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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要犯就擒 毓协台虽觉羹尧盛气凌人,但为威势所慑,一时回不出话来,钱知县连忙拜伏 在地道:“大人息怒,那两封信确实系由两位王爷差人送来给卑职和毓大人的,不 过那三千两黄金却与卑职无关,还望明察秋毫才好。” 羹尧又哈哈大笑道:“贵县无须辩得,你那三千两金子虽然秦岭群贼因为交情 厚过毓大人,一时未能凑齐还欠在帐上,只被擒各贼可以活命,他却决不敢少你的, 如今我们所争的却不在此咧。” 接着且不理钱知县,又对毓协台道:“毓大人但请放心,这三千两金子,虽由 我命人取来,兄弟却决不会吞吃毫厘,将来也少不得缴了上去,恭呈御览,只求没 有冤屈大人和两位王爷便行咧。” 毓协台一见人家说话便如亲目所睹一般,料定去人,必已将话完全听去,连忙 打了一躬道:“年大人您果然神目如电,所言决无虚诬,不过您既然知道事出两位 王爷所命,还请权衡轻重才好,兄弟和这位钱令,虽无法抵赖,决不能说不知情, 两位王爷对此案如何申辩,兄弟和钱令却不敢妄测。再说皇上天威不测也难逆料, 便算您圣眷正隆,又有雍王爷做主,一下便将两位王爷一齐攀倒,您也不会落着什 么,万一皇上再顾念两位王爷全是金枝玉叶,不打算向深处办,您这折子一上,也 许便连雍王爷全不免受上些训斥,您那又是何苦咧?” 羹尧闻言又是一阵冷笑,端着茶碗一拱手道:“兄弟虽然年幼无知,做事却从 无避忌,更不惧权贵,也从来不仗雍邸之势,便敢公然胡作胡为,既如此说,倒承 教了。” 如依官场惯例,这茶碗一举,主人既不说请随便用茶,便是逐客表示,旁立当 差,立刻高唱送客,但这时在旁伺候的却是周再兴,他竟忘了规矩,站在一旁,并 未开口,那毓协台却只有站了起来,一端茶碗,便待告辞,钱知县自从磕了一会头, 没人理他,本来也站在一边,见状忙又请安道:“年大人不必动怒,您有什么话, 只管吩咐,卑职和毓大人一切遵命就是咧。” 羹尧放下茶碗,又冷笑道:“我请二位来,本只说明而已,舍此而外便是要挟, 既经问明,确出两位王爷之命,我便拼个玉石俱焚也值得咧。” 毓协台忙也赔笑道:“兄弟本系武夫,说话难免直率,却决非有意开罪,年大 人如疑我仗着两位王爷,出言不逊,那便冤煞兄弟了。” 接着连连打躬道:“方才钱令的话,委实不错,只大人有命,兄弟和他是无不 遵从,决无以为大人要挟之理,还望明察。” 羹尧正在沉吟,忽见丁真人携了梁刚,从西间掀帘而出道:“两位大人能容贫 道一言吗?” 毓协台正恨没人解围,一见梁刚出来,后面又跟一位老道士,料是丁真人无疑, 忙先向二人一拱手道:“原来梁兄也在此间,这位道长一定是天山丁真人了,兄弟 闻名已久,这次幸承二位相助年大人,得将积年股匪击溃,兄弟实在感激之至,此 番呈报,一定要将两位大名和出力情形申详上去请奖的。” 羹尧一见两人出来也连忙施礼肃客就座一面道:“二位有何见教,只不令兄弟 为难自当遵命。” 丁真人忙道:“贫道与两位大人全素昧平生,此次之所以稍尽绵薄,一则秦岭 群贼在这甘陕道上实在闹得不像话,贫道既然食毛践土,为国为民便皆不容坐视, 二则也拟对两位大人略有干求,所以才藉此做个进身之阶,如蒙稍念微劳,俾如所 愿,那便感激不尽了。” 这一来,这紧张局面,立刻和缓下来,毓协台首先道:“道长如有所命,只我 能办到,决当尽力,但不知为了何事,能见告吗?” 丁真人笑道:“贫道所求,只两位大人肯答应,决无为难之理,第一是这甘陕 一带地瘠民贫,自前明末季以来,时遭兵变,更疮痍未复,万不宜再兴大狱,闻得 昨日之事,暗中颇多牵涉权要,万一因此而上达天听,牵累必广,还请两位大人, 俯念下情,只以盗匪行劫,适遇官兵搜剿,刻经斩获,业已肃清具报,则官私两面, 均可交代,也不至累及地方,这不但贫道感激,便这一带地方绅民也感激。” 毓协台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道:“道长所见极是,便兄弟也是这等看法,天下 事,省事则无事,原也该这等做法才对,但年大人却必欲穷究主使,那兄弟便不敢 说咧。” 羹尧忙也向丁真人打了一躬道:“年某多蒙道长相助,幸免大难,适在毓大人 未来之前即蒙相劝,自应遵命,不过此次入川,系奉圣命,自问并未开罪于人,而 竟一再遇刺,终至唆使大股积匪围攻,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来日方长,如不据实奏 闻,道长又将何以教我咧。” 梁刚忙也笑道:“方才小弟不早对年兄说过,这次我是不恤一切锐身急难吗? 如今幸喜群寇就歼,大难已过,你难道还真的打算因此而让小弟到北京城里去 打场刑部官司,和两位王爷对质吗?“ 羹尧不由无语半晌,钱知县见状,忙又请安道:“论理两位大人说话,可没有 卑职置喙余地,不过,这位梁绅却是这一方人望,事业买卖几遍北五省,稍涉讼累, 也许风声所至便与信誉有关,大人和他既是故交,还望三思。” 毓协台也道:“钱令这话极其有见地,即使年大人不避权势,却也须为贵友计, 不但梁绅不便染上这趟混水,便丁道长,既已超然物外,也万不宜卷入漩涡,这事 还宜斟酌才好,要不然,以您这样道德清高,万一忽被官府传唤,不也不好吗?” 丁真人微笑道:“大人不必这样说,如以我个人而论,倒不怕什么讼累,我却 实实在在是为地方和二位大人打算,须知我虽有家室子女,却一样可以举家远迁, 只在那北天山绝顶,我不下来,官府胥吏,也无法寻获,却不比这位施主有偌大家 业累在后面可比,更非两位大人各有官守在身,可以相提并论咧。” 说着又看着毓协台道:“我不怕大人恼,这事如闹大了,这首当其冲的,还在 大人身上,第一项这里是大人驻守汛地,即使不能将那主使权要牵连出来,大人这 纵匪殃民便难逃议处。 如果再将那三千两黄金呈上去,这受贿通匪坐实,便向轻处说,也难免要到宁 古塔、乌里雅苏台去走一遭。万一再向重处说,那贫道便不好明言了,再说大人受 人之托,没有能把事办好,反授人以柄,那个主儿又能放大人轻易过去吗?“ 说罢,又哈哈一笑道:“便年大人世受皇上重恩,此番又奉旨钦点学政,虽说 圣眷极隆,又能卷入诸王之争吗?万一皇上竟以朋党夺嫡相视,又岂能平安无事, 所以贫道不惜费词相劝,也便是为了这些没要紧,却与自己无干咧。” mpanel(1); 毓协台起初以为梁刚和丁真人怕牵累,才打算把事缓了下来,正在得意,打算 借这一弱点,来要挟羹尧,却想不到丁真人忽然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又怔在那里半 晌道:“如依道长之意,对此事又如何处置咧?” 丁真人大笑道:“这是官场的事,利害得失,还应由两位大人做主才是,怎么 反问起贫道来。” 羹尧忙又愤然道:“道长不必多言,年某已经承教,此事吉凶祸福固难逆料。 我已决定那折子非上不可,既使皇上圣怒不测,我有那两封信和三千两金子, 至少也可以攀倒一两个,成败却在所不计了,纵使有对不过梁兄之处,也说不得咧。 “ 这一来不由大家又相顾默然,就在这时候,天雄忽然走了进来,向各人略一为 礼,便在羹尧耳畔数语,又匆匆走出,羹尧似在沉吟了半晌,又愤然站了起来,把 手一拱道:“各位且请稍坐,我出去一下便来。” 说罢径自走了出去,接着周再兴也退了下去,那间松棚之中,只剩下梁刚、丁 真人、毓协台、钱知县四人,毓协台急忙把扯了梁刚悄声道:“梁剑翁,这事万不 宜向大处闹,你既和年大人是旧交,还望从速阻拦才好,否则此折一下,兄弟固然 不了,便你也不好应付咧。” 梁刚也皱着双眉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事商民已经对年大人劝说好久,无奈 他只不肯听,却又有什么办法,如今我也想开了,将来即使两位王爷见怪,好在我 只是相助杀贼,却不是什么叛逆大罪,便遭连累也说不得咧。” 说罢,只把头连摇,毓协台又看了丁真人一眼道:“老道长,您方才说的话对 极了,此事如果真的奏闻上去,兄弟固然不了,便年大人也未见得便可操必胜之券, 您还得多劝劝他才好。” 丁真人笑道:“我已费了好多唇舌,他却说什么也不行,那有什么法子,我本 还有些许小事,打算求你两位,他这样一来,我便也不好说咧。” 毓协台忙道:“老道长如果有事,却不妨先对我说,方才我已说过,决无推诿 之理,您快说罢。” 丁真人又笑道:“其实这也只是一两件小事,并值不得一提,虽然与我道门中 稍有裨益,但在二位大人也不过多费上一纸文书而已,不过现在正事未决,却不必 先说这个咧。” 毓协台忙又道:“无妨,老道长只管请说便了。”丁真人方道:“我只因这西 北一带多天方教徒,道观却极少,纵有一二潜修之士,经典也颇不易致,所以打算 相求两位大人,在京中代求一部道藏,俾使道众不至盲修瞎炼,但如今大事未决, 只好作罢咧。” 毓协台忙道:“此事极易,包在我身上便了,此外还有须兄弟为力之处吗?” 丁真人又笑道:“事是还有一件,却更值不得一提咧,那便是我那两位老友刘 谦刘让因为他父亲昔年曾殉流寇之难,虽然事在前明,闻得朝廷曾有可以一体旌表 德意,也打算求二位大人设法准予建坊立碑以慰先灵,这是将来的事,如今更不必 提了。” 毓协台不由开颜大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这更不算一回事,工部司员我有 好多满汉朋友,固然不难核准,便我也可以用访闻申详请于旌表,这却不必一定要 求年大人咧,不过方才的话,还求老道长再为婉劝才好。” 钱知县也道:“道长的事,我是无法效力,至于这两位刘老先生太翁殉难请予 旌表,便我也可申详上去,但请放心便了。” 丁真人连忙稽首道:“既承毓大人钱老爷慨允,贫道当面谢过,不过那年大人 的话却难说,还请恕我无法进言才好。” 