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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世家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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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世家之后 夜,夜色深沉。 冷清清的上弦月,照着他苍自的脸,也照着他漆黑的刀! 傅红雪静静地站在月光下,前面是一片荒林,后面是一片荒山。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着这无边无际的荒凉黑暗,似已脱离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 似也遗忘了他。 他身无分文,饥饿、寒冷而疲倦。 他无处可去,因为他虽然有家,却不能回去。 他的情人被他亲手埋葬,他想替她复仇,却连杀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知道的一个仇人是马空群,但却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寻找?叶开将他当作朋友, 但他非但拒绝接受,而且还要逃避。 可是除了叶开外,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将他当作朋友,他就算死在路上,只怕也没有 人会理睬。 世界虽然大,却似已没有容纳他这么样一个人的地方。 他活在世界上,已像是多余的。 可是他偏偏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又怎么样呢?应该往哪条路走?应该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 他甚至连今天晚上该到哪里去都不知道,甚至连一家最阴暗破旧的客栈,他都不敢 走进去,因为他身上已连一枚铜钱都没有。 ――难道就这样在这里站着,等着天亮?但天亮后又怎么样呢?傅红雪手里紧紧握 着他的刀,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空虚恐惧。 以前他至少还有个人可想,思念纵然痛苦,至少还有个人值得他思念,但现在呢? 现在他还有什么?还剩下什么?他心里只觉得空空荡荡的,甚至连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 ,都变得很遥远,很虚幻了。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他咬着牙,勉强控制着自己,这里虽然没有人看见,他还是不愿意让眼泪流下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人从黑暗的荒林中飞奔了出来。一个满面鲜血的黑衣人 。 他就像是在被恶鬼追赶着似的,连前面的人都看不见,几乎撞在傅红雪身上。 等到他看见傅红雪时,己无法回头了,他那张本已被人打得破碎扭曲的脸,突然又 因惊惧而变形。 mpanel(1); 傅红雪倒并不觉得奇怪,无论谁都想不到如此深夜中,还会有个人像他这样子站在 这里的。 他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这黑衣人一眼。 黑衣人却在吃惊地看着他,一步步向后退,退了几步,忽然道:“你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也不禁觉得很意外,道:“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 黑衣人没有回答这句话,却指着身后的荒林,道:“马空群就在后面,你……你快 去杀了他!” 傅红雪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似弓弦般绷紧。 他历尽艰苦,走得脚底都生了老茧,也找不到的仇人行踪,竞被这个陌生的夜行人 说了出来,他实在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黑衣人似已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刻接着又道:“我跟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骗你? 你至少总该过去看看,那对你总不会有什么损失。” 傅红雪没有再问。 不管这黑衣人是谁,他的确没有说这种谎话的理由,何况他纵然说谎又如何!一个 人若已根本一无所有,又还怕损失什么?傅红雪慢慢地转过身,然后他的人就已忽然掠 入了荒林。 黑衣人再也没有想到这残废憔悴的少年,身法竟如此轻健,行动竟如此迅速。 他目中现出忧虑之色,忽然大声道:“马空群不但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他无论 说我什么话,你都千万不能相信。” 他本就是个思虑很周密的人,显然生怕傅红雪听了马空群的话,再回头来追他。 他绝未想到这句话竟是他一生中最致命的错误。 