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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冒险探挑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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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冒险探挑源 暴风雨终于过去,海面又恢复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却已不知有 多少无辜的生命被它吞了下去。 海面上飘浮着一块块破碎的船板,还有各式各样令人想像不到的东西,却全都 像是它吐出来的残骨,看来显得说不出的悲惨绝望。 又过了很久,才有一个人慢慢的浮了上来,正是陆小风。 他还活着。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运气特别好,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早巳被千锤百炼过,他所能 忍受的痛苦和打击,别人根本无法想象。 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从他眼前飘过,他伸手抓住,竟是个青铜铸成的夜壶。 他笑了。 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实在也是件令人无法想象的事。 可是不笑又能怎么样?哭又能怎么样?若是能救活那些和他同经患难的人,他 宁愿从现在一直哭到末日来临的时候。 现在海面上却连一个人都看不见。连死人也看不见,就算所有的人都已死在这 次灾祸中,他们的骸骨还应该飘浮在附近的。 “也许他们还没有浮上来。”陆小凤也希望他还能找到几个劫后余生的人,希 望找到老狐狸、牛肉汤、岳洋……可是他找不到。海船上的人都像是已完全被大海 吞没,连骨头都吞了下刚才他的身子恰巧被嵌在船身残存的龙骨里,而且还曾经昏 迷过一阵,难道就在那短短的片刻中,所有的人都已被救走? 他希望如此,他宁愿一个人死,只可借他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没有人会 预料到暴风雨的来临,更没有人能预料到这条船会遇难。在那样的风雨中,也没有 人能停留在附近的海面,等着救人。 陆小凤忽然想起了岳洋,想起他眼睛里那种奇怪的表情。“现在你总该已明白, 我为什么一定不让你坐这条船了。 难道他真的早巳知道这条船会翻?所以要救陆小凤,因为陆小凤也救过他。 可是他自己为什么又偏偏要坐这条船?难道他本来就正找死? 他若是真的想死,早就可以死了,至少已死过八次。 这些疑问只伯已永远没有人能回答了,陆小凤只有自己为自己解释。“那小子 一定是故意这么说来气我的,他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在三天前就已知道这条船会翻?” 现在陆小凤能够思想,只因为他已坐在一样很安全可靠的东西上。 mpanel(1); 他坐在一尊佛像上。 一丈高的佛像,恰巧是仙佛中块头最大的弥陀佛,倒卧征海面,就像是条小船 上。 只可惜这条船上非但没有黄酒,连白水煮蛋都没有。 “下次你若再掉下海,唯一能吃到的,就是你自己的肉。” 陆小凤真想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一块来尝尝,他忽然发现自己饿得要命。 放眼望去,海天相接,一片空蒙。 这种意境虽然很美,只可惜无论多美的意境都填不饱肚经过了这场暴风雨后, 附近的海面上,连一条鱼都没他唯一还能看得见的―秤鱼,就是木鱼。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木鱼,也在顺着海流向前飘动。 只可惜他并不想念经。 ―若是和尚们看见这些木鱼,心里不知会有什么感觉?是不是也同样希望这些 木鱼是有血有肉的活鱼? 海洋中仿佛有股暗流,带动着浮在海面上的木鱼和佛像往前走。 前面是什么地方? 前面还是海,无边无际的无情大海,就算海上一直这么样平静无波,就算这笑 口常天的弥陀佛能渡到彼岸,陆小凤也不行了。 他不是用木头刻成的,他要吃,不咆就要饿死,不饿死也要渴死。 四面都是水,一个人却偏偏会渴死,这岂非也是种很可笑的讽刺。 陆小凤却已连笑都笑不出,他的嘴唇已完全干裂,几乎忍不住要去喝海水。 黄昏过去,黑夜来临,漫漫长夜又过去,太阳又升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人已几乎完全昏迷,忍不住喝了口海水,然后就开始呕 吐,又不知吐了多久,好像连肠子都已吐了出来。 