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三章 这一瞬间,大地都仿佛一起变了颜色,那两本书的黑桑皮纸封面上,也似乎都沾满了斑 斑的血迹,那些都是曾经爱过裴珏,也曾经为裴珏爱过的人血迹,所不同的只是他们似已不 再爱裴珏,而裴珏却是始终爱着他们的。 其实他所受过的折磨已经够多了,多得已足够使他的情感变得冷酷一些,但不知是他比 别人都聪明些抑或是都笨些,这些挫折,非但未能消磨去他生命的勇气,也未能冷却他热 情,生命虽然坎坷,人们虽然冷酷,他却是仍然热爱着他们的。 此刻他坐在马上,必须非常努力地支持着自己,才不致从马上跌下来。 有风吹过,吹得他对面的千手书生身上的银灰色衣袂飘飘扬起,也吹得千手书生托在掌 心的那两本书的册页飘飘扬起。 裴珏的目光从这两本已为他带来许多灾祸的书,呆滞地移到那在他眼中似乎高不可攀的 银衫人身上,却见千手书生严峻的面孔,此刻竟像是泛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温暖”,是裴珏多么急切地渴望着的东西呀,于是他抬起头来,勇敢地望着这冷酷的 银衫人,两人目光相对,裴珏只觉得冷酷的人目光中原来也是有着人类的情感的。只是,他 却无法了解这种情感究竟是在表示着什么意义而已。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听得见,说得出,因为此刻他心中疑团重重,恨不得立刻便能得到 解答,于是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两本书,但是,他却无法比出一个能代表他心中意念的手式 来。三他方自整顿着自己紊乱的思绪,哪知一阵无比强劲的劲风,蓦地自道旁右侧的树木中 穿出,“呼”地一声,竟将千手书生托在掌心的那两本书,远远吹到地上,坐在马上的裴 珏,身形摇了两摇,便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噗”地,竟从马鞍上跌了下来。 就在裴珏身形落地的那一刹那,道旁左侧的林木中,倏然掠出一条人影,电也似地窜到 马前,伸手一抄,将刚刚落在地上的书抄在手上,身形一弓,倏然自马腹下穿过,掠入右侧 林木里。 值得遗憾的是:人们永远无法将在电闪而过的那一刹那里同时发生的事,用同样的速度 描述出来,此刻这强风出林,书册落地,裴珏坠马,人影掠来,便几乎是在同一刹那中发生 的。 裴珏眼前人影方自一花,那千手书生面容也为之骤变,冷笑一声,身形突然掠起,凌空 一个翻身,便也箭也似地掠入林中。 裴珏的目光虽快,却竟也跟不及此刻的变化,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四扫,只 见林木依然,枝叶微簸,人影却渺,林木掩映中的楼阁,也仍然静悄悄地矗立在那里,这变 化虽然来得突然而巨大,然而大地却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他微微抚摸一下身上被跌痛的地方,心中茫然一片,对于世间的一切变放,他既不知从 何而来,亦不知从何而去,这些变故纵然都深切地影响了他,甚至严重的损害了他,但他除 了默默地忍受之外,就似乎再无别的办法可想。 重重的疑团,在他心胸中凝结成一块沉重的石块,他恨不能撕裂自己的胸膛,将这石块 取出来,远远抛到一边去。 他记得在他年纪极幼的时候,他爹爹曾经对他说过,聪明的人永远不要眷恋过去,期望 将来,而轻轻放过现在。 此刻他虽不眷恋过去,因为他一生中并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事。 而将来的事却也是茫然一片,但“现在”,现在他不也是空空荡荡的吗?世间可有什么 事是他能够改变的,是他能够创造的呢? 于是他沉重地叹息一声,茫然爬上了马,他确信自己,只要有一个目标是他能够追寻 的,他就会毕生尽全力去追寻它。纵然吃尽了千辛万苦,受尽种种折磨,他都不会皱一皱眉 头。 “父仇”,在他心中虽然仍很深刻,但却已是非常遥远的了,因为,他知道他的杀父仇 人,已死在中州一剑的掌下,但是那份久被人们屈辱和轻贱的感觉,却在他心中变成了无比 沉重的负担,他对自己的期望,檀文琪的娇笑,孙锦平的眼波,使得他这份负担更沉重了些。 然而这一切事都似乎都不是他此刻能够企及的,那么,他又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些呢? 除了对生命的信念之外,这孤苦的少年就再无其他的东西了。 mpanel(1); 策马出林,茫然久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沿着大道走了一会儿,他 又回到方才那三岔路口,望着分歧在他面前的两条路,他暗中一咬牙,想笔直地向前走。 但他坐下的马,却似不听他的使唤,马首一偏,竟往另一条路走去,裴珏只觉心胸之 中,怒火上冲,猛地一拉缰绳,想将马拉到一条他自己想走的路上。 哪知那匹健马昂首一声长嘶,却将裴珏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放蹄奔去,裴珏翻身爬了起 来,拾起一块石头,手臂“呼”地一抡,掷向那匹马,但歪马却早已走得远了,干燥仅能到 马后扬起得沙尘而已。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走向自己要走的那条路,他对命运的反抗,第一次得到胜 利,虽然他的对手仅是一匹马而已。 骄阳隐没在西方的群山之后,大地由黄昏转入黑夜。 苍苍暮霭之中,裴珏蹭蹭独行,饥饿、疲劳,使得他两条腿弯得有如千钧般沉重,但 是,他却并不后悔自己为什么不骑在那匹马上,这正如他从不后悔自己从那可获丰衣足食的 飞龙镖局逃出一样。 城廓的影子近了,裴珏的脚步也快了,走到城门口,抬头一看,上面依稀写着“镇江” 两字,于是他迈开大步,走人城去。 夜市将收,他虽然昂首而行,其实眼前已经饿得发黑,耳畔忽然“当”地一声轻响,走 在他前面的汉子,落下一个像是显为沉重的钱袋来,他赶前两步,将钱包拾在手上,追上 去,还给了那大意的行人,哪知那人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劈手将钱袋夺了过去,嘴皮动了 两动。 掉首不顾而去。 裴珏怔了怔,他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对他如此,但是他心胸之间,却仍然因有此事有了 些许愉快,因为他已帮助了别人,已享受到助人的愉快,至于别人对他的态度,并不放在他 的心上。 他似乎从未想到,假如他将那钱袋放进自己怀里,那么他至少不必再因饥饿而痛苦了呀。 经过几条街,他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蜷伏了起来,渐渐,他知道他的疲劳还在饥饿之 上,因为他很快就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嚣哗的市声,他虽无法听到,但拥挤的人群,他却可看 见,原来他昨夜存身之地,竟是一个市集,此刻早市已升,摊贩柿比,有的贩卖菜蔬,有的 贩卖布帛,有的用竹枝在地上围了圈子,贩卖鸡鸭牛羊。 裴珏揉了揉眼睛,打量着回下的人群,突然看到对面一块空地上,正坐着一个和自己年 纪仿佛,衣衫也一样楼褴的少年。正小心地从身侧一个极大的布袋里,取出一块块砖头,谨 慎地放到地上,搭成一个小灶,这些砖头已被烟火熏得发黑,然而那少年却极为小心地搬弄 着它,像是生怕碰坏一些似的。 裴珏心里奇怪,眼睁睁地望着这少年,却见这少年抬起头来,也望了一眼,并且微笑一 下,两人目光相遇,裴珏只觉这少年衣衫褴楼,但一双眼睛,却炯然发着亮光,使得他看起 来没有一丝猥琐的样子。 裴珏翻身坐起来,更加留意地望着他,却见他又从布袋里面,取出一些干柴枯枝,在那 砖头搭成的小灶里面生起火来。 过了一会,火生着了,他取出一口极大的铁锅,架在灶上,又拿了个小水桶,跑去弄了 一桶水,倒在铁锅里。 这时不但裴珏好奇地望着他,一些提着菜篮的老妪、妇人,甚至一些爱管闲事的汉子, 也在他身旁停了下来,都想看看这少年究竟弄着什么把戏,他却像是视若无睹,轻轻地叹了 口气,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蓝布小包来。 裴珏不禁也站了起来,走到他身侧,只见这少年极为小心而谨慎地打开那蓝布小包,里 面包的竟是一只铜制的手镯。 人们不禁开始低语起来,猜测着这少年究竟在于什么,裴珏更是心里奇怪,几乎将自己 的饥饿都忘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在这只铜镯上。 