这句话刚说完,傅红雪竟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苍白的脸上,带着种奇特可怕的表 情,瞪着他一字字道:“你说马空群是你的什么人?”他那双冷漠疲倦的眼睛里,现在 也突然变得刀锋般的锐利。黑衣人被这双眼睛瞪着,竞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道:“我 说他是……是我的仇人!” “仇人……人!”傅红雪看着他,整个人都似已变成了块木头。 “每次他说到‘人’这个字的时候,舌头好像卷不过来,总7J1带着点‘能’字 的声音……’沈三娘说的话就像轰雷闪电般在敲击着他的耳鼓。他苍白的脸,突然变得 火焰般燃烧了起来。全身也在不停地抖。只有那只手,那只握刀的手,还是稳定的。他 已将全身的力量,全都集中在这只手上――苍白的手,漆黑的刀。黑衣人吃惊地看着他 ,忍不住道:“你……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话?” 傅红雪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突然转头,面向着东方跪下。 黑衣人怔住,他实在猜不透这奇特的少年,究竟在于什么?冷清清的月光,照在傅 红雪脸上,他目中似已有了泪光,喃喃低语着:“我总算已找到了你的仇人,你在九泉 之下已可瞑目了。” 黑农人不懂他在说什么,却突然觉得有种诡秘而不祥的预兆,竟不由自主一步步往 后退,准备一走了之。 可是傅红雪却忽然又已到了他面前,冷冷道:“你刀呢?” 黑衣人怔了怔,道:“什么刀?” 傅红雪道:“飞刀。” 黑衣人目中突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失声道:“我哪有什么飞刀?” 傅红雪咬着牙,瞪着他,道:“我本该现在就一刀杀了你的,只不过我还有话要问 你!” 傅红雪的声音也已嘶哑,厉声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为什么要害翠 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道:“你……你说的话我根本完全听不懂,我根本不认识你。” 傅红雪狂怒、颤抖,但那只握刀的手却还是稳定如铁石。 突然间,刀已出鞘,刀光如闪电般挥出,黑衣人却已经倒下,滚出了两丈。刀光一 闪,他的人就已先倒下。 他对这柄刀的出手,不但早已防备,而且竟好像早已准备了很多法子,来闪避这一 刀。 这一刀出手,锋锐凌厉,势不可挡,天下本没有人能招架,可是他居然能闪避开这 一刀。 刀光闪起,人先倒下――在他这种情况下,几乎已没有更好的法子能闪避这一刀。 这种法子绝不是仓猝间所能用得出的,为了闪避这一刀,他必定已准备了很久。 他身子翻出,手已挥起。他的飞刀也已终于出手。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两道闪电般的刀光一触,飞刀落下。 黑衣人再一滚,已滚下了山坡,突然觉得肋下一阵剧痛,刚才被马空群肘拳击中的 地方,现在就像有柄锥子在刺着。 他想再提起,已提不起。 刀光又一闪,冰凉的刀锋,已到了他的咽喉。 这凌厉凤发、锐不可挡的一刀竟已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停顿。 握刀的这一只手,已将力量完全控制自如。刀锋只不过将黑衣人咽喉上的皮肉,划 破了一道血口,傅红雪怒盯着他,厉声道:“我问你的话,你说不说?” 黑衣人终于叹了口气,道:“好,我说,我跟你并没有仇恨,我恨的是马空群,我 杀了那女人,只因为她也是马空群的女儿。” 傅红雪的身子突又僵硬,突然大吼,怒道:“你说谎!” 黑衣人道:“我没有说谎,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实在不多……” 他喘息着,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的身子又开始发抖,抖得更剧烈。 黑衣人接着道:“她和马芳铃并不同母所生的,她母亲本是关中采参客的妻子,随 着她丈夫出关采参时,被马空群奸污强占了,所以那批参客一直对马空群恨之入骨。有 一次在长白山中,出动了一百三十多个人,等着伏击马空群,为的就是这段仇恨,在那 次血战中,白大侠白老前辈也在的。” 那一次血战本是武林中极有名的战役,傅红雪幼年时也曾听他母亲说起过。 ――这黑衣人说的难道是真的?傅红雪只觉全身的血管里,都仿佛有火焰燃烧了起 来。 黑衣人看着他,又道:“翠浓暗中一直是为万马堂刺探消息的,这一点想必你也知 道,她出卖了沈三娘,也出卖了花满天,始终效忠于万马堂,正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父亲 就是马空群,她的母亲临死前已将这秘密告诉了她。” 他叹息着,慢慢地接着道:“血浓于水,这一点本是谁都不能怪她的,我杀她,只 不过是因为要向马空群报复。” 傅红雪额上的冷汗已雨点般流下。 黑衣人道:“你也是马空群的仇人,你难道会为替他女儿复仇而杀我?” 傅红雪道:“我还是不信,没有人肯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萧别离那里去。” 黑衣人冷冷道:“的确没有人能做得出这种事,只不过,马空群根本就不是人。” 他突然咬紧牙,嘶声大呼:“他根本就是个畜牲,是个野兽!” 傅红雪满头冷汗,全身发抖,整个人已虚脱崩溃。 