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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 舞 一 二月初六。 长安。 四只信鸽自洛阳飞出,有一只在灰冷的暗空中迷失了方向,有一只的翅膀被寒 风的冰雪冻结,坠死在关洛边境的穷山中,却还是有两只飞到了长安。在二月初八 的黎明前就飞到了长安。 “蔡崇已经死了,”卓东来很干静的告诉司马超群,“杨坚死在这里。另外两 个死在我们的那次突袭中,朱猛手下的四大金刚现在已经连一个剩下的都没有。” 司马正在享受他的炭烧牛肉,这一顿好像已成为他一天活力的来源,这时候也 正是他一天中精神最好、头脑最清醒的时候。 “蔡祟是什么时候死的?”他问卓东来。 “昨天早上。”卓东来回言:“一个时辰前我才接到他的死讯。” 他属下有一位训练信鸽的专家,他派到洛阳去探听消息的人通常都会带一两只 信鸽去。在那时传递消息绝对没有任何一种方法比这种方法更快。 “我好像听说蔡崇已经完全控制了雄狮堂,怎么会忽然就死了?”司马谈谈的 说,“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好橡不该死得这么快的。” “如果被一柄剑刺人心口,不管什么人都会死得很快的。” “可是要把一柄剑刺人他的心口并不是件容易事。”司马问:一柄剑是谁的剑。” “是小高的。”卓东来说:“高渐飞。” “又是他!”司马用他的弯刀割下一太块牛肉,“他已经到了洛阳?” “大概是前天才到。” 司马慢慢的咀嚼,直到牛肉的鲜香完全溶入他的感觉时才开口:“以高惭飞的 剑术蔡崇当然不是对手,可是蔡崇既然已控制了雄狮堂。身边五十步之内都应该有 好手在保护才对。” “据说当时是在一条街上。”卓东来说:“那时街上不但布满了雄狮堂的子弟, 而且还有十来个被他以重价收买的杀手。他的对头如果要走上那条街,简直比一条 羊走入狼群还危险。” “可是小高去了?” “不错,小高去了,一个人去的。”卓东来说:“一个人,一柄剑,就好像老 太婆提着菜篮子买菜一样,走上了那条街。” mpanel(1); “然后呢?” “然后他就用那柄剑刺入了蔡崇的心口,往前胸刺进去,后背穿出来。” “蔡崇怎么会让他近身的?为什么不先下令出手杀了他?” “这一点我也想到过,”卓东来说:“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蔡崇不但想利用 小高去诱杀朱猛,而且井没有十分重视他,一定认为他绝不敢在那种情况下出手的。” “那么蔡崇就死得一点也不冤枉了,”司马冷冷的说:“无论谁低估了自己的 对手都该死。” 蔡崇不但低估了小高出手的速度和武功,也低估了他的人格和勇气。 司马忽然又叹了口气:“可是小高一定也死定了。他去的时候一定就已经抱着 必死之心。”司马超群道:“朱猛能交到他这个朋友真是运气。” “像这样的人现在的确已不多,死掉一个就少掉一个。”卓东来说。“可是现 在还没有少。” “小高还没有死?” “没有。” 卓东来淡谈的说:“现在他活得也许比世上大多数人都愉快得多。” 司马显得很惊讶:“为什么?” “因为他也没有交错朋友。”卓东来说:“朱猛并没有让他一个人去拼命。” “难道朱猛也赶去了?”司马更惊讶:“他眼看着蔡崇把他的人全部带走,自 己却像是条野狗般躲了起来。在那种时候,他怎么有种闯到那里去?” “本来我也以为他完了,已经像是个钉锤下的核桃般被我们把他外表的硬壳敲 碎,剩下的核桃仁连没有牙的孩子都咬得动。” “现在他的硬壳是不是又长了出来?” “好像是。” “怎么长出来的?” 卓东来眼中带着深思之鱼,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慢慢的说:“有些树木在冬天看 来好像已完全枯死,可是一到了春天。接受了春风雨水暖气和阳光的滋润后,忽然 又变得有了生机,又抽出了绿芽,长出了新叶。” 他的声音仿佛很遥远:“有些朋友对人的影响,就好像春风雨水暖气和阳光一 样。”卓东来说:“对朱猛来说,高渐飞好像就是这一类的朋友。” 司马超群轻轻的叹了口气:“他确实是的,不管对什么人来说都一样。” 卓东来忽然沉默,一双狼一般的灰眼中,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不能了解也无法 解释的表情,眼中的锋芒也渐渐黯淡。 司马超群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又接着说,“蔡崇埋伏在那条街上的人,大多是 朱猛的旧部,看见朱猛忽然又重振起昔日的雄风,一定会被他的气势震慑,”司马 说:“何况蔡崇又已死在小高的剑下。” 