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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惊闻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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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章 惊闻碧落 铁中棠仍未摆脱艾天蝠附骨之蛆般的追踪,湿透了的衣衫,使得他脚步越来越 重。 他虽来回头,却已能感觉到艾天蝠的手掌距离他已只在咫尺之间,使得他身后 平添了一份异样的寒意。 他虽然几次想要回身而战,但想到此战无论胜负,俱极痛苦――他若战胜,艾 天蝠自然必是一死,他若战败而死,艾天蝠也不能再活――他想到自己此番虽在亡 命而逃,却为的是要救追赶自己之人的性命,心头也不知是甜是苦,唯有在暗中独 自苦笑。 ――逃奔之人乃是为了要救迫赶之人的性命而逃,这只怕当真可算是占往今来 从未有之事了! 风雨之中,山色甚是凄凉,道路更本已是苔藓土滑,崎岖难行,到后来更是乱 山峥嵘,荒草没径。 铁中棠已渐渐分不出道路,在荒林乱山问东一弯,西一拐,只望能将双目昏盲 的艾天蝠远远抛下。 哪知艾天蝠双袖破风之声,却始终“呜呜”的响在他耳畔,看来他在荒山之中 奔行,竟比明目之人还要灵敏。 不知不觉间.两人入山已极深,渐渐奔过了山腰。 铁中棠已是骑虎难下,心里更是着急,转过道山拗,突见前面山峰环抱,竟仿 佛是条绝路。 他心中不禁暗道一声:“苦也!”但脚下却仍不敢丝毫停顿,前面果然是处山 谷,郁郁苍苍,满山树木。 西面山坡上,竟简陋的建有三间歪歪侧侧的茅屋,茅屋前还悬着面木牌,铁中 棠也无暇去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一阵阵肉香自茅屋中飘散而出,窗户里似乎有人探首出来,向铁中棠瞧了几眼。 忽然间,屋中竟传出了一声大喝,震得铁中棠双耳嗡嗡作响,接着,中间那茅 屋的柴扉,“呀”的推开,走出个身材肥大,满身油腻的人,满头须发蓬发,身上 却穿的是件油垢斑斑的僧衣,衣袖裤管俱都高高挽起,露出毛茸茸的臂腿,一双环 目直瞪着铁中棠,大喝道:“站住!” 铁中棠听他喝声中气那般充沛,已知此人必定身怀极为高深的武功,看他打扮 得不僧不俗,却又猜不出是何来历,心头不禁更是叫苦,后面己有个苦追不放的艾 天蝠,怎经得前面又出来个如此怪物。 他哪里还敢多事,身形一转,往旁边掠过去。 哪知这人双目又是一瞪,他肥大的身子一晃,便已拦住了铁中棠的去路,身法 果然快如飘风。 mpanel(1); 铁中棠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面前这人,双目虽然瞪得滚圆,但却并无恶意, 微一抱拳,道:“请让路!” 身子一侧,便待自他身旁擦掠过去。 这怪人忽然哈哈一笑,大声道:“年纪轻轻的人,怎么这般没种,打不过人家 也要打,逃什么!” 语声中铁中棠已自左冲右突向前闯了三次,但这怪人的轻功身法却已妙到毫巅, 无论铁中棠冲到哪里,俱都恰恰被他挡住。 这时艾天蝠早已赶来,但却远远顿住了身形,站在铁中棠身后七尺开外,冷冷 道:”放他过去!” 那怪人眨了眨眼,大奇道:“你追他不着,洒家为你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却要 洒家放他过去,你两人莫非在捉迷藏么?哈哈,妙极妙极,遇着此等好玩之事,洒 家少不得也要参加一份。”扬眉动眼,仰大而笑,果然是乐不可支的模样。 铁中棠见他如此模样,心里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此人莫非是个 疯子不成!” 