二人又不由焦急,又一再相求,丁真人方允再为进言,请二人稍坐,退了出去, 好半晌方才回来连连摇头道:“这年大人却不比大人爽快,贫道说了好半会,才答 允将奏折缓发。” 毓协台不由大喜,竟不顾有失官体,深深一揖道:“老道长毕竟是人间仙侠, 这真是一言九鼎了。” 丁真人慌忙还礼道:“大人且慢,他方才虽然答允把奏折缓了下来,却另有难 题咧。” 毓协台忙又道:“老道长放心,无论什么难题,只他答应不将这事据实奏闻, 我决无驳回之理。” 丁真人笑了一笑道:“他不但答应将奏折缓发,只大人肯把他这难题做到,便 连那两封信也可以还你。” 毓协台反转有些不信道:“当真吗?那我更是一切遵命咧。” 丁真人闻言,忙又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毓协台似觉一怔,半晌又道:“他当 真连那两封信可以一齐还我吗?” 丁真人点头道:“只大人能将此事办妥,贫道便可保那两信原件交还。” 毓协台猛然一咬嘴唇道:“老道长但请放心,我深信此事定可办到,早则今晚, 迟则明晨,决有以报命就是咧。” 丁真人又笑道:“此事就大人这一面说,也许有不便之处,不过为大人和钱老 爷计,为两位老爷计,也非如此不可,要不然,这些匪类,将来有挟而求,那便更 不好办咧。” 毓协台连忙点头称是,一面把手一拱道:“我们是一言为定,一切还仰仗道长 大力。” 丁真人忙也答礼,一面道:“大人且请稍待,那三千两金子,便请就此先行带 回如何。” 毓协台不由脸上微红道:“只老道长言而有信,可以替年大人做得主,那倒忙 不在一时。” 丁真人又笑道:“大人放心,贫道虽然说不上可以替年大人做主,但他不答应, 我也不敢率尔说这话。” 接着又道:“贫道效劳不周,那两封信,只待事了,便当奉上,但也决不会误 事。” 毓协台闻言连连拱手道:“老道长,真是功德无量,此番事了,兄弟没有什么 可以酬谢得,方才所言二事,必定赶办之外,您那道观,也必奏闻,请由工部饬建, 以答稚意。” 丁真人忙又稽首道:“贫道区区微劳,焉敢望此,但求二位大人能为地方造福, 便感激不尽。” 毓协台忙又拱手道:“兄弟一定如此,迟则一年,早则半载,这道藏和饬建银 两文书一定下来,那位刘老先生建坊的文书,也决不会再迟,老道长如得要快一些, 兄弟还可专人晋京从办。” 丁真人忙道:“若得大人如此成全,贫道更外感激。” 毓协台一面逊谢,一面连声答应。眼睛看着梁刚又道:“便梁剑翁此番出此大 力,兄弟也必保举,现在却无庸多言咧。” 梁刚忙也称谢,丁真人又告辞出去,不多会,便见羹尧先走了进来,拱着手道 :“适因那位马护卫有事相商,失陪之处,还望恕罪。” 毓协台忙也答礼,一面道:“适承丁老道长传话,兄弟是一切遵示办理,诸蒙 成全,不仅兄弟和这位钱令感激,便两位王爷如知此事,今后也必另眼看待。” 羹尧笑了一笑道:“兄弟方才虽然诸多唐突,其实也只求无事,固然非万不得 已决不愿开罪两位王爷,便对大人也决无为难之理,不过丁道长所言,还望大人不 可误事,否则便难免彼此不利了。” 说罢,又提高了嗓子,叫了一声:“来呀。”那周再兴便又从外面走了进来, 请了一个安道:“小人在此,大人有何吩咐?” 羹尧道:“前此毓大人曾有京中朋友托我带来两口箱子,可乘此取来,当面交 给毓大人带回去。” 周再兴答应一声是,便又出去,将两口箱子提来,毓协台偷眼一看,果是原物, 不由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转不好说什么,正在支吾道谢,羹尧却大笑道:“这原 是贵友托带之物,兄弟不过手足微劳,何足挂齿,此外那两封信,来日事了也必检 交,大人但放宽心便了。” 毓协台想不到事情竟这样急转直下,简直喜出望外,忙也命人喊来贴身差弁, 将两只箱子收下,一面道谢告辞,羹尧却换了一副面目,满面春风相送,丁真人也 在松棚外面候着,等羹尧回转,方向马前闪出笑道:“贫道已经竭尽全力,适才所 言,大人却千万不可失信令我为难咧。” 毓协台忙道:“老道长放心,不但此事,我必全力以赴,便那道藏和建观建坊 等事,也必立即赶办,兄弟别无他长,但交友以诚,却是可以自信的。”说罢又连 连拱乒道谢不迭,等走过一段路去,又和那贴身差弁附耳数语,那差弁携了两口箱 子上马,唯唯领命而去,钱知县见羹尧忽将两箱金子当面还他,又听连那两封信也 可以交还,不由惊异,连忙赶上一步,并马而行道:“这年学政怎么忽然前倨后恭, 竟将这两口箱子还了大人,那两封信能靠得住,也还我们吗?” 毓协台微笑道:“这事少时再说,不过贵县还须守口如瓶才好,否则事如不成, 不但那两封信无法要回来,也许我们就立刻有杀身大祸咧。” 钱知县不由又吓了一大跳道:“他不过一个学政,终不成能够动手杀人吗?” 毓协台大笑道:“老兄想错了,他便再跋扈骄横些,焉有敢杀朝廷命官之理, 我说的另外又是一件事。” 接着略一沉吟,等离开那松棚里许,忙又勒马,命随从差弁远远站着,正色向 钱知县道:“此事所关极重,老兄却不可再糊涂大意咧。” 说着又附耳说了一阵,钱知县始而一伸舌头,继而又点头道:“大人此计甚妙, 卑职决定遵办,否则这后患也真无穷咧。” 毓协台又吩咐一声仔细,便一同策马回到摘星崖上,等到双盛客栈,郁天祥、 荣禧等人全迎了出来,悄问此行如何?毓协台摇头道:“那年小子简直得理不让人, 这话却太难说了,我们且到里面再说便了。” 钱知县也道:“这只怪我们不好,把柄一落人手,要想再回来,谈何容易。” 众人不由又全呆了,等到上房落座之后,孟三婆婆和候进忠、廖玉娥、余媚珠 也迎了出来,却不见了侯威和林琼仙,毓协台忙道:“侯老道长和那林姑娘那里去 了?如今正有大事,急待商量咧,还不快去请来。” 孟三婆婆忙道:“侯老前辈因为有事,已经赶到褒城去,小徒林琼仙本该在此 伺候大人,也因有事先回敝寨去了,此刻恐怕已经下去数十里咧,大人如果有事, 不妨对我说,稍停数日,自当命他二人再来。” 毓协台不由一怔,跺了一脚道:“现在事尚未了,他们怎能擅自离开,这不岂 有此理吗!” 余媚珠首先冷笑一声道:“难道那年学台还一定要我们这些人归案吗?那也现 成,大人但请动手就是咧。” 毓协台不由面色骤变,随即一笑道:“他虽口风甚紧,我们焉有听他吩咐之理, 余寨主怎么说出这话来,我这副将当不当没要紧,还有两位王爷,却也由不得他咧。 不过此事,还须大家同心合力共筹对付之策才行,闻得侯道长英雄了得,他这 一走,我们岂不又少一位得力能手,我之所以着急,实在是为了这个,你不必误会 才好。“ 说着又笑向孟三婆婆道:“方才我和这位钱老爷一去,那年小子便直认不讳, 那两封信和两只箱子,确实已被他派人盗去,并且公然对我说,非事折奏闻不可, 如今已经无法挽回,只有大家硬做上一场,设法把他那奏折截回,不过我这部属, 要说打仗冲锋陷阵,那倒没有什么说的,要着他们去截夺奏折,对方一定有能手护 送,这还非贵寨派出人来不可,再说这年小子也决不能放他平安入川,贵寨经此一 仗精锐尽失,能再抽得二三百人吗?” 孟三婆婆不由惨然道:“敝寨自与武当派结下梁子之后,迭遭惨败,能手大半 伤亡殆尽,一时哪里还派得出什么人来,如今那侯老前辈又走了,便打算劫那奏折 也恐为难,如果必欲一拼,那只有由我这老婆子和小徒等人去便了,至于沿路再去 拦截那年学政,人手委实不敷,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咧?” 毓协台闻言笑道:“如今第一步,只能将这赍折和两信先行夺来,方才我从他 语气之中听出,也许今夜四鼓便从崖下启程,你打算如何动手咧。” 孟三婆婆又沉吟半晌道:“如论动手,最好等他走过一两站路去,否则这一带 既然全在那振远镖局和丁老道夫妇所派卡哨之内,万一人家再有准备,便又落在圈 套之中了。” 毓协台又笑道:“那也好,既如此说,便宜在他奏折动身之前,先择妥当之地 埋伏,以逸待劳,但不知在什么地方较妥咧?” 孟三婆婆道:“那自然要赶出大人与钱老爷辖境之外,但也不宜过远,这些人 委实狡诈万分,过远又防他暗中弄鬼,如依鄙见,至远不出扶风,便须下手,不过 他这奏折的决非常人,这还须事前打听明白才好。” 钱知县忙道:“这个自然,不过以我想,那丁老道夫妇决不会替他当这驿卒, 纵还有能手也不会是孟老寨主敌手,这却无须顾虑咧。” 接着一看日色道:“昨夜你预备出来打这官司的人来了没有,这也得事先布置 一下才好,真要交到我那衙门里去便来不及咧。” 孟三婆婆凄然道:“那些人我已在预备,不过那年学政手下全非弱者,我这老 婆子也已今非昔比,这却不能不打听清楚咧。” 郁天祥也道:“钱老爷这话错了。这奏折何等重要,何况还有二位王爷的信附 呈,他这赍折人虽然不至是丁老道夫妇,也一定是一个出色能手,如今我们势孤人 单,岂可再错,这却千万大意不得咧。” 毓协台点头道:“二位顾虑不错,便我也是这等想法,这事少时由我派人去打 听便了,不过大家全累了几天,昨夜又全未安睡,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也该用饭咧, 我且略备一席先请孟寨主用上三杯,以壮行色如何?” 说着,便命人备酒,钱知县一面一摸鼠须,一面向余媚珠一使眼色,竟向东厢 而去,那余媚珠忙也跟着到了厢房之中道:“你将我招呼出来有什么话说,这里人 多口杂,却不是意思咧。” 钱知县笑道:“你又不是寻常娘们这怕什么,青天白日的,难道还有什么事落 到他们眼睛里吗?” 接着又笑道:“我招呼你出来,也没有什么别的,孟太婆昨天曾说过有三千两 金子着你交给我,如今一分一厘全未见面,你也该着我放心才好。” 余媚珠不由秀眉微耸,冷笑一声道:“钱老爷你放心,这金子包在我身上,决 不会少你的,不过一则我们没有预备那么多,二则昨夜的事,你是亲眼看见的,万 一再出点岔子,你不也空欢喜更发急吗?要依我说,你且等上几天,让我送到你衙 门里去不好吗?” 钱知县摇头道:“昨天那是因为在夜里才出事,这大白天里,他还能差人来硬 抢不成,你至少也要着她先将允过我的那一千两现货拿来,我才放心,否则我们那 可是另说另讲。” 