他魂牵梦萦、生死难忘的情人,难道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女儿?他不敢相信,却 已不能不信。 他突然觉得嘴角肌肉开始抽搐,那可恨又可怕的病魔,又一次向他侵袭!他的心沉 了下去。 黑衣人看着他,目中露出了满意之色,冷冷道:“我的话已说完了,你若还要杀我 ,就动手吧。” 傅红雪咬着牙,没有开口。他已不能开口,不敢开口,他必须用全身力量,集中全 部精神,来对抗那可怕的病魔。 他只要一开口,就可能立刻倒下去,像一只被人用鞭子抽打着的野狗般倒下去。 黑衣人眼睛亮了,他已感觉到自己咽喉上的刀锋在渐渐软弱,渐渐下垂…… 只不过刀还在傅红雪手里,可怕的手,可怕的刀。“黑衣人突然用全身力气,从刀 锋下滚出,手脚并用,就像是野兽般窜上荒山,百忙中还反手发出了一刀。可是他却连 看都不敢回头去看一眼,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远离这柄可怕的刀,走得越远越好。 他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事,也只有一个目的――他要活下去,本就会不顾一切,不 择手段的。他当然想不到,他在匆忙中发出的那一刀,竟没有落空。这一刀已刺入傅红 雪的胸膛!鲜血沿着冰冷的刀锋沁出时,傅红雪就倒了下去,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一 弯清清的上弦月已没入荒山后。大地更加黑暗了,倒下去的人,是不是还能站起来呢? 这黑衣人究竟是谁?他知道的事为什么有如此多?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有很多成 功的人都曾经倒下去,可是他们又站了起来!他们甚至倒下过十次,可是,他们又站了 起来。他们不怕被人击倒!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你还有力气,还有勇气站起来,倒下去 又何妨?傅红雪慢慢地站了起来。刀,还在他胸膛上。血还在流着,可是那恶毒的病魔 ,竞似也随着鲜血流出来。剧烈的疼痛,竟使得他立刻就感觉到疲倦、衰弱、饥饿!尤 其是饥饿,他从来未想到饥饿竟是如此无法忍受的事。黑衣人已窜上荒山,不见了。傅 红雪并没有追,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体力,追也没有用的。他已将所有的潜力全部用尽 。山坡下的草丛中有金光闪动,是柄纯金的金如意。那是黑衣人逃窜上山,反手拔刀时 ,从他怀里掉下来的。傅红雪凝视着闪动的金光,慢慢地走过去,很快地拾起。若是在 三个月以前,他也许宁可饿死,也绝不会去捡别人跌落的东西,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可是这三个月来,他已学会了很多,也已改变了不少,他已明白成功是必须付出代价 的。最重要的还是,他必须活下去。现在他更不能死,更不甘心就这样默默的死。就算 死,也必须让那些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来。只要能让他有力量站起来,有力量活下去, 现在他甚至会去偷,去抢!奔过荒林,林外的山脚下,有个阴暗破旧的客栈,他刚才也 曾经过。现在他已不再犹豫,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走过去,甚至连胸膛的刀都不敢拔下来 ,他不能再流血,流血会使他更衰弱。客栈里居然还有灯光。有灯,却没有人,也没有 声音,大门还开着。也不知是因为这小店的主人,已没有关门的力气?还是因为这地方 根本就没值得他关门的理由?柜台后也没有人,小院里的落叶在秋凤中打着滚,灯光却 在后面的小屋里。看见小屋上的烟囱,就知道那是厨房。厨房,岂非正像是温暖的火光 ,滚热的食物――这些岂非正是生命的力量。傅红雪很快的走过去,但却并没有在这厨 房里找到食物和力量。他找到的又是死亡!炉灶已冷,灯也快灭了。一个满头自发、身 形佝偻的老人,仰面倒在地上,咽喉上一块瘀血,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双筷子,人却已冰 冷僵硬。距离他尸身不远处,有只已被撕裂的破旧银袋,却是空的。这老人显然是在吃 面时,被人一拳打在咽喉,立刻毙命。碗里的面是谁吃的呢?银袋里的一点碎银子,想 必是被那杀人的凶手拿走了。可是他杀了人后,难道还会将死人剩下的半碗面也吃了下 去?老人冰冷僵硬的脸上,也带着一种恐惧和不信的表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世上竟有人为半碗被他吐过口水的面,几枚破旧的铜钱,就忍心下毒手杀了他这个已半 聋半瞎的可怜的老头子。他实在死不瞑目。傅红雪心里也充满了愤怒和痛苦,因为他正 在问自己:这世上几乎很少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饥饿和贫穷的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也会为了半碗吃剩下的面、一点散碎银子而杀人!一个人若还没有走上绝路时,是绝不 会做这种事的。杀人的凶手是谁?难道他真的已走上了绝路?傅红雪忽然想起那黑衣人 说的话,忽然想到马空群。不错,一定是马空群,他一定已看见了傅红雪,所以他一定 要逃。可是他实在太饿,他必须吃点东西,哪怕只不过是半碗面也好。