当下抱拳一揖,朗声道:“你为何挡住在下去路?” 那怪人道:“你为何要逃?” 铁中棠呆了一呆,道:”我自奔逃,与你何关?” 那怪人哈哈大笑道:“洒家生平最是看不惯没种逃命之人,你逃到这里,就算 你倒霉!” 铁中棠道:“你怎知我是在逃命?” 那怪人怔了怔,笑道:“不错不错,洒家怎知你是逃命,说不定只是在捉迷藏 也未可知,否则他会要我放你?” 抬眼望去,艾天蝠面容冰冰冷冷,满含杀机,忍不问道:“喂,你苦苦追他, 究竟是为了什么?” 艾天蝠冷冷道:“取他性命!”突然飞身而来,挥袖拂向他前胸三处大穴,大 喝道:“还不放他过去?!” 那怪人身形一闪,笑道:“这倒怪了……” 他本未将对方放在眼里,哪知艾天蝠这铁袖拂穴的功夫,却是非同小可,一招 甫发,后着立刻连绵而至。 那怪人虽然武功特异,但措手不及,也被逼得手忙脚乱,话也无法继续了,艾 天蝠招式不停,口中道:“铁中棠!你还不快逃?” 铁中棠暗道一声:“糟了!”艾天蝠竟已听出了他口音,此事岂非无法解决了, 思潮紊乱间,身形震动,衣襟带风,便要纵身掠出。 突听那怪人一声大喝,双臂乍分,左掌直抓铁中棠肩头,右掌连环翻动,抢入 了艾天蝠袖影之中。 铁中棠见他这一掌来势似是平平无奇,只道轻轻便可闪过,左掌斜斜一挡,身 子依旧向前窜去。 猝间对方手掌一阵翻动,不知怎么一来,便已搭上了他的肩头,铁中棠大惊之 下,缩步回身,全身后跃了三尺,只觉肩头仍在隐隐发痛,又听得那边“嘶”的一 声,艾天蝠衣袖也已被他扯破,凌空翻了个身,落在铁中棠身畔三尺处,似乎也骇 得呆了。 他两人武功俱都颇为渊博,但却再也未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奇诡怪异的招式, 自己竟连一招都躲它不过。 尤其艾天蝠更是惊骇不已,他行走江湖多年,这一双铁袖不知会过多少英雄豪 杰,可说难遇敌手。而此刻这怪人轻轻一招,便将他衣袖扯破,他心中既是惊骇, 又是伤悲,呆了半晌,黯然叹道:“好武功!” 那怪人笑道:“莫管我武功好坏,洒家且问你,你既要取他性命,为何又要洒 家放他逃走?” 艾天蝠怒道:“艾某平生……” 他本待说平生不愿别人出手相助于他,但忽然想到,自己武功比起人家,实有 大地之别,自己还有何颜面在别人面前夸强称雄?一念至此,不觉意兴十分萧索, 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那怪人急道:“你说了一半。怎么不说了” 艾天蝠苦笑一声,似待转身而行,那怪人摇手道:“慢走慢走,你追他逃,我 拦住他,你却又逼我放他逃走,你究竟为何追?你究竟为何逃?”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目光已转向铁中棠。 铁中棠苦笑道:“在下奔逃,只是为了要救他性命!”艾天蝠若来听出他口音, 他是万万不会说这句话的。但此刻却己非说不可,否则岂非与他结下不解之深仇。 艾天蝠面色微变,顿住脚步,回转身形。 那怪人手捋乱发,大笑道:“你要逃走,却是为了救他,哈哈,这样的奇事, 洒家倒当真从未遇到过。” 面色突然一沉,接口道:“你两人若不将此事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今日谁都莫 想要走了。” 艾天蝠大怒道:“你如此多事,莫非是仗着武功……”忽又想起人家武功实在 高强,不禁义自叹住口。 要知他生性虽然孤傲已极,但越是此等孤傲之人,便越是干脆,当胜则胜,当 败则败,绝不厚颜再争,一经服输,更是死心踏地,是以此刻虽然满心怒火,却也 只好忍住。 那怪人目光一转,哈哈笑道:“你两人可是见到洒家武功太强,是以心里难受, 连话也不说了?” 铁中棠瞧了瞧艾天蝠,只当他万万不肯承认。 哪知艾天蝠却朗然道:“不错!” 铁中棠呆了呆,心中不禁大感钦佩:这样才不愧是个本色的男儿! 