所以他的结论是:“只要朱猛一现身,这些人多半都不敢出手的,因为朱猛还 有一股气。” 卓东来保持沉默。 司马又说:“被蔡崇以高价聘未的那些人,当然更下会出手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有价钱的人,”司马说:“蔡崇能收买他们,朱猛也一样能收 买。” 他的声音里充满不屑:“一个人如果有价钱,就不值钱了,连一文部不值。” 卓东来又闭上了嘴。 “就因为蔡崇忘记了这两点,所以朱猛和小高才能活到现在。”司马吐出口气, 对自己的推论显然觉得很满意。 卓东来却完全没有反应,司马忍不住又要问他:“难道你连一点意见都没有?” 卓东来摇头。 司马超群皱起眉:“朱猛赶去之后,那里难道还发生过什么事?” “不知道。” “不知道?”司马超群几乎叫了起来:“你怎么会不知道?” 又沉默很久之后,卓东来才冷冷的回答:“因为这些消息并不是人带来的,是 鸽子带来的,鸽子不会说话,只能带信来。”他说:“鸽子也不是老鹰。洛阳到长 安的路途也不近,要鸽带信,就不能带太长的信。” 卓东来的声音里全无感情:“这件事却一定要一封很长的信才能说得清楚,所 以他们只有把这封信分成四段,分给四只鸽子带来。” “你接到儿只鸽于?” “两只。”卓东来说:“两只鸽子,两段信。” “哪两段?” “第一段和最后一段。” “刚才你说的当然是第一段。”司马超群问:“最后一段呢?” “最后一段已经是结局了,只写了几行。”卓东来说:“我可以念给你听。” 他果然立刻就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这一战共计死二十三人,重伤十九,轻 伤十一,死伤不可谓不惨,战后血腥之气久久不散,街道如被血洗,唯朱猛与高渐 飞都能幸存无恙。” 卓东来念完了很久,司马才长长叹息。 “死的人比重伤的多,重伤的人比轻伤的多,这一战的惨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的,”卓东来淡淡的滥:“由此可见,当时并不是没有人出手。” “当时那条街就好像一大包还没有被引发的火药,只要有一个人敢出手,这个 人就会变成火药的引子,而且已经被点着,”司马说:“所以当时只要有人敢出手, 那一大包火药立刻就会炸起来,把朱猛和小高炸得粉身碎骨。” “是的,”卓东来说:“当时的情况确实是这样子的。” “但是朱猛和小高现在还活着。” “是的,”卓东来说:“他们两个人确实还没有死。” “以他们两个人之力,怎么能拼得过那些人?” “他们不是两个人,是三个。” “还有一个是谁。” “钉鞋。” “钉鞋?” “钉鞋并不是一双钉鞋,”卓东来说:“钉鞋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武功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但是你却好像很尊重他。” “是的,”卓东来立刻承认,“对有用的人我一向都很尊重。” “他有用?” “非常有用。也许比朱猛门下其他的弟子加起来都有用。” “是不是因为他随时都可以为朱猛去死?” “死并不是件困难的事,他也不会随时为朱猛去死,”卓东来说:“只要朱猛 活着,他一定也会想法子活下去,因为他要照顾朱猛,他对朱猛就好像一条老狗对 它的主人一样。” 卓东来冷冷的接着道:“如果他随时都想为朱猛去拼命,这种人也就不值得看 重了。” 司马超群忽然笑了,大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我非常明白。” 卓东来冷冷的看音他,冷眼中忽然露出种比刀锋更可怕的愤怒之色,忽而转过 身,大步走了出去。 二 天色阴暗,窗外又传入雪花飘落的声音,一种只有在人们十分寂寞时才能听得 到的声音。 司马的笑声早已停顿,眼中非但全无笑意,反而显得说不出的悲伤。 他听见了雪花飘落的声音。却没有听见他妻子的脚步声。 因为吴婉走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喝酒。 吴婉悄悄的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她从未劝阻他喝酒,因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贤慧的妻子。她知道有些 事情是谁都无法劝阻的。 只不过今天和平时有一点不同,今天她居然也开始喝酒了,而且喝得很快。 直到她开始要喝第三杯的时候,司马才回过头去看看她。 “现在好像还是早上。” “好像是的。” “你好像已经开始在喝酒了。” “好像是的。”吴婉轻轻的回答。 