余媚珠正待发作,又忍下一腔怒火转笑道:“钱老爷,你真不枉人称钱心重, 既如此说,这一千两金子,待我禀明孟寨主取来便了。” 说着,匆匆走向上房明间,向孟三婆婆耳边说了数语,孟三婆婆看了毓协台一 眼道:“大人且慢赐饭,我还有一事,去去就来。” 毓协台一见钱知县将余媚珠调出已是犯疑,一见二人略一耳语,孟三婆婆便要 出去,忙将脸色一沉道:“孟寨主既然有事,出去无妨,不过那年学政耳目众多, 你这一露面,他如前来要人固然不好,如再被人家钉上岂不更加误事,且等天晚再 去不好吗?” 孟三婆婆未及开言,余媚珠已经冷笑道:“这不关我们寨主的事,实在是那位 钱老爷逼出来的,出去不出去,我们是任凭大人做主,你只先问一问钱老爷答不答 应便行咧。”毓协台不由大怒,面色登时铁青,回顾左右忙道:“你们快去请那钱 老爷来,我有话要问他。” 这两下说话的声音极大,那钱知县已听得清楚,慌忙走来道:“大人不用传唤, 卑职在此伺候。”毓协台不由怒道:“贵县这时候有什么事,要着孟寨主出去,现 在已是不了之局,万一再出上点事,你能担当得了吗?” 钱知县连忙请安道:“是,是,卑职实在无知,该死万分。” 毓协台又怒道:“方才这位余寨主口口声声说你逼她,到底为了什么事,还不 快说吗?” 钱知县却不敢直说,只连声道:“卑职该死,卑职糊涂。” 余媚珠和廖玉娥不由全掩口而笑,毓协台愈怒道:“如系公事,还有什么不能 当众说的,你却为何不能出口是何道理,这岂一个糊涂该死可以了事的,当着两位 王爷所派各位差官在此,此事如再有误事之处,那我便只有直陈其事咧。” 钱知县只有跪下叩头不已,恰好毓协台那贴身差弁已来,在上房外面先请了一 个安道:“回大人的话,酒席已经备好,是不是立即开饭?” 毓协台这才把手一摆道:“既然酒席已备好,还不赶快开上来,这还要问得吗?” 一面又向钱知县道:“此事我们饭后再说,贵县委实太嫌荒唐,却不能怪兄弟 咧。” 钱知县又连声称是,退在一旁躬身而立,毓协台眼光向众人一扫,又笑道: “并非兄弟肝火过旺,这委实是这钱令太糊涂,请想我们已经授人以柄,还能一误 再误吗?” 说着,那差弁们已将酒席摆好,因为人多,特为用了圆桌,计有郁天祥、白武、 杜家骏、王得海、荣禧、侯进忠、孟三婆婆、廖玉娥、余媚珠、钱知县、毓协台, 一共十一人,毓协台自己坐了主位,却请孟三婆婆坐了一席,由两名贴身差弁斟酒, 等坐定之后,毓协台首先举杯道:“此番能否将那两信截回,全仗孟寨主了,待我 先敬三杯,祝你手到成功,这事便可扭转一半了。” 孟三婆婆,方才把三杯吃完,毓协台和钱知县又依次敬酒,等将普席敬完,那 孟三婆婆、廖玉娥、余媚珠、侯进忠等四人全觉头晕眼花,孟三婆婆首先倒了下去, 接着侯进忠、廖玉娥也口角流涎动弹不得,只余媚珠,却因饮酒较少,见状不由纵 身而起,抄起坐下一张凳子向毓协台大喝道:“好赃官,竟敢将老娘卖了。” 说着便待打下,却撑不住头目一眩,又被旁立差弁,连着两臂一把抱定,向地 下一掼,连人带椅子一齐倒了下去,余人不知毓协台早命人在那酒中下了麻药,正 在大惊失色,毓协台忙也站了起来大笑道:“各位只管请用酒饭,待我先命人将这 几个匪首捆好再为奉申。” 说着,那两个差弁,已经取来弓弦,将四人一一反剪捆好,对孟三婆婆和余媚 珠,全用铁索穿了琵琶骨,押过一旁,这才对众人把手一拱道:“诸位放心,这一 来大事全定咧。” 接着又道:“兄弟今早应那年学政之邀,彼此已经把话说明,他不但对两位王 爷决不敢开罪,便对兄弟也可相谅,只对这秦岭群贼却恨如澈骨,他当时已允将两 位王爷密札原件交还,但须兄弟先将这主犯孟三婆婆等人擒获,讯明确保积年巨盗, 只因探得年学政携眷赴任,率众拦劫,适经本镇搜剿,当场格毙二百余名,并将盗 首孟三婆婆等若干擒获,正式录供备文送过去,他便可以不再深究,兄弟思维再三, 这干积匪,本来为害行旅已久,便此次对两位王爷也招摇过甚,他们昨夜对本镇骄 横之状,更是各位所目睹,所以兄弟不得不略施小计将人拿下,如今幸喜均已就擒, 对那年学政,固可交待,便两位王爷也绝了后患,否则这今后的事,也将不堪设想, 此点还望各位回去,婉言对两位王爷呈明。” 那荣禧先点头道:“现在只求我们能对王爷交代,这些匪类本不足惜,何况本 来他们自不量力,一路下来迭遭败挫,还敢公然对钱老爷和大人出语要挟,此风也 决不可长,只大人能将原信要回去,便王爷也决不会深责的。” 接着白武也道:“我们王爷何尝识得这些匪类,这全是侯进忠那奴才弄出来的, 以至三番两次出事,大人放心,我此番回去,必将此事详细禀明,便王爷也决不会 对大人见怪的。” 郁天祥却沉吟不语,半晌方道:“大人相信那年学政的话可靠吗,万一这里文 书口供送过去,他仍揩勒着那两封信不放,又待怎样咧?” 毓协台忙又道:“这事我也料到,但不如是则更无办法,我们既无法掩饰这拦 路行刺、大举截劫的事,又不能再将那两信夺回,你便不答应人家又如何说法咧?” 钱知县也道:“舍此实无法可想,而且那年学政委实厉害,人家奏折全已缮好 待发,如果那折子真的递出去,不但毓大人和我,职守所在,自必获罪无疑,便两 位王爷也必受牵累,再说,人家万一连诸位也带上一笔,那便更犯不着咧。” 众人闻言,不由全都不语,只王得海、杜家骏却颇有不平之色,毓协台又道: “诸位这一趟全都辛苦了,兄弟这个缺,虽然苦哈哈的,但是在京内当差更苦,此 番回京之前,兄弟必有一份人心,决不让诸位空跑这一趟。” 接着又笑说:“大概每位一千两银子的程仪兄弟还可巴结,只望美言一二,便 感激不尽了。” 众人闻言这才皆大欢喜,称谢不迭,毓协台又命取过好酒各敬一巡,用罢饭, 撤去酒席,设上公座,这才命人用解药将四人灌醒,提了上来,那孟三婆婆虽然是 个积年使薰香麻药的主儿,却决没有料到毓协台竟用这一着来对付自己,醒来一看 自己连琵琶骨全已穿上,不由潸然泪下,再一看,毓协台钱知县高坐在公案之上, 亲兵护勇两边排列,连各种刑具全设好,不由长叹一声道:“这是我老婆子自己找 死,大人不必问得,只是你着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那廖玉娥更是一语不发,跪在一旁,只余媚珠却破口大骂,双眉直竖,直欲向 公座上扑来,转是孟三婆婆大喝道:“你这孩子怎么这等不值价,须知上面坐的是 大人老爷,却不能用我们强盗匪类的理来说咧,砍掉一个头,不过碗口大一个疤, 大不了一个剐罪,我们也教情屈命不屈,既到了这般地步,还有什么说的,你当真 死罪不算,还要先受上点活罪吗。” 这才低头不语。那候进忠,见连自己也上了绑,不由爬半步道:“毓大人,钱 老爷,我可是王府出来的人,您难道也打算归入贼案吗?” 那毓协台却一拍惊堂打着官腔道:“你这无知匪类更该掌嘴,既是在王府当差, 焉有和匪类往来之理,如以案情而论,你本从犯,本镇自不难开脱,只行文王府查 明属实,便可释放,如今却由不得你胡说咧。” 侯进忠还待申辩,却也被孟三婆婆止住,一面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还和大 人顶什么,你不听大人说,只向王府呈明属实便可释放吗?谁让你是侯威的族孙, 候异的侄儿咧。” 说着又向公案上道:“大人不必细问他们,我老婆子既是秦岭总舵把子,一切 由我认案便了,不用说劫杀年学台这一案,便这一带,有没开的大案,索性由我一 人认了,不更爽快吗?” 说罢,果然问一句答一句,绝无抗辩,等问完口供之后,方道:“如今大人和 这位钱老爷是无过有功了,我这老婆子,便到了上台大人案前也决不会翻供,不过 只求大人对各从犯不必深究,便是公侯万代,此外我老婆子杀剐不妨,却受不得活 罪,还请大人念我招供爽快,在处决以前,饮食稍丰,我便死也瞑目了。” 钱知县忙道:“你这老贼婆放心,你这一案,少不得先交该管县衙门,我决不 教你受罪便了。” 孟三婆婆又叩头谢过大人老爷恩典,就供状上打了指模,值堂各人将四人押了 下去之后,毓协台、钱知县又将从北京下来的各人请来,商量好了,录了供词,备 了文书,仍由毓协台钱知县亲自携往松棚,求见羹尧,两人在路上早商量好了一套 话,准备一吹一唱,大大的夸张一下,然后再将文书供词取出讨那两封信,谁知宾 主才一见面,羹尧便笑道:“恭喜毓大人、钱知县,今要犯已经就擒,又居然不用 动刑便供认不讳,这以后不但为行旅除一大患,便积年股匪一旦就擒,两位之功也 非小,这顶戴也许又要换上一换了。” 二人一听,事隔未久,人家竟如在场目睹一般,不由吓得目瞪口呆,羹尧接着 一面肃客就座,一面道:“只是那侯威老贼道和林琼仙贱妇在逃,这二人均非弱者, 两位还须仔细才好。” 二人越发惊异万状,把准备好的一番话,转全咽了下去,再也说不出来,只有 将诱捕取供的话照实说了,一面将文书供词递上,羹尧详细看了一遍之后,微微一 笑,一面掏出那两封信来,递在二人手上道:“这两封信,我是原件奉还,相烦二 位致意两位王爷,年某世受国恩,决不敢开罪亲贵,对各位王爷全是一样,更无厚 薄亲疏之分,如果两位王爷能就此高抬贵手,年某也将前事一笔勾销,否则这沿途 之事又岂在这两信之还与不还。” 接着又微笑道:“固然各人一举一动,年某无不了如指掌,便证据也不在一端, 如依鄙见,彼此既然把话说开,那从北京下来的诸人也可回去咧。” 毓协台和钱知县更加毛骨悚然,如芒刺背,接过信只有两人连声称是,正待告 辞,梁刚忽从屏后转出笑道:“毓大人、钱老公祖,恭喜大事已定,这秦岭群盗一 举肃清,其功非小,便商旅往来也感激不尽,只一回城,商民少不得邀集绅商各界, 恭送匾额,便那万民伞,也是不可少的。” 两人不禁全是满面羞惭,毓协台忙把手一拱道:“此次全仗剑翁帮忙,兄弟怎 敢贪大功以为已有,如果再这样一说,那便更外令我置身无地了,果真有保举,剑 翁一定是第一名,这倒是真的。” 梁刚大笑道:“此乃大人洪福所致,商民效力不过适逢其会,保举之说,怎敢 允当。” 