那怪人哈哈笑道:“你两人大可不必难受,方才那样的武功,洒家也不过只会 三招两式而已,还是偷学来的!” 艾天蝠默然良久,缓缓道:“纵然只有三招两式,也已够了,世上还有什么人 能躲得过!” 铁中棠叹道:“不错!”他心念数转,想想自己平生所见的武林高手,实难有 人躲得过那般奇诡的招式。 却听那怪人大笑道:“当今世上,能胜得过洒家之人,也不知有多少,一招便 能将我击倒的人,也有三五个。” 艾天蝠面色微变,道:“当真?” 那怪人道:“洒家从不说谎。” 艾天蝠道:“但当今武林一流高手,艾某俱有所闻……” 那怪人笑进:“以你所知,有哪几个?” 艾天蝠沉吟道:“武林七大门派,历史悠久,渊源有自,那七位掌门人虽都闭 关已久,但却都可算,一流高手。” 那怪人颔首道:“不错,还有呢?” 艾夭幅道:“关外庐二郎,足迹虽未入关,但侠名轰传已久,太原帅家父子、 江南子午剑、嵩阳玉哪咤、河朔谭一腿,这四派武功一以小巧纵跃见长,一以纵横 开阔称雄,嵩阳哪咤式之飞灵变幻,河朔谭门之古传谭腿,号称‘绳挂一条鞭,赛 过活神仙’,更是奇诡难防。” 那怪人道:“不错,这几人也可算做高手。” 艾天蝠接道:“安徽六合八极式,辰州言家僵尸拳,巴山回风舞柳剑,也都各 有巧妙,绝然不可轻视。” 他平日虽沉默寡言,但论及武功,却是滔滔不绝。 他语声微顿,接门又道:“还有行踪最是飘忽,拳路最是刚猛的铁血大旗门, 其代代子弟,俱有高手!” 铁中棠听他论及本门,心头热血一阵振奋。 那怪人却轻叹了一声,道:“不错,想当年铁血大旗纵横武林,端的是天下无 敌,只可惜……” 铁中棠忍不住脱口道:“只可惜什么?” 那怪人瞧了他一眼,接道:“只可惜大旗门武功多已散失,如今子弟之武功, 已只及昔日前辈的十之一二了。” 铁中棠心头一动,还未说话。 艾天蝠已沉声接道:“大旗门武功虽高,但世代与大旗子弟为仇的五福连环五 家门派武功也不弱。冷一枫的掌法阴柔,但他秘创掌法为的只是要对付大旗门掌门 之人,是以平日极少施出真实功夫。黑星天、白星武两人联手,配合无间,双星镖 旗走动江湖,可说从来无人敢于拦路。” 那怪人“哼”了一声,道:“两人联手;胜了也不算功夫。” 艾天蝠接道:“若论暗器功夫,霹雳堂独门火药、盛大娘天女针,都可算做其 中顶尖身手。” 怪人冷笑道:“以暗器取胜,更无聊了。” 艾天蝠又道:“盛大娘威名虽盛,却不如其于紫心剑客盛存孝,名列彩虹群剑, 与红鹰、碧月、墨龙、蓝凤、黄冠、翠燕六人并称后起剑客之雄,这七人年纪俱轻, 潜力无限,剑法更是各有特长,若是再加磨炼,必成绝顶高手。” 怪人颔首道:“不错,立论果然精辟得很,还有么?” 铁中棠忍不住接口道:“九子鬼母师徒,武功奇诡,江湖第一,自可算得上当 今高手,阁下怎生忘了?” 那怪人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三十年前,阴仪之武功,便可算江湖高手,三 十年后,武功想必更是精进了。” 铁中棠怔了一怔,道:“阴仪是谁?” 原来九子鬼母虽然名满天下,但她的真名阴仪,江湖中却无人知晓,如今竟被 这怪人道出,艾天蝠如何不惊? 那怪人格格一笑,道:“哦,原来你也是鬼母门下,洒家虽也知道她名姓,却 不认得她!” 铁中棠见他面上笑容忽然变得甚为勉强,仿佛自知说漏了嘴,此刻连忙加以掩 饰似的,心知此中又有蹊跷。 但艾天蝠虽然强煞,却也瞧不见那怪人面色,默默半晌,道:“江湖中有名人 物,再无强过这些人的了。” 那怪人哈哈笑道:“你看洒家武功,可算当今高手?” 艾天蝠长叹一声,道:“除了七大门派掌门人与家师之武功深不可测难以评论 外,阁下在江湖中只怕已无敌手。” 那怪人大笑道:“好说好说……”笑声突顿,正色道:“但连洒家全都算上, 这些人谁也挡不住人家一根手指!” 艾天蝠惊道:“什么人?” 那怪人还未答话,铁中棠忽然抢口道:“雷鞭落星雨,风梭断月魂,大师你可 曾听过这两句话?” 