她是个温柔的妻子,非常非常温柔,对她的丈夫一向千依百顺,就算在心里最 难受最生气的时候,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可是司马超群知道:“你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一大早就开始喝酒。”他问他 的妻子:“今天你为什么生气?” 吴婉没有回答,也没有开口。 她在默默的斟酒,为她的丈夫和她自己都满满的斟了一杯。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生气,你是为了卓东来。”司马说:“你看不惯他对我 说话的那种样子?” 吴婉沉默,默认。 “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他平时不是这样子的,今天他也在生气。”司马说:“因 为今天我一直在他面前夸赞小高。” 他眼中忽然又露出充满讥消的笑意:“他一向不喜欢我在他面前夸赞别人是个 好朋友。” 吴婉居然开口了。 “难道他是在吃醋?”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而且也充满了讥诮:“连我都 没有吃醋,他凭什么吃醋?” 吴婉一向温柔,非常温柔,可是现在她已经喝了五杯酒。 她喝的是司马平时最常喝的酒,司马平时喝的都是烈酒,最烈的酒。 一个平时很少喝酒的女人,忽然一下子喝下了五杯烈酒之后,不管说出什么样 的话来,都是值得原谅的。 ――一个平时很少喝酒的男人忽然喝下五杯烈酒,说出来的话也同样值得原谅。 所以司马笑了。 “你本来就是在吃醋,你一直都在吃卓东来的醋,就好像我会把他当作女人一 样。” “我知道你不会把他当作女人的,他也没有把你当作女人。”吴婉又喝了一杯: “他一直都把你当作他的儿子,如果没有他,你根本就没有今天。” 她的声音已嘶哑,她嘶声问她的大夫:“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做一点事,让他 知道没有他你也一样活得下去?你为什么不能证明给他看?” 司马没有回答,也没有开口。 他也和他的妻子一样,在默默的斟酒,为他自己和他的妻都斟了一杯。 可是吴婉没有再喝这一杯。她已经倒在他的怀里,失声地痛哭起来。 司马没有哭,眼睛里甚至连一点泪光都没有。 他好像已经没有眼泪。 三 在这个建筑宏伟的庄院里,宽阔华美的庭园中,有一个幽僻的角落,角落里有 一扇很窄的门。门后偶而会传出一两段悠扬的琴声。可是谁也不知道门外是什么地 方,谁也没有见到过那位弹琴的人。 因为这里是卓东来划下的禁区,如果有人敢踏人禁区一步,他的左脚先踏进来, 就砍断他的左脚,右脚先踏入就砍断右脚。 这是条非常简单的法令,简单而有效。 不管是从司马的居处还是从卓东来的小屋走到这里来,都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卓东来撑着把油纸伞,冒着雪穿过庭园,他走在积雪的小径上时,虽然没有施 展轻功,雪地上也只不过留下一点浅浅的脚印。 角落里的窄门终年常闭。 卓东来轻轻敲门,光敲三声,再敲一响,又等了很久之唇,窄门才开了一线。 开门的是个极美的女人,穿着件雪白的银狐斗篷,脸色也好像她的斗篷一样。 卓东来压低声音,很恭敬的问:“老先生起来没有?” “早就起来了。”这个女人说:“老年人总是起得特别早的,”她幽幽的说: “也许他们知道来日已无多,所以对每一天都特别珍惜。” 门后是个幽静的小院,寒风中充满了沁人心脾的梅香,一株形状古拙的老松下, 有一个小小的六角亭,一个老人坐在亭子里,看着外面的雪花一片片飘落,仿佛已 经看得出神。 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和姓名,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 他的身子枯瘦而矮小,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他的头看来就像是 个风干了的硬壳果,脸上刻满了风霜雨露和无数次痛苦经验留下的痕迹。 无情的岁月虽然已使他的身体完全萎缩,可是他的一双眼睛里却还是时常会闪 动起一种充满了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光芒。 在这种时候,他的眼睛看来就好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海洋。 