接着又道:“倒是那侯威在群贼之中功夫已臻绝顶,虽因行刺,被年大人伤了 右手,但他伤愈之后,套上铁掌,照样能伤人于无形,兼之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他 本来是出名的心狠手辣,平日作案,无仇无怨,尚且不留活口,何况冤家对头,他 是年大人手下败将,自不敢再捋虎须,那孟三婆婆,不特是他侄女,昔年且有暖昧, 大人既将孟三婆婆置之于法,还宜小心才是。” 接着又向钱知县道:“便老公祖也须留意一二,这干人却憨不畏死,什么事全 干得出来咧,你只看他竟敢公然行刺年大人便知道厉害了。” 两人想起群贼凶悍之状更加不寒而悚,毓协台连忙拱手道:“剑翁真是卓见远 识,兄弟也早已想到,这干悍贼委实防不胜防,这与行车打仗又绝不相同,兄弟部 下,如论步马刀弓石,还可以数得出几个,但对付这等悍贼却一个也用不上,闻得 剑翁与振远镖局极其相契,能邀一两位,代为护卫吗?只肯答应,兄弟固然不吝酬 谢,也决以客礼相待,还望物色一二才好。” 梁刚微笑道:“便那振远镖局诸友恐也难敌此人,大人如欲无事,只须请那丁 真人将此间两位民团督练,刘老英雄兄弟二人请去住上些时,便可告无虞了,不过 这两位不但各有家业,而且上代乃系前明总兵,年事又高,却未必便肯应邀,大人 还须以师友之礼相待,方可暂留贵署,这能办到吗?” 毓协台忙道:“这两位老英雄,兄弟是久已钦仰,闻得这次的事他两位也出力 不少,只肯枉顾,兄弟便执弟子之礼也属无妨,如在此间,还望代请一见。” 梁刚未及开言,羹尧已经哈哈大笑道:“毓大人竟也求贤若渴吗?不过可惜他 二人方才已率乡勇回去,却未免失之交臂咧。” 毓协台不由满脸惶急之色,又向梁刚道:“这巨盗确实令人难防,行刺劫狱亦 在意中,二位刘老先生既已回去,还望剑翁为我设法维护才好。” 梁刚又沉吟半晌道:“如论侯威这老贼便我也难对付,不过二位刘老前辈既已 回去,丁真人又万无肯到贵署之理,那只有由商民暂随大人回辕,等将此案结了之 后,再回敝居,或可照料一二,不过我这私事极忙,各处买卖均须亲自处理,白天 却非在私宅字号不可,二则我是一个本分买卖人,却不可以官职幕友相缚,大人能 见允吗?” 毓协台闻言连声答应,一面一躬到地道:“若得剑翁如此成全,兄弟没齿不忘, 一切敬谨遵命便了。” 梁刚慌忙答礼,一面道:“商民此法不过暂时之计,大人必欲高枕无忧,还须 设法邀那二位刘老英雄出来才有把握,否则侯威之外,漏网群贼之中,还恐更有能 手,商民一人终难尽顾,转恐不免误事了。” 毓协台忙又道:“只二位刘老先生肯为助力,兄弟不妨登门相邀,闻得那秦岭 老巢现分两处,一在褒城山中,一在甘陕川交界之处,若能连这两处老巢一并剿平, 便可一劳永逸,以绝后患,剑翁能再乞道长和镖局诸人相助吗?” 梁刚未及作答,羹尧又大笑道:“大人对此事倒无须多虑,那秦岭群贼,原本 打算在褒城道上下兄弟的手,后来因为有了两位王爷信札,这才打算藉大人之力, 在贵治下拦劫,所以将悍目悍匪全调了出来,却想不到天理难容,作法自毙,如今 已有八九授首被擒,只大人毋枉毋纵,便两处窝巢也不剿自平,目前所虑,不过如 侯威等数人而已,实不相欺,兄弟已经探得明白,那侯威等此去便是为了将两处巢 穴焚毁,遣散余匪,大人稍停数日,也许便可明白,不妨以肃清具报,不过这漏网 各匪却均系功夫极高能手,滋事行刺却在所难免,再则这些江湖暴客对自己同伙羽 党却极重义气,他们对我固然是不解之仇,大人和这位钱令这样一来,虽将首恶擒 住,其心未必尽服,却更不可大意了。” 毓协台不由又是羞惭,又是恐慌,只有老着脸道:“兄弟此举原系奉大人之命 而行,还望有以教我才好。” 羹尧笑道:“大人放心,此事既有梁兄答应下来,便可无虞,你只照他的话做 便行了,兄弟至迟明早必定登程,却无法再随时代为划策咧。” 毓协台又向梁刚一再相托,并请即日迁上崖去同住,方才告辞回去,只苦了个 钱知县却怀着满肚子的鬼胎,把一颗心真提着忐忑不已。回去以后,勉强留郁天祥 等稍住,一同回城,一面又差出心腹家丁,用好酒好肉去伺候秦岭群贼,只图个无 事,那余媚珠却将碗盏一齐打得粉粹,骂不绝口,将那家丁轰了出来,因此更加恐 惧不提。 这里诸侠等他二人走后,相聚在松棚之中,不由全都大笑不已,路民瞻首先道 :“如今此间事已全了,那毓昆既已和秦岭群贼翻了脸,便只有乞怜于梁老弟和二 刘,仗之以为护符,至少在那侯威等人未能就擒以前,对他们决不会再生枝节,以 梁老弟的机智,便欲玩之于股掌之上也非难事,这一着棋下好,以后这一带我们便 不难从容布置,再有老回回在此,便更无足深虑了,年贤侄明日西行,我便也该回 北京去咧。” 梁刚忙道:“小侄年幼无知,何敢当路师叔谬许,再说这里还有丁真人和各位 老前辈咧。” 丁真人忙笑道:“你先别扯上我,我这就也要回北天山去了,这里天生是你和 二位刘老哥的事了。” 说罢,又商量了一会,决定先由梁刚夫妇,暗带小龙随毓协台回宝鸡,血滴子 组织也由梁刚负责。那甘肃和天山附近,便用丁光华承名,由丁真人负责。第二天 路民瞻便回北京去,老回回也和卢十九娘同回太白山,只梁刚因为官中尚有若干善 后必须办理留在摘星崖上,又恐侯威无戒等人真来滋事,暗中将振远镖局各人和丁 真人也暂时留下,等毓协台和钱知县将人犯点清,死者掩埋,并将野火扑灭方才各 自回去。羹尧仍是原来车仗人马动身上路,幸喜直到褒城并无阻碍,一入川境,又 是二罗势力所在,更加平安无事,等到成都接事上任,自有一番热闹,但只衡文观 风而已,这也暂时不提。那路民瞻自离黄草坡,一路回向北京,这一转来回,已是 秋初,到了京中寓所,方才入室,何松林首先迎着叩头行礼,一面道:“恩师为什 么到今天才回来,如今江南已经出了大事,幸而了因大师伯和周师叔,仍住年宅, 又不时前往鞑王允祯处走动,算是一步没有离开北京城,要不然,我们这几年心血 就要白费咧!” 民瞻不由大惊道:“江南出了什么大事,是玄烨老鞑酋一到江南,便要传旨动 我们的手吗?太阳庵诸长老怎样,有没罹难出事的咧。” 何松林道:“那老鞑酋倒很安本份,沿途全用怀柔的功夫,除粉饰太平之外, 便是笼络人心,却是鱼老将军气他不过,竟在金山对岸江中直扑御舟,行刺未成, 吃那蒙古鞑王,一腿打落江心,本来以他老人家的水性,只不再上来,从水底遁走, 原可无事,匆匆之间,也没有谁会认出是他来,可是他老人家却不计一切利害,一 个人竟将那大江之上闹了个天翻地覆,连伤了十余名侍卫,到末了自己也受了重伤, 当场被擒,幸而翠娘和丁七姑二人得讯,设法救了出来,但他和翠娘这一露脸,人 多有认得的,加之他老人家那一套鱼皮铠甲,更是独一无二的标识,如今玄烨老鞑 酋表面虽然不动声色,但已经传旨江南督抚,非要他老人家活口归案不可,并且把 事情牵连到老师父身上,几乎连恩师和了因大师伯、周师叔等人全累在内面,幸而 周师叔得讯极快,连夜和了因大师伯到鞑王允祯府中,自请入狱待罪,那允祯却极 漂亮,力保二人无事,但却密保他两个去拿鱼老将军父女,这一着虽是歹毒异常, 周师叔却一口承应下来,并且讨了半年限,决将老将军拿获归案,只等允祯密折一 上,奉有老鞑酋谕旨即便南行,目前他二位已经自请迁往雍王府,在未奉谕之前, 决不出府一步,名虽上宾,却无殊囚禁咧。” 民瞻不由一跺足道:“鱼老将军此举虽然精忠贯日,可以惊天地而泣鬼神,但 为大局计,则未免太任性鲁莽了。你了因大师伯和周师叔又为什么竟将缉捕之责承 应下,这却更不易解脱咧。” 何松林忙道:“便弟子和胡震也是这等看法,周师叔却说非此不可,除已用密 函专人南下呈明老师父而外,并命弟子一等恩师回来,便通知胡震转告,以便详谈, 也许他老人家另有计划亦未可知。” 路民瞻不由沉吟不语,半晌方命通知胡震,约定晚间在寓所晤面,何松林领命 去讫,到了深夜,了因大师和周浔果然来见,互说经过之下,才知详细情形。 原来鱼老自北上谒陵之后,更增感触,沿途南归,每遇过关塞险要、山河形胜, 把酒登临之下,每至失声痛哭,虽经爱女宠姬相劝,也不能克己,到了德州往访雷 春庭,在那三仙祠小作勾留,一路回到江南,因恐曹寅已知船泊焦山脚下,再来相 扰,了因大师又未归来,便索性将船直驶太湖,东洞庭山外浴日山庄下面,将晋京 详情,对独臂大师和复明堂上诸长老说了,并将清帝南巡的话,和自己的打算也说 了,顾肯堂首先摇头道:“如今大兵之后,人心厌乱,稍得承平便不复计及夷夏之 分,要打算有为,决非刺杀一二鞑酋可以有效,此举不成,徒滋纷扰,甚至无辜累 及江南黎庶,幸而得遂,亦只不过快意一时,无补大局,一个不巧,也许转至误事, 如依鄙见,老将军还须有待才好。” 独臂大师也道:“现在我们各方布置尚未就绪,即使能将鞑酋刺死,如不能立 刻起兵响应也是枉然,倘再因此复兴大狱,株连所至更大伤元气。”接着孤峰上人、 舒三喜等长老,全主慎重,连九里山王彭天柱也因为铁樵大师曾经亲自南来,加盟 入了太阳教,将少林南北两宗与武当派打成一片,各位盟约分向各省布置,在未经 就绪之前,并不主张立即动手,鱼老默然半晌又道:“老朽在那北京城里,因为恭 谒烈皇帝之陵以后,又亲见那京尘十丈之中,人心已经死尽,以致百感俱生,原就 打算就宫禁之中,先将那鞑酋宰掉,稍微吐上一口不平之气,只因那周老一再说鞑 酋南巡,动手较易,才着我回来和诸位共同商榷,怎么各位又全是这等说法,那却 教我们何所适从咧。” 肯堂不由哈哈大笑道:“那是云龙三现的手法,他怕你在北京肇事,不便十分 拦你,才着你回来和我们相商,否则以他的机警多智,焉有也做如此主张之理。” 鱼老听罢更不是意思,一抹颔下慨然道:“诸位所虑自然不错,不过俟河之清, 人寿几何,再迟下去,老朽恐怕便永无报国之日了,那我草间偷活这许多年,地下 若逢昔年死难袍泽,又将何以自解咧。” 说罢老泪纵横竟自脱眶而出,独臂大师和诸长老,忙又齐加劝慰,勉以待时而 动,这才答应下来,仍旧乘船回到镇江,将船停放焦山下游北岸一个沙洲之上,但 那分抑郁,愈加难以言语形容,几乎终日借酒消愁,每当大醉,往往临流痛哭,直 到沉沉睡去。