但他在杀过人后 ,吃这半碗面时,心里是什么滋味?想到他过去那些辉煌的往事,这半碗面吃在他嘴里 时,又是什么滋味?傅红雪紧握着双手,突然觉得要呕吐。他恨,他愤怒,可是他同样 也能感觉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和悲切。纵横一世,威镇关东,声名显赫,一时无两 的万马堂主人,竟会为了半碗面而杀人!他自己吃下这半碗面后,是不是会觉得要呕吐 ?马空群的确要呕吐。可是他用尽全身一切力量忍耐住,他绝不能吐出来。泥水汤面, 汤面里的口水,老人嘴里残缺的黄牙,眼睛里的轻蔑和讥诮……每件事都令他要呕吐。 但无论什么样的食物,都同样能给人力量。他若将食物吐出来,就无异将力量吐出来, 他现在迫切需要力量!每一分力量他都要!因为他现在一定要将每一分力量用出来,就 像是那次在长白山里逃窜的时候一样。那次他甚至喝过自己的尿。但这次的情况却比那 次更危险,因为这次他的敌人也远比上次更危险!更可怕!他亲眼看见傅红雪那凌厉风 发、锐不可挡的刀光!他仿佛又看见了昔日那个永远都令他抬不起头来的人!仿佛又看 见了那个人手里的刀光飞起时,血花甚至比梅花庵外的梅花还鲜艳。他真正畏惧的也许 并不是傅红雪,而是这个人!他仿佛又在傅红雪刀子上,看见了这个可怕的精神和力量 !他无论是死是活,都再也不敢面对这个人的刀,再也不敢面对这个人的!就因为他知 道这个人一定会在地狱等着他的,所以他才怕死!所以他一定要逃,他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他还能活多久呢?夜更深,秋也更深了。秋凤中的寒意,已越来越重。用不了再过 多久,树叶就会落尽,黄昏时就会刮起北风,然后在一个寒冷的早上,你推开窗子一看 ,就会发现大地结满冰雪。一个衣衫单薄、囊空如洗的老人,在冰天雪地里,是很难活 下去的。马空群握起了手,紧紧地捏着十几枚铜钱,这正是从那老头子钱袋中找到的, 也许还可以勉强去换顿粗面吃。以后又怎么办呢?以他的武功,他本可毫不费力的去盗 几家大户,他甚至有把握可以独力劫下一队镖车。这种事他以前并不是没有做过,但现 在却绝不能再做,那并不是因为他已厌恶这种生活,只不过现在他绝不能留下一点线索 ,让傅红雪找到。他抬起头,望着枯枝上已将落尽的秋叶,现在他只剩下一个地方去, 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这条路他本不想走的,但现在他已别无选择的余地了:柜台后的床 底下,还有小半袋白面,和一口已生了锈的钱箱子。箱子里有条绣花手帕,里面包着张 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票面却只有十两,有柄钢质很好的匕首,还有个制作得精巧的火 折子。除了这三样东西外,就是些零星的小东西,显然都是在这里留宿的旅客遗落下来 的,那老人居然还好好的保存着,等着别人回来拿。他一向是个很诚实的人,虽然他也 明知道这些东西的物主是绝不会再回来的了。那包着银票的绣花手帕,是--个年轻的 妇人留下来的。有天晚上,她悄悄地坐了一辆破车来,和一个已经在这里等了她三天的 年轻人会面,半夜时又悄悄地溜走了。年轻人醒来时,并没有看见她留下的东西,一个 人站在院子里,痴痴的流了半天泪,就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那少妇是不是已被迫 嫁给了有钱的人家,却偷偷地溜到这里来和昔日的旧情人见最后一面的?那年轻人以后 是不是会振作起来,忘记这段辛酸的往事?老头子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希望这 年轻人不要像他一样,从此消沉下去。匕首和火折子是个穿着夜行人劲装的大汉留下来 的,他半夜来投宿时,身上已带着伤。凌晨时,他屋子里就忽然响起一阵喊骂叱喝声, 刀剑拍击声,从屋子里直打到院子里。老头子却只管蒙头大睡,等外面没有了人声时, 才披着衣裳起来。外面的院子里有几滩血,屋子里枕头底下还留着这柄匕首和火折子, 那受了伤的黑衣夜行人却已不见了。这些人一去之后当然是永远不会回头的,老人留下 他们的东西,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平淡枯躁的生活,留一点回忆而已。傅红雪留下了银 票和火折子。用那小半袋面,煮了一大锅浆糊一样的面糊,拌着一点油渣子吃了。然后 他就在马空群耽过的那间房里,用冷水洗了个脸,准备睡一觉。屋子里阴暗而潮湿,还 带着霉味,木板床又冷又硬,但是对傅红雪说来,这已足够舒服。人生中本就没有什么 事是”绝对”的,只看你怎么去想而已。他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他想睡却已是睡不着。 他想的太多。 马空群严肃阴沉的脸,黑衣人流着血的脸,叶开永远都带着微笑的脸…… 一张张脸仿佛在黑暗中飘动着,最后却忽然变成一个人,美丽的脸,美丽的眼睛, 正在用一种悲苦中带着欣慰的表情看着他。 ――无论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她是不是马空群的女儿,她总算是为我而死 的。 他的命运中,已注定了要孤独寂寞一生。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比缎子还温柔的声音。 “你几时来的?” 一个人突然的推开门,走了进来,就像是黑暗中的幽灵。 傅红雪虽然看不见这个人,却听得出她的声音。 