怪人面色突变,凝目铁中棠,道:“你怎认得这两人?” 铁中棠看他面色,已知这两句话所代表的两人是大有来头,不禁叹道:“在下 只不过听人说起这两句话而已。” 那怪人道:“你可要听听这两人是谁?” 铁中棠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怪人微一沉吟,道:“要听的随我来。”当先转身走向那三间茅屋,铁中棠、 艾天蝠情不自禁跟了过去。 铁中棠这时才看清楚那门前木牌上写的竟是:“小小少林寺”五字。 他一目望过,心里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他从未只知市井中生意买卖,要想学 人店招,鱼目混珠,以假充真,才有时会用这“小小”两字,却不知堂堂少林寺, 竟也被人用上这两字,不禁苦笑暗忖道:“这怪人竟敢把这三间茅屋充作小小少林 寺,却不知少林高僧见了,又当如何?” 心念又一转,忽然想起此地本是嵩山之后山,距离少林寺非遥,这怪人竟敢如 此,想必与少林寺有渊源。 当中一问屋子倒也甚是宽大。但屋里零零乱乱,百物杂呈,上至书剑琴棋,下 至锅碗杓筷,什么都有,零乱的堆满一屋。 左面屋角木架,放着几本书册,但架上却写着“藏经阁”三字,书架旁堆着几 柄刀剑,便算做罗汉堂。 当中一张破桌设着残烛香案,写的是“大雄宝殿”四字,右面屋角小小火炉上, 烧着只热气腾腾的锅子,锅里面香气四溢,自然便算做香积厨了。 铁中棠见了,更是惊奇,更是好笑,少林寺所有殿堂,这里完全都有,只是非 但具体而微,而且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那怪人却哈哈笑道,“洒家昔年被少林逐出门墙,便造了这小小少林寺与它分 庭抗礼,你看造的如何?” 铁中棠唯唯否否应了,实是不知该如何答话。 那怪人却突又正色道:“须知洒家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我佛既在心头, 洒家便将此当做少林寺又有们不可。” 铁中棠听他玩笑之间,倒也有些禅机,当下笑道:“大师说的不错,菩提非树, 明镜无台,若是认真,便着相了。” 那怪人抚掌大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铁中棠道:“不知大师心目中真正高手又是哪几个?” 那怪人道:“你若要洒家说出这些武林掌故,先该将你两人这段古怪说出才是, 否则洒家真要闷死了。” 铁中棠知道此人脾气不但古怪,而且好奇,只得长叹一声,道:”在下与这位 艾天侠本无恩怨,只是……” 当下将事情经过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这番话他明虽是说给这怪人听的,暗地却无异是要艾天蝠知道,只因事情演变 至此,也只有让他知道真情了。 屋中只有一张破椅,但却已被怪人坐了,铁中棠只得一面走动,一面说话,一 面观察着艾天蝠的面色。 但见艾天蝠面色黯然,似是已自心灰意冷,再无争强斗做之心,铁中棠心头不 禁窃喜。 忽然问,那怪人大喝一声,自椅上飞身而起,张臂便向铁中棠扑了过来,铁中 棠大惊之下,急退三步。 那怪人沉声道:“洒家这小小少林寺,到处都可走得,但只有这扇门户却是万 万碰不得的。” 原来铁中棠方才走动之间,无意斜倚到左面一扇门上,此刻听这怪人如此说话, 不禁大奇忖道:”这门中又有何古怪?”他生性深沉,面上虽不动声色,继续叙述, 暗中却对这窄门加了注意。这扇门关得严严密密,绝无丝毫空隙,门里是什么,直 到他话说完了,仍然没有丝毫发现。 那怪人又自坐回椅上,轻扇炉火,此刻大笑道:“你两人幸好撞来这里,否则 如此生死相拼,岂非冤枉。” 艾天蝠面上仍无表情,亦不置答,只是冷冷问道:“今日之武林,究竟是哪几 人之天下?” 