只见这少年用两根手指捏起铜镯,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两眼,然后缓缓放在锅里,水面 起了个漩涡,铜镯瞬即沉到锅底,那少年眼望在锅里,根本望也不望围在他身前的人群一眼。 一个肥硕健壮的妇人,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心“喂”了一声,问道:“少年人,你这 是在于什么呀?” 那少年目光一抬,嘴角做了个非常轻蔑的表情,冷冷道:“煮汤。” 妇人的眼上都瞪圆了,接口道:“煮汤?”她用那只肥厚的手掌,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再向铁锅瞪了两眼,惊诧地接着道:“用这只铜镯煮汤?” 那少年削薄的嘴唇往下一撇,似乎再也不屑回答她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闭起眼来。 于是,围观的人群更惊讶了,都要看这个铜镯能煮出什么汤来。 裴珏虽然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但心里的好奇心,反而更盛了,越发舍不得离开。 过了一会儿,锅里的水沸了,那少年睁开眼来,往灶里添了几段枯枝,然后又从布袋里 取了个汤匙出来,用衣襟擦了擦,舀了匙锡里的“汤”,喝了一口,然后闭起眼睛,轻轻叹 了口气,自语道:“要是有些葱姜就好了,不过――没有也没有关系。” 一个梳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羞涩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些葱姜,一言不发地放在这少年 身侧的地上,脸已羞得红了,掉头走了开去。 那少年目光一转,眼中泛过一丝笑意,拿起葱姜,放在锅里,那肥硕的妇人已忍不住跑 了出来,期艾着道:“我想……我不知道……再放一点青菜是不是好吃些?”手里拿着一把 青菜,送到那少年的面前,像是唯恐人家不要的样子。 那少年一脸并不十分高兴的样子,像是不高兴有人来打扰他,冷冷道:“无所谓。”缓 缓接过那把青菜,十分不情愿地放到锅里。 青菜之后,好奇的人接连将豆腐、萝卜,甚至鸡蛋、猪肝,送到这少年的面前,他既不 请求,也不拒绝,脸上带着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将这些东西一起放进那口大铁锅里。 不用片刻,浓郁的香气从锅里冒了出来。 于是好奇的人们好奇心满足了,一面惊叹地传语道:“你闻闻,这味道多香,你知不知 道,这是铜镯煮出来的汤。”一面满足地走了开去。 于是裴珏笑了,在这一瞬间,他似乎了解到了一些道理。 那就是世间有些东西,你若是去要求,你就永远无法得到,但若你不去要求,反而拒 绝――至少装出拒绝的样子,那么你要求不到的东西,就可能送到你的手中。 须知裴珏是绝顶聪明之人,有些事他并非不能了解,只是不愿意了解而已。 那少年也笑了,两人含笑互视,彼此心中,都有一种可以互相传递的情感,而这种情 感,却是裴珏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的。 那少年向裴珏招招手,笑道:“你要不要来尝尝我这锅铜镯煮成的汤,保险比老母鸡煮 的汤还好吃。” 裴珏自然听不到他说的话,茫然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他似乎有一种感 觉,那就是他在这少年面前,可以说出自己的一切心事来,而用不着羞涩也不会不安。 那少年面上露出惊讶之色,似乎在奇怪着面前这英俊少年,怎会是个又聋又哑的残废, 目光转了两转,突地长身站了起来,走到裴珏身前,望着他微微一笑,伸手拉着了他的臂 膀,走到那锅香气四溢的热汤旁边,你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伸手指了指裴珏的嘴,再指了 指那锅热汤,又是一笑。 裴珏和这少年虽是初次谋面,但却对他大有好感,此刻见了他对自己的神情,既非轻 蔑,亦非怜悯,却像是一种极愿和自己交朋友的样子,心下不禁大为感动,却不禁微微一 笑,点了点头。那少年面上露出喜色,方想把裴珏一起拖到地上去坐。 哪知裴珏又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市场上嚣嚷的人群,那少年聪明绝顶,目光一转,已 知道了他的用意,朗声一笑,道:“原来兄台不愿在这么多俗人面前,和――”话方说到一 半,蓦地想到对方是个聋子,话声便自倏然顿住,回目望着裴珏。 两人目光相对,裴珏只觉那少年目光之中,似乎流露出一种自疚的神情,像是生怕他方 才又说出话来,因而刺痛自己,心中不禁热血沸腾,反手一把,紧紧握住那少年的手掌。 须知裴珏一生之中,颠沛孤苦,别人对他不是轻蔑,就是侮辱,纵然遇着几个对他好的 人,但那也仅是出于怜悯而已。 此刻见了这少年的神态,都是完全将自己以朋友相待,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只要别人 对他稍微好些,他纵然以死报答,亦是在所不借,一把握住那少年的手,眼中竟感动得流下 泪来。 却不知道那少年也是生性奇特之人,一见裴珏,也不知怎地从心底升出一份好感,此刻 两人双手紧握,目光相对,虽是初次谋面,一语未通,但心里却各自有着一份说不出的舒服 快活的感觉,就像是离别经年的老友,一旦异乡重逢似的。 两人相对凝注,那少年突地轩眉一笑,松开握住裴珏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地上的 汤匙杂物,又都抛入布袋,然后左手抄起袋子,却将那盛满一锅沸汤铁锅,用右手的拇、 食、中三指挟住锅边,一把提了起来,望着裴珏笑一笑,迈开大步,向市集外面走去,连地 上的那几块砖头也不要了。 市集上的人们虽是流动不息,但那些贩卖菜蔬果肉什物的摊贩,对这衣衫褴褛的少年, 本就抱着一份好奇,此刻见他竟以三指将那一锅盛得满满的沸汤挟在手里,大步而行,不觉 都一个个惊讶得脱口叫出声来,不知这少年究竟是何许人物。 裴珏心里亦是一惊,他武功虽弱,但有生以来,接触到的人俱是武林人物,对武功一 道,却是识货得很,此刻见了这少年的这种惊人指力,不禁更是惊讶,心中暗叹,常听人说 普天之下,俱是卧虎藏龙之地,风尘之中,尤多异人,这年纪看来还比自己轻的少年,竟有 如此武功,此话果是不虚。 他心念一动,又想到自己,不禁恨起自己的无用,暗叹一声,却见那少年已驻足停着, 回头含笑望着自己,目光之中,满含着真挚的表情,不禁也为之轩眉一笑,大步跟了过去。 那少年手里提着那么沉重的铁锅,脚下却仍然从容自如,一点也没有吃力的样子,裴珏 全力迈步,才能紧紧跟在后面。 路上行人,见了他们,都以惊诧的目光侧目而望,那少年却根本没有看在眼里,带着裴 珏穿街入巷,裴珏也不知他要到什么地方,哪知走了半晌,却已走到城外了。 出城之外,那少年兀自停步,锅里的汤,热气越来越少,马上就要冷了,那少年用鼻子 闻了一下,眉头一皱,却又向裴珏一笑,又往前走了半晌,走到一个上丘上,放下手里的铁 锅和布袋,双臂一张,四下划了个圈子,仰天大笑起来。 裴珏四下一望,只见四野一片青葱,林木田畴,俱收眼帘,却不见半个人影,不觉亦为 之一笑,胸中积郁,消去不少。 那少年将大锅放到石上,又弄了两块石头,和裴珏一人坐了一块,从布袋之中,拿了一 大一小两只汤匙来,将大的交给裴珏,用小的在锅里连汤带菜,满满舀了一匙,顿时大吃起 来。 裴珏早就饥火中烧,此刻也不再客气,也舀了一匙,放到口中,一尝之下,只觉芳香甜 美,无与伦比,生平美味,莫过于此矣。 那少年吃了两匙,忽地放下汤匙,从布袋中掏出一个酒葫芦来,拔开塞子,喝了两口, 又伸手递给裴珏。 裴珏有生至今涓滴之酒,都未沾唇,此刻接过酒葫芦,怔了一怔,却见那少年正含笑望 着自己,心里忽然闪过两句他幼时念过的唐诗来,举起酒葫芦,再不迟疑,仰天喝了一大口。 那酒人口之际,并不辛辣,但一喝下喉咙,流入肚里,裴珏只觉一股热气,顿时在肚中 扩散开来,霎眼之间,只觉浑身上下,如沐春风,他虽未喝过酒,但在飞龙镖局时,却常听 人说起酒质好坏的区别之处,而他们所说的好酒,饮下去就是此刻自己领受到的味道。 他心中一动,不禁暗笑,这少年不知又用什么手法,弄来如此好酒,他却不知道这酒不 但是好酒,而且是好酒中的上上之品哩。 两人一人一口,喝了儿口酒,那两句唐诗,却又在裴珏心头闪过,他细一体会,觉得这 两句以后看来井无什么妙处的诗句,此刻却是字字珠玑,细一体味,更是妙不可言,只是却 苦于口不能言,无法将这两句诗说出来。