昏昏迷迷中,仿佛落入―面大网中,好大好大的一面网,正在渐渐收聚,吊起。 他的人仿佛也被悬中吊了起来,就真的完全晕了过去。 池实在无法想象,这次昏迷后。他会不会再醒,更不可以想象自己万…醒来时, 人已到了哪里? 陆小凤醒来时已到厂仙境。 阳光灿烂,沙滩洁白柔细,海水湛蓝如碧,浪涛带着新鲜美丽的白沫轻拍着海 岸,晴空万里无云,大地满眼翠绿。 这不是仙境是哪里?人活着怎么会入仙境! 陆小凤还活着,人间也有仙境,但他却没法子相信这是真的,从他在床上被弹 起的那一瞬间,直到此刻发生的事,现在想起来都像是场恶梦。 那笑口常开的弥陀佛也躺在沙滩上,经过这么多灾难后,还是双手掺着肚子, 呵呵大笑。 陆小凤狠狠的瞪着它:“跟你同船的人都已死得干干净净,你躺在这里大笑, 你这算是哪一门的菩萨?菩萨,却只不过是用木头刻出来的,别人的死活,他设法 子管,别人骂他,他也听不见。陆小凤又叹了口气。”你对别人虽然不义,却总算 救了我,我不该骂你的。“ 灾难已过去,活着的却只剩下他―个人,心里是欣慰还是悲伤?别人既不知道 他也无法诉说,竟仿佛将这木偶当作了唯一曾经共过患难的朋友。 你若经历过这些事后,也一定会变成这样子的。 现在他虽然还活着,以后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却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天地茫茫,一个人到了这完全陌生的地方,就算这里真是仙境,他也受不了。 他挣扎着,居然还能站起,第一件想到的就是水。 若是没有水,仙境也变成了地狱。 他拍了拍弥陀佛的大肚子:“你一定也渴了,我去找点水大家喝。U 看来这地 方无疑是个海岛,岛上的树木花草,有很多都是他以前很少见到的,芭蕉树上的果 实累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大馒头。 吃了根芭蕉后,渴得更难受,锄下根树枝,带着把芭蕉再往前走,居然找到了 一湾清泉。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水的滋昧竟是如此甜美,远比最好的竹叶青还好喝。 吃了根芭蕉后,他才想到一件可怕的事“若是没有船只经过,难道我就要在这 荒岛上过一辈子?‘没有船只经过。他在海岸边选了块最高大的岩石,坐在上面守 望着好几天,也没看见一点船影。 这荒岛显然不在海船经过的路线上,他只有看着弥陀佛苦笑。“看来我们已只 有在这地方耽一阵子了,我们总不能就这么样像野狗一样活厂去,我们好歹也得像 样子一点。” 他身上从不带刀剑利器,幸飘来了,将夜壶剖开,用石头打平,夹上两片木头 做柄,再就着泉水磨上一两个时辰,居然就变成了一把可以使用的刀。 他并不想用这把刀去杀人。 现在他才知道,除了杀人外,原来刀还有这么多别的用处。 他砍下树枝作架,用棕搁芭蕉的叶子作屋顶,居然在泉水旁搭了间还不算太难 看的屋子,再去找些柔软的草铺在地上,先让他唯一的朋友弥陀佛舒舒服服的躺下 去。 然后他自己才躺在旁边,看着月光从蕉叶间漏下来,听着远处的海涛拍岸,忽 然觉得眼睛湿湿的,一滴眼泪沿着面颊流了下来。 二十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流泪。 无论遇着什么样的灾祸苦难他都不怕,他忽然发现世上最可怕的,原来是寂寞。 一种空荡荡,无依无靠,觉得什么事都没有主宰的寂寞。 他决心不让自己再往这方面去想,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二天一早他就沿着海滩去找,将一切可以找得到的东西都带回来,其中有佛 像,有木鱼,还有各式各样的贝壳。 下午他的运气比较好,潮退的时候,他居然在海滩上找到一个樟木箱子。 他小心翼翼的抬回去,先吃了几根芭焦,喝饱了水,才举行开箱大典。 打开箱子时,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像小鹿般乱撞,从来也没有这么兴奋紧张过。 箱子里还有个小小的珠宝箱,装满了珍珠首饰,只可惜现在却连一点用都没有。 最有用的是把梳子,几根金替,还有两本坊间石刻的通俗小说,一本是《玉梨 娇》,一本是《侠义风月录》。 箱子里当然还有衣服,却全是花花绿绿的女人衣服。 这些东西平时陆小凤连看都不会看一看,现在却兴奋得像个孩子刚得到最心爱 的玩具,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 木鱼剖开可以当作碗,用不着再用手揍着水喝,金替可以当作针,再用麻搓一 点线,就可以把那些花衣服改成窗帘,门帘,乱得像稻草一样的头发,也可以梳一 梳了,还有那两本书若是慢慢的看,也可以打发很多空虚寂寞的日子。 他躺在用草叶作成的床上,翻来复去,想着这些事,忽然跳起来,用力给了自 己两个耳刮子。 笑口常开的弥陀佛若有知,一定会认为这个人又吃错了药。 他打了自己两耳光还嫌不够。