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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无垢道:“夫人夸奖,夫人是当代大家,崂山末技,不在夫人法眼之内。”胡 凤楼道:“你言重了,我不敢当这四字当代大家。所谓大家,指的不应该是一个人 的修为,品德、胸禁、气度,至少应该占一半,真说起来,当代大家四个字当之无 愧的,放眼当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南海“的”无玷玉龙“郭! 无垢道:“无垢生得晚,但是夫人的当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无垢认为,能跟‘南海王’并称的,只有夫人。”胡凤楼笑了,笑得很高兴,但似 乎也带点伤感:“你这是捧我了……” 无垢道:“无垢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胡凤楼笑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谢谢你对我的推崇,咱们不要把话扯远了… …”顿了顿,接问道:“令堂许的宏愿,是有年限的,还是你得把一辈子奉献三清?” 无垢道:“无垢今生今世,皈依三清。” 胡凤楼道:“你自己的意思怎么样?” 无垢道:“无垢之皈衣三清,是为母病不愿,身为人女,理应如此。再说,几 年下来,无垢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清静无为的日子了。”胡凤楼沉默了一下,道: “既是这样,小翎就只有死心了。” 无垢道:“万请夫人谅宥!” 胡凤楼目光一凝,道:“似乎你知道我要跟你谈什么?” 无垢道:“是的,无垢想到了。” 胡凤楼道:“那么,让我最后问一句,你自己对小翎的看法怎么样?” 无垢道:“翎贝子无论家世、人品、所学,在女儿家心目中,都不作第二人想, 也是每一个女儿家的天大福份!” 胡凤楼道:“这么说你。” 无垢道:“如果夫人一定要让无垢说,无垢感激夫人跟翎贝了的垂爱,无垢愿 意视翎贝子为须眉知己。”胡凤楼呆了一呆,道:“这么说,小翎在你心目中,并 不是……” 无垢道:“夫人,情之一事,不要看两字缘份。” 胡风楼道:“你也不必这么说了,小翎虽然是我的儿子,连我也不认为他是最 好的,而且差人很多。”无垢没说话。 胡凤楼道:“或许我不该问,你是不是已经遇见了心目中不作第二人想的?” 无垢很平静,话也答得毫无犹豫:“是的。” 胡凤楼目光一凝:“能让我知道―下,是当今的哪―个么?” 无垢道:“无垢深知夫人,不怕让夫人知道,无垢跟他在‘崂山’‘南天门’ 一度邂逅,如今他也来了‘独山湖’,他姓燕,单名一个侠字。” 胡凤楼猛一怔,倏然而笑,笑得很高兴,真很高兴:“你好眼光,真好眼光, 小翎是不能跟他比,而且差了很多……” 无垢娇靥上有点异色:“夫人也知道他?” 胡凤楼道:“你也应该知道他,我奇怪你为什么不知道,难道说,纪刚对你们 还没作交待?” 无垢道:“夫人是指……” 胡凤楼道:“我这以说吧,他不姓燕,他姓郭,他叫郭燕侠……” 无垢猛一怔,忙道:“夫人是说……” 胡凤楼道:“南海郭玉龙收了六个义子,人称‘郭家六龙,他居长。” 无垢目闪异采,忍不住一阵激动:“原来他竟是……怪不得,怪不得……贝勒 爷怎么没往下交待?” 胡凤楼道:“许是因为傅侯已经到了,用不着他再往下交待什么了。” 无垢目光一凝:“侯爷!” 胡凤楼道:“纪刚得知燕侠就是郭家的郭燕侠之后,密奏进宫,皇上了一道密 旨给傅侯,着他来对付这个郭家人。” 无垢脸色一变,失声道:“那么夫人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她到此打住,没往下说。胡凤楼淡然一笑,道:“我是很为 难,不过我相信还能应付。