卓东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小亭外,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老先生的气色看来比 我上次来的时候好得多了,就好像忽然年轻了二十岁。” 老人本来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也不准备理他,却又忽然转过头。对他霎了霎 眼。 “你看我真的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就是个瞎子,又蠢又笨的瞎子。”老人虽然在骂人,声音却显得很愉 快:“你难道看不出我已经年轻了四十岁?” 卓东来笑了。 一身雪自的女人已经站在老人身边,老人拉起她的手,用两只手捧着。 “这是她的功劳。”老人眯起眼笑道:“只有像她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才 能使一个老头子变得年轻起来。” “这也是我的功劳。”卓东来说:“是我把她送到这里来的。” “可是我一点都不感激你,”老人又在霎着眼,眼中闪动着调皮而狡谲的光芒: “我知道你又在拍我的马屁,又想把我存在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 卓东来并不否认,老人问他:“这次你想挖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 “谁?” “萧泪血。” 老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连一双发亮的眼睛都变成了死灰色。 “萧泪血,萧泪血,”老人嘴里不停的念着这个名字:“他还活着?还没有死?” “还没有!” 老人长长叹息,“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伸出一根于瘪的手 指,指着卓东来的鼻子:“你是个超级大混蛋,又混又蠢又笨,所以你才会去惹他。” 卓东来没有生气。 不管这个老人怎么样对他,他好像都下会生气,因为只有这个老人才能告诉他 一些他很想知道却偏偏不知道的事。 “我并不想惹他,”卓东来说:“我只想知道有关他的两件事。” “哪两件?” “他的武功,他的武器。” 老人好像忽然紧张起来,一个像他这种年纪的老人本来不该这么紧张的。 “你看见过他用的武器?”他问卓东来。 “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看见过,”老人又放松了:“只有死在地狱里的鬼魂才看见过。” “没有人见过他的武器?” “绝对没有,”老人说:“就好像他也永远不能看见泪痕一样。” “泪痕?”卓东来问,“谁是泪痕?” “萧大师的泪痕。” “萧大师是谁?” “萧大师就是萧泪痕的父亲。” 卓东来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非常明智的人,现在却完全混乱了。 老人说的话他居然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不能看见他父亲的泪痕?” “因为他看到泪痕的时候,他就要死在泪痕下。” 卓东来更不懂:“泪痕也能杀人?” 老人遥望着远方,眼中仿佛充满了悲伤和恐惧,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 他所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伸出了他那双已干瘪萎缩的手,轻轻的拨功了他 面前约一张琴。 “铮琮”一声,琴弦响动。 老人忽然说:“蝶舞,请你为我一舞。” 银狐斗篷从肩上滑落,穿一身银白的女人仍然一身银白。 钥白的短褂,银白的长裙。 长裙流水般飘动,蝶舞翩然而舞,长裙飞云般卷起,露出了一双修长结实美丽 充满了弹性的腿。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舞姿,也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这双腿。 就连最懂得欣赏女人的狄小侯狄青麟也只能说:“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人身上 会长出这么样一双腿来。” 悠扬的琴声忽然变得苍郁而萧索,舞者的舞姿也变得仿佛残秋时犹在秋风中卷 舞的最后一片落时,美得那么凄凉,美得令人心碎。 老人眼中忽然有了泪光。 “铮”的一声,琴弦断了,琴声停了,舞者的长裙流云般飘落。 舞者的人也蜷伏在地上,就好像一只大鹅在垂死中慢慢消沉于蓝天碧海间。 然后就是一片安详而和谐的静寂。那么静,那么美。 