“劈劈拍拍\又给了自己四下,指着鼻子大骂。 “陆小凤,陆小凤,你几时变得这么没出息的,只会像女人一样盘算着这些婆 婆妈妈的事,难道你真想这么样过一辈子?” 天还没有亮,他就选了个最大的木鱼,在上面打了个洞,装满了水,再用一条 花绸长裙,包了两扎芭蕉,一起系在身上,拍了拍弥陀佛肚子:“我可不像你一样, 整天躺在这里,从明天开始,我也不能整天陪着你了。”他已决定去探险。去看看 这岛上有没有人?有没有出路。 就算他明知那浓密的丛林中到处都有危险,也已改变不了他的决心。 他每天早上出去,晚上回来,脚底已走破,身上也被荆棘刺伤。 丛林里到处都有致命的毒蛇虫蚁,甚至还有会吃人的怪草。 有几次他都几乎送了命,可是他不在乎。 他相信一个人只要有决心,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打出一条出路来的。 时光易逝,匆匆一个月过去,他几乎已将这岛上每一寸地方都找遍了。 除了一双又疼又肿的脚,和满身伤痕外,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岛上非但没有人,连狐兔之类的野兽都没有,若是别的人,一定早巳绝望。 可是他没有。 他虽已精疲力竭,却还是绝不灰心,就在第三十三天的黄昏,他忽然听见一面 长满藤萝的山崖后,仿佛还有流水拨开藤萝,里面竟有条裂隙,仅容一个人侧身而 过。 可是再往里面走,就渐渐宽了。 山隙后仿佛有光,本已几乎听不见的流水声,又变得很清晰。 他终于找到了一条更清澈的泉水,沿着流泉往上走,忽然发现―样东西从泉水 中流了下来,却只不过是一柬已枯萎厂的兰花。 他还是将兰花从水中捞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在这里看见过兰花,只要有一点不 寻常的现象,他就绝不肯放过。 这次他果然没有失望。 兰花虽已枯萎,却仍然看得出叶子上有经过人修剪的痕迹。 他兴奋得连―双手都在发抖,这岛上除了他之外,一定还有人,他忽然想起陶 渊明的《桃花源记》。 ―口气再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山势竟真的豁然开朗,山谷里芬芳翠绿,就像是 个好大好大的花园,其间还点缀着一片亭台楼阁。 他倒了下去,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心里充满了欢愉和感激,感激老天又让他看 见了人。 只要还能看得见人,就算被这些人杀了,他也心甘情愿的。 住在这种世外桃源中的当然不会是杀人的人! 现在无论谁都已想得到这岛上一定有人的了,但是无论谁只怕都想不到,陆小 凤在这岛上第一个看到的人竟是岳洋。 岳洋非但没有死,而且衣着华丽,容光焕发,看来竟比以前更得意。 绿草如菌的山坡下,有条采石小径,他就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一看见他就跳了起来,就好像看见了个活鬼一样,尖声:“你怎么会在 这里的Jo岳洋冷笑:”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陆小凤:“翻船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岳洋:“翻船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他问的话,竟和陆小凤问他的一模一样,翻船的时候,陆小凤的确没有立刻浮 上来。 陆小凤只好问别的。“是谁救了你?” 岳洋:“是谁救了你?”陆小凤:“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都在这里?”岳洋道。 “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都在这这里”他还是一字不改,将陆小凤问他的话反问陆小 凤一遍。 陆小凤笑了。岳洋却没有笑,他们大难不死,劫后重逢,本是很难得的事。但 是他却连一点愉快的样子都没有,竟好像觉得陆小凤死了反而比较好。 幸好陆小凤一点都不在乎,他早就知道这少年是个怪物。“你是不是本就要到 这里来的,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到扶桑去,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老狐狸的船会在哪里遇 难?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些话就算问了出来,一定也得不到答复的,陆小凤索性连提都不提。现在他 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这里还有些什么人?老狐狸、牛肉汤他们是不是也到了这 里?” 岳洋冷冷道:“这些事你都不必问。” 