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低诵着那两句诗,终于再也忍不住,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在这 山丘的泥地上,极快地写道:“劝君更进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那少年目光一扫,又大大喝了口酒,仰天长笑起来,抢过裴珏手中的石头,亦自写道: “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再喝一口。”一仰首又喝了口酒,何消片刻,这两个身世不同,性 情迥异,但却各有感怀的少年竟将这两葫芦的三斤女儿红喝了一半。 裴珏生平第一次喝酒,虽已领略到酒的妙处,但终还是不胜酒力,此刻早已醉了,只觉 脑中混混沌沌的,恨不得肋生双翼,拍翼而飞,目光一抬,只见那少年一手拿着酒葫芦,一 手拿着汤匙在敲打着,双目仰视,像是在引吭高歌。 裴珏虽然听不到他的歌声,却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目光莹然,双目悲怆,唱到 后来,突地扬手抛去手中的葫芦,美酒泼得一地,他也不管,一把抓着裴珏的手腕,竟突地 放声大哭起来,裴珏虽然奇怪,这年纪轻轻的少年,心里怎地会有这么多悲怆的事。 担心念转处,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年纪轻轻?又何尝不是伤心人,刹那之间,往事俱在 心头闪过,不由也大哭起来。 这两人虽是一个有声,一个无声,但却各各哭得伤心无比,那少年突地一把推开裴珏, 又拾起一块石头,写道:“你为什么有那么伤心的事?”裴珏一怔,暗想这句话正是我想问 你的,但他此刻心胸堵塞,正恨不得有人倾吐,遂就拿过石块,将自己的一身遭遇,都在地 上写了出来。 他擦了又写,写了又擦,也不知道写了多少时候,只写得地上的泥上都松得写不出字来 了,他就另外换块地方,只写得自己的膀子都酸了,他就歇息一下,歇息的时候,他又不禁 哭了起来。 那少年亦是边哭边看,一会儿跑到别处,却捡那只方才被他自己抛掉的酒葫芦,将里面 的剩酒,又和裴珏一起喝了下去。 他本来自悲命运,此刻却是为裴珏的命运而痛哭,但酒有喝干的时候,泪也有流尽的时 候,太阳从东边升上来,升到中间,此刻却将要回西边落下去了。 裴珏突地长身而起,将手中的石块,远远抛了开去,心胸之中,仿佛舒畅很多,因为多 年以来,他终于找到一个能够倾诉悲哀的人。 积郁一消,他心中只觉空空洞洞地,什么事都再也想不起来,那种振振欲飞的感觉,却 又自心中升起,他第一次感受到酒,是一种多么奇妙的东西,也第一次感受到,哭是一件多 么奇妙的事。 暮色将临,风中已有些凉意了,但这两个少年,心胸却仍然滚烫的,世间可有什么事能 冷却少年人心中的热血呢? 他们从山丘走下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四面的天畔,晚霞绚丽,虽然一如 往日,但裴珏的心情,却是和往日迥然而异的。 因为他此刻身侧已有知己。心胸不再寂寞,虽然他连那少年姓名还不知道。 那少年一手提着布袋,一手搭在裴珏的肩上,两人酒意都未消,脚步也有些踉跄,但却 走得极快,裴珏直觉得仿佛有个人在背后推着自己,使自己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他知道这全是那少年搭在自己肩上的一只手的力量,心里对他的武功,不禁更加钦佩。 两人也不辨路径,走了也不知多久,只见四下越来越荒凉,竞连田陌都没有了,走到这 种荒凉的地方来,今天晚上到哪里去歇? 哪知目光一抬,却见苍茫的暮色中,矗立着一幢楼阁的影子,此刻他酒意仍在,也不管 那幢楼阁是什么地方,也不管那楼阁的主人会不会收留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过夜,一拉那少 年的袖子,就快步走了过去,走到跟前一看,心里更是高兴,原来那幢楼阁外面的大门,竟 是开着的。 这幢楼阁矗立在无人的荒郊,居然敞着大门,此事若被任何一个人看在眼里,都会觉得 有些奇怪,但这两个俱都已有了七分酒意的少年,却全然不管这些,笔直地走上石阶,探首 一望,只见门内庭院深深,连一丝灯光都没有。 暮色虽深,但时已人夏,白昼甚长,此刻却还有些膝陇亮光,而人穿过院落,走进大 厅,却见厢帘四处,都结着蛛网,大厅里桌椅残败,四壁萧然,显见这幢气派甚大的屋字竟 是一个荒宅。 那少年哈哈一笑,将手中的布袋重重地放在一张八仙桌上,哪知“喀嗤”一声,那张方 桌竟突地倒了下去,裴珏咧嘴一笑,心想:“你这个大口袋像个百宝囊,里面花样大多,一 定重得吓人。”一面往旁边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哪知又是“喀嗤”一声,那张椅子也倒了下去,裴珏重心一失,噗地,跌到地上。那少 年却哈哈笑了起来。前行两步,准备拉起裴珏,哪知一脚向下,脚底竟像是整个嵌入一个洞 里,他大惊之下,俯身低头一看,心中不禁骇然。 朦胧的月光自门外射人,刚好照在这一片地上,只见地面上竟印着七八个深陷地面、几 达三寸的脚印,他一脚刚好踏入脚印里。 裴珏一眼望到,那少年面上笑容突敛,垂着头愕愕地望着地上,心里一怪,爬了起来, 走到近前一看,心头也不禁一惊。 须知这栋巨宅虽然破旧,建筑得却甚牢固,这大厅的四面上都铺着厚厚一层三合上,而 此刻这些脚印深陷入地竟有三寸,那么踏下这脚印的人功力之深厚,岂非骇人听闻。 那少年垂着头愕了半晌,迈步到那张已被裴珏坐塌的椅前,伸手方待拾起一段椅脚,哪 知触手之处,那么结实的红木椅脚竟然一片片散了开来,他双眉一皱,顺手一拂,那张红木 椅子,竟全散成一堆木片,连一段整齐的木头都没有。 他年纪轻轻,江湖历练却甚丰,知道这种红木椅子,绝不可能因年代久远而腐蚀成如此 模样,目光一转。果然看到这张红木椅子前,也有两只整整齐齐的脚印,深陷入地,有如刀 凿。 他心中一转,退后几步,果见刚才那几个脚印,扇面似地在这两个脚印前布成一道弧 线,不禁暗叹一声,忖道:“这必定是内家高手在这里较量内力,所留下的脚印,而且是有 三四人联手,来对付坐在椅上的人――”心念方自转动,却见裴珏一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地 上的脚印,又伸出食、中、拇三只手指,轻轻一捻,摇了摇头,像是十分奇怪的样子。 那少年微微一怔,随即会过意来,知道裴珏做的手式,是表示“七”字,目光一转,果 然发现地上除了椅前的两只脚印外,竟只有七个脚印,靠在最右的一只脚印旁,却有一个圆 洞。 他皱着眉又沉吟了半晌,突地拿起布袋,在里面找了半晌,拿出一只蜡烛和一个火折子 来,扇起火折,点起蜡烛,烛火虽弱,却已使得他们眼前一亮。 他将那只蜡烛拿在手上,目光转动处,突地脱口惊呼出来,脚步微错,一个箭步,窜到 方才放着那红木椅子后面的墙脚,裴珏目光随即望去,只见那面墙上晶光闪闪,竟嵌着七点 寒光,整整齐齐地排成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 那少年举着烛火,在墙上一映,只见七根钢钉,竟都深嵌入墙,烛光影映处,裴珏只觉 他的面孔苍白,又自皱眉沉思起来。 裴珏心里虽也在奇怪这些脚印和寒星,但却又觉得这些事根本与自己无关,自己又何必 白白花些脑筋在上面,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回头走了几步,突地看到达问颓败的大厅的 角落里,竟挂着一幅画图,和四下显得极不相称。 此刻他亦不禁起了好奇心,回目而望,那少年仍然出神地望着墙上的寒星,遂也没有过 去招呼他,径自走到那角落里。 烛光虽极弱,他却可以看到那幅画上,画的竟是一片悬崖,壁立千丈,下面绝壑沉沉, 深不见底,崖上却画着一个瞎子,手里拿着一根明杖,另外一个长衫文士,倚在一株树前, 正在吹着笛子,那瞎子想必听得十分入神,竟忘了去探测前面的路,一脚眼看就要踏空,坠 人那深不见底的绝壑下。 这画画得非常细腻,将那瞎子面上的表情都画了出来,只见天蓝如碧,花红如紫,那瞎 子亦是一付如痴如醉的表情,再也想不到自己这一脚踏下去,立即便得粉身碎骨。 裴珏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心中不忍,心想画这画的人,怎地如此残忍,竟将一个瞎子置 于绝境。 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眼中看着这幅画,心中却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己,恨不得自己跑 上画去,拉那瞎子一把。 