间倒热闹得很。” 他转向那蓝衣剑手道:“他们可曾说出来意?” 蓝衣剑手嗫嚅着道:“这些人像是都已喝醉了,说明日便是‘西湖英雄之会’, 他们今夜要来看看英雄会的主人,还要来叨扰主人几杯美酒。” 毛臬双眉微皱,沉吟不语,他此刻困恼已够多了,实在不愿再惹麻烦,但是, 他却又怎能拒绝这些武林中的顶尖剑手。 第一个思虑还未解决,便被抛开,此刻第二个思虑却已接蹿而来,他开始猜测 这些名剑手的来意。 那蓝衣剑手立在一旁,等了半晌,嗫嚅着又自说道:“是请他们进来,还是… …” 毛臬浓眉一扬,沉声道:“请!” 庭园中笑声未了,又已传来一阵歌声!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歌声音节骼然,还有击剑之声相和,“灵蛇”毛臬摇头叹息一声,向程驹、潘 佥歉然一笑,道:“失陪。”大步出迎。 方自走到长廊,只见“清风剑”朱白羽长衫早已脱下不知丢到哪里,此刻身上 却穿着一袭蓑衣,截着一顶笠帽,左手扶住“华山银鹤”的肩头,右掌手持长剑, 高歌狂笑而来。 “华山银鹤”亦是蓑衣笠帽,手持长剑,朱白羽每唱一句,他两人掌中的长剑 便同时挥起一两剑相交,龙吟震耳,却压不下他们身后三人的笑声。 “灵蛇”毛臬不禁又一皱眉,干咳一声,朗声道:“毛某不知各位大驾光临, 有失远迎……” “清风剑”朱白羽歌声一顿,狂笑着道:“若得灵蛇一句话,不要远迎……风 流……哈哈,毛大侠,你这里可有解渴的美酒?” “华山银鹤”朗声大笑:“解渴的美酒……哈哈,若有这种美酒,我便别无所 愿了。” “清风剑”朱白羽以手拍肩,又自高歌:“但愿能有解渴之酒千万坛,饮尽天 下酒徒尽欢颜……” “灵蛇”毛臬不动声色,含笑揖客,这一句歌声方了,“清风剑”朱白羽已走 上大厅,目光一扫,喃喃道:“一、二、三、四…” 突地放声笑道:“好极好极,想不到名震天下的‘七剑三鞭’,今日这里竟到 了五位,在下实在高兴得很。” “百步飞花”林琦筝哈哈一笑,道:“朱大剑客,你太谦了,我们算得了什么, 哪里比得上您的武当神剑?” 朱白羽双手连摇,哈哈笑道:“七剑三鞭面前,在下怎敢谈剑!” 突地大喝一一声:“呔!去!” 手腕一扬,掌中长剑脱手飞出,夺的一声,钉在大厅的正梁上。 “华山银鹤”突地故意一整面色,轻轻一拍朱白羽的肩头,道:“朱兄,你不 可大谦,若论天下剑法,长白失之偏激,昆仑失之飞浮,点苍稍嫌花妙,峨嵋太过 忠厚,还是武当剑法,可称擎天之柱,尤其是‘九九八十一手九宫连环剑”剑剑连 环,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绝,又好像……“他似乎思索了一下,方自接口笑道 :”又好像李白之诗,苏轼之词,滔滔而来,不可断绝……哈哈,好诗呀好诗,好 剑呀好剑!“ “清风剑”朱白羽大笑道:“过奖过奖,如此说来,华山剑法,又当如何?” “华山银鹤”长剑一抡,剑风嘶嘶! 满堂烛火,一阵飘摇,“华山银鹤”摇头笑道:“华山剑法么……艰辛、苦涩、 枯燥无味,不过……哈哈,也还不错就是了。” 他狂笑声中,长剑又自一挥,只听一阵尖锐的剑风自剑尖发出,满厅烛火,突 地一齐熄灭。 “灵蛇”毛臬浓眉深皱,厉叱道:“掌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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