这不但翠娘和丁七姑终日担心,连那长卧病榻的夫人和小女儿筠姑也 为之焦灼万状,偏那沙洲之上,鱼村蟹舍,每日传来,全是清帝南巡的消息。日近 一日,这一天,闻得清帝已近扬州,他忽然亲自买了三牲祭品,纸钱香烛等物,趁 着深夜,就船头上用黄表纸写好了烈皇帝和自己三代先灵神位,连那副传家宝铠和 所用兵刃一同供好,恭行跪拜大礼之后,又失声痛哭一场,焚去神位,将祭品下酒, 连尽三杯,忽又看着江流一阵哈哈大笑,丁七姑和翠娘看得他举止有点失常,不由 更加惊骇,正在劝慰,鱼老却忽然正色道:“如今我已看开了,用不着你们再为相 劝,从今以后,连酒也不吃咧。” 接着一看天边月色又道:“夜深了,我一想开,也便心安理得,大家还不快些 睡觉去。” 说罢竟自下舱,安然入睡,第二天起来,下网打鱼,竟和未曾北上以前一样宁 静,果然连酒也不喝了,每日除了打鱼而外,便做静中功夫,盘膝跏趺而坐,便和 老僧入定一般,有时也兔起鹘落,使上一阵兵刃拳脚,连那多年不用的暗器十三支 甩手飞叉也取出来,拂拭得干干净净在鱼皮袋内藏好,家人见状,不由又添上一重 心事,七姑首先笑道:“老爷子,你平白又将这些东西取出来做什么,真的打算和 那鞑酋拼上一场吗?果真如此,不妨告诉我,我和翠娘多少还能替你打个接应,却 不必瞒着我们呢。” 翠娘也道:“你老人家真的要动手,决不可瞒着我和姨娘,我们三人一同上, 不比你孤身一人涉险要好得多吗?” 鱼老却把头连摇哈哈大笑道:“你两个又全看错了,连老师父全不让动手,我 还真能各干各的吗?我之所以把这些东西收拾出来,那是为了那老鞑酋此次南来, 也许就有人会看上我这老头儿,打算借我邀功,不得不稍作防备,却决非打算犯难 涉险,你们但放宽心便了。” 翠娘忙又道:“你老人家既然防有意外,何不乘此仍回太湖去,不就要好得多 吗?再不然,我们溯江而上,就便一览匡庐之胜,等那老鞑酋回去,我们再回来, 不也省心多了。” 鱼老倏然寿眉一扬微愠道:“照你这一说,难道我还怕了谁不成,须知我不犯 人已是他天大造化,果真谁打算看上我,那便又当别论咧。” 二人不敢再问,只有闷在心里,一晃又是几天过去,那位康熙皇帝已到扬州, 江南各地大小衙门全准备接驾,直忙了个鸦飞雀乱,长江两岸警戒甚严,水陆官兵, 各衙门番役全在江岸各码头日夜巡逻,来往船只更不许停留,鱼老所泊沙洲,因离 渡口稍远,虽也由地保鸣锣掮着高脚牌示吆喝了一阵,官兵番役反未来查,只那江 上的哨船,却星罗棋布,不经许可,便一只小舴艋也难飞渡,鱼老见状,索性连鱼 也不打了,只徘徊沙洲上,极目远眺,时做微笑,忽然乘着七姑翠娘在后艄做饭, 匆匆取了那套鱼皮铠甲和兵刃暗器,径向沙洲下面一片芦苇当中走去,等到七姑和 翠娘将饭做好,人已不知去向,二人心知不妙,更顾不得吃饭,忙也匆匆穿上水衣 靠,携了兵刃,藏身在芦苇之中向江面上看时,只见那水师来往巡逻愈密,却不知 鱼老去向,半晌之后,忽听江口大炮连响,乐声大起,遥见两行巨舰摆着仪仗,前 面一队队水师旗甲鲜明,直向对江开出,那江面上巡逻船只,樯帆林立,上下游直 各排出去数里,两边江岸和当中的金焦二山,隐约也全有官兵驻守,接着便见五艘 龙舟,从北岸慢慢开出,那笙歌鼓乐之声,也越发大起,再看前面仪仗船只,已全 早过中流,将近对岸,两边水师也各自向上下游开驶出去老远,转将龙舟四周让出 一片静悄悄的江面,二人初见水师仪仗簇拥着龙舟,简直连飞鸟也难接近,方以为 鱼老即使轻身涉险,也必知难而退,心中略放,现在一见那江面忽然空出一片,不 由均各说声不好,忙从芦苇外面分水而下,准备随时接应。 在另一方面,那位康熙皇帝,自从南巡以来,虽然迭经名山大川,大抵均系壮 丽雄伟景色,一到扬州方才又换了―种山明水秀的情调,不禁胸襟为之一畅,加之 他到江南来已经不止一次,旧地重游,越发高兴,又深知江南游览全在水天空阔方 才有趣,所以那龙舟才离开北岸里许,便传旨命警戒水师避开,前面仪仗也先行渡 江,便为的是好让他一览江天之胜,细看金焦山色,这口诏一下,不但水师各自退 出里许,仪仗立刻前进,那几艘龙舟也慢了许多,这位康熙老佛爷自是龙心大悦, 一见外面风和日丽,山光水色分外明媚,不由又从舱中步向船头,正在纵目四顾之 际,猛见舟侧十余丈外,泛起一团黑影,顺流疾驰而来,连忙用手一指笑问扈从各 人道:“那是什么东西,朕却从未见过咧。” 一位江南籍的大臣慌忙奏道:“此名江豚,俗称江猪,是乃水中恶物,往往为 害舟楫,圣驾还宜入舱暂避为是。” 那康熙皇上,虽然不是一位马上皇帝,却从小不废武事,学得一身蒙古摔跤之 术,又精于骑射,一闻此言,不但没有退避,转大笑道:“既是恶物,朕当除之, 为民去害,焉有退避之理。” 说着,便命左右着弓箭伺候,那些扈侍内监方取弓箭,那水中黑影,忽然一闪 不见,扈从文武各大臣方在齐声说:“圣天子所至,自有百灵呵护,万岁方才说得 一声为民去害,那江猪已经敛迹咧。” 倏见龙舟之外丈余远,忽然一声水响,黑黝黝的窜起一物,竟直扑龙舟而来, 再一看,却是一人一身鱼皮铠甲,两手各提一条青铜娥眉刺,一下便从大江之中, 窜上龙舟左舷,相距清帝,只不过三五尺,这一来只吓得扈从满汉大臣全呆了,那 人却右手娥眉刺一起,哈哈大笑道:“无知鞑酋,今日你死期已到,还不快纳命来。” 说着,一刺便分心扎去,那清帝猝不及防,万想不到在这大江之上竟会来了刺 客,起初也是一惊,但一见来人一刺扎来,立即向那根盘龙桅杆侧面一闪,那一刺 正扎在桅杆上面,鱼老一击不中,那柄青铜刺又深入桅杆寸许,急切间拔不出来, 正在心急,清帝已经避入舱中,那扈从满汉大臣之中,原有两名头等侍卫,一位以 神力驰名的蒙古铁帽子王爷在内,就这一刹那之间,那两名头等侍卫已将佩刀拔出, 一齐也向鱼老砍到,鱼老方一用力将那柄青铜刺拔出,一看清帝已逃,再见两名侍 卫抡刀砍到,不由大怒,猛抡双刺,一个浪扫浮萍,铮铮连响,将两刀硬生生荡了 开去,一面大喝道:“无耻奴才还不闪开。” 便待向舱中追去,那两名侍卫虽然全是虎口震得发麻,但这是身家性命所系的 事,明知不济,也不敢容他再追进舱去,双手抡起两刀又当头劈下,鱼老因被缠住 不容转身,心中愈怒,冷笑一声,猛抬双刺,右手一刺,先将一位侍卫的佩刀架住 一绞一夺,那柄刀竟脱手飞落江中,接着右手的刺向外一反击,另一位侍卫的刀也 直荡了出去,这两刀全空之后,他猛一挫身飞起一腿,先将空手侍卫踢下江去,随 着那起腿之势,身子一转,双刺又猛向另一位侍卫当头砸下,那侍卫只将身子向后 一退便可避过,但他深知自己只一闪开,刺客便立即追进舱去,这个责任却担不起, 猛一咬牙,竟不顾那双刺砸下,转将右手一沉一刀直向鱼老胸腹之间刺去,鱼老那 身鱼皮铠甲原本刀枪不入,无庸顾虑,只因那侍卫舍命使出这一招,也不由一怔, 双刺略为慢了一下,那一刀却刺个正着,只听铮的一声,刀尖立折,那侍卫却被反 震出去数尺倒在船头上,转逃了性命,鱼老大笑之下,方待转身,忽听那船头上又 有人大喝道:“无知匪类胆敢惊动圣驾,还不束手就缚,真打算碎尸万段吗?” 接着,便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再看时,却是一位身穿亲王服色的伟丈夫,竟 猛伸双掌,徒手扑到,鱼老原是此中行家,一听掌风,便知来人一定是个劲敌,忙 将身子一闪,避开正面,那双掌虽打空,但他也到了船舷上,将舱门让了开来,那 伟丈夫更不怠慢,身子一闪,立将舱门堵上,一面大笑道:“大胆匪类,你既敢直 犯御舟,在我神力王面前还打算走吗?” 说着身子一侧,猛伸右掌,一个单掌开碑,又当头劈下,鱼老一见掌风甚劲, 忙又闪身避过,一面右手娥眉刺一起,忙又闪身避过,一面左手娥眉刺一起,来找 他手腕,那神力王倏又收手,身子一挫,飞起一腿,直向他下盘扫去,如在岸上交 手,这一着决难闪避,却无如鱼老连连闪避之下,人已到了船舷上面,神力王足下 一着力那船又一侧,不待腿到,便已倒了下去,再被腿风一扫,只听咕咚一声,立 即打落江中,这时候,那几条龙船上,立刻起了一片呐喊,全张口大叫着,快拿刺 客,鱼老虽被打落,并未受伤,以他水性,如果就此逃走,原不至出事,却无如他 原拼一死而来,眼见已可得手,忽被清帝逃去,哪里肯舍,只在水中一滚,便二次 又冒上来,那五条龙舟上,单只侍卫便有一二十名,再加上附近二品以上提镇武官 也有数员,起初原是措手不及,此刻却全缓过手来有了准备。 加之清帝又传旨要立拿刺客活口见驾,那四面散出去的水师船只,也全集拢了 来。一见鱼老二次现身,登时用箭射去,那水师中功夫好的也立即下了水,四面围 了上来,虽然鱼老水中功夫极好,又有那一身鱼皮铠甲护身,来的官兵只遇上非死 即伤,却无如水底交锋不能持久,终须上来换气,每一现身,那水师船上强弓硬弩 立至,加之那龙船已经加速渡江,江上水师便无顾忌,战船愈来愈多,直将数里之 内江流截断布了个满,清帝震怒之下又派出了十多名得力侍卫,分头督率官兵,务 将刺客生擒见驾,最厉害的是分派了十二枝西洋鸟枪,那东西,只火绳一亮,立刻 喷出了一大片铁砂子,真是无坚不入,当着不死也非带重伤不可,鱼老此时,如从 江底逃出数里,仍旧可以无虞,但他已经将心全横了过来,打定了一个拼完算数的 主意,在那大江之中,觑准水师及搜捕船只,专找红顶蓝顶和穿箭衣黄马褂的官儿 下手,那来势既猛且疾,只一被看上,便突然从江中窜上去,远者叉打,近者刺扎, 猝不及防,遇上非死既伤,这里方一惊叫,他已得手,纵下江去,又从另一片水面 现身上来,虽然他只一人却和鬼怪蛟龙一般,只闹得几乎将一片长江翻腾了起来。 