他暗中叹息一声,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哪知目光动处,却看到墙边一张小几上,竟放 着一副笔墨,砚中墨汁仍自未干,他心中一喜,也不管在这荒宅里,怎会放着笔墨,大步走 了过去,一手拿起石砚,一手拿起毛笔,又跑到面前,竟在那瞎子身后,加上一个人去。 那少年沉忖了半晌,口中喃喃念道:“北斗七星针,北斗七星针……难道‘北斗七煞’ 也到这里来了?但那坐在椅子上的,却又是什么人呢?”转目一望,只见裴珏站得远远的, 手里拿着一只笔,在墙上的一幅画上画着,心里又是一怔,大步走了过去,却见裴珏专心凝 注,在画上画了一千、身穿长衫的少年,正伸出一只手,去抓瞎子的肩膀。 裴珏虽未习画,但他天资绝顶,画得并不离谱,倒也将那少年画得栩栩如生,而且面目 之间,竟有几分像他自己。 那少年不禁失声一笑,只见裴珏提着笔,左看右看,嘴角泛出一丝笑容,似乎心里颇为 满意,又在画上那少年身畔,添了一口长剑,方自丢下笔,长长叹了一口气,却仍然站在画 前,目光凝注,根本没有发现那少年已来到身侧。 哪知他方自丢了画笔,这大厅的屋顶,忽地发出一阵奇异的口哨声,声音尖锐而高亢, 在静夜中分外刺耳。 那少年蓦地一惊,倒退三步,抬目望去,屋顶满布蛛网尘埃,看不见半条人影,但那尖 锐而高亢的哨声,却仍未中止。 他大惊之下,将手中的蜡烛立在地上,双臂一张,方待腾身而起,到屋顶上去看个究 竟,哪知――外面突地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那笑声起处仿佛还有甚远,但笑声未绝,那少 年只觉眼前一花,门口已多了一条人影。 门外星光如烛,门内烛光如星,在这星烛之光交映之下,只见此人身材魁伟,背阔三 停,却穿着一件宝蓝丝袍,一手摇着一把素面折扇,一手捋着颔下浓须,缓缓走了进来,目 光四下一扫,其利有如闪电。 那少年心中暗惊:“此人好快的身手。”抬目望去,却见此人亦正凝目望着自己,突又 声若洪钟般地大笑起来。笑得那少年耳侧“嗡嗡”作响,他不禁又为之一惊:“此人好深的 功力。” 只有裴珏,他却仍然全神凝注在那幅画上,根本没有听见这笑声,也根本没有看到此 人,他心里只在想着:“要是我能将天下濒于绝境的人,都一一救回来,那该有多好。” 他恨不得自己就是画上那腰佩长剑的潇潇少年,一剑在手,快意江湖。 那高大威猛老者,缓步走进厅来,朗声笑中,突他说道:“老夫战飞,不知兄台高姓, 能否见告?”那少年一怔,一惊,心中暗忖:“难道此人就是神手战飞。”目光抬处,却见 这战飞笑声突敛,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到裴珏身上,再也不看自己一眼,甚至连方才问自己的 话都再也无须回答了。 只见战飞一摇折扇,又复大笑起来,却走向裴珏身侧,大笑道:“原来是阁下,好极, 好极,先前我还以为是贵友哩。”语声一顿,目光闪电般在那幅画上一扫,不住点起头来。 他语声虽洪亮,裴珏却仍然听不到。那少年心念转处,突地一个箭步,掠到裴珏身前, 哪知衣袂带风,却将地上的蜡火弄灭了。 大厅内骤然一暗,等到他再拿出火折,点亮蜡烛的时候,大厅门口,竟又多了四条人 影,并肩走了进来,面上各自带着奇异的神色。 裴珏此刻亦从凝思中惊醒,回过头来,只见门外走进的四人,一个身材颀长,面目瘦 削,目光如鹰,一手缓缓抚弄着腰间的剑柄,满面俱是阴森深沉的样子。 另一人生像和他无异,只是年纪较为轻些,腰间也没有佩剑。 走在他们身侧的,却是个瘦小枯干的矮子,腰间挂着一个豹皮佩囊,几乎占了他身躯的 一半,只是他面目亦是深沉无比,使他看来本甚滑稽的样子,变得半点也无可笑之意。 裴珏目光再转到最右一人的手上,心中一动,大为恍然:“怪不得方才只有七只脚印, 想必就是这四人留下的了。”原来此人竟是个跛子,左肋撑着一只铁拐,但走起路来,却仍 安稳得很。 这四人的八只眼睛,有如八道厉电,一起望在裴珏身上,裴珏不禁一侧目,却见另一个 高大威猛的老人,目光亦在望着自己。 裴珏不觉惊吓交集,不知这些人为什么如此望着自己,却见那四人越走越近,一起站在 自己面前,又侧目去望那墙上的画。 这四人裴珏虽不认得,那少年却认得两个,身形一展,挡在裴珏身前,哈哈笑道:“我 当是谁,原来是阁下兄弟,真是幸会得很,幸会得很。” 那两个身躯颀长的汉子,目光一转,不禁暗中一皱眉头,生像是上不愿意见到这少年, 却又不得不发笑,道:“原来是吴少侠,哈,真是巧遇,想不到吴少侠也有兴趣跑到江南 来。” 那瘦小枯瘦的汉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地冷冷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五年以前,就已 名传河朔的七巧童子吴鸣世吴少侠吧?小弟早闻大名,常盼一见,想不到却在此处遇着 了。”他暗里虽在向那少年“吴鸣世”说着话,眼睛却望着屋顶,一手扶在那豹皮佩囊上, 大有目无余子之概。 那衣衫槛楼的少年,果真就是“七巧童子”吴鸣世,数百年来,武林中人成名最早的, 也就是此人,他十二岁出江湖,十五岁就名满天下,江湖上若论精灵跳脱,就没一人比得上 这“七巧童子”的,只是裴珏直到此刻还不知道他竟是武林名人而已。 此刻他不禁一挑剑眉,冷冷向那瘦小枯干的汉子说道:“好说,好说,小可正是吴鸣 世,阁下――”语犹未了,那颀长的汉子却已连声笑道:“这位就是‘七巧追魂,那飞虹, 江湖人称南北双巧,遇上不了,就是说的你们两个,哈,两位真该亲近亲近。”那飞虹鼻孔 里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其实‘七巧’两字,只有吴少侠这样的人才配称得上,至 于小可么――却万万担当不起。” 吴鸣世哈哈一笑道:“那么阁下就换个名字好了。” 此话一出,大家俱都一怔,那飞虹更是面容骤变,吴鸣世面上虽是笑容满面,其实在未 说话前,早已戒备,须知他这话正是犯了武林大忌,他也早就知道那飞虹不会善罢甘休的。 哪知那飞虹望了站在吴呜世身后的裴珏一眼,竟将怒容敛了下去,吴鸣世目眺瞬处,心 里不禁大为奇怪:“难道他竟是武林高手,竟能使‘七巧追魂’畏惧于他?” 吴鸣世目光动处,只见这些叱咤江南武林的草泽豪士,此刻竟都向裴珏躬身行礼,不禁 又为之一怔,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但此刻却也弄不清这些人的用意。而裴珏呢,他根本从 头到尾都听不懂这些人的话,此刻自更为茫然。 神手战飞一连问了两句,却见面前这少年仍然一言不发,浓眉一皱,道:“阁下怎地― ―”吴鸣世却已接口笑道:“这位是敝友裴珏,战大侠有何见教,跟小弟说也是一样。” “七巧追魂”双眉一轩,突地大喝一声,震得吴鸣世耳旁又是“嗡,然一声,哪知那飞 虹一喝过后,已冷笑道:“原来贵友是个聋子,战大侠,看来你我日前之约,此刻算不得 了。”语气之中,极为得意,但吴鸣世却又不禁一怔。 却见神手战飞冷笑一声,厉声道:“谁说算不得!”走到那始终无动于衷的裴珏面前, 仔细一望,突地竟也大喝一声,有如霹雳,吴鸣世浑身一震,连退三步,那飞虹、莫南、莫 北、向一啼,亦是面容大变,只有裴珏,却仍是目光茫然,根本什么也没听到。 他心里奇怪,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弄什么花样,又为什么向自己躬身行礼,不禁暗叹一 声,暗恨自己听不到别人的话,目光求助地一兰那少年――吴鸣世,却见他竟也和自己一 样,面目茫然,目光中满是惊讶之色,生像是也坠入五里雾里。 “七巧追魂”那飞虹冷冷笑道:“战兄再吼也没有用,此人果真是个聋子,难道战兄要 找个聋子来担当如此大事吗?” 那身躯颀长的汉子正是“北斗七煞”中的“二煞”莫南,此刻一手仍自抚着剑柄,沉声 道:“我看战兄还是不必如此固执吧,其实你我都是武林同源,有什么事不好说的。”目光 一转,又道:“向兄,你说可是?” 那“金鸡”向一啼一抖手中铁拐,厉声道:“别的事我姓向的都不管,只是叫我姓向的 听命于你战飞,那可不成。” “神手”战飞浓眉一轩,厉声道:“难道叫我战飞听命于你这个残废不成。” 向一啼大喝一声,独脚微点,身形已掠了过去,右手微抄,竟将右肋挟着的铁拐“呼” 地抡了起来,“立劈华岳”,当头向战飞抡了下去。 神手战飞望着这有如山岳般压下的拐影,嘴角隐含冷笑,身形却动也不动,眼看这势如 千钧的铁拐,已堪堪压到他头上,哪知旁边突然飞起一溜青光,朝铁拐头上一点,但闻 “挣”地一声,那铁拐势头一偏,便从战飞身侧擦了过去,眼前一黯,烛火又灭。 向一啼大喝一声道:“莫兄,你这是干什么?” 二煞莫南微微一笑,左手沿着右手所持的长剑剑脊一抹,又将长剑插入鞘里,缓缓笑 道:“向兄且莫动怒,此事既然不是动手可以解决的,平白花些力气作什么?” 裴珏微一躬身,从地上将那段蜡烛拿了起来,吴鸣世伸手一晃,叉扇着了火折子,点上 火,两人目光相对,各带疑问,裴珏指了指自己,指了指门外,意思是说:“我们还是走 吧。” 