老人眼中已有一滴泪珠珍珠般流了下来,在他苍老枯瘦干瘪的脸上留下一道清 亮的泪痕。 一滴,两滴…… “泪痕就是这样子的。”老人喃喃道,“泪痕就是这样子的!” “什么样子?” “独一无二,完美无缺。”老人说:“当世犹在人间的利器,绝对没有一柄剑 比它更利!” “剑,”卓东来问,“泪痕是一柄剑?” “是一柄剑。”老人说:“一柄完美无缺的剑,就像是蝶舞的舞一样。” “这柄剑为什么要叫做泪痕?” “因为剑上有泪痕。”老人说:“宝剑出炉时.若是有眼泪滴在剑上。就会留 下永远无法磨灭的泪痕。” “是谁的泪痕?” “是萧大师的,”老人说:“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萧大师。” “宝剑初出,神鬼皆忌,这一点我也明自。”卓东来道:“可是我不懂萧大师 自己为什么也要为它流泪呢?” “因为他不但善于铸剑,相剑之术也无人所及,”老人声音中充满哀伤:“剑 一出炉,他已从剑上看出一种无法化解的凶兆。” “什么凶兆?” 老人长长叹息:“你自己刚才也说过,宝剑出世,神鬼共忌,这柄剑一出炉, 就带着鬼神的诅咒和天地的戾气,不但出鞘必定伤人:而且还要把萧大师身边一个 最亲近的人作为祭礼。” “萧大师最亲近的人就是萧泪血?” “不错。”老人黯然道:“这柄剑出炉时,萧大师就已看出他的独生子要死在 这柄剑下。” “他为什么不毁了这柄剑?” “他不忍,也不敢。” “这柄剑是他自己的心血结晶,他当然不忍下手去毁了它。”这一点卓东来也 能了解:“可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不敢毁了它。” “天意无常,天威难测,冥冥中有很多安排都是人力无法抗争的,”老人目中 又露出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如果萧大师毁了这柄剑,说不定就会有更可怕的祸事 降临到他的独子身上。” 卓东来眼里在闪着光:“后来萧大师是怎么处置这柄剑的?” “萧大师有三位弟子,大弟子得了他的相剑术,走遍天涯,相尽利器。” “我也听说过,江湖中有位磨刀的老人,相剑凶吉,灵验如神,”卓东来道: “萧大师的大弟子想必就是他。” 老人点头:“萧大师的二弟子邵空子得了他的铸剑之术,后来也成为一代剑师。” “邵空子?”卓东来耸然动容:“就是铸造离别钩的那位邵大师?” “就是他。” 老人说:“这两人都是不出世的奇才,但是萧大师却将自己最得意的刺击之术 传给了第三个弟子,而且将泪痕也传给了他。” “为什么要传给他?” “因为这个人不但心胸博大仁慈,天性也极淡泊,完全没有一点名心利欲,而 且从不杀生。” “他已尽得萧大师的剑术,当然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将泪痕夺走。”卓东来说: “这么样一位有仁心的长者,当然更不会伤害恩师的独子。” “而且他三十岁时就已隐于深山,发誓有生之日绝不再踏入红尘一步,死后也 要将泪痕陪他葬于深山。” “是哪座山?” “不知道,”老人说:“没有人知道。” 卓东来叹息:“就因为这缘故,所以江湖中才少了一位剑术大师,也少了一柄 利器神兵,这是江湖人的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萧泪血却总算活了下来。” “是的,”卓东来悠悠的说:“不管怎么样,萧泪血总算没有死在泪痕下,至 少他现在还活着。” 他的声音里虽然也充满伤感,可是他的眼睛却已因兴奋而发光,就好像一个登 徒子看见一个赤裸的少女已经站在他床头一样。 等他再抬起头去看小亭中的老人时,老人仿佛已睡着了。 细雪霏霏,小门半开,卓东来已经走出去,蝶舞已经准备关门了。 只要把这道门关上,这地方就好像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了。 她只希望永远不要有人再来敲门,让她和那个老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因为她对 外面的那个世界已经完全没有企望,完全没有留恋。 因为她的心已死,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副麻木的躯壳和一双腿。 她的这双腿就好像是象的牙、麝的香、翎羊的角,是她生命中最值得宝贵珍惜 的一部份,也是她所有一切不幸的根源。 ――如果没有这么样一双腿,她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会活得更幸福 些? 蝶舞垂着头,站在小门后,只希望卓东来快点走出去。 