那怪人双目微阖,缓缓念道:“雷鞭落星雨,风梭……” 忽然张开眼睛,道:”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如今都是名满天下之高手,他们 的师父是准,你两人可知道?” 铁中棠存心要让艾天蝠说话,只因话说多了,心里自然生机萌现,是以他虽知 道,却不开口。 艾天蝠果然只得答道:”黑白双星虽说是家传武功,其实武功却习自昔日的独 行侠盗过天星!” 那怪人道:“不错,想那过大星武功虽高绝一时,但声名却狼藉得很,黑白两 人自不肯承认是他弟子了!” 艾天蝠道:“那碧月剑客,貌美心辣,只是人却正派,正与她师父月华仙子是 同样的脾气!” 那怪人道:“不错,你武林掌故,既是如此熟悉,你可知道那过天星与月华仙 子两人后来是如何了么?” 艾天蝠道:”这两人一南一北,号称无敌,但正自声名鼎盛时,却突然消声灭 迹,是以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也不过只学了他们师父的三成功夫,江湖中对这二 人突然失踪的原因猜疑极多,有的说他两人已羽化……”语声突顿,呆了半晌变色 念道:“雷鞭落星雨,风梭月魂……” 那怪人叹道:“这就是了,那过天星与月华仙子两人便是折在雷鞭与风梭两人 手中,生死虽不知,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铁中棠心头不禁骇然,他知道过天星与月华仙子两人,数十年前号称无敌,想 不到也会败在他人手中。 要知黑白双星与碧月剑客只学了师父两三成武功,便已名满天下,过天星与月 华仙子武功之高自可想见。 艾天蝠亦自耸然动容,过了半晌,才缓缓道:“那雷鞭与风梭两人之声名,为 何在下从未听人说起过?” 那怪人叹道:“此等凶神恶煞的姓名,连鬼母都不愿提起,还有什么别的人敢 时常挂在嘴中。” 艾天蝠面色天变,闭口不语,铁中棠更是大惊忖道:“盛大娘若是将这两人请 出对付大旗门,我等岂非惨了。” 那怪人掀开锅盖看了看,口中缓缓道:“但这雷鞭风梭,武功极高,心目中却 仍有畏惧之人。” 艾天蝠身子一震,道:“什么人?” 那怪人起身取了副碗杓,口中却喃喃吟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 尔其静也,体象皓镜,星开碧落!” 艾天蝠耸然道:“此话怎讲?” 那怪人有如未闻一般,闭目接口吟道:“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为万 物之群首,作众材之壮观!” 双目微开,夜光闪动,道:“这首碧落赋,你可曾听过?” 艾天蝠暗道:“碧落赋与武林高手何关?” 那怪人大笑道:“这碧落赋,其中便说的是武林中的数大奇人,字句包涵之意 义,一时间也难说得尽。” 铁中棠与艾天蝠虽然俱是城府深沉之人,但此刻却也不禁大动好奇之心,齐声 脱口间道:“什么意义?是哪几人?” 那怪人将锅中之肉舀了满满一碗,道:“此赋卒乃称颂苍穹碧落,但数十年前, 却有一人将之断章取义,用来形容武林中数大奇人,正是:惊天动地数高手,俱是 碧落赋中人!” 铁中棠与艾天蝠此刻闻得肉香,肚中也觉有些饥饿,但见他并无奉客之意,只 当他要自用了。 却听他说到这里,忽然长身而起,双手捧着肉碗,笑道:“洒家先将这碗肉送 去,再来说话。” 铁中棠呆了一呆,虽然急着要听,却也无可奈何。 他缓步走向那道窄门,走得十分小心,似是生怕将碗中肉汁溢出,面上笑容早 敛,神色间竟似变得十分慎重。 铁中棠大奇忖道:“这门里是什么?这怪人为何对他如此恭敬?”艾天蝠苦不 能见,却也在凝神倾听。 那怪人走到门口,口中忽然发出“咪咪”猫叫之色。 铁中棠大奇忖道:“门里莫非只是只猫么?”却见怪人将门户轻轻推开一线, 侧身走了进去,口中笑道:“你……” 一个“你”字,方自屋里传出,忽听“哎呀”一声惊呼,“呛啷”一声碎响, 显见那肉碗也落在地上。 接着,“砰”的一声,窄门大开。 