吴鸣世微一颔首,从正在瞪目望着莫氏兄弟及金鸡向一啼的神手战飞身侧绕了过去,伸 手拿起那口大布袋子,一面笑道:“各位既然有事商量,小可们就告辞了。”裴珏跟在后 面,正待往厅外走去,哪知眼前一花,却见那“神手”战飞手摇折扇,又自当门而立,挡在 自己面前,竟不让自己出去。 裴珏暗叹一声,只觉自己的遭遇,越来越奇,心里想问问面前这高大威猛的老者,对自 己究竟有何用意,却又问不出来,一时之间,呆呆地站在那里,又自暗恨着自己,为什么如 此无用,对一切将要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事,不但无法反抗,甚至连知道都不知道。 吴鸣世侧目一望,亦自望到他面上这种如痴如果的神情,不禁暗叹一声,忖道:“古人 说无妒红颜,红颜薄命,这裴珏虽非红颜,却也如此薄命!造化弄人,怎地一至于斯,明明 造了个聪明俊秀钟于一身的人物,却又偏偏要令他受许多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的折磨,唉―― 此刻他竟连我们所说的话都无法听到,心里的感觉,的确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了。” 一念至此,但觉脑中充满不平之气,跨前一步,大声叱道。 “小可久闻‘神手’战飞行道江南,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只是今日一见,却叫在下失望 得很。” 他故意顿住自己的话声,只见那神手战飞面容果然为之一变,用力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像似要将心中的怒火扇下去。 那“金鸡”向一啼却在旁冷冷笑道:“吴兄今日才知道呀――嘿嘿,在下却早就知道 了。” “神手”战飞瞪目喝道:“你知道了什么?” 金鸡向一啼兀自嘿嘿冷笑,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吴鸣世心中一动,忖道:“这 ‘神手’战飞,金鸡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飞虹,莫氏兄弟,俱是江南武林中雄踞一方,赫赫 的草泽豪士,此刻都聚在这里来,想必都是为着一件极为重大之事,而照此刻的情况看来, 他们虽经过一番剧斗,此事却仍未解决――但此事却绝不会与裴珏有关,那么他们为何对他 如此呢?”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虽然仍无法了解此事的真相,但却已想出对策,该如何应 付当下这种复杂离奇的局面。 他干咳一声,放下手中的布袋,微微一指裴珏,朗声道:“阁下想必早已看出敝友裴珏 是个身罹残废的聋哑之人,何况与阁下素无纠葛,不知阁下拦住他的去路,究是何意?” 那“神手”战飞微微一怔,手中的折扇,越摇越缓,想是在寻思该如何回答他的话,哪 知“金鸡”向一啼又冷笑道:“正是,在下正是要请贵友来做我等的总瓢把子。”一手又摇 起折扇,扇风吹得仍然持在裴珏手中的蜡烛,火焰摇摇。 吴鸣世虽是聪明绝顶之人,此刻却仍不禁一头雾水,却听“笃,笃”两声,那“金鸡” 向一啼拄着铁拐,走到近前,冷笑道:“此刻凉风习习,褥暑全消,正是大好良宵,吴兄如 不嫌弃,在下倒要说个极有趣味的故事给吴兄听听。” 吴鸣世心念一动,哈哈笑道:“小可虽然孤陋寡闻,却也早闻江南‘金鸡帮’的仁义大 哥‘金鸡’向一啼向大哥的声名,只恨无缘拜识而已,向大哥既然要对小可说故事,小可自 然洗耳恭听。” “金鸡”向一啼朗声一笑,目光斜脱战飞一眼,笑道:“好说,好说,武林神童的大 名,在下亦是听得久了,不过,吴兄。你可知道,今日武林中名符其实的人固然很多,欺世 盗名之辈,却也不少哩。”他语声一顿,故意再也不望战飞一眼,接着道:“从前有位仁 兄,就是这种浪得虚声的角色,他在江湖中混了数十年,武功虽不坏,人缘却不好,但这位 仁兄却有点不自量力,居然想做江湖中好些成名立万的朋友的总瓢把子,吴兄,你想想看, 他心里想得虽如意,可是人家怎会答应呢?” 吴鸣世哈哈一笑,目光直注到“神手”战飞身上,只见他手臂摇着折扇,一面道:“好 热,好热。”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生像这“金鸡”向一啼所说的故事,根本与自己无关。 那“金鸡”向一啼更是眼角也不膘他一眼,兀自笑道:“但是那位仁兄还不死心,故意 找了个借口,将一些武林中最有势力,声名也最响的朋友,找到一个荒宅里去,想用武功来 胁迫那些朋友承认他是江南武林群豪的总瓢把子,哪知他如意算盘打得蛮好,到了那时他才 发现那些成名立万的朋友,武功虽没有他高,但大家一联手,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无法 奈人家的何。” “神手”战飞“嘿嘿”地冷笑一声,转过头来,望着院中的星光,吴呜世心中暗笑,一 一面暗付:“原来这‘神手’战飞想做江南强盗头子,所以才将这向一硬摘硬拿的‘金鸡 帮’的老大‘金鸡’向一啼,专门靠蒙汗药,追魂香起家的飞贼帮的总瓢把子‘七巧追魂’ 那飞虹,和江南黑道中手把子最硬的‘北斗七煞’中的老大,老四都找到这里来,呀,这姓 战的野心可真不小。” 却听那“金鸡”接着又道:“不过我姓向的讲话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要花招,那位 仁兄手底下也的确有两下子,尤其是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种像是‘先天真气’一类的功 夫,那些素来在武林中凭着真本事成名立万的朋友,虽然四个联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大 家谁也奈何不了谁,本应无事了,嘿,吴兄,你猜那位仁兄怎地?” 他语声一顿,吴鸣世知道自己若不帮上两句腔,这向一啼的话就无法说下去了,方想摇 头道:“猜不到。”哪知那“金鸡”向一啼性子急得很,根本未等他说话,右掌拍大腿,就 又接着道:“这位仁兄居然异想天开,又弄了匪夷所思的主意出来。” 吴鸣世“哦”了一声,赶紧接口问道:“什么主意?” “金鸡”向一啼哈哈一笑,道:“我姓向的虽然是个粗汉子,可是以前却也读过两天 书,知道以前有些好官奸臣自己想做皇帝做不上,或许是不敢做的时候,就弄个小孩子,或 者是糊涂虫未挂个皇帝的名,其实真正的皇帝,却还是他自己。” 他话声一顿,屈着一只手指,说道:“譬如说曹操,就是这种角色,他虽然一辈子没有 当皇帝,但却弄得让皇帝听他的话,吴兄,你说,这和皇帝有什么两样?” 吴鸣世微一颔首,心下已自恍然,忖道:“原来这‘神手’战飞自己当不成江南黑道群 雄的‘总瓢把子’,就想随便弄个人出来当,再叫这个人受自己的挟持,‘挟天予以令诸 侯’,哈,这姓战的想得到还真不错――”念头尚未转完,却听那“金鸡”向一啼冷笑一 声,果然说道:“方才我说的那位仁兄,居然也想学曹操,眼见自己当总瓢把子已是无望, 就说:‘今日江南武林,理应同心一致,一定要有个统筹一切的人物,各位既然不让在下来 做这事,那么该谁来做呢?’“这”金鸡“向一啼一面说着话,一面将右手摇来摇去,吴鸣 世望着他的样子,再一想那”神手“战飞摇折扇说话的神态,不禁”噗嗤“一声,失声笑了 出来。”神手“战飞面寒如水,兀自望着门外,那”七巧追魂“和莫氏兄弟,面上也没有笑 容,只有那向一啼见到吴鸣世的这一笑,心下仿佛颇为得意,哈哈大笑了几声,接着往下说 道:“他话虽是如此说,可是人家既然不让他当总瓢把子,他当然也不会让人家来当,就又 说道:‘依在下之意,这事最好让个与你我无关的人来做。’大家就问他:“谁呢?‘他故 意想了半天,突然找了一副笔墨来,画了一幅画――”他语声一顿,随手一指挂在墙角的那 幅画,又道:“就是那幅,吴兄想必也看到了,大家看他突然画了幅画出来,心里都感到奇 怪,以为他又要卖弄自己的才华。” 他语声突叉一顿,但随即又道:“哦,吴兄,我还忘了告诉你,这位仁兄不但武功不 错,而且还风雅得很,平日还喜欢写两笔字,画两幅画,下两盘棋,他自己就得意得不得 了,常常说自己的一双手比神仙还灵。” 吴鸣世哈哈一笑,心中更是恍然,却听向一啼又道:“于是大家就问:‘此画何意?’ 他放下画笔故意装出一副仁义道德的样子,说:‘今日江南武林上线开扒的朋友,就好像画 上的这个瞎子一样,只知听到的笛声美妙得很,就自己以为自己的耳福不错,却想不到自己 已经一脚踏空,若没有人即时赶来拉上一把,就马上要掉到万丈绝壑里去了。“”他说了这 话,就把这幅画挂到墙上去,大家还是不明了他的意思,哪知他又说道:‘现在我这幅画挂 在这里,把这副笔墨放在旁边,要是有谁能把这画上的瞎子救上一救,在这幅画上加上几 笔,那他就是我们的总瓢把子。’