那清兵调动船只,大小何止千百条,人数更多,转眼之间,单侍卫和三五品以 上武官,便死伤了十多名,看看天色将晚,鱼老也精疲力竭,动作渐缓,这遣派的 侍卫当中却有一位姓殷的,外号阴到底,为人武功有限,人却极其机伶,又极工心 计,奉旨下来之后,别人全是奋勇当先,打算建这一场功劳,他却一声不响抱定一 杆鸟枪,藏在船舱之中,始终不动,简直连头也不伸出舱外,从窗口中,向外冷眼 张望,渐渐看出鱼老出手全是挑选高级官儿斩杀,他越发不出头,手中火绳也始终 没有亮一下,停了大半天之后,又看见鱼老出水窜纵之势大减,知是时候,连忙唤 来一名兵丁,除下自己那顶亮蓝顶子大帽,和箭衣马褂,着那兵丁穿上,立向船头, 自己却穿着号衣,装好火药铁砂子,仍旧藏在舱中,命船上水手,摇向中流,来回 荡着,果然不久,水声一响,鱼老又从江中窜起,跃向船头,手起一娥眉刺向那兵 丁当头扎下,他却闷声不响,就舱中一亮火绳,对准鱼老下三路打去,只听得轰的 一声巨响,火光亮处,栲栳大的一片铁砂子,直向鱼老膝盖以下喷了出来,那鱼老 本来赶杀这大半日,气力已经用尽,虽然窜上了船却不十分利落,加之一心要伤那 假装的官儿,那一娥眉刺扎下去,正扎在那假官儿太阳穴上,立刻深入寸许大叫一 声倒了下去,一见又经得手,正打算掉头再跳下江去,那一片铁砂子已经喷了出来, 那鱼皮软甲虽然是件宝铠,但却挡不住由火药打出来的铁砂子,双膝以下,一下中 了好几粒,忍不住一声大吼,撒手扔刺也倒在船头上,那殷侍卫更不顾那兵丁死活, 哈哈一笑,立刻动手将鱼老拽进舱去,一面动手捆好一面向众水手道:“如今行刺 皇上要犯,已被我拿住,你们不许声张,快些将船摇到镇江行宫去,我殷老爷自然 重重有赏,如果在我未缴旨以前泄漏出去,那可当心你们的脑袋。” 众船夫闻言,连忙答应,棹船如飞,直向对江驶去,阴到底这一来不由心花怒 放,暗想:“皇上曾有口诏,如能生擒行刺要犯不但官升三级,还有两千两银子赏 格,这两千银子不算什么,自己已经是正四品,如果连升三级,那便是从二,水红 顶子已是稳准在握,再能外放,至少也是个二品大员,弄巧了皇上一高兴提镇全有 分,这岂不是天上飞下来的洪福,再想到从此简在帝心几年一混,遇有军功,那前 程更是无量。”这一份高兴简直无以复加,只乐得他和一交跌在九霄云里一般,连 忙将鱼老一推大喝道:“你这大胆逆贼,竟敢做此灭门绝户之事,在这大江之中行 刺皇上,这还了得,你到底姓什么,叫什么,是哪里人,一共有多少羽党,既已被 擒,还不从实招来吗?” 鱼老虽然那两条小腿,疼痛如火炙,却一声不响,闻言大怒道:“你这奴才也 配问我,老夫虽然不幸,被你这奴才擒住,只等见了玄烨那老鞑酋自有话说,却无 须你这奴才问得。” 那殷到底闻言,知道一定是一位非常人物,不由把舌头一伸道:“你既然这等 出言不逊,一定是朱明余孽了,如果实话实说,你殷老爷或可成全一二,否则却是 剐罪咧。” 鱼老又大喝道:“无知奴才还不住口,我如怕了你那鞑酋还不来咧。” 接着又冷笑道:“你既将老夫擒住,为何还不献与那老鞑酋,却只噜唆什么?” 正说着,那殷到底虽然打算瞒人,独建这场奇功,却不料大江之上千百只船全 在争逐着,哪里会瞒得了,早有好几十条船全看见了,那靠得最近的一条船上,也 由一位侍卫率领,那位侍卫姓富,叫富春,原是正白旗人,平日就跟殷到底不合, 一见刺客拿住,便首先赶了上来,隔船大叫道:“殷老爷,你这可不对,这刺客是 大家围上才能拿住,你为什么一声不响,便把人解走,真想独吞这场大功吗?咱们 倒得找个地方说说去。” 殷到底忙从舱中探出头来道:“富老爷,你这话可不对,虽然大家全跟皇上当 差,一齐奉旨拿人,不过这刺客却是我一鸟枪打中才擒住,却与各位无涉,彼此全 是同僚,你说我没打招呼,那明天我在镇江请客全没什么,要说打算争功,任凭是 谁,却全说不上咧。” 那富春闻言不由冷笑道:“你倒说得好听,是你一个人拿住的,要不是大家舍 命在这大江之中把他围上,凭你一个人行吗?” 接着又道:“你且慢着,领侍卫大臣端王爷现在北固山下,有什么话,咱们当 着王爷说去。” 那殷到底又阴恻恻一笑道:“富老爷,你说话奇咧,围的人多着咧,连带伤废 命的全不少,将来如何议叙,那是主子的恩典,至于是谁将刺客拿获的,却又是一 件事,便王爷也须说理,这却不是见者有份咧。” 这两下一吵,来的船愈多,几乎全知道刺客业已就擒,一下大小船只全围了上 来,殷到底的那条船,转无法前进,只和富侍卫争得面红耳赤,其余幸而未死的侍 卫们也全将船围近了,甚至连那负有轻伤的也一跃而起,据理力争,幸而当地驻防 将军,和水师统领,全已赶到,一面相劝,一面飞报领侍卫大臣端王爷,请命解围, 这才让开一条水路,容殷侍卫将鱼老解上前去。天也全黑了下来。 在另一方面,那鱼翠娘和丁七姑,在那沙洲边上早已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几 次打算前来接应,无如官兵太多,几乎满江全是水师船只,却无法露面,依着翠娘 早已不顾一切,从水中赶了上来,丁七姑却极为冷静机智,一见那水师箭如飞蝗, 又夹上鸟枪不住轰击,连忙拦着道:“以老将军这水旱两路功夫,这些饭桶水师, 和那侍卫人等,决难将他困住,如今既未得手,那鞑酋龙舟已经渡江,他如打算退 下来也易如反掌,但他却抵死不肯下来,却转以刺杀那些奴才为快,显系已有必死 之心,你不见他自从太湖回来,神态大变,前晚哭祭烈皇帝和先灵之后,转趋平静 吗?这便是他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决定,此刻我们便上去也未必喊得他转来,如今只 有我们从水底赶去暗中维护,却千万不可再向鞑酋露面,大幸能熬到天黑也许可以 设法招呼他回来,否则我们如果再一露面,让那水师和侍卫们看出不止一人来,这 事便更难说了。” 说罢,忙取两根芦管,设法打通带在身边,二人一同从水中泅向鱼老身边,只 远远随着。 藏在水中,却不现身,暗中只用芦管换气,鱼老一被鸟枪轰倒,二人便从水中 双双赶来,却无如水中不比陆上,隔得稍远,不出水面,决不会看见,那鱼老固然 声东击西,跟踪极难,翠娘丁七姑又不敢露出水面,全是隐身水中穿波而行,一下 便离开老远,二人潜身之处,离开殷到底那条船,相距少说也在二三十丈,等二人 来得较近,四面已全被船只围上,欲待相救,已是无及,二人索性便藏在那条船的 舵下,一面听着动静,一面随船前进,初见那条船被围不前,心方稍安,正在打算 如何动手救人,忽然端王口谕一到竟解了围,仍由殷侍卫用原船解送上岸,这一来, 那船通行无阻,又直驶而前,天虽黑了,却一转眼便近焦山,二人不由着急,相互 一转手式,翠娘先从艄后窜了上去,那条船原是水师中的一条三舱江划,船头上两 名操桨水手之外,还有两名弓箭手,四名兵丁,一名弁目,后艄一名舵工,加上那 殷到底,除去死了一个兵丁,一共十人,此刻鱼老已被搭向中舱,那殷侍卫已经将 窗门关上点上灯,将鸟枪放在一旁,却手按佩刀坐在炕上看着鱼老。翠娘人一上了 后艄,先手起一剑,将那名舵工斩了,只因她来势疾如闪电,那舵工连人也没照面, 便已丧命,接着将那舵牙一扳,船便斜出去数丈,那船上两名水手,冷不防,几乎 全掉下水去,舱中各人也全是一晃,殷侍卫方喝一声:“你们是怎么搞的?” 猛觉船头又是一晃,接着一点寒星,直从舱外打来,不由说声不好,忙将手中 佩刀一格,只听铮的一声,一支袖箭已被打落,再看时,只见一个一身水靠的中年 妇人,提着一口刀已从舱门抢了进来,那前舱的两名弓箭手和弁目兵丁方待迎敌, 那妇人手起剑落,已经砍倒一个,接着手腕一翻,又刺中一人胸膛,一声惨叫又直 挫了下去,殷到底心恐要犯被劫,一挺手中佩刀,连忙迎了上来大喝道:“哪里来 的贼妇,竟敢来劫要犯?” 那门舱五人,已被砍翻了两个,那弁目方才有空掣出刀来,向那妇人还手,却 不料匆匆一刀砍去,人家猛一抬脚,又踢得前面一人斜倒下来,那一刀没砍倒来人, 却将自己的伙伴,砍了个脑袋开花,大叫一声,直挫了下去,只吓得他后退不迭, 却又不料,还有一位活着的弓箭手,同时也打算夺路向中舱后退,一个舱门不过那 么大,两人一挤,竟将舱门塞住,不但这二人全走不了,连那中舱的殷到底,虽然 抡刀在手,也无法使出来,正在着急,冷不防忽听背后一声娇叱,项上倏然一凉, 接着胁下一麻,便动弹不得,那在舱门卡着的两位仁兄不知背后又来了强敌,在互 一用力夺路之下,只听得咯喳一声,那舱门竟被挤倒,双双跌入中舱,再看时,只 见一个身穿深绿水靠的少女,正用一柄明晃晃的宝剑架在侍卫老爷项上,这一来, 不由更吓得魂飞天外,连爬全爬不起来,原来就这会工夫,翠娘已将舵子缚定,从 后艄转了进来,将那殷到底点了穴道,那前面上来的丁七姑一见翠娘忙道:“姑娘 你还不快将那两块废料收拾了,招呼老爷,我去看看那两个船夫去。” 谁知掉头一看,那两名船夫,虽然抱着桨,却全抖做一团,直瘫在船头,连忙 赶出去喝道:“没有你们两个的事,这也值得吓成这样吗?” 接着抡刀在手又喝道:“你两个只好好听我话说,便饶你不死,否则便全剁下 江去喂王八。” 那两名船夫,原也打算纵下江去逃命,却无如已经吓昏了,简直身不由己,那 两条腿固然提不起来,便手也扳紧着桨,闻言忙道:“你……你……你……要我们 做……什么?” 丁七姑一看,那船就这一刹那,已经在江面上转得横了过来,退向下游十来丈, 幸喜时在黑夜,前后船只又离开稍远,并未看出已经出事,忙道:“你两个只将这 条船由焦山脚下,绕向上水去,我便饶你们性命。” 那两名船夫,一听连忙抖颤着,依言将船摇了出去,这里翠娘在舱中,也将那 弁目和弓箭手全点了穴,再看鱼老时,仍旧穿着那身水靠,反剪着两只手,放在舱 板上,连娥眉双刺也在一旁,一连叫了两声爸爸,却不见答应,再一细看,那两条 腿上,竟着了七八粒铁砂子,人已连疼带怒,昏厥过去,忙又用推拿之法,相助流 通气血,一面低声叫着,那鱼老半晌人方醒来,睁眼一看,忽见翠娘伏在身畔,心 知业已遇救,不由长叹一声道:“我已决拼一死,也好见先灵和烈皇帝于地下,你 又赶来做什么!须知这种苟且偷生的岁月,便算活上百岁也没有什么意思咧?” 翠娘连忙哭道:“你老人家也不常说,只一息尚存,决不放手匡复大计吗?怎 么如此想不开起来,这样轻生涉险,你对得起老师父肯堂先生和各位长老那番苦劝 吗?须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放着这许多遗民志士,却决不会便让鞑虏安享 现成天下,你老人家难道就不能再忍上些时,等着大家举义,再和鞑虏拼上一下吗?” 