铁中棠身不由主窜了过去,窄门里这小小一间茅屋,布置得竟是精致华而已极, 四面锦帐流苏,牙床妆台,床上堆着翠裳,台上悬着明镜,镜旁还有几副女子梳髻 用的木梳,梳上还缠着几根青丝,那怪人木立在铜镜旁,满面惊骇之色,如遭雷击 一般。 这小小少林寺内,竟有间女子闺房,委实令人惊异, 但这间精致的闺房中,却渺无人迹,风吹锦帐,露出里面墙壁,铁中棠目光锐 利,一看那墙壁竟是青铜所制, 墙壁外面,虽圬着泥木,是以由外看来,宛如普通茅屋一般,但由内向外,却 再也无法破壁而出。 那怪人目光茫然四顾,喃喃道:“到哪里去了,哪里去了……”忽然发觉屋角 处有个土坑,深达地下。 他大喝一声,一足踢开那牙床,床下果然满堆泥上。 原来屋中人早已暗地筹谋,掘了条直通外面的地道,却将掘出的泥土,悄悄堆 藏在床下。 铁中棠看得目定口呆,只听那怪人嘶声道:“她走了,走了……连嫔奴也被她 带去了……” 忽然窜到铁中棠身前,抓住他肩头,惶声道:“你若肯帮我个忙,我日后永远 也忘不了你!” 铁中棠呐呐道:“但请吩咐!” 那怪人切齿道:“她此番逃将出去,乱子就要惹大了,洒家无论如何也要抓她 回来,你且替我照料这里!” 他也不管铁中棠是否答应,话声方了,便已飞身钻入那地道,等到铁中棠赶过 去时,他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铁中棠立在地道口,一时间当真不知所措。 艾天蝠缓缓道:“我已心灰意冷,不堪重回人世,正可代你照料此间,你若要 去,只管去吧!” 铁中棠黯然一笑,轻身走回,道:“昨日之事……” 艾天蝠道:“往事已矣,还说它作什么,以我之武功,若被那雷鞭、风梭辱骂 了,我岂非也是无可奈何!” 铁中棠知他已想通了,心里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欢喜? 他口中还未答话,却突然瞥见妆台上竟压着张纸柬,只是那怪人方才震惊之下 竟未发觉。 只见上面写的是:“我终于自由了,你寻我不到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为 我受的苦,都是你自愿的,你活该!阴嫔留”。 这字柬自是留给那怪人的,但铁中棠却知道艾天蝠也必定欲知内容,是以观看 之际,便随口念了出来。 艾天蝠本已安详的面容,听得“阴嫔”两字,突又大变,骇然惊呼道:“阴嫔, 阴嫔……原来在这里!” 铁中棠心中大奇道:“阴嫔是谁?”心念一动,突又大惊脱口道:“阴……阴 嫔……莫非和令师有些……” 艾天蛹缓缓道:“阴嫔便是家师的三妹。”说这话对,他冷漠的面容,竟似泛 起一阵恐惧与怨毒之色。 铁中棠知道此人孤傲不群,渺视生死,如今面上竟会现出恐惧之色,其中必定 又有原因。 他越想越是觉得奇怪,当下缓缓道:“难怪那怪人知道九子鬼母的姓名,原来 他竟与令师的妹子有交……” 语锋忽然一转,接道:“闻道令师本有姐妹三人,昔年俱是天香国色,并肩走 动江湖,后来却不知为何失散了?” 艾夭幅“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铁中棠想他必定知道其中隐秘,试探着又道:“江湖传言,阴氏三姐妹之中, 以三妹最美,也是最毒……” 语声未了,突听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轻轻笑道:“多谢你的夸奖,但我却有些 不敢当哩!” 这语声之娇柔甜美,连铁中棠这样钢铁般心肠之人,听了都不禁为之心旌摇摇, 难以自立。 但转目四望,四下哪有人影,这语声竟不知自哪里发出来的,铁中棠心头大骇, 艾天蝠更是容颜惨变。 两人双拳紧握,不敢作声,死一般的静寂中,忽听那妆台的小小木柜里,发出 一连串轻微的骨节声响。 接着,柜门缓缓而开,里面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晶莹柔嫩,肤光致致,纤细手 指,远胜春葱。 