“”大家一听,都忍不住提出反对的意思来,哪知他却有 一套解释的花言巧语,他说:‘这座荒宅是有名的鬼宅,平常根本没有人来,要是有人凑巧 来替这幅画加上些东西,那就是无意,是老天让他来做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的。’“”他还 说:‘而且这个人既然敢到鬼宅来,一定胆子很大,他看到这幅画,能够想出一个救这画上 瞎子的办法来,那这个不但胆子大,还一定是个既聪明、又仁慈的人,这样的人来做我们的 总瓢把子,那么是再好也没有了,就算他不会武功,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只要动动脑 筋,发发号令就行了,也不要他真的自己动手。’“说到这里,”金鸡“向一啼长长喘了口 气,而本来如坠五里雾中的吴呜世,此刻却已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部了然,只是他却仍然 有些奇怪,暗中寻思道:“这‘神手’战飞果然是个枭雄之才,能想出这些千奇百怪,闻所 未闻的理由来,达到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可是这莫氏兄弟,那飞虹等人却也不 是呆子,他们既然猜出这,神手‘战飞的用意,却又怎会答应他这提议呢?”却听向一啼一 清喉咙,又道:“他这话说得虽似极有道理,但大家早就看破他的用心,本应还是不答应, 哪知在这些人里,却已有人和他有着同样的心思,也想自己玩玩曹操的把戏,是以三言两语 之后,竟然就将此事击掌敲定了。” 他一面说话,眼角斜瞟莫氏兄弟一眼。 于是吴鸣世心中最后一个疑问,便也恍然。 “金鸡”向一啼目光转变,冷哼一声,又自接着说道:“那位仁兄见到大家都无异议, 自然高兴得很,须知这些人都是江南绿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只要他们答应了,别的人就再也 不成问题,而且他们只要活一出口,便不会更改的。”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对这件事大大不以为然,只是他见大家都答应,自己便也无法反 对,这时候那位一心想效法曹操的朋友突地一拍双掌,那座荒宅外面,竟蓦地掠进七八个劲 装佩剑的汉子来,原来这人早已计划得周周详详,竟然先留下后手。” 吴鸣世暗中一笑,忖道:“只怕这些人都不会仅仅是孤身而来的吧?”却见向一啼又 道:“这些人进来之后,那位仁兄就找了一人,躲在那房子的承梁上面,告诉他只要有人在 那幅画上画加上几笔就立刻以哨声通知大家――”他冷笑一声,目光中满含讥嘲之意,又 道:“哪知那位仁兄算来算去,还是算漏了一着,他再也想不到,来在那幅画上动笔的人, 竟是个――哼,吴兄,你看这故事可还有趣。” 语声方落,那“神手”战飞突地仰天长笑起来,缓缓扭回头,目光凛然望着向一啼,朗 笑之声便也变为冷笑道:“老夫一向只知道‘金鸡’向一啼向大侠手中一根寒铁拐有着惊人 的招数,却不知道向兄舌头上的招数,却更是厉害哩。” 向一啼微微冷笑道:“岂敢,岂敢,比起阁下来――嘿嘿,只怕还差得远哩。” 哪知“神手”战飞掉转头去,根本不理他,向吴鸣世一笑,道:“阁下方才听这位向帮 主说了个故事,可有兴趣再听在下说个故事吗?” 吴鸣世一笑道:“自然洗耳恭听。”他嘴里虽在说着话,心里却在暗中思忖:“如此看 来,我这裴兄是兔不了要当上几天江南黑道的盟主了,这事倒的确有趣得很。”回目一望裴 珏,只见他两眼望着天花板,仍然是一副如痴如呆的样子,像是又陷于沉思里。 那“神手”战飞哈哈一笑,“喇”地,将手中的折扇收了起来,道:“朋友面前不说暗 话,在下在阁下这等聪明人面前,也不必学那种小人,将心里要说的话,要驾的人,都遮遮 掩掩,拐弯袜角他说出来――”“金鸡”向一啼冷笑一声,接口道:“若不是在吴兄这等聪 明人面前,说起话来,想必就是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了。” “神手”战飞鼻孔里重哼了一声,头也不侧,接着说道:“阁下虽然久在河朔,对江南 武林情况,较为生疏,想必也会知道,今日江南武林中,也正像河朔一样,几乎全变成了 ‘飞龙镖局’的天下,那龙形八掌檀明,近年来虽少在江湖中走动,但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 的二十三家‘飞龙镖局’的分局,却处处有几个平面子宽,手把子硬的扎手人物。” 他语声微顿,吴鸣世不禁侧目一望裴珏,心中暗地思忖:“不知我这裴兄听到此话,心 中该有如何感觉?”但裴珏却根本听不到,他呆呆地望着黝黑的屋顶,心中思潮反覆,却不 知自己的命运,在不久之后,就开始要有个重大的改变了。 “神手”战飞一手捋着长须,哈哈又是一阵狂笑,接道:“不是我战飞说句狂话,这些 飞龙镖师们,手把子虽硬,但若说单打独斗,这些人还真无一人在我姓战的眼下――”他话 声微顿,斜瞟那“金鸡”向一啼一眼,接着又道:“就算他们三五个联手一起上,我姓战的 也不会含糊他们,只是他们人多势众,是以‘飞龙镖局’便在江湖上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数十年前,江湖上奇人辈出,那时曾有人替武林中黑白两道部划下道来,开山立寨的 绿林朋友,不劫孤旅,不劫明镖,不上路的银子,就算是成千成万的往你眼前送,你却连一 分一厘都不能动,可是镖局里也不能保贪官,不能保暗镖,也不能保不义之财,这规矩数十 年,可从未有人犯过。” “只是这‘飞龙镖局’却全不管这一套,这么一来,弄得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的绿林道 几乎连口饭都吃不成。” 吴鸣世暗中一笑,忖道:“难道你不做绿林生涯不成吗?”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未说 出米,却听那“神手”战飞又道:“武林情况,一致如是,我战飞忝为武林一派,又未能坐 视,是以才将那帮主、向帮主、和莫氏双侠约到这里来,也无非是想将绿林中分散已久的力 量,聚在一处,也免得绿林朋友终日受那‘飞龙镖局’的欺负。” 他目光直视吴鸣世,这“七巧童子”玲珑剔透,哈哈一笑,道:“战老前辈雄才大略, 确非常人能及。” 那“金鸡”向一啼亦哈哈一笑,冷然道:“想当年天下三分,独魏最强,那曹操又何尝 不是雄才大略,常人不及,呵呵――”他干笑数声,又道:“吴兄,你这话的确说得妙极 了。” “神手”战飞冷哼一声,还是不望他一眼,一捋长须,接道:“哪知老夫这一番好意, 却被人看做恶意,老夫在如此情况下,才说出那意见来,莫大侠先便立刻赞成了,那帮主也 不反对,是以便与老夫击掌为约,此事全然是大家同意,又不是老夫以强要胁的。” “吴兄,你我走动江湖,讲究的是一诺千斤,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莫说贵友裴 珏仅是耳不能闻,口不能言而已,就算他是个瞎子、白痴,此约也是万万不能改的。何况裴 兄虽然聋哑,但却相貌堂堂,老夫闯荡江湖数十年,自信两眼不瞎,还能视人,一眼望去, 便知这位裴兄必定天姿英发,超于常人,否则像吴兄这等人,也绝不会折节下交的了。” 这“神手”战飞滔滔而言,声若洪钟,双目的的,神光照人,此刻一展手中折扇,又自 朗声大笑起来,吴鸣世心中一动,付道:“这‘神手’战飞久已享誉江湖,而且有名的心智 深沉,心机过人,此刻定要我这裴兄来做总瓢把子,想必有着深意--一”心念一转,恍然又 忖道:“是了,想必他看裴兄身罹残废,将来定好利用些。”当下心念又自数转:“裴兄久 遭困苦、欺凌,此刻有了这种机会,我何不将计就计,让裴兄大大地扬眉吐气一番,也不在 他和我交友一场。” 这“七巧童子”吴鸣世,自髫龄闯荡江湖,即凭过人的心机,闯下一份“万儿”,他面 上看来虽是飞扬跳脱,笑面迎人,其实却是面和心冷,多年来独来独往,非但没有朋友,就 连他的师承来历,武林中却从未有人知道。 但不知怎地,他一见裴珏,便觉投缘,这种心智深沉、素性淡薄之人,不交友则己,一 交友亦是全心全意,不会半点虚假。 此刻他心念转来转去,便都是为着裴珏着想,目光一抬,只见那“神手”战飞正和“金 鸡”向一啼互相瞪视,看来彼此都恨不得将对方一掌打死才对心思,暗中一笑,朗声说道: “战老前辈高知卓见,小可自是心折不已,但向帮主方才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小可年轻 识浅,又是局外人,本无插言之余地,但各位既然看得起小可,那裴兄又是小可之至交,小 可虽然拙愚,却也不得不说几句话了。” “神手”战飞暗中一伸大拇指,忖道:“久闻这吴鸣世是武林神童,此刻一见,果然是 口才便捷,言语得体,奇怪的是,不知他怎会和这聋哑残疾有着深交――”却听“金鸡”向 一啼大声道:“吴兄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便是。”