无垢目光一凝道:”郭家的那个燕侠,他是不是已经知 道了?“ 胡凤楼道:“他已经知道了。” “那他……” mpanel(1); “我求爱他开‘独山湖’,他说郭家不愿意再退让,这一次,不是埋骨‘独山 湖’,就是宁愿让人家抬着出去。” 无垢脸色一变:“他怎么能也让夫人为难?” 胡凤楼道:“他没有错,我不能让郭家再退让了,事实上郭家也不能再退让了, 否则就得永无休止的退让下去。” 无垢道:“可是,夫人,两虎争斗必有一伤,无论伤着哪―方,相信都不是夫 人乐于见到的。” 胡凤楼道:“不错,不过事到如今,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方面是我的夫婿, 夫婿身后背着个朝廷,不能不效忠于皇上。一方面是我的朋友,尤其当年我欠过他 家一笔不小的债,眼前若要化解,恐怕只有等奇迹出现了。” 无垢道:“这么说来,都怪纪贝勒……” 胡凤楼道:“不,不能怪他,谁都不能怪,各人的立场不同,要怪只能怪造化 弄人。” 无垢香唇启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话。 胡凤楼缓缓站了起来,道:“咱们的谈话该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无垢跟着站起,低头道:“关于翎贝子的事,不请夫人见谅。” 胡凤楼道:“你要是这么说,那就是不了解我,我要真是那种人,也就不会来 问你意思。 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你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你不该是,绝不该,就象我刚 才说的,谁都不怪,是造化弄人。“ 无垢低着头道:“是 谢谢夫人。” 胡凤楼道:“要有事,你忙你的去,要是没事,你就歇着吧。”话落,她转身 行了出去。 无垢施下礼去:“无垢恭送夫人。”只听胡凤楼轻柔话声传了过来:“不要多 礼了。” 刚才面对面的谈话,这位博夫人表现得―直很平静、很镇定,可是现在抬起头, 却发现傅夫人那无限美好的背影,透着无限的凄凉,还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尽管说这出那虽什么,望之却能令人心酸。无垢的心弦,泛起了震颤,傅夫人的心 情,她能体会,或许她不是唯一能体会傅夫人心情的人,但她绝对是体会最深该, 最强烈的一个。她所知道的傅夫人胡凤楼,不会被世上的任何事难倒,而唯独介乎 郭、傅两家几十年来的这件事,使她深深的为难,而感到一筹莫展,不然,像傅夫 人这么个绝代奇女子,不会求渚于奇迹的出现。突然之间,无垢这么想,假如她是 傅夫人,处在此时此地,她应该怎么办?她感到跟傅夫人一样的为难,但是她绝对 没有办法表现得跟傅夫人一样的平静、镇定。 这就关系着各人的气度、修为与历练了。或许因为傅夫人是上一代绝代奇女子。 或许是因为她是这一代红粉蛾眉中称最的一个。对傅夫人,她不只有相惜之感,甚 至有一份强烈的仰慕与敬佩。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傅夫人的心情,体会得最深刻最强 烈的原因之一。 她把傅夫人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甚至于几乎把自己当成了傅夫人。她坐了 一会儿,想了半晌,旋即站起来走了出去。 傅夫人回到了禅房,傅侯正自踱步等候,一见俩夫人进来,忙迎向前去:“怎 么样?” 傅夫人淡然道:“你倒比你儿子还急呀。” 傅侯倏然一笑:“谁叫我是个做爹的,谁叫小翎是我的儿子。” 傅夫人没说话,走过去坐下。 傅侯跟了进来:“到底怎么样了?” 傅夫人抬眼瞟了傅侯一下:“还用问么?” 傅侯微一怔:“我不信。” 傅夫人道:“你凭什么不信?” 傅侯道:“我的儿子,咱们小翎,不会辱没他们任何一个。” 