陆小凤:“我既然已经来了,怎么能不问?” 岳洋道:“你还可以从原路回去,现在还来得及。” 陆小凤笑:“你就算杀了我,我也绝不回去的。” 岳洋沉下脸:“那么我就杀了你。” 他右掌上翻,左掌斜斜划了个圈子,右掌突然放圈子里穿出,急砍陆小凤左颈。 他的出手不但招式怪异,而且又急又猛,就在这短短的二十天里,他武功竟似又有 了精进。 武学一道,本没有侥幸,但他却实在进步得太快,简直就像是奇迹。就只这一 招,已几乎将陆小凤逼得难以还手。陆小凤这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高手,当真 可以算是身经百战,久经大敌,却还很少见到武功比这少年更高的的。这种变化诡 异的招式,他以前居然从来没有见到过。 他凌空一翻,后退八尺。岳洋居然没有追击,冷冷:“你退回去,我不杀你。” 陆小凤:“你杀不了我,我也不退。”岳洋:“你不后悔?”陆小凤道:“我早就 说过,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岳洋冷笑,再次出手,立刻就发现陆小凤的功也远比他想象中高得多。 无论他使出多怪异的招式,也沾不到陆小凤一点衣抉,有时他明明已将得手, 谁知陆小凤身子一闪,就躲了开去! 陆小凤本来明明有几次机会可以击倒他的,却一直没有出手,仿佛存心要看看 他武功的来历,又仿佛根本就不想伤害他。 岳洋却好像完全不懂,出手更凌厉,突听花径尽头一个人带着笑连己“贵客光 临,你这样就不是待客之道了。” 花径尽头是花,一个人背负着双手,站在五色续纷的花丛中,圆圆的脸,头顶 已半秃,脸上带着种很和气的笑容,若不是身上穿的衣服料质极好,看来就像是个 花匠。 一看见这个人,岳洋立刻停手,一步步后退,花径的两旁也是花,他退入花丛 中,身子一转,忽然就无影无踪。 那和和气气的小老头却慢慢的走了过来,微笑:“年轻人的礼貌疏慢,阁下千 万莫要怪罪aU陆小凤也微笑:”没关系,我跟他本就是老朋友。“小老头抚掌:” 老友重逢,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少时我一定摆酒为两位庆贺ao他又笑:“山居寂 寞,少有伎客,只要有一点小事可以庆贺,我们都不会错过的,何况这种大事!”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一种安乐太平满足的光景,不知不觉的从言语之间流露出 来,听在久经忧患的陆小凤耳里,真是羡慕得要命。 小老头又问:“却不知贵客尊姓大名?” 陆小凤立刻说出了名姓,在这和和气气的小老头面前,无论谁都不会有戒心。 小老头点点头:“原来是陆公子,久仰得很。”他嘴里虽然在说久仰,其实却 连一点久仰的意思都没有。 陆小凤少年成名,名满天下,可是他听起来,却和张三李四,阿猫阿狗全无分 别,这倒也是陆小凤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小老头又笑:“今天我们这里恰巧也有个 小小的庆典,却不知贵客是否愿意光临?” 陆小凤当然愿意,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今天你们庆贺的是什么?” 小老头:“今天是小女第―次会自己吃饭的日子,所以大家就聚起来,将那天 她吃的菜饭再吃一次。” 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庆贺,世上值得庆贺的事也未免太多了。 陆小凤心里虽然在这么想,嘴里却没有说出来,只希望他女儿那天吃的不是米 糊稀粥,这些日子来他嘴里实在已淡得出鸟来。 小老头道:“陆公子心里一定好笑,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庆贺,世上值得 庆贺的事也未免太多了,差可告慰的是,小女自幼贪吃,所以自己第一次吃饭,就 要人弄了一大桌酒菜。” 他虽然说出了陆小凤的心事,陆小凤倒并不惊奇,他的想法本是人情之常,无 论谁听到这种事,都难免会这么样想的。 小者头又笑:“这里多年来未有外客,今日陆公子忽然光临,看来倒也是小女 的运气。”陆小凤笑道:“等我吃光了你们的酒肉时,你们就知道这不是运气了。” 小老头大笑,拱手揖客。陆小凤:“主人多礼,我若连主人的尊姓大名都未曾请教, 岂非也不是做客之道?” 小老头:“我姓吴,叫吴明,口天吴,口月明。 他大笑又:“其实我最多只不过有张多嘴而又好吃的口而已,日月之明,是连 一点都没有的。” 他笑,陆小凤也笑。 经过了那些艰苦的日子后,能遇见这么好客多礼,和气风趣的主人,实在是运 气。 陆小凤心里实在愉快得很,想不笑都不行。 走出花径又是条花径,穿过花丛还是花丛,四面山峰滴翠,晴空一碧如洗,前 面半顷荷塘上的九曲桥头,有个朱栏绿瓦的水阁。 