他对“七巧童子”此刻已大生好感,一 心以为他定会帮着自己说上两句话的。 哪知吴鸣世微微一笑,却道:“若单以此事而言,小可是站在战老前辈这边的--一”他 此话一出,那“金鸡”向一啼不禁面容骤变,“神手”战飞却是喜动颜色,道:“吴兄尽管 说下去,若有人阻拦,我姓战的先把他宰了。” 吴鸣世一笑又道:“此事既成定局,又经击掌,按情按理,都万万反悔不得,何况我这 裴兄天资超人,胸怀大度,做事一定极为公正,他这残疾,也是遭人暗算,被点了‘聋哑’ 重穴而已,并非天聋天哑不治之症。” “神手”战飞一捋长须,道:“吴兄亦是高手,对点穴一道,想必是十分精通的了,怎 地不替贵友将此穴解开呢?” 吴鸣世的眉一皱,道:“战老前辈有所不知,点中这裴兄穴道的,实是非常之人,所用 的也是独门手法,小可虽有心,却是无能为力。” “神手”战飞捋须笑道:“歧黄之道,老夫自信尚有三分把握,贵友之疾,老夫日后定 要设法帮他治上一治,只是――”他哈哈一笑,又道:“吴兄方才既如此说,那么此约更是 定要遵行的了?此事说急不急,说缓不缓,老夫明日清晨就要撤下武林帖,传语江湖,共贺 此举――”他语犹未了,那“金鸡”向一啼突地将手中铁拐一顿,怪叫道:“此事尚待考 虑,”回首望着莫氏兄弟,“万万不能如此草率。” 莫氏兄弟对望一眼,目光各各一动,却未答话,那“七巧追魂”面上忽阴忽晴,想是在 思考着什么,也没有发言。 此刻天虽未亮,但远处已有鸡啼,“神手”战飞突地冷哼一声,倒窜而起,凌空一个翻 身,向院外如飞掠了出去。 他身法既是快如闪电,此举又是突然而来,等到莫南急问:“战老哪里去?”他高大的 身影,却已消失在黑暗里了。 厅中群豪面面相觑,心中各是一怔,不知道这“神手”战飞此举究竟是什么用意。 “金鸡”向一啼一双眼晴,更是瞬也不瞬地望着门外,刹那之间,只听远处鸡鸣之声, 一声连着一声,不绝于耳的叫了起来,但未过片刻,这些此起彼落的鸡鸣声,又复寂然。 大家此时更是奇怪,始始未作任何表示的“北斗七煞”之首莫南。 此刻双眉微皱,右手紧握着腰间的剑柄,沉声道。 “这位‘神手’战飞,行事真是令人莫测高深,好生生的――”哪知话犹未了,那“神 手”战飞的笑声,却又在门外响起,吴鸣世抬头一望,只见他右手仍自摇着折扇,左手却提 着一条长索,索上竟捆着百十只鸡,长长地拖了下去,一路拖在身后,一只连着一只,但却 俱都无声无息,想必都已死了。 这“神手”战飞一脚跨入大厅,日光凛然四扫,哈哈笑道:“你我畅淡甚欢,这些鸡却 叫得讨厌,老夫一气之下,就将它提来杀了--一”他笑声突敛,冷哼一声,又道:“若还有 鸡敢打断老夫的清谈,哼――”左手一抬,将那条长索上捆着的一连串死鸡,都带了进来, 冷笑又道:“这些鸡就是榜样。” 吴鸣世心中暗笑,知道这“神手”战飞此刻正是指桑骂槐,他口口声声骂的是鸡,其实 骂的却是“金鸡”。 那向一啼亦非呆子,此刻腹中亦是雪亮,大怒之下,面容骤变,方待反唇相驾,目光转 处,却见那百十只死鸡,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身上半点伤痕都没有,但鸡头却全部扁了, 显见这是被“神手”战飞的手法所伤。不禁暗叹一声。心想此处本是荒郊,四下并无人家, 而这战飞竟能在片刻之内,将这些显见不在近处,而且绝非一家所养的鸡,只只杀死,这种 身手之惊人,确非自己能及,又想到三两月前,自己和“七巧追魂”以及莫氏双煞联手对付 他,那五煞莫北尚且施展出“北斗七煞”仗以成名、武林中最为霸道的暗器“北斗七星针” 来,却也未占上风,自己若是一人惹恼了他,岂非要吃眼前之亏。 这“金鸡”向一啼虽然性情暴躁刚强,但亦久走江湖,正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光棍,眼前 亏是万万不肯吃的,一念至此,肚内暗驾几声,却将口中的话,忍了回去,倒退一步,抬头 望着屋顶,也学着裴珏的样子,像是变得既聋又哑了。 “神手”战飞冷笑一声,睥睨四顾,又道:“既然无人反对,此事便成定局,我战飞此 刻就先参贝未、江南绿林道的总瓢把子裴珏裴大先生了。” 这“神手”战飞语声一、落,右手一招,将手中的折扇,插在领口之后,长袖微抖,竟 又深深向裴珏当头一揖。 哪知裴珏此刻心中正是思潮翻涌,想到自己一生之中的情、仇、恩、怨,想到那骄纵但 又温柔,温柔却又刁蛮的檀文琪,又想到她的父亲“龙形八掌”,心中忖道:“我爹妈全 死,孤苦伶仃,檀大叔将我收留了,我本该好好报他恩才是。但不知怎地,我却又为什么对 他心中总有些难言的恶感,唉――不论如何,这次我偷跑出来,总是有负于他。” 又想到那天真可爱的袁沪珍:“我在这世上本是寂寞得很,只有珍珍给我那么多安慰, 但是我走了,却连她也没有告诉一声,唉――她不知道要多么伤心了。” 于是,他又开始想起孙锦平:“她对我也是那么好,常常帮我做事,也没有因为我是个 残废的无用之人而看不起我,还有孙老爹,他也对我很好,唉--我却没有报答他们,反而 害他们因为那两本书而死在别人手上。” 这受尽欺凌、尝遍炎凉的少年,此刻却一心一意地回忆着人家对他的好处,一心一意地 责备着自己,以为自己负了人家。 一时之间,他像是又回到飞龙镖局的后院里,檀文琪温暖而娇小的身躯,此刻仿佛又在 他怀中,他仿佛又看到这少女被她爹爹带走时,回头望着自己幽怨的一瞥;又仿佛回到那条 长长的,铺着碎石子的路上,秋风瑟瑟,落叶满天,他正牢着袁泸珍的小手,一面天真地笑 着,一面部又说些忧伤的事。 是以他对那于神手“战飞的一揖,根本没有看到,战飞抬头一望。亦自看到他面上这种 如痴如醉的神情,不觉怔了一怔,但随即大笑起来,回过头去向那”七巧迫魂“及莫氏兄弟 道:“你们怎地不来参见?” 却听那“七巧追魂”干咳一声,冷冷道:“此事固然已成定局,但战兄你却忘了一事。” “神手”战飞面色一沉,道:“忘了什么?” “七巧追魂”那飞虹哈哈一笑,道:此“事乃战兄所创,战兄自然赞成,莫大哥兄弟亦 是早已赞成,向帮主此刻亦无反对之意。至于小弟么,自然更无话说,只是――”他故意一 顿话声,目光微扫,只见“神手”战飞面上,果然露出焦急而发愕的神色,像是在急于等待 着自己的下文,不禁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裴珏,接着笑道:“只是战兄却忘了 问问人家自己,是否也赞成此事呢?” 此话一出,不仅“神手”战飞为之一怔,吴鸣世也不禁呆了一呆,忖道:“我与这裴兄 虽仅是一日之交,但却已看出他是个磊落男儿,若是让他在这种情况下答应此事,他是万万 不会肯的。” 此事一成、他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陡然变为江南绿林道的总瓢把子,自是平步青 云,但心念数转,目光一抬,只见那“金鸡”向一啼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来,莫氏兄弟仍然 是面目冷漠,无动于衷,只有战飞却已焦急问道:“吴兄,贵友裴兄画得一笔丹青,想必识 得字吗?可否以笔代口,问他一问?”“吴鸣世心念已定,笑道:“这个倒无须如此,只要 小可一问便知。”伸手一拍裴珏的肩头,裴珏陡然一惊,方从那混合着悲伤和甜蜜的往事中 醒来,只见自己身前,围绕着那些他根本不知道来意的人,而自己那倾刻便成相知的朋友, 正在指手划脚地向自己比着手式。 他根本不了解这些手式的意思,只见这少年忽而屈起手指,忽而摊开手掌,忽而两手互 搭,忽又作出抱拳作揖的姿势。心中不觉大为奇怪,转目一望,只见每个人都在凝目望着自 己。 吴鸣世见了他一脸茫然的神色,心中不禁好笑,其实这些手式的意思,他自己也根本不 知道,只是他天性偏激,正是至情至性之人,知道裴珏久遭欺凌,便希望裴珏大大地扬眉吐 气一番,极愿裴珏能做那江南绿林道的总瓢把子,是以此刻他便胡乱做些手式,只要裴珏一 点头,此事便才成功。 他手式越比越多,裴珏也越来越怔,忽然看到他一指大厅,又一指地上的布袋,便在心 中暗忖:“他是否问我要不要在这里煮些东西吃?”转目一望,便摇了摇头。 “金鸡”向一啼一见大喜,“神手”战飞却面容骤变,吴鸣世见他忽然摇起头来,心中 一急,但面上却也不动声色,心念极快地转了几转,方自开口解释道:“我是在――”哪知 却见裴珏又突然点起头来,原来他方才思潮如涌,什么事都忘记了,此刻一见这直到此刻他 还不知道姓名的“知己”一指那布口袋,又想起方才那锅“铜镯煮成的汤”,肚里就觉得有 些饿了,是已便不住点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那梳着辫子的姑娘羞答答送去葱姜的样 子,他不禁笑得更加厉害。 吴鸣世长长松了口气,笑道:儿这位裴兄真是固执得很,小可向他解释半天,他才答应 了。