想说的,傅夫人没敢说,否则那只有加深傅家对郭家的那份没有理由的急恨, 她道:“人家这辈子是三清弟子出家了。” 傅侯道:“那不要紧,原就不要紧,只要她愿意,我想法子让她还俗。” 傅夫人道:“问题是人家不愿意这么做。” 傅侯道:“这就是我所不能相信的。” 傅夫人霍地站了起来:“这么说你是不相信了,那好办,你自己问去。” 傅侯呆了一呆,忙道:“别动气,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只是替咱们的儿子不 甘心,也心疼咱们的儿子。” 傅夫人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小翎这么大了,他应该懂这个道理。” 傅侯目光一凝:“凤楼,这种事,世上有几个能想得开,看得破的?”的确, 这是实情实话。世上唯独情关难过。 傅夫人怔了一怔:“我也知道,可是人家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说该怎么办?” 傅侯双眉扬起:“总有办法可想,总有办法可想。” 傅夫人道:“你总不能强让人家还俗,强让人家嫁给你的儿子吧?” 傅侯道:“只要是为了我的儿子,我真不能不惜……”傅夫人脸色微沉,冷言 道:“你能不惜怎么样?我不准!” 傅侯道:“凤楼……” 傅夫人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准就是不准。” 傅侯道:“凤楼,毕竟,小翎是咱们的儿子。” 傅夫人道:“这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谁的谁疼谁爱,这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可 是疼也好,爱也好,都不能超越了情理法。” 傅侯皱眉道:“这种事你怎么硬往情理法上扯。” 傅夫人正色道:“玉翎,你不该有这么一说,绝不该。你不会不知道,世间的 任何事,都脱不了情理法,为什么一旦牵扯上你的儿子,你就不承认,难道‘神力 侯’傅家就能不讲情理不讲法?看在这么惯你的儿子,难道希望他成为一个不讲情 理不讲法的傅家子孙?老侯爷比你还疼小翎,恐怕他老人这也不会赞成你的想法。” 傅侯的眉锋,刹时又皱深了三分,道:“这是咱们夫妻的事,别扯上老人家好 不好?” 傅夫人道:“这不是我夫妻的事,而是整个傅家的事,我这个傅家媳妇,负有 相夫教子的责任,不能也不敢愧对老侯爷。”? 傅侯忙摇了手:“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不说了行,不行?” 傅夫人道:“不是谁说得过谁,说不过谁,这就是情理法,你在这三个字上, 一个也站不稳,你可以不说了,我不能不说,我去告诉小翎去,让他趁早死了这条 心。” 傅侯道:“你去吧;我张不开这个口。” 傅夫人道:“我没有让你去。” 话落他要走。 傅侯突一抬手道:“等等,还是我去吧。” 傅夫人目光一凝道:“为什么你又要去了。” 傅侯道:“是他让我代他求你,我应该给他有个交待再说,你这种说法,我怕 他受不了。” 傅夫人脸一整,道:“玉翎,你可别小看这件事,为了听们的儿子,我可别让 他再存一点希望,我不能答应,而且,将来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可唯你是问。” 傅侯道:“放心,对小翎来说,你也不是别的事,只要告诉他不行,多说什么, 或者少说什么都是―样了。” 傅侯转身行了出去。 傅夫人一个留在这间禅房里,她并不是上上人,也不能完全处之泰然。在这间 禅房里,她也听不见那间禅房里,父子俩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转眼工夫不到,她听见了小翎一声怪叫,这一声怪叫,发自小翎的心灵 深处,也能撕袭每一个听见人的心。