鱼老虽不开口,那两只老眼里也泛出泪水来,翠娘又替他解开软甲,一看伤势, 那一片铁砂子全打在两只小腿上,因是侧面受伤,右腿上几粒全打在腿肚肉上,左 腿却有两粒已经深入胫骨,不由把牙一咬,匆匆撕了一块衣服代为裹上,仍将软甲 结束好了,一面将殷到底,点开穴道,大喝道:“这鸟枪是你打的吗?还不与我快 说实话。” 殷到底一看情形不好,心知已落人手,连忙哀求道:“这枪虽然是我打的,却 实在是奉上差遣,身不由己,便将那位拿获,我也没有难为他,还望姑娘饶命,可 怜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你如将我宰了,那便全饿死咧。” 翠娘见他一身水师号衣,正冷笑着说:“你这猴儿崽子,也知上有老母下有妻 儿便死不得吗?” 鱼老却听得明白,连忙大喝道:“这奴才乃是老鞑酋面前一名得力侍卫,方才 我吃亏,便因他改装藏在舱中,暗用火枪所致,翠儿千万不可放过。” 翠娘闻言不由大怒,手起剑落,立将人头砍下,接着连那两名被点倒的兵丁和 已死尸首也一手一个提向船头扔下江去,再看,丁七姑正拿刀押着两名船夫,向焦 山驶去,外面天上一黑如墨,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只金焦两山一片灯光照耀,便似 两座灯山,那江面上水师船只,也时露明灭灯火,那条船正折向上游行驶着,猛见 又从对江一连驶来十来只大船,各自掌着灯火高叫道:“前面是殷老爷吗,皇上有 诏,着殷老爷火速将刺客解上去,交端王爷讯明复旨,不得片延。” 翠娘不由着慌,深悔将船上官兵全宰了,无法答话,这里一不答腔,那十来只 战船已经迎了上来,外面又正是西南风,一面是顺风顺水,一面却逆风上行,转眼 便将迎上,那两名船夫,原也水师属下,在七姑监视之下,虽不敢叫,却猛一扳桨 将船也迎了上去,这一来两下越发接近,相距还不过二三丈远近,火光之下彼此全 可看见,那边来的,原是端王手下两名头等侍卫,还有水师一位参将,率领了两营 水师前来迎提要犯,在灯火光下,先见那条船折向焦山外面,转似向上游行驶,已 是奇怪,起初还疑不是殷侍卫那条船,此刻一看,船头上抡刀而立的,却是一个身 穿黑油绸水靠的少妇,更加诧异,那两名头等侍卫之中,有一位姓施名国梁,原系 福建人氏,出身武状元,不特武艺超群,便水中功夫也极了得,一见情形不对,连 忙大喝道:“那船上站的是谁,殷老爷现在何处,还不将刺客赶快押送过来。” 一声喝罢,那两名船夫又将船直迎上去,这两下一迎一凑更外接近,那两名船 夫之中,有一名竟大叫起来道:“殷老爷已经被女贼杀了,那刺客现在舱内,各位 老爷还不快……” 正说到一个快字,七姑手起一刀,已经将他劈下水去,那船也猛然一转,直向 下游转过去,顺着江流直下,原来翠娘早在舱中看见势头不对,又挟了鱼老赶向后 艄,将舵一转,不管好歹,先抢了上风顺水,七姑见状也抢步向那船夫道:“还不 快摇,只稍不听话,我便也一刀劈你下水去。” 说着一插那刀,抢过另一条桨,也拼命向前棹着,那来的船上本来船大人多, 又张着帆,哪里肯舍,立刻追了上来,十几只船,分头拦截,那江面上的各船一得 讯也围了上来,翠娘一见势头不好,忙向鱼老道:“爸爸还能下水吗?这条船太显 眼,如今行藏已露,却无法冲出去咧,你如能下水,姨娘现在船头,我们趁这天黑, 也许可以从水中逃走。”鱼老忙道:“事既已急,只有下水一法,我两足虽伤,手 还动得。便死在这大江之上,也比被擒,受那鞑虏之辱要好得多。” 翠娘把头一点,忙向七姑一递暗号,取了一根绳子在鱼老腰间系好,一头拴在 自己腰间,一面将一对青铜娥眉刺递向鱼老手中,谁知就这一会工夫。施侍卫那条 大船已经抢在前面,将船横了过来,施侍卫和会水官兵也全装束停当,船头上挠钩, 钩镰枪,便麻林也似的排着,那弓弩手更全引满待发,遥闻一片呐喊之声,都在嚷 着:“大胆女贼,还不快将人犯留下,否则一经拿住,便是灭门大祸九族全诛咧。” 七姑一听翠娘在后舱招呼下水,心中已经明白,亦将手中的桨一放,两船已经 碰上,那大船官兵又是一声呐喊,早伸出两把挠钩将这条船搭住,施侍卫也抡刀纵 了过来,劈头砍下,七姑身子一侧,立刻纵向江中,那施侍卫也不追赶,扬刀便向 舱中赶来,张望之下,却不见一人,接着那船上官兵一连纵过来三五个,齐向舱中 搜索,却不料全船除了那船夫而外竟不见一人,再向江上一看,虽然满江船只,那 水中却是一片黑漆漆的,除波澜汹涌而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将那名船夫押回做 一活口,奏明请罪不提。 那翠娘在和七姑打过招呼之后,便将鱼老放下江,自己也跟着纵落,这二人一 下水,便深藏浪花之中,正好七姑也到,二人一前一后紧护着鱼老,仍旧逆流而上, 先向北岸泅去,鱼老虽然两腿受伤不轻,但他水性极好,不用双足,单只两手也和 一条大鱼一样,翠娘和七姑,更加神速,仗着天黑,江上不易被人发现,半沉半浮, 不一会便到北岸,又折向沙洲泅去,到得自己船上。 也不过三更前后,更不怠慢立刻扬帆而下,那水师统领和大小各衙门正忙着向 行宫请罪不迭。江上虽然有船巡逻,但江面空阔,又在黑夜之间,哪里查得着,竟 被趁着顺风顺水,开出五六十里,一等天明,便已转入内河,向太湖驶去。 在另一方面,那扈从各大臣和江南总督、巡抚、将军等大员心均惴惴不安,深 恐圣怒不测,必至降罪,谁知等到深夜,这位康熙老佛爷忽然传出旨来只命将死伤 人员具报,从优抚恤,不但未曾降罪,并着各衙门不许声张,更不得因此骚扰附近 老百姓,第二天仍旧巡幸各名胜如常,便如没有这回事一般,各人虽然深感圣恩浩 荡,但全怀着鬼胎,又不敢懈怠,到后来,还是一位圣眷方隆,极其宠信的满洲大 臣,实在按撩不住,背人一问,康熙帝不由大笑道:“如今三藩平定未久,海疆也 才初靖,表面天下澄平,实际人心未必全附,仍怀反侧也在所难免,这等行刺谋逆 之事,如果传说出去,不特骇人听闻,亦且令反侧者心更难安,一经穷追,也许更 酿巨变,即使不然,如果刺客久久不获,也适足以更张凶焰,所以转不如将此事暂 且搁置,只饬令当地督抚,暗中严加查缉,不令漏网便行了。而且这等不逞之徒, 仅只一人便敢于警卫森严之中直扑御舟,连伤多人,事后亦只两个女子,便能将已 获要犯救走,这些人均必形同鬼物,来去如电,也令人防不胜防,如果淡然置之, 他们因为一击不中,势必远扬他去,倘若追究得紧,也适足以逼使再生枝节,岂不 更从此多事。” 接着又哈哈大笑道:“君临天下者,自与匹夫恩怨不同,非常之事,岂可以常 理来论,这却不是你们能知道的咧。” 说罢,竟从此更未提及,那位满洲大臣才知道皇上的深谋远虑所在,这事虽然 就这样淡然置之,除江南督抚暗中受了严旨申斥,并限期缉拿归案而外,却将一个 人吓得几乎昏厥了过去,那便是江南织造曹寅,当时他原也在那御舟之上,鱼老穿 着那身宝铠,虽然难见真面目,但那口音却听得极熟,一经出事,便知定系鱼老无 疑,事后再一听那救去刺客的是两个女子,一问面目,有一个又和翠娘一样,这一 来,已是吓得他魂飞天外,偏偏康熙皇上,对旁人并未深究,有的还温语有加,对 他却召见于密室之中,一见面便冷笑一声说:“朕因有你在江南,各事全了如指掌, 所以才放心南巡,谁知一路无事,到了此地,转使朕险罹不测,你所司何事,自问 又能对得过朕吗?” 这一来更吓得他只有免冠叩头,连称死罪的份儿。 康熙帝却寒着龙颜又冷笑连声道:“联因你历年以来,当差尚属谨慎,所以信 任不疑,谁知你却因此放着正事不办,转向各皇子讨好,即以上次周浔了因等人之 事而论,如非十四皇子与四皇子均各尚能识大体,岂不令他弟兄参商,更误大事, 你不过以为朕对十四皇子稍加宠信,竟敢使出这等伎俩,岂非该死。” 曹寅一见问及这个,更加恐惧,连碰响头,崩角有声,只称:“奴才该死,奴 才该死。” 接着又道:“那是奴才该死,并不敢有意讨好十四皇子,其实周浔了因等人本 非安份之徒,只因四皇子能接之以恩才被感动晋京,奴才决不敢妄言,还求皇上明 察。” 康熙帝仍旧沉着脸又道:“你既说这些人靠不住,那么这次的事,是否与这些 人有关咧,朕闻得这江南一带,颇有乱法犯禁不逞之徒,有的外面竟是蔚然人望, 实多心怀不轨,仍以不忘朱明为号召,甚至黄冠缁流之中,也尽多此辈,你还须更 加留意才好。” 曹寅极善窥主子气色,一闻此言,便知一时决无加罪之意,忙又碰了两个响头 道:“奴才谨遵圣命,决定留心访查,只这些人稍蓄异志,必当据实奏闻。” 康熙帝一点头又道:“那昆山顾炎武顾肯堂弟兄目前还安份吗?” 曹寅又道:“据奴才访查,这二人均久已不在原籍,闻得那顾炎武确实已死, 便顾肯堂也有多年没有回来,至于他在外面是否安份,奴才却不敢说。” 康熙又点点头颜色稍霁道:“此事限你在朕未回京以前,须查出一个水落石出 来,究竟这刺客是谁,有无主使,羽党是谁,全须调查明白,据实奏闻,朕自可不 究既往,仍有赏赐,否则那便难说了!” 曹寅闻言,又叩头谢恩退了出来,正怀着满腹焦愁,谁知才到城内寓所,一进 门便见家人曹升禀道:“方才大人到行宫去,便有一位老爷赖着不走,一定要见, 奴才回他大人蒙皇上召见尚未回来,他竟说是大人故交非见不可,并且说一路远道 而来,已将盘川用尽,连宿店全无法住,立刻命奴才安排上好酒席替他接风,便下 榻在这公馆里,奴才因他说得极熟,这两天随驾扈从南来的大人老爷们又多,已经 备酒在花厅款待,还请大人快去才好。” 曹寅正在烦闷,一面向内走,一面问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的, 你知道吗?” 曹升忙道:“这个奴才也曾问过,无如那位老爷脾气非常之大,奴才才问得一 声贵姓台衔,他便瞪圆眼睛说:”这是何等机密大事,岂是你这奴才能问得的。‘ 接着又说:“便大人回来,也必令左右回避才能畅谈。’所以奴才不敢再问得。” 