他们去的时候,一阁里已经有十来个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年纪有老有幼, 性别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庄严华丽的上古衣冠,有的却只不过随随便便披着件宽袍。 大家的态度都很轻松,神情都很愉快,红尘中所有的烦恼忧伤,都早已被隔绝 在四面青山外。 这才是人生,这才是真正懂得享受生命的人,陆小凤心里又是感慨,又是羡慕, 竟似看呆了。 小老头:“这里大家都漫不拘礼,陆公子也千万莫要客气才好。,陆小凤:” 既然大家都漫不拘礼,为什么要叫我陆公子! 小老头大笑,拉起他的手,走上九曲桥。 一个穿着唐时一品朝服,腰缠白玉带,头戴紫金冠的中年人,手里拿着杯酒, 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将手里金杯交给陆小凤,又摇摇晃晃的走了。 小老头笑:“他姓贺,只要喝了点酒,就硬说自已是唐时的贺知章转生,所以 大家就索性叫他贺尚书,他却喜欢自称四明狂客。”陆小凤也笑:“难怪他已有了 醉意,既然是饮中八仙,不醉就不对了。”他嘴里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在注意着一 个女人,值得注意的女人,通常都不会难看的。 她也许太高了些,可是修长的身材线条柔和,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魅 力,脸部的轮廊明显,一双猫一般的眼睛里动着海水般的碧光,显得冷酷而聪明, 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对生命仿佛久已厌倦。 现在她刚离开水阁中的一群人,向他们走过来,还没有走得太近,陆小凤就已 觉得喉头发于,一股热力自小腹间升起。 她仿佛也看了他一眼,猫一样的眼睛中充满轻蔑讥消的笑意。 然后她就立刻转过脸,直视着小老头,慢慢的伸出手。 小老头在叹息:“又输光了?” 她点点头,漆黑的长发微微波动,就像是黑夜中的海浪。 小老头:“你还要多少?” 她伸出五根手指,纤长有力的手指,表现出她内心的坚强。 小老头道中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她:“下一次。” 小老头:“好,用你的首饰做抵押,还给我的时候再付利息。”她立刻同意, 用两根手指从小老头手中抽出张银票,头也不回的走了,连看都不再看陆小凤一眼。 小老头却在看着陆小凤微笑:“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规距,可是大家都能谨守 一个原则。” 陆小凤眼睛还盯着她的后影,随口问:“什么原则!” 小老头:“自食其力。” 他又解释:“这里有世上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厨子,无论哪一种享受都是第一流 的,可是收费也很高,没有能力嫌大钱的人,很难在这里活得下去。” 陆小凤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移开了,他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上唯一的财产就是那 把用夜壶改成的刀。 小老头又笑:“今天你当然是客人,只要不去跟他们赌,完全用不着一文钱。” 今天是客人,明天呢? 陆小凤忽然问:“他们在赌什么?” 小老头:“在赌银子,他们喜欢赌得痛快。” 陆小凤:“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小老头:“当然可以。” 他笑得更愉快。“只不过你若要赌,就一定要小心沙曼”沙曼,多么奇怪的名 字。 陆小凤:“沙曼就是刚才来借钱的那个?” 小老头笑:“她输得快,赢得也快,只要一不小心,你说不定连人都会输给她。” 陆小凤也笑了。 若是能将自己输给那样的女孩子,倒也不坏,只不过他当然还是希望赢的。 桌上堆满了金珠和银票,沙曼的面前堆得最多,陆小凤―走过去,她就赢了。 他们赌得果然简单而痛快,只用三粒殿子,点数相同的“豹六子”当然统吃。 “四五六”也不小。“么二三”就输定了。 除去一对外,剩下的一粒骰子若是六点,就几乎已可算赢定。 她居然一连掷出了五次六点,猫―样的眼睛中已发出绿玉般的光。 输钱的庄家是个已开始发胖的男人,看来和你平日在茶楼酒馆看见的那些普通 人完全没有什么两样,但却出奇的镇定,一连输了五把,居然还是面不改色,连汗 珠都没有一滴。 他们赌得比陆小凤想象中还要大,但输得并不太精,既不会找门子,更不会用 手法。 只要懂得最起码的一点技巧,到这里来赌,就一定可以满载而归。 陆小凤的手已经开始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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