随即,她又听见傅侯叫了一声:“小翎!”这 一声声音不小,也充满了惊急。傅夫人她心神震颤,一步跨出了禅房。与她一步跨 出发禅房几乎同时,她看见一条矫捷人影冲出那间禅房,破空掠去。她看得出,那 是她唯一的儿了,翎贝子,傅小翎。 紧跟着傅小翎,另一条人影也冲出那间禅房,远比傅小翎娇捷,远比傅小翎快。 她也看得出,那是她的夫婿,“神力威侯”傅玉翎,他急忙扬声沉喝:“站住,不 许追他!” 傅侯的修为列宦海第一人,自是没有说话,掠势一身躯飞旋,带着一阵劲风到 了傅夫人之前。 “凤楼……” 傅夫人道:“现在你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反倒好。” 傅侯的脸色有点白,有几分惊急,也有几分痛惜,可是他并没有说话。傅夫人 听听,看看,院子里空荡寂静,没一点动静,但是她道:“恐怕自纪刚以下,马上 就会知道了,连咱们自己都算上,我不希望任何人再提这件事。” 博侯双眉微扬:“这又不丢人。” 傅夫人冷冷道:“不丢人,可也没什么光采。” 傅侯还等再说。 傅夫人道:“你怎么还这么糊涂,我的事就是菱妹妹的事,要能管,她早出面 了,可是这件事,你见她吭过一声,到现在露面了没有?” 傅侯脸色一变,默言未语。 傅夫人转身进了禅房。 傅侯跟进了禅方,冷然道:“想不到曾几何时,也轮到红菱对傅家这样了。” 傅夫人霍然旋过了身,黛眉高扬,凤目圆睁,威态逼人。“红菱怎么了,红菱 可又比谁矮多少。不错,在名义上,她跟紫娟、蓝玲都是我的丫头,可是你不是不 知道,在我还没嫁进你傅家门之前,我跟她们三个就情同姐妹。不要以为傅家世代 簪缨,贵为王侯,做的不对还不让人说,别说是红菱,就算是个不相干的市井小民, 贩夫走卒,就算是当今皇上做错了事,人家不敢说出口,放在心里也总可以。” 毕竟,这位“神力威侯”傅玉翎,对自己这位夫人,除了敬爱之外,还多了几 分“畏”,也加以他行事一向不如这位夫人在理字上站得住。夫人这一发威,他的 脸色立即缓和了不少:“你别误会,我是说……” 傅夫人冷然截口道:“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我是不是误会,你自己也应该明 白,你最好别误会红菱才是真的,这样朋友,这种交情,当世之中,恐怕再也难以 找到。别看她已经嫁了人,别看她多少年未通音讯,要是今天我胡凤楼有了急难, 她照样能为我舍命,为我死,人家的这种表现,能让咱们羞煞愧煞,你还有什么不 知足的?再说她也没有轻视谁的意思,她只是认为这件事不对而不吭声,不露面, 人家错了么?没有吧!” 傅侯陪上一脸的强笑:“反正我总是说不过你,不说了,行吧?” 傅夫人脸色一整,道:“玉翎,我不是个强词夺理,咄咄逼人的女人,我为人 做事来也永远讲一个理字。要说我真能不护短,我疼自己的儿子,那是自欺欺人, 只是我不会做得太过份,做得让人看不过去,做得有朝一日害了自已的儿子。就拿 眼前这件事来说,只要人家愿意,我并不反对,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还要我怎么 样?可是现在人家有难处,咱们就不能强人所难,谁也不能……” “天!”傅侯叫道:“打当初认识你到如今,多少年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是引 么样的人么?” 傅夫人目光一凝:“玉翎,你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傅侯毅然点头:“当然知道,要不然我对你怎么除了敬爱之外,还多了分怕呢?” 他说来一脸正经。 但是,这不是个较严肃话题? 足证,这位傅侯,虽然位列王侯,权势显赫,威震当朝,儿子都爵封贝子也这 么大了,有时候,他却跟个小孩似的,不有着一份天真。赤子心不能失。这也正是 傅侯的另一面,或许,如今的傅夫人,当年的胡凤之所以毅然答应嫁进傅家豪门, 这也就是原因之一。