他永远忘不了这声音…… 那寂寞的边城,阴暗的窄巷,那黑暗却又温暖的斗室。 她在那里等着他,第一天晚上,他记得她第一句说的仿佛也是这句话:“你几时来 的?” “我要让你变成个真正的男人……” 他记着,她的手导引着他,让他变了个真正的男人。 “……因为有很多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他忘不了她那缎于般光滑柔软的躯体,也忘不了奇异销魂的一刻。 翠浓!难道是翠浓?难道这是他的翠浓? 傅红雪突然跳起来,黑暗中人影已轻轻地将他拥抱。 她的躯体还是那么柔软温暖,她的呼吸中还是带着那种令人永难忘怀的甜香。 她在他耳畔轻语:“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来?” 傅红雪连咽喉都似已被塞住,甚至连呼吸都无法呼吸。 “我知道你近来日子过得很苦,可是你千万不能灰心,你一定能找到马空群的,你 若消沉下去,我们大家都会觉得很失望。” 傅红雪的手在颤抖,慢慢地伸入怀里。 突然间,火光一闪。 黑暗的屋子里忽然有了光明――他竟打起了那火折子。 他立刻看见了这个人,这个第一次让他享受到的女人。 这个改变了他的一生,也令他永生难忘的女人,竟不是翠浓。 是沈三娘。 火光闪动,傅红雪的脸色更苍白,竟忍不住失声而呼:“是你!” 沈三娘的脸也是苍白的,苍白得可怕,却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她想不到 这里会忽然有了光亮? 她身子半转,仿佛想用衣角掩起脸,却又回头来向傅红雪一笑,嫣然说道:“是我 ,你想不到是我吧?” 傅红雪吃惊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才点头。 沈三娘道:“你以为是翠浓?” 傅红雪没有回答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甚至连看都不敢再看她。 沈三娘一双美丽的眼晴却盯在他脸上缓缓道:“我知道她已经死了,也知道这打击 对你很大,我到这里来,只因为我希望你不要为她的死太悲伤。” 她咬着嘴唇,迟疑着,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了两句话:“因为你本该爱的 是我,不是她!” 傅红雪笔直地站着,苍自的脸仿佛又已透明僵硬。 沈三娘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以为她就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世上还有 这么样一个人,所以你……” 傅红雪打断了她的话,道:“你错了!” 沈三娘道:“我错了?” 傅红雪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我虽然不知道你 是个什么人,却早已知道她并不是你。” 沈三娘怔住。 这次吃惊的是她,甚至比傅红雪刚看见她时还吃惊。 过了很久,她才能发得出声音,“你知道么?你怎会知道的?难道她自己告诉了你 ?” 傅红雪道:“她并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问,但是我却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再 解释下去,因为这已不必解释。 相爱的男女们在“相爱”时,有些甜蜜而微妙的感觉,本就不是第三者能领会的。 沈三娘是很成熟、很懂事的女人,这种道理她当然能明潦。 她忽然心里起了种很微妙的感觉,也不知为了什么,这种感觉竟仿佛令她很不舒服 ,过了很久,才勉强点了点头,轻轻道:“原来你并没有爱错人。” 傅红雪道:“我没有。” 他的态度忽然变得很坚定,很沉静,慢慢地接着道:“我爱她,只因为她就是她, 我爱的就是她这么样一个人,绝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沈三娘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明白。” 现在她的确已明白,他纵然已知道她才是第一个女人,可是他爱的还是翠浓。 爱情本就是没有条件,永无后悔的。 她忽然又想起了马空群,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爱他,是不是爱错了人 。 傅红雪忽然道:“叶开呢?” 沈三娘道:“他……他没有来。” 傅红雪道:“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他的意思呢?” 沈三娘道:“我来告诉你,只因为我觉得你有权知道这件事。”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但我却希望能将这件事永远忘记。” 沈三娘勉强笑了笑道:“我,现在已经忘了。” 傅红雪道:“那很好,很好……” 他们互相凝视着,就好像是很普通的朋友一样。 当他们想到在那黑暗的小屋中所发生的那件事,就好像在想别人的事一样。 因为那时他们的肉体虽然已结合,却完全没有感情――这种结合本就永远不会在人 们心里留下任何痕迹的。 就在这时,傅红雪手里的火折子忽然熄灭。 小室中又变成一片黑暗。 虽然是同样的黑暗,虽然是同样的两个人,但他们的心情已完全不同。 在那时,傅红雪只要一想起她发烫的胴体和嘴唇,全身就立刻像是在燃烧。 现在,她显然已听见傅红雪那奇特的脚步声,慢慢的走了出去。 “我并没有爱错人――我爱的就是她,绝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叶开静静地听沈三娘说完了,心里还在咀嚼着这几句话。 他自己心里仿佛也有很多感触,却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丁灵琳看着他,忽然笑道:“他说的这几句话,我早就说过了。” 叶开道:“哦?” 丁灵琳轻轻地道:“我说过我爱的就是你,不管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都一样爱你 。” 叶开眼里却仿佛又出现了一抹令人无法了解的痛苦和忧虑,抬起头,凝视着东方已 渐渐发白的穹苍,忽然问道:“你不会后悔?” 丁灵琳道:“绝不会。” 叶开笑了笑,笑得却似有些勉强,道:“假如我以后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会 后悔?” 丁灵琳的表情也变得很坚决,就像是傅红雪刚才的表情一样。 她微笑着道:“我为什么要后悔?我爱你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既没有别的原因, 也没人逼我。” 她笑得像是随着曙色来临的光明一样,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希望。沈三娘看着她,想 到了傅红雪,忽然觉得他们才是真正幸福的人。因为他们敢去爱,而且能爱得真诚。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道:“也许我这次根本就不该再见他的。” 叶开道:“可是你见了也不错。” 沈三娘道:“哦?” 叶开道:“因为你们这次相见,让我们明白了一件事。” 沈三娘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叶开道:“他爱翠浓,并没错,因为他是真心爱她的。” 他微笑着,接着道:“这件事让我们明自了,真心的爱,永远不会错的。” 傅红雪面对着门,看着从街上走到这小饭铺的人,看着这小饭铺的人走出去。他忽 然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憔悴疲倦,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种从不知目的在哪里的流浪寻 找,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这种生活令他总觉得很疲倦,一种接近于绝望的疲倦。 包在绣花手帕里那张十两的银票,已被他花光了,他既不知道这是属于谁的,也不 想知道。 但他却很想知道那金如意的主人是谁,只可惜这金如意打造得虽精巧,上面却没有 一点标志,他现在又必须用它去换银子,用换来的银子再去寻找他的主人。若是没有这 柄金如意,现在他甚至已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生活下去。 但是他却决心要杀死它的主人,这实在是种讽刺,世上却偏偏会有这种事发生一这 就是人生。 有时人生就是一个最大的讽刺。 傅红雪忽然又想喝酒了,他正在勉强控制着自己,忽然看见一个很触目的人从门外 走进来。 这人衣着很华丽,神情间充满了自信,对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已很满足,对自己的 未来也很有把握。 他也的确是个很漂亮、很神气的年轻人,和现在的傅红雪,仿佛是种很强烈的对比 。也许正因为这原因,所以傅红雪忽然对这人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也许他真正厌恶的并 不是这个年轻人,而是他自己。 这年轻人发亮的眼睛四下一转,竟忽然向他走了过来,居然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面上虽然带着微笑,却显得很虚假,很做馒。他忽然道:“在下南宫青。” 傅红雪不准备理他,所以只当没看见这个人,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南宫青”这名字,对他就全无意义,纵然他知道南宫青就是南官世家的大公子也 是一样。 “南官世家”虽然显赫,但对他已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这种态度显然令甫官青觉得有点意外,他凝视着傅红雪苍白的脸,忽然将那柄金如 意从怀里掏了出来,道:“这是不是阁下刚才叫伙计拿去兑换银子的?” 傅红雪终于点了点头。 甫宫青忽然冷笑,道:“这就是件怪事了。因为我知道这柄金如意的主人并不是阁 下。” 傅红雪霍然抬头瞪着他,道:“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南官青道:“这本是我送给一位朋友的,我到这里来,就是要问问你,它怎么会到 了你的手里?” 傅红雪心跳忽然加快,勉强控制着自己,道:“你说这柄金如意本是你的,你是不 是能确定?” 南官青冷笑道:“当然能。这本是‘九霞号’银楼里的名匠老董亲手打造的,刚才 这店里的伙计不巧竟偏偏把它拿到‘九霞号,去换银子,更不巧的是,我又正好在那里 。”这实在是件很凑巧的事,但世上却偏偏时常有这种事发生,所以人生中才会有很多 令人意料不到的悲剧和喜剧。