曹寅不由大怒道:“一个人的姓名又有什么好机密得,你为什么不问清楚便把 人留了下来,如果他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光棍,也款待他吗?” 说着,已经转过大厅,快到花厅,曹升忙又抓下帽子连声称是,接着躬身道: “这位老爷委实口气大得很,奴才又因北京来的人多,所以没敢得罪,大人一见面 便可明白,果真是蒙吃蒙喝的光棍,奴才自应捆送到捕厅去,还怕不让他好受。” 正说着,忽听那花厅上一阵哈哈大笑,接着一个人莽熊也似的直闯出来,大嚷 道:“曹大人,你这人怎么这等言而无信,在京之日,早约得好好的,只俺南来便 须相伴畅游各地,至少也得来上个平原十日之欢,为什么俺今天长途跋涉南来,你 倒离开白下到这京口来,这该罚多少才对。” 曹寅一看,只见那人科着头,拖着一条油松大辫子,阔额广颐,鼻子上架着一 付玳瑁墨晶宽边眼镜,一脸络腮胡子,身上穿着一件青罗夹衫,外罩玄色夹纱马褂, 只可惜却油污满襟,下面一双薄底快靴,也尘土狼藉,还破了两个窟窿,正是十四 王府的上宾程子云程师爷,忙一拱手道:“程兄是什么时候来的,真想煞兄弟咧?” 那程子云又一摘眼镜也一拱手大笑道:“俺这不速之客,来得可真不近,从北 京城内出来,先回了一趟家,简直席不暇暖,又赶到江南来,却没想到俺到了南京, 你因圣驾已到,又赶到此地来。” 接着猛一握手又道:“你真把俺害苦了,如非俺略有急智,还几乎将俺阉了个 吴市吹箫咧。” 曹寅不由愕然道:“此话怎讲,兄弟虽然失礼,怎么又几乎害了程兄咧。” 程子云又将眼镜带上,一摸颔下虬髯大笑道:“这一档子事,是一件极好的下 酒物,足下虽然不在尊寓,却喜尊管解事,已经备好酒肴,我们且边饮边谈不好吗?” 说着不由分说,反客为主,一把便牵向花厅,入座先飞过一大杯,又笑道: “俺这次南下本为了王爷一件大事而来,临行之际,马匹衣服之外,也曾领得千金 旅费,却没想到俺因几年没有回家,顺便回去看了一趟,却将那千金散尽,勉强卖 了鞍马行囊,才够到南京,俺本打算,只遇着你便有办法,却不想,一去便扑了个 空,偏偏府上那些管家,又不如这位尊管能识人,只回了个大人已到镇江来,便将 俺挥诸门外,固然来的路费没有,便连食宿也无着,那南京城虽大,俺却找不着一 个熟人,偏俺这肚子又不争气,越是着慌,他越是告急,幸亏俺情急智生,找了个 僻静地方,将内面的衣裤短衫全脱下来,向长生库内一送,这才医好了肚皮,又将 余资到下关,搭了一条船到这里来,人家虽言明在前不供伙食,俺没奈何也只有答 应,所以一到这里,只好向这位尊管告急,幸而他还有些眼力,将俺留了下来、又 给备好酒菜,才得一饱,你看,你这不是把我害苦了吗?” 说罢,又向曹升哈哈一笑双手一拱道:“二爷,你这一饭之恩,俺将来是必报 的。” 这一来,只吓得曹升请安不迭,一面道:“程老爷既是敝上至交,奴才当得伺 候,您这一来不折煞小人吗?” 曹寅不由双眉一皱道:“程兄怎么对一个奴才也狂态毕露起来,您虽一时游戏, 他却如何当受得起,既奉王爷之命而来,暂住敝寓无妨,便须衣履川资小弟也当略 尽地主之谊,但请饮酒便了。” 程子云却正色道:“曹兄错矣,俺这一揖,其中委实确有极大道理,也出于至 诚,却非故作偃蹇之态咧。” 说着站了起来,一掀长衣,露出一双精赤大腿又道:“您瞧俺委实连裤子全当 掉,这却不是假的,他如果再像南京那些尊管,当俺来打秋风挥诸门外,那俺便只 好连马褂长衣全送进长生库去以求一饱,岂不令俺落魄市上,此不可不谢者一也, 世人皆以俺为狂,甚至虽士大夫亦不免见鄙,他却能独具慧眼,代主延宾,识英雄 于未遇,此不可不谢二也……” 曹寅不等说完便笑道:“算了,您别再说下去,先请入座,我还有话须和您商 量咧,再说下去,那便成了他年您这东鲁狂生传当中的警句,我们还是留以有待, 且说正经的不好吗?” 程子云又一捋颔下虬髯,把脑袋一晃道:“你且慢打断俺的话,还没有说完咧, 俺就因为他这种种,决非常人之所能及,所以才有这一揖,不但俺在所必谢,便连 你这主人也须对他作上一个揖才是。” 曹寅不由笑道:“岂有此理,你谢他也还罢了,我为什么也要谢他,这不胡说 吗?” 程子云忙又连晃脑袋,一面坐下,又道:“你有这样贤纪纲而不自知,照理就 应该先罚三大杯才是,须知如非有他这么一来,那你便枉有好客之名,未免慢士了。” 说着又向曹升大笑道:“如非因为有你这未能免俗的主人在座,便须先和你痛 饮一场才是,这一来只好容诸异日了,你别瞧俺,穷得连裤子都当掉,这是一时坎 坷,老实说,俺便现在也是一位王府上宾,他年一旦豹变,这千金报德是一定的, 却不会让淮阴侯笑人咧。” 曹升方在暗中笑得肚子痛,连称不敢,曹寅却忍耐不住看着他一使眼色道: “程老爷向来是游戏惯了的,你却在这里看什么,还不快与我去吩咐厨房重行做几 样清淡可口菜,再向帐房说一声,先取三百两银子来,就便再领些银子到估衣铺替 程老爷购办衣服铺盖去。” 曹升连忙请安称是退了下去,又吩咐值厅小厮,将残席先撤下去,重取杯箸, 设上座头,曹寅等他走后,忙又屏退左右,一皱双眉道:“程兄来得好,你知道此 间已经出了大事吗?” 程子云不由一怔道:“什么大事?是那鱼翠娘父女已乘圣驾南巡,弄了什么玄 虚吗?那可惜俺又来迟一步咧。” 曹寅也不由一怔,接着道:“程兄已经听见那老海盗行刺圣驾的消息吗?这却 真的不得了咧。” 程子云猛然一拍桌子道:“果然不出俺所料,这丫头已经做出事来,只可惜小 辣椒那浪娘们将俺缠了半个月,要不然俺如早来,便不会有这事咧。” 曹寅不知所以,被他一下拍得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程兄难道真的早已料 定这老海盗父女,要来行刺吗?那为什么不及早拿下,这小辣椒又是谁咧?” 程子云不禁黑脸上有点发烧,搭讪着,捋着虬髯哈哈一笑道:“那丫头居心叵 测,俺确实早已知道,所以请准王爷,亲自南下,便也为了此事,却没料到阴错阳 差活该出事,偏俺因为多年没回家,不得不顺道一省祖宗邱墓,以致耽误了几天, 却被他做了手脚去,这却又须大费一番心思咧。” 原来那天翠娘当着若干权贵向允题告别之后,程子云便早已料定翠娘所以当众 露面,必定另有用心,起初还以为在京中要出点花样,暗中便多方加以戒备,及至 探得鱼老父女真的离了北京,又料到他父女也许乘着康熙帝南巡沿途出事,更因江 南诸侠尽入雍邸网罗,其中必定藏着一件大事,所以和允题一商量,决定亲自到南 边来看看,就便设法应付,在他初意以为翠娘父女已和雍邸打成一片,如行刺得手, 雍王也必得在北京乘乱夺储,所以一路急急南来,却没想到暗中跟着鱼老父女南下, 到了德州,鱼老因为访那雷春庭,起早换了乘船,竟然把人跟丢了,因此又心料鱼 老父女一定藏身德州,打算便在德州下手,直忙得他赶紧专人回京,呈明允题暗加 戒备,谁知空忙了一阵,却毫无动静,转闹得他兴致索然,幸而他在山东方面江湖 朋友和官方均有熟人,再一打听,才知鱼老父女久已南下,这才又赶向江南,但因 计算巡幸日程为时尚早。既到家乡,回去看看尽有余裕,便又回了一趟家,却没想 到这一回去,亲友全因为他是一位王府上宾,酒食应酬闹了个欲罢不能之外,偏又 结识了当地一个土娼小辣椒,将他迷了一个神魂颠倒,简直视为生平唯一红粉知己, 甘为情死起来,不但把所携千金川资用了个尽,便连马匹行装也几乎全完,幸而那 小辣椒到了他床头金尽,也放松了一把,他这才想起正事,又拼当到南京去找曹寅, 偏又没有遇上,真的把内面衣裤卖了,方能到镇江来,所以情急之下,不由吐出小 辣椒名字,但任凭他再放荡不羁,当着曹寅,这事终说不出口,只好含糊其词,曹 寅也不便深问,只有将出事经过,和皇上着落在他身上访查刺客来历下落的话说了。 程子云一偏脑袋沉吟半晌道:“你既久在江南,这里情形一定很热,那鱼家父 女平日交往,和来去地点一定知道,何妨且告诉一个大概给俺,容俺再借箸代筹如 何?” 曹寅又将前此得遇鱼老经过一说,程子云听罢,捋着虬髯想了好半会,猛一拍 案道:“这事我已料定,既如此说,那鱼家父女一定和了因等人是一鼻孔出气,说 不定,此刻便藏在那寺内,你只着人先将那寺中详细搜查一番,也许便有着落咧。” 曹寅摇头道:“这事还用你说,那金山大小各寺,皇上说不定全要巡幸,不但 久已搜查过,便现在也全有人守着,哪有丝毫音讯,这不是白说吗?” 程子云又搔搔头,想了想道:“那你打算如何复旨咧?” 曹寅苦着脸道:“我现在担心便在如何复旨,又愁着皇上如果知道这事是鱼家 父女做的,不但我说不定落个什么处分,便十四王爷也很难说,程兄素有智囊之称, 这事你还须有以教我才对,否则那便真不得了咧。” 程子云也不由捋着虬髯,默然不语,那家人们却已又将酒肴送上,那曹升也将 三百两银子取来,曹寅忙命将那银子交给程子云,一面道:“这点银子,程兄权且 收充零用,将来特有行期,程仪自必另送。” 说着,一面又催曹升去买办衣服铺盖,程子云笑着,只取过一封,放在桌角上, 推开那两封道:“你此间既有帐房,不妨先将这二百银子存在帐上,等俺要用再取, 如今俺只孑然一身,却无法存放咧。” 说着觑得左右无人又笑道:“俺方才已经稍加筹划,定下替你和王爷解脱之策, 但有一项未决,只等此事打听明白,便有法让你复旨,你却不须这等愁眉苦脸咧。” 曹寅忙道:“程兄既有善策,何妨先行见示一二,也教小弟放心,如依我窥测, 皇上圣虑所在,却不易以空言应付咧。” 程子云又摇头晃脑,左手捋着虬髯,右手向空中画着圈儿道:“这等大事,岂 能对皇上以空言入奏,俺说的便是须有根有据,脚踏实地说话咧。” 接着又大笑道:“幸而俺这东鲁狂生赶来,否则此策却不是你这老儿所能想到 的,这却不是区区三百银子可以算数的,我们还须另讲才好!” 曹寅见他说得手舞足蹈,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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