傅夫人想笑,但她没笑,尽量没笑,脸色却已经好看多了。说 好看,纯是指脸色,不是指容颜,若说容颜,即便傅夫人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时都 是好看的。 夫妻间就这件事的谈话,争论,算是止于此了。但是不是就这么算了呢?恐怕, 那就要看天意了。而,天意又如何呢?无垢出来了不知是一出来就站在这儿,还是 经过了半天之后才到了这儿。如今,她站的这个地方,也算没离开“独山湖”,但 是不在独山湖畔。这个志方靠近那个渔村,三面是树,另―面,可以望见渔村。其 实自从纪内勒带着。“血滴子”到了这―带之后,整个“独山湖”一带,乍看,都 算得上很安静。可是这个地方的安静除了林木外,再也听不到什么了。这个地方不 但是真的安静,再看看地上的嫩绿小草,任何人都会觉得,它还相当的美。 这是个适合一个人独坐静思,或者是两个人相对谈心的地方。如今无垢站在这 儿,她是一个人独坐静思呢?还是想两个人相对谈心?如果是为独自静思,她该坐 卜去,不该站着,坐在嫩绿的小草上,不但不会累,那也是一种享受。 如果是为相对谈心,为什么偏又只她一个人?不会的,无垢不会是一个人,永 远不会,她所到之处,即便不引得别人出现,也会朋解事的风、花、草,或者是飞 禽走兽,甚至于急于挣脱树枝的落叶来作伴。 真的,无垢不会是一个人,永远不会。一声轻咳,随风轻轻飘送过来。划破了 这儿的一份安静,但是并没有惊动无垢,她站着没动,一动没动,动的只是她的秀 发,她的衣袂。 她没动,但是她说了话:“你来了?” 那声轻喝传来处,站着个人,身材欣长,俊逸不凡,是郭燕侠。 他斜飞的长眉微扬,清澈深邃的目光,凝望着无垢那无限美好的身影,他道: “你找我?” 无垢道:“是的。” 郭燕侠道:“我知道你到处走动了很久,却不知道你在找我。” 无垢道:“现在你知道了?” 郭燕侠道:“你找我,又有什么见教?” 无垢缓缓转过了身,她面对着郭燕侠,也看见了郭燕侠,她没马上说话,她凝 望着郭燕侠,想多看看郭燕侠,一直到她的一双眸子里闪漾起异样的光采,他才开 口说了话:“你真能瞒人,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是郭家人。” 郭燕侠微微一怔,旋即淡然而笑:“我无意瞒谁,也不怕人知道,可是身为郭 家人也没有必要到外宣扬,是不是?” 无垢道:“其实,也怪我自己,我早该想到?”就这么一句,没多说,也没说 为什么。 偏郭燕侠接了这么一句:“谢谢你!”无垢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娇靥上,飞 快掠过一丝红意,很轻微,过去的也很快,旋即,她道:“郭家人我听说了不少, 也仰慕已久,终于让我邂后了一个,没有让我失望。”这种仰慕,很含蓄,而且既 不亢,也不卑。 郭燕侠道:“再次谢谢你,其实,你这是碰上了我,照排往下数,郭家弟兄, 一个比一个更不会让人失望。” 无垢道:“你很谦虚,也很友爱弟兄。” 郭燕侠道:“谢谢你特别看重我,将来我是说如果有机会,要是你能见着我那 个五个兄弟,你就会知道;我既不是谦虚,也不是友爱。” 无垢淡淡道:“我衷心希望,将来能有这个机会;不地现在咱们把话扯远了。” 郭燕侠微一怔,凝目:“那么请你把它扯近来。” 无垢道道:“我希望你能离开‘独山湖’。” 郭燕侠脸色一变:“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傅侯?还是傅夫人?” 无垢道:“希望你信得过,是我自己。” 郭燕侠脸色稍为缓和:“为什么,能不能让我知道理由?” 无垢道:“不瞒你,我是为傅夫人。” 郭燕侠道:“先到‘独山湖’的是我,你真要是为傅夫人,你应该去见傅侯。” 无垢道:“你不应该说这种话,你认为我能么?” 郭燕侠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你能为傅夫人。 