傅红雪沉默着,突也冷笑,道:“这柄金如意就算是你的 ,你现在也不该来问我。” 甫宫青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你已将它送给了别人。” 南宫青道:“但他却绝不会给你,更不会卖给你,所以我才奇怪。” 傅红雪道:“你又怎知他不会送给我?” 南官青沉着脸,迟疑着,终于缓缓道:“因为这本是我替舍妹订亲的信物。” 傅红雪道:“真的?” 南官青怒道:“这种事怎么会假?何况这事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傅红雪道:“你有儿个妹妹?” 南官青道:“只有一个。” 他已发觉这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问的话越来越奇怪了。他回答这些话,也正是因为 好奇,想看看傅红雪有什么用意。 但傅红雪却忽然不问了,他已不必再问。 江湖上既有很多人都已知道这件亲事,这条线索已足够让他查出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来。 南宫青道:“你的活已问完了?” 傅红雪看着他,看着他英俊傲慢的脸,奢侈华丽的衣服,看着他从袖口露出一双纤 秀而干净的手,手指上戴着一枚巨大的汉玉斑指……这一切,忽然又使得傅红雪对他生 出说不出的厌恶。 南宫青也在看着他,冷冷道:“你是不是无话可说?” 傅红雪忽然道:“还有一句。” 南宫青道:“你说。” 傅红雪又道:“我劝你最好赶快去替你妹妹改订一门亲事。” 南宫青变色道:“为什么?” 傅红雪冷冷道:“因为现在跟你妹妹订亲的这个人,已活不长了!” 他慢慢地抬手,放在桌上,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南宫青的瞳孔突然收缩,失声道:“是你?” 傅红雪道:“是我。” 南宫青道:“我听说过你、这几个月来,我时常听人说起你。” 傅红雪道:“哦?” 南宫青道:“听说你就像瘟疫一样,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那地方就有灾祸。” 傅红雪道:“还有呢?” 南官青道:“听说你不但毁了万马堂,还毁了不少很有名声地位的武林高手,你的 武功想必不错。” 傅红雪道:“你不服?” 南宫青突然笑了,冷笑着道:“你要我服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笑完了才慢慢他说出了四个字! “拨你的剑!” 三尺七寸长的剑,用金钩挂在他腰畔的丝条上,制作得极考究的鲨鱼皮剑鞘,镶着 七颗发亮的宝石。南宫青的手已握上剑鞘,他的手也已变成了苍白色的。 他冷笑着道:“听说你这柄刀是别人只有在临死前才能看得到的,我这柄剑却并不 一样,不妨先给你看看。”突然间,他的人已平空掠起,剑也出鞘。闪亮的剑光,带着 种清越龙吟声,从半空中飞下来。 只听“叮”的一响,傅红雪面前的一只面碗已被剑光削成两半,接着又是“喀嚓” 一声,一张很结实的木桌也被削成两半。 傅红雪看着这张桌子慢慢的分开,从两边倒下去,连动都没有动。旁边却已有人在 大声喝彩! 南宫青轻舞着手上的剑锋,眼角扫着傅红雪,微笑道:“怎么样。” 傅红雪淡淡地道:“这种劈柴的剑,我以前也听人说起过。” 南宫青脸色又变了,厉声道:“只不过我这柄剑不但能劈柴,还能杀人。” 他的手一抖,一柄百炼的精钢长剑,竞被他抖出了数十点剑光。 突然间,漫天剑光化作一道飞虹,急削傅红雪握刀的臂。 傅红雪没有拔刀。他甚至还是连动都没动,只是眼也不眨的盯着这闪电般的剑光。 直到剑锋已几乎划破他的衣袖时,他的臂突然沉下,突然一翻手,漆黑的刀鞘就已打在 南官青握剑的手腕上。 这一着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时间算得很准而已――算准了对方的招 式已很老时,才突然地出手。 但一个人若不是有钢铁般的神经,又怎能等到此时才出手,又怎么敢! 傅红雪还是坐在那里,非但刀未出鞘,连人都没有动。 南宫青咬了咬牙,突然跺脚,人已掠起,从傅红雪头上掠过去,伸手抄住了钉在墙 上的剑,右腿在墙上一蹬,人也已借着这一蹬之力,倒翻而出,凌空一个“细胸巧翻云 ”,剑光如匹练般击下,直刺傅红雪的咽喉。旁边又有人在大声喝彩。 这少年刚才虽然失了手,那一定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轻敌,太大意。 他的出手实在干净利落,不但身法潇洒好看,剑法的轻灵变化,更如神龙在天,令 人叹为观止。 他们根本没有看见傅红雪出手。他们根本看不见。 只听“咯嚓”一声,剑己刺在椅子上,椅子上坐的傅红雪,却不见了。 他又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才闪身避开这一剑。 南宫青明明看到这剑已刺中傅红雪,突然间,对方的人已不见了。他竟连改变剑招 的余地都没有,只有眼看自己这一剑刺在椅子上。 然后他才觉得痛。一阵强烈的疼痛,就好像有两只巨大的铁锤重重的敲在他肋骨间 。 他的人还未落下,又已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勉强提起一口气,才总算沿着 墙壁慢慢滑下来,却已站不稳了。 傅红雪正在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服不服?” 南宫青喘息着,突然大喝:“你去死吧!” 