铁中棠从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手掌,更未想到这小小木柜里会钻出个人 来,一时间当真骇得呆了。 那柜门越开越大,柜中笑声盈盈,荡人心魄。 忽然间, 艾天蝠大喝一声, 嗖的窜到铁中棠面前,挡住他的视线,颤声道: “快转回头去,不能看她!” 铁中棠听他语声中满充惊骇惶急之意,亦是自己从来未见,不禁呆了一呆,方 待转过身子。 柜中又自娇笑道:“好侄儿,你莫怕,小婶子早已将脸蒙住了,要他瞧瞧,也 没有关系。” 语声之中,柜中传来一阵浓郁的媚香。 接着,铁中棠顿觉眼前一花,室中已多了个身材修长、体态婀娜、身穿轻红罗 衫的宫髻美人。 她面上也蒙着轻红罗纱”隐约间露出面容轮廊,当真是美得惊人,宛如烟笼芍 药,雾里看花。 那层轻纱,使得她绝美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神秘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想掀起轻 纱看看她究竟美到何种程度。 铁中棠目光不可抗拒的被她吸引住,心中却大骇忖道:“这木柜如此窄小,便 是幼童也难容身,但她却能藏在其中,这缩骨之术,是何等功力!”目光凝注,不 觉瞧得痴了,艾天蝠木立当地,却动也未动。 那罗衣美妇娇笑不绝,眼波隔纱,瞟了铁中棠一眼,突然扳过艾天蝠的身子, 娇笑道:“许久不见了,你好吗?” 艾天蝠虽然极力控制,但指尖似已微微颤抖起来。 罗衣美妇眼波四转,笑道:“那蠢物已走了吧,他见我掘了条地道,只当我已 自地道中走了,哪知我却偏偏留在这里,要他猜也猜不到,找也找不着,喂,你说 我这小婶子做事可还聪明吗?” 铁中棠暗地心惊:“好个好姣的女子!” 他知道她便是阴嫔,却未想到鬼母之妹看来竞是如此年轻。 艾天蝠仍然木立未动,额上却已泌出了汗珠。 阴嫔自袖中取出一方罗帕,在他头上轻拭了一下,又伸手在他颊上拧了一下, 娇笑道:“傻孩子,呆了么?怎么不叫婶子呀?” 艾天蝠不言不动,也不反抗,当真像是呆了一般。 铁中棠看得满心惊奇,忽见阴嫔转首对他一笑,道:“喂,请你替我把那张床 扶扶正好么?” 她轻笑柔语间,又是甜笑,又是柔媚,叫人不忍拒绝于她,铁中棠竟真的代她 将那牙床移上土堆。 阴嫔娇笑道:“乖孩子……”放开艾天蝠,在床上坐下。 她莲步婀娜,曼妙多姿,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魅力,铁中棠忍不住望着她,忽听 她笑道:“傻孩子,看什么?” 铁中棠面颊一红,转过头去。 阴嫔笑道:“你可要我掀开面纱让你看看么?” 铁中棠方自忍不住要说好,突听艾天蝠大喝道:“看不得的!”喝声嘶哑,面 色更是可怖。 阴嫔咯咯笑道:“哦,我还忘了告诉你,凡是看过我面容的男人,我都要将他 眼睛弄瞎,好教他脑子里永远保留着我的印象,但我却绝对让他瞎得舒舒服服,毫 无痛苦,你说我的良心好么?” 她娓娓道来,宛如在叙述一件最温柔美丽之事似的,又像是在向情人询问心意 一般。 铁中棠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霎眼满布全身。 阴嫔莹莹的纤指,轻轻抚弄着纱角,媚笑道:“你要看么:能看看我的容貌, 纵然瞎了,也是值得的。” 那柔媚的甜美,那朦胧的容貌,那媚人的香气,竟真的教人宁愿变成瞎子也忍 不住要瞧上一眼。 铁中棠掌心捏满了冷汗,阴嫔纤指微扬,掀起了半角轻纱,将那有如莹玉雕成 般毫无暇疵的下颔,微微露出了一些。 艾天蝠满头冷汗,他虽然双目皆盲,但此刻的情况却宛如眼见只因他自己也经 历过这一段。 他脑海中又忆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 那是个软绵绵的春夜,一个身穿轻纱的绝美少妇婀娜的走向一个少年,她面笼 轻纱,媚笑道:“你看不看?” 