无垢道:“她一直是我仰慕的一个对象,也一直是我自励的一个榜样。” 郭燕侠道:“以我看来,上一代是傅夫人,这一代里有个你。” 无垢道:“谢谢你。” 郭燕侠道:“既然傅夫人是你一直仰慕的对象,一直自励的榜样,对她的当年 事,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无垢道:“当然。” 郭燕侠道:“那么你认为郭家人还应再退让么?谁又能忍心让郭家人再退让?” 无垢低头沉默,但旋又抬起凝目:“如果说是为了你呢?” 郭燕侠微一怔:“我不懂。” 无垢道:“有些话,似乎不必明说。” 郭燕侠凝了目:“有这个可能么?” 无垢道:“这种事,似乎不必怕用世俗的肯眼光来看它也不必非要有个世俗的 结果,是不是?” 郭燕侠猛然为之一激动,身躯颤抖,衣袂为之簌簌作无垢的衣衫也无风自动, 而且一双美目这中涌现起晶莹明亮的东西。片刻之后,郭燕侠趋于平静,平静得像 一泓池水,他道:“够了,很够了,我感激,但是我的答复,恐怕让你很失望。” 无垢道:“你的答复是什么?” 郭燕侠道:“你对的,是郭燕侠个人,但是郭燕侠双肩之上担的是郭家的声名 与荣誉,我不能,也不敢因为我个人而置整个郭家的声名与荣誉不顾。” 无垢美目中异采飞闪:“我是免不了失望,不过我对你又多认识了一层,也明 白‘南海’郭家,为什么不但廿年来盛名不衰,甚至已凌驾于傅、胡两家之上,更 明白大内为什么一直如芒刺在背,惴惴不安地道理所在了。” 郭燕侠没说话。 无垢又道:“你有没有想到,以郭、胡、傅三家当年的表形,以及廿年来的微 妙关系,大内下密旨派傅侯对‘独山湖’来,这一招相当高明。”郭燕侠道:“你 不便说狠毒,我没有顾忌!”无垢道:“你既然知道,还能宁愿闭着眼往里跟么?” 郭燕侠道:“相信你应该想得到,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要三家的这种关系存 在一天,便永远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傅家不能也不敢抗旨,郭家不能也不愿永远退 让。傅夫人处在两难之间,总要有个抉择,而为了傅家的现在跟将来,他终必得帮 着夫婿傅侯对会付郭家,真到了那一天,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什么样的后果,这 也是任何人所难预卜先知的,不过有一点可以想见,一定很惨烈…” 无垢突然机伶一顿,脱口叫道:“不要说了。” 郭燕侠停住了。 无垢道:“你们三家,难道都不怕。” 郭燕侠道:“怕又能怎么样,何况傅家总以为,藉天子之威,以朝廷之力,绝 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郭家。” 无垢道:“你是说……” 郭燕侠道:“这件事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你也应该想得到,没有人能化解 …” “化解?” 无垢道:“你们三家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恨?根本没有嘛。打从当今到如今, 吃亏、忍让的都是郭家,到现在郭家也没怎么样,根本构不成这样嘛。”他这里把 话说完,无垢刚要接话,他忽有所觉,两眼之中威棱电闪,淡然轻喝:“什么人, 既然到了这儿,为什么不现身?” 只听一个带着冷意的清朗话声传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不现身,我还不是那 种人,何况还有她在这儿?” 郭燕侠只从话声中听出来人很年轻,修为不俗,也听得出来人的颇有点自傲不 凡,年少苦难的意味,却不知道是谁。 可是无垢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心里一惊,怎么这么巧,连这个念头都没来得 及转,娇靥上已变了色,急轻喝道:“快走,你快走!”