喝声中,他又扑过来,只听剑风“哧哧”,声如破竹,他已正手刺出了四剑,反手 刺出三剑。 这连环七剑,虽然没有刚才那一剑声势之壮,其实却更犀利毒辣,每一剑都是致命 的杀手! 傅红雪身子闪动,忽然已避开了这七剑。 他虽是个跛子,但脚步移动问,却仿佛行云流水般清妙自然。没有看见过他平时走 路的人,绝不会知道这少年竟是个破子。 可是他自己知道,就因为他是个不如人的残废,所以才比大多数不跛的人都快三倍 。 他下过的苦功也比别人多三倍――至少多三倍。 南宫青七剑攻出,正想变招,突然发现一柄刀已在面前。 刀仍未出鞘,刀柄漆黑。 南官青看见这漆黑的刀柄时,刀柄已重重的打在他的胸膛上。 他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等他眼前的金星消失时,才发现自己竟已坐在地上,胸膛 里仿佛在被火焰的烧,连呼吸都不能呼吸。 傅红雪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道:“现在你服不服?” 南宫青没有说话,他说不出。 但这种家世显赫的名门子弟,却仿佛天生还有种绝不服人的傲气。 他竟挣扎着,又站了起来,挺起了胸,怒目瞪着傅红雪。 鲜血已不停地从他嘴角流出来,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你去死吧!” 傅红雪冷冷道:“我还没死,你手里也有剑,你可以来杀我。” 南官青咬着牙,用力挥剑,可是他的手一抬,胸膛间立刻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痛苦 。这一剑刺过去,哪里还有杀人的力量。 傅红雪已根本不必闪避招架,剑刺到他面前就已垂下去。 刚才的喝彩,现在已变为同情叹息。对一个骄傲的年轻人说来,这种同情简直比讥 诮还难以忍受。 南宫青的身子突然开始颤抖,突然大声道:“你既然恨我,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 傅红雪道:“我恨你?” 南宫青道:“我跟你虽然无怨无仇,但我却知道你恨我,因为你也知道你是永远比 不上我的。” 他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恶毒残酷的笑意。 他的剑锋虽然已无法伤害傅红雪,但他却知道恶毒的话有时远比剑锋更伤人。 他大声接着道:“你恨我,只因为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你自己却只不过是个可怜 的残废,是个见不得天日的私生子,白天羽若是活着,绝不会认你这个儿子,你根本连 替他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又变得赤红,身子也已又开始发抖。 南宫青面上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冷笑着道:“所以你无论怎样羞辱我也没有用的 ,因为我永远比你强,永远也不会服你的。” 傅红雪握刀的手背上,已又凸出了青筋,缓缓道:“你永远也不服我?” 南宫青道:“我死也不服你!” 傅红雪道:“真的?” 甫宫青道:“当然是真的。” 傅红雪瞪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实在不该说这种话的……” 他的叹息声竟似比南宫青的冷笑更冷酷,就在这种奇特的叹息声中,他的刀已出鞘 。 南宫青只觉得左颊旁有寒风掠过,一样东西从他肩头上掉下来。 他不由自主伸手接住,突然发现自己肩头和掌心已全部鲜血淋漓,他摊开手掌,才 发现这样冷冰冰的东西,竟赫然是只耳朵,他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一瞬间,他才感觉到耳朵上一阵比火焰的烤还剧烈的痛苦。他的上身突然冰 冷僵硬,两条腿却突然软了,竟又“噗”的坐了下去。 他拿着自己耳朵的那只手臂上,就好像有无数条毒蛇在爬动,冷汗已雨点般从额角 上冒出来,他那张英俊傲慢的脸,现在看来已像是个死人。 傅红雪冷冷道:“我还没有死,我手里也还有刀,你呢?” 南官青看着自己手上的耳朵。 牙齿“咯咯”的响,似已连话都说不出来。 傅红雪道:“你还是死都不服我?” 南官青一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了泪来,颤声道:“我……我……” 傅红雪道:“你究竟服不服?” 南宫青突然用全身力气大叫:“我服了你。我服了你!” 他喊叫的时候,眼泪也随着流下。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死也不会屈服的人,但现在 忽然发现恐惧就像是暴风洪水般不可抵御,忽然间已将他的勇气和自信全部摧毁。 他竟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傅红雪脸色又变得苍白如透明,竟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就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走出去。 他走路的姿势奇特而笨拙,但现在却已没有人还会将他看成个可笑的跛子。 绝对没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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