那少年掌心俱是冷汗,终于颤抖着点了点头,于是他便看到了一张永生也难忘 却的面容。 他此后便永远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此刻,莫非是历史重演? 他知道阴嫔正一步步移向铁中棠,那魅力更是令人不可抗拒。 突听铁中棠冷冷道:“你若是再年轻二、三十年,我便要看了,只可惜你已是 个老太婆,纵然驻颜有术,但想起来却教人恶心!” 阴嫔身子一震,笑容突然顿住,这次轮到她呆住了!她做梦也未想到这少年竟 有如此冷漠的心肠和尖锐的言词。 艾天蝠忍不住伸手一拭额上汗珠,暗叹忖道:“这少年心肠当真是铁石铸成的, 否则怎么能抗拒得了!” 只有经过此事的人,才知道阴嫔的魁力是多么不可抗拒,才知道那隔着轻纱的 眼波带着多少神秘的魔力。 阴嫔更已失措,她那神秘的媚力,正有如她的护身甲胄,而此刻却被铁中棠刀 一般的冷漠与轻蔑一刀贯穿。 她越是慌乱,铁中棠越是冷静,冷笑道:“年华如逝水,永远不可挽回,你以 后再也无法迷惑别人了,知道么?” 阴嫔倒退数步,坐到床边。 铁中棠道:“你还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但这里已无你容身之处,这整个 世上也无你容身之处了!” 艾天蝠忍不住暗中喝采,多年怨毒,仿佛都已发泄。 没有一个曾被阴嫔弄瞎了的人能向她报复,只因他们都是自愿的,而铁中棠此 刻却代这些人出了冤气! 哪知阴嫔突又娇笑起来,道:“好孩子,说得好,居然有人用恶心两字骂我, 真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事!” 铁中棠道:“以后用此两字骂你的,只怕就要多了!” 阴嫔道:“哎哟,想不到我姐姐竟收了个这么好的徒弟!” 艾天蝠忽然冷冷道:“此人乃是大旗门下!” 阴嫔面然竟似也变了,喃喃道:“大旗门……大旗门……嘿嘿,只可惜大旗门 子弟俱是有父无母之人!” 铁中棠只觉耳畔嗡然作响,身子如被雷震,一股热血直涌上来,颤声道:“你 ……你说什么?” 阴嫔笑道:“我说的什么,你早已听得清清楚楚了,是么?”身子笑得微微颤 动,有如花枝摇曳。 铁中棠再也无法保持冷笑,但他越是失态,阴嫔便笑得越是迷人,铁中棠嘶声 喝道:“你若再胡言乱语……” 阴嫔咯咯笑道:“你若是有母亲,可知道你母亲在哪里?” 铁中棠身子摇了两摇,仆的跌坐在椅上。 原来大旗门卧薪尝胆,一心复仇,生恐母爱太过慈熙,门中子弟,一生来便离 开母亲怀抱,能行路时便立刻要接受最严格的武功训练,从不知母爱为何物,更不 知母亲在何处。 是以大旗子弟,人人虽都有着铁一般坚硬心肠,钢一般倔强脾气,却最怕别人 在自己面前提起母亲两字。 阴嫔故意轻叹一声,带笑道:“羔羊乳燕,俱知母恩,但大旗子弟却连母亲在 哪.里都不知道,岂非连禽兽都不……” 铁中棠厉喝一声:“住口!” 阴嫔娇笑道:“呀,真对不起,我随口说说,却不想伤了你的心。” 铁中棠厉声道:“大旗门中之事,你怎会知道?” 阴嫔笑道:“你若要问我怎会知道,不如回去问问你的……”忽听外面响起一 阵阵急速拍门之声。 一个清脆女子口音喘息着道:“屋里可有人么,可不可以让难女进来躲躲?” 语声惶急,听在铁中棠耳里却甚是熟悉。 他心头一惊,却拿不定主意是该先听完阴嫔的话再出去,还是先出去再未听她 要说的话。 哪知阴嫔微微一笑,便不再往下说了。 铁中棠心思索乱,陛的窜出房外,阴嫔在身后轻轻笑道:“这小子轻功倒不错 嘛!” 举目望去,一个女子怀抱一人当门而立,正回首望着来路,满面俱是优伤惶急 之色,正是温黛黛与云铮。 ******** 中华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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