郭燕侠本来没想到,可是 由于来人还有一口京片子,再加上无垢着急万分的这一句,他一想到来人是谁了, 心里一跳,双眉一扬,听若无闻,站着没动。 前后也不过―刹那间,就在这个时候,微风飒然,两个人身边丈余处,已多了 一个人,颀长身材,玉面朱唇。长眉风目,俊逸超拔,不是无垢听出来的“神力威 侯”爱子,胡凤楼的亲出,贝子爷傅小翎是谁? 只见他玉面冷青,风目含煞,两道锐利的目光直逼二人。 郭燕侠来个视若无睹,事实上他已经看清楚了傅小翎,心里不能不为傅小翎的 人品喝采,但是心里也不由泛起了一丝敌意。 无垢娇靥上泛现了惊急,强一微笑,道:“贝子爷怎么来了?” 一声“贝子爷”,是为了告诉郭燕侠来人是谁。 傅小翎冷然道:“我为什么不能来,这个人是谁?模样、修为都颇不错。” 无垢要说话。但是郭燕侠抢了先:“承蒙奖,我姓郭,叫郭燕侠。” 无垢大惊,转脸急道:“你……” 郭燕侠道:“姓名赐自父母,我为什么要瞒?” 傅小翎面色陡然变了色:“郭燕侠,原来就是你……”霍地转望无垢:“你认 识他,早认识他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无垢反倒镇静定了,泰然了道:“是的,我早在下‘崂山’ 之前就已经认识他了。” 傅小翎一张玉面突然间显得介白,但又目中更显出了敌意:“好哇,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不答应我娘,原来你心里早有了他……” 郭燕侠为微一怔。 无垢急红了脸,脸色微沉,震声轻叱:“你胡说什么……” 傅小翎道:“我不是胡说,你自个儿心里明白,你知道不知道,他郭家叛逆。” 郭燕侠双眉陡扬:“傅小翎,说话客气点儿,谁是叛逆?” 傅小翎抬手直指:“你,你郭家!” 郭燕侠忽然笑了:“我不反对这个称呼,我也不应该反对,只是……”脸色一 沉,道:“我不爱听你说,念在你是凤姑姑的儿子,我饶你这头一次……” 傅小翎怒笑:“你不必念我是谁的儿子,饶我?口气太大了点儿,你还不配, 我还正想狠狠揍你一顿呢?”他随话跨步欺上。 无垢横身急拦:“贝子爷,你不能……” 郭燕侠道:“你最好别管这档事,也管不了,你想想看是不是?” 无垢还没想,还没有来得及想,傅小翎那里一声断喝:“我为什么不能?他说 得对,我闪开!”他侧身跨步,绕过无垢,挥掌便劈向郭燕侠。 郭燕侠道:“我领教傅家绝学。”他闪身迎上。两条人影一合乍分,疾快,谁 也看不清楚两个人在这一接手间互换了几招。 便见傅小翎飘身而退,玉面铁青,两眼赤红:“好,姓郭的,你给我等着!” 身形倒退,破空而去。 无垢急道:“你怎么他了?” 郭燕侠道:“毕竟我不能不看在凤姑姑份上,只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这是 我,要是碰上我那五个兄弟,无论哪一个,他输得更惨。”无垢要说话。 郭燕侠已然又道:“能不能告诉我,傅小翎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儿?” 无垢一时没会过意来,道:“你是指什么?” 郭燕侠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谢谢你来找我,告诉我有关傅家的事。” 话落,他转身要走。 无垢突然会过了意来,叫道:“等一等!” 郭燕侠停住了,道:“还有什么指教?” 无垢凝目望着他道:“你为什么这么小心眼,我不该是这种人,郭家也不该有 这样的人。” “你什么意思?”无垢道:“你分明懂了。” 郭燕侠道:“你不是也懂了吗?” 无垢道:“我是刚会过意来。” 郭燕侠道:“我也是。” 无垢道:“别忘了,你是个男人家,而且我刚说过,你不该是这种人。” 郭燕侠道:“而我,毕竟是个庸俗的人,事不关已关已则乱,尤其,这时头牵 扯上了傅家的子弟。” 无垢听得美目中异采闪漾,人也为之一阵激动,一双目光紧紧的盯着郭燕侠, 包含得太多太多:“你真的这样?” 