卓东来却已转过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盯着她看了很人。 “这些天来,你日子过得好不好?” “很好。” 蝶舞的声音里全无感情,几乎比卓东来的声音更冷淡。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卓东来说,“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人 来打扰。” “谢谢你。” “可是我也可以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卓东来淡谈的说:“要我愿意,我随 时都可以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我知道有些人一定很希望我这么样做的。” 蝶舞忽然变得像是条受惊的羚羊般往后退缩,退到门后的角落里,缩成了一团。 卓东来笑了。 “可是我当然不会这么样做的,”他的笑眼中充满残酷主意:“我只不过要让 你知道,你应该对我好一点,因为你欠我的情。” 蝶舞抬起头,盯着他。 “你要我怎么样对你好?”蝶舞忽然问他:“是不是要我陪你上床睡觉?” 她的风姿仍然优雅如贵妇,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个婊子。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功夫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只要跟我睡过一次觉的男人, 就会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蝶舞说:“我的腿动起来的时候男人是什么滋味,你恐 怕连做梦都想不到。” 她已经开始在笑了,笑声越来越疯狂:“可是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因为你喜 欢的不是我,你喜欢的只有一个人,你这一辈子活着都是为了他……”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 卓东来忽然拧住她的手,反手一耳光重重的掴在她脸上。 她苍白美丽的脸上立刻图下五条血红的指痕,可是眼中的畏惧之色反而消失了, 变成了满腔轻蔑和讥诮。 卓东来用力拧转她的手,拧到她的后背上,让她痛得流出了眼泪之后,才一个 字一个字的说:“你错了,”他眼中仿佛已因别人的痛苦而充满激情:“现在我就 要让你知道,你错得多么厉害。” 四 夜深。 屋子里没有燃灯,只有炉中的火焰在闪动。蝶舞赤裸裸的蜷曲在铺满紫貂的软 榻上,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她的腿更美,美得让人宁愿为她下地狱。 她的眼泪已不再流。 比起刚才所受到的侮辱和痛苦来,以前她所受到的苦难简直就像是儿戏。 她简直无法想象人类中竟有这种变态的野兽。 通往外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卓东来已经出去,蝶舞听见外面有个年轻人的声音 在说话。 他的声音很低,蝶舞隐约听出他是在告诉卓东来,司马超群忽然病了,而且病 得很重,已经请了好几位名医来看过,都说他是因为积劳成疾,必需静养才能恢复, 所以暂时不能见客。 卓东来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问这年轻人: “是不能见客?还是什么人都不能见?” “好像是什么人都不能见。” “连我也不能见?” “大概是的。” “所以夫人才特地要你来告诉我,叫我也不要去打扰他?” “夫人只说,请卓先生把所有的事都暂时搁一下,等老总病好了再说。” “你见过夫人请来的大夫?” “三位我都见到了。”年轻人说出了这三位大大的名字,无疑都是长安的名医。 “他们怎么说?”卓东来又问:“他们都说老总这次病得不轻,如果再拖下去, 就危险得很了?” 卓东未又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这几天他实在不该生病的,他病得真不 巧。” “为什么?” 这个年轻人显然是卓东来身边的亲信,所以才敢问他这句话。 内室中的蝶舞全身肌肉突然绷紧,因为她听见卓东来又在用他那种特别残酷缓 慢的方式,一个字一个字的对那年轻人说:“因为这两天朱猛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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