“”金鸡“向一啼重重哼了一声,将手中铁拐一顿,便已走到门口,忽然眼前一花,” 神手“战飞已挡在面前,冷冷道:“没有参见总瓢把子的人,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金鸡”向一啼双目一张,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心胸,但却又自知不是这“神手”战飞 之敌,两人目光相对,瞪了半晌,向一啼勉强将这股怒气,按在心里,缓缓回转身,一面转 着念头:“我将这小子宰了,看你还找谁做总瓢把子去。”暗地冷笑一声,缓缓走到裴珏身 前,双拳一抱,亦自深深一揖。 裴珏又是一怔,扭过身子,去望吴鸣世,哪知那“金鸡”向一啼一揖之后,突地双拳齐 出,快如闪电地打在裴珏身上,铁拐一点,身形倒窜,凌空一个筋斗,将手中的铁拐借劲抡 出,乘着“神手”战飞侧身一让之时,便已掠出门外,铁拐一点厅门,箭也似地窜了出去。 “金鸡”向一啼称雄武林,井非幸致,这全力一击,力道何止五百斤,幸好方才裴珏身 躯一扭,是以这一击没有击在胸上,但他亦是全身一震,天地宇宙在这一刹那之间仿佛都为 之跳动起来,他整个身子也被震得直飞了出去。 那段已将燃尽的蜡烛,远远落到这大厅的角落里,光线立刻一黯。 这“金鸡”向一啼,纵身、挥杖、出门、裴珏身飞、烛灭,几乎是在同一刹那中发生, “神手”战飞大喝一声,猛一长身,有如离弦之箭般追了出去。 但那“金鸡”向一啼的身形,已在十丈开外,这缺了一足的武林豪士,身手之快,端得 惊人。 “神手”战飞全力而追,倏然十数个起落,便已掠出了百丈,但却仍然和他有着一段距 离,战飞知道自己若想追上他,并非易事,心念一转,想到裴珏仍然留在厅里,不知生死如 何,那“七巧追魂”等人若在此刻有何举动,那么自己岂非前功尽弃。 一念至此,他便回身掠了回去,一人大厅,只见厅内光线昏黯,连半条人影都没有了, 只有吴鸣世的一个大布袋和一堆死鸡,仍然留在地上。 他大惊之下,随即冷冷一笑,突地抬头大喝道:“须新,你下来。” 喝声方住,大厅承梁之上,已跃下一、条人影来,“噗”地一声,落在地上,连身上和 头上的尘上都没有拍,就躬身站在“神飞”战飞身前,动也不动,正如和世间所有的奴才见 着主子的神情一样。 “神手”战飞便沉声道:“你可知道方才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那须新苦着脸,呐呐地答不出话来,原来他在承梁上蹲了一天一夜,方才竟睡着了,直 到战飞大声一喝,才将他惊醒过来。 “神手”战飞浓眉一皱,目光之中,满含杀机,瞬也不瞬地瞪在须新脸上。须新只觉浑 身发冷,冷汗直流,“噗通”跪了下去,哀声道:“小人――没看到。” “神手”战飞冷哼一声,厉声道:“养着你们这些废料,真是无用。”缓缓伸出手掌, 向那须新头上拍去,须新眼望着这双手掌,全身不住地颤抖,却连躲都不敢躲。 哪知“神手”战飞掌到中途,竞突地放了下去,挥了挥手和声道:“你呆了一天,快去 歇歇吧。”又道:你身体不好,将这些鸡拿回去煮汤来吃,以后就不会常常想睡觉了。“那 须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一怔,咯咯在地上叩了几个头,抬起那堆死鸡,感激涕零 地去了。须知”神手“心智深沉,城府极深,正是枭雄之才,方才心中虽是满肚怒火,但转 念之间,想到事已至此,杀了他又有何用,不如放他去了,让他以后更死心塌地地效忠自 己。古往今来,一心想成霸业的枭雄俱是如此,又岂只战飞一人而已。他思索半晌,连连冷 笑道:“你若逃过老夫的掌心,哼――”缓缓走到那幅画前,将那幅画仔细地卷了起来,缓 缓回身,目光一转,倏见厅门之前,赫然站着一人,竟是那“七巧追魂”那飞虹。 这一来倒大出“神手”战飞意料之外,怔了一怔,沉声叱道:“他们人呢?” “七巧追魂”面上毫无表情,冷冷望了他一眼,回身走出,一面道:“跟我来。” “神手”战飞满腹怒气却只得按捺住,跟在他身后,只见他肩头不动,腰身不回,脚下 却走得飞快,像是连脚尖都不沾地一般。 两人各各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走了半晌,那“七巧追魂”突地冷冷道:“那莫氏兄弟 若是救待了那姓裴的,定然对他感激,日后莫南要说什么话,他也不好意思不听。” 这“七巧追魂”头也不回,冷然说出这几句话来,“神手”战飞不禁心中大动,但却仍 然装着无动于衷的样子道:“听又怎地?不听又怎地?” “七巧追魂”冷哼一声,道:“他听不听莫氏兄弟的话,自然与我无关,可是――哼, 要知道‘北斗’七煞兄弟七人,论实力也不在阁下之下哩。” “神手”战飞心中不禁又为之一动,沉忖了半晌,忍不住道:“依那兄之见,又该如何 呢?”语气之中,冷冷冰冰的味道已一扫而空。 “七巧追魂”脚下不停,口中却道:“依我之见,我若是你,便找一个能助你一臂的帮 手,两人同心,力能断金,‘神手’战飞聪明一世,难道会糊涂一时吗?” “神飞”战飞一拍前额,连连道:“正是,正是!”又道:“其实小弟早有结交那兄之 意,只是难以启口而已,此刻那兄既如此说,想必是肯折节下交的了。”其实这“七巧追 魂”说第一句话时,他便已窥破真意,只是他城府极深,直到此刻才做出恍然大悟,欣喜无 比的样子来。 “七巧追魂”突地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伸出右手来,战飞目光一转,亦自伸出右手, 只听“拍、拍、拍”三声,两人已对击了三掌,那飞虹冰冷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喜色,但随 即淡淡道:“那姓裴的伤势并不甚重,绝不会伤了性命,可只就凭那姓奠的兄弟两人,却绝 对治不好他。依我之见,战兄也不必太快将他的伤冶愈,也不要说出伤势的轻重来,先拖一 段时期再说。若是这姓裴的表示很买我们的账的样子,战兄再将他治愈,也不算迟,否则― ―哼他又是冷笑一声,伸出左掌,立掌如刀,做了个往下”切“的手式,一面又道:“就想 法把他宰了。” “神手”战飞心头一凛,忖道:“这那飞虹手段之狠,心肠之辣,看来竟还在我之上, 日后若不将他除去,莫要我也着了他的道儿。”口中却笑道:“那兄之计,真是妙绝人衰, 只怕张良复生,诸葛在世也不过如此,小弟一介武夫,日后还要那兄时常赐教才是。” “七巧追魂”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转身又往前走,心中却在想道:“这姓战 的表面上看来虽是个直肠汉子,说起话来也好听得很,其实他心里想什么,谁也不知道,此 人城府太深,日后若不好好对付他,说不定他就会先下手将我除去。” 两人虽然心中各自转着念头,但脚下却都极快,走了半晌,战飞只见前面一片稻草之 中,盖着三五间房子,此刻窗内灯火荧荧,照得窗纸一片昏黄,知道便是那莫氏兄弟存身之 处了。 “七巧追魂”果然侧首道:“到了。”身形加快,倏然几个起落,掠到那栋房子门前, 伸手一推,闪身掠了进去。走入室内,只见迎门一张卧榻上,睡着兀自晕迷着的裴珏,吴鸣 世满面关切之容,坐在床侧,那莫氏兄弟却一个举着油灯,一个俯首看着裴珏的伤势,手里 拿着一包金创药,正缓缓往裴珏伤处倾倒。 “神手”战飞和“七巧追魂”走进房里,竟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一眼。 “神手”战飞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一个箭步,窜到床前,突然劈手一把夺过那莫南手 中拿着的金创药,看也不看就往地上一丢,一面冷笑道:“这种药怎治得了病!”俯身一 望,只见裴珏肩胛上的衣袂,已被撕开,露出里面已经青肿老高的肉来,他用手指轻轻一 按,又自皱眉道:“不知道骨头碎了没有?”根本再也不望莫南一眼。 莫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倏忽换了好几个颜色,终于一言不发地后退三步,回头一 望,那“七巧追魂”那飞虹枯瘦的面庞上,正自泛出一种奇怪的笑容。 他冷笑一声,腹中暗骂:“总有一天,哼――”哪知他念头尚未转完,门外突地传来一 声森冷笑声,一个娇柔清脆的口音,用十分冰冷的语气,一字一句他说道。 “谁是‘北斗七煞’中的老大、老五,统统给我滚出来!” 他大惊之下,骇然而顾,只见一个身躯婀娜,面目如花的女子,一手抹着门框,俏生生 地站在门口,一双媚目之中,露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寒光来,正自缓缓自每个人面上扫过。 屋中之人,除了受伤的裴珏之外,可说都是当今武林中的一等高手,但却没有一人知道 这女子是何时而来,从何而来的。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