郭燕侠双眉微扬:“你以为我说着玩儿的,还是骗你的?你明知道,郭家没有 这种子弟。” 无垢又猛然一阵激动,她低下了头,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一双美目中, 已然闪漾起泪光:“我想,我总算不虚此生,没有白到这人间一趟……” 郭燕侠目光一凝:“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 无垢道:“还有……” 她似乎想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她微吸了一口气,话锋顿了一下之后,才又道 :“你不是想知道,傅小翎说的是怎么回事么?傅夫人找过我,亲自来见我,她是 替傅侯、替她的儿子,来问问我对她儿子的看法。” 郭燕侠没说话,他不想说,也不好说,甚至根本不想影响她,尽管他很开心, 很在意。 无垢道:“傅夫人本来不想来,她也知道不该来,因为她明知道,崂山派没有 俗家弟子,但是她更知道,她不来傅侯会来,而且,毕竟小翎是她的儿子……”燕 侠仍没说话。 无垢着道:“我也当面奉知傅夫人,崂山派没有俗家弟子,我是替我娘还愿, 而且当初我娘许的愿,是一辈子。” 郭燕侠脸色微变:“我恐怕也是你要告诉的。” 无垢娇靥上掠过一丝悲痛的神色,她低下头,又抬起了头,她对郭燕侠的话, 听若无闻,没有回答,继续道:“而且我也当面奉知傅夫人:翎贝子并不晚,所到 的最好的,我曾经见到过一个,从那个时候,我认为他不作第二个想……” 郭燕侠脸色有点发白:“崂山派没有俗家弟?你是为老人家还愿,老人家许的 又是一辈子,第几人想,又有什么分别?” 无垢娇靥上又掠过一丝凄然神色,道:“有分别,在我的心里,永远,谁也无 法改变。” 郭燕侠忽然一阵激动,话声也为之提高了些:“可是世人求的不是这些,谁会 以此为满足。” 无垢的话声忽然也高了些:“你只想自己,我呢,为么不为我想想?” 郭燕侠神情猛然震动,目光陡然一凝,他紧紧凝望着无垢,一眨不眨。无垢只 凝望了他一下,便缓缓低下了头。突然,郭燕侠带着一阵疾风,一步跨到,挥掌抓 住了无垢的玉手。 当疾风袭来时,无垢便有警觉,她抬起了头,头抬起了一半,玉手已被握进了 强而有力,带着灸热,也带着颤抖的手里。她猛然抬起了头,接触到的,是一双令 人不忍看,却又不忍不看,也包含了太多的目光。她没有躲、没有挣。根本没有想 到躲,想到挣。同时,她也被那双手的灸热与颤抖所感染?她也泛起了颤抖;不但 手颤,身颤,边一颗心都起了颤抖。 刹时间,是一片寂静。静得好美,好动人,也令人窒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燕侠不知道,无垢也不知道,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真的不 知道,郭燕侠轻而缓缓的松了手,紧接着,他那低沉的话声,划破了这份美、动人, 也令人窒息的静寂:“我错了,我应该知足了,此从,我不敢再作他想。” “不……”一个“不”字,从无垢那失色而犹带着颤抖的两片香唇之中冲出。 可惜,迟了一点,郭燕侠已人似行天马,横空疾射,去势如电,不见了。 无垢呆呆地站在那儿,失色而犹带着颤抖的两片香唇翕动着,半晌,才说出这 么一句:“没说也好,或许,这是命。”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但是,并不难听 见,也不难听出是什么。“没说也好”,没说什么,什么没说?郭燕侠为什么不迟 走一会儿,那怕是一眨眼的功夫? 无垢为什么不追下去告诉他?或许,正如无垢所说,这是命? ------ 旧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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