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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松棚之会 中雁又笑道:“米寨主但请动手无妨,云某虽然像个文弱书生,自信对你那些 破铜烂铁,还可以抵挡一阵,你请吧。” 云霄也大笑道:“米寨主,我这孩子如论真正功夫自是有限,不过他对打暗器 还略有些鬼聪明,你但用此道教训他几下,老夫决不怪你手辣。” 米振标闻言,不由大喝道:“这可是你父子二人说的,我就先用这火龙攒心钉 请教他。” 说着刀交左手,右手一扬,一钉向中雁打来,中雁笑了一笑,觑得那钉来得较 近,倏然把手中折扇在那钉尾一点,那钉出火发毒,全仗钉尖中空,触物内缩一点 顶劲,中雁深知诀窍,一点即落,而且钉尾落地竟和寻常暗器一样毫无异状,米振 标一见那钉效用全失,不由一惊,身子一闪把头一点,一支紧背低头花装弩,直奔 中雁咽喉打去,接着一探腰下革囊,又打出两枚五毒烈火弹,乘势一抱金刀,左膝 一抬,又用膝盖向上一绷铁筒打出一支毒药梅花钻,那弩箭较快,两弹一钻却无异 同时发出,弹奔胸部钻向小腹。中雁哈哈一笑,手起一扇,先将那支弩箭打落,接 着身子一闪猛一抬腿,将那支梅花钻踢得飞起丈余,那两枚五毒烈火弹也到眼前, 只见他倏将手中折扇打开,呼的一声,先将右边一弹扇得飞向西边松棚,直向人丛 中落下去,手腕一翻,左边一弹也被扇风反震过来,来了一个当场回敬,直向米振 标身边打回来。这两弹一落地立刻烈火毒烟大起,只慌得西棚诸人和米振标闪避不 迭,秦岭群贼本门暗器,活人自是无妨,却苦了那赖人龙,尸首方被抬回在棚中放 下,那一弹正好落在身边,烧个正着,群贼不由大乱,这里中雁却轻摇钢扇微笑道 :“米寨主,你的这几件看家的法宝,在下已经全领教,现在也该我还手咧,不过 云某向来做事光明磊落,有话全在事前说明,我的兵刃暗器全在这把扇子上面,今 夜也只用这扇子请教,我这就发招咧。” 说着举扇略一拱手,道了一声请,竟用那柄折扇,使开闭穴镢家数,直向米振 标浑身要穴点来。米振标只得也举刀相迎,两下才走了十多个照面,中雁忽然跳出 圈子,低喝一声打,米振标不由一惊,连忙纵过一边,却不见有什么暗器打来,正 在一怔,中雁一个纵步已到身边,手起一扇,一个朱衣点额,直向眉心点到,米振 标连忙举刀相迎,却不料中雁手腕一转,扇头翻向下面,又喝一声打。这一来两下 已经近身,米振标一刀迎空,一见扇子又向胸腹之间点到,忙将金刀一沉,觉得关 元气海之间忽然便如针刺一般,大痛之后继以一麻,忍不住大叫一声,向后跄踉了 两步,倒将下去,中雁忙又笑道:“米寨主还请原谅,云某已经承让咧。” 说着便回东棚,那西棚群贼才将赖人龙尸首上面烈火扑灭,却想不到米振标又 倒将下来,连忙抢了回去,揭起衣服一看,只见那肚皮上,沿着肚脐上下一共现出 五点芝麻大小紫黑色小斑,米振标却忍不住哼声不止,孟三婆婆一看忙道:“这是 喂毒梅花针,打的又是要穴,如不先救便又完咧。” 说着,连忙取出一块吸铁石,按在伤口上,果然吸出五根小针,全是蓝荧荧颜 色,又禁不住摇头,勉强取出解毒护心灵药,半敷半服,抬过一边,却恼了白头玉 女艾金莲,猛提一口缺尖短刀,一挺凤凰轮,窜向棚外大路之上大喝道:“鱼翠娘 小贱人,既敢公然与我秦岭门下作对,还不与我出来受死。” 那东边松棚里,周再兴已经苏醒过来,翠娘正和云家父子在相互寒暄着,忽闻 艾金莲喝骂之声,连忙掣剑在手,飞掠而出,一声娇叱,接着喝道:“你这无耻老 贱妇,已经到了这般年纪还不知自爱,自己作恶多端,又复广收徒党,到处害人, 居然向我叫阵,今日便是你姑娘为民除害的一天咧。” 说着横剑在手又娇喝道:“既须一拼不妨就此动手,我接着你的便了。” 那艾金莲,用右手缺尖短刀一指冷笑道:“好丫头,你休得卖狂,这近二十年 来,还很少有人能从我手下逃出去咧。” 说着,左手一轮,当胸便刺,翠娘也举剑相迎,两人这一动上手,翠娘才觉得 艾金莲功力较之余媚珠大不相同,虽然同使一样兵刃,却相去不可以道里计,暗中 也留了神,哪敢轻敌,两下斗得正酣,那孟三婆婆,一见五毒之中又伤了两个,连 忙提着雁翎刀大喝道:“姓云的丫头,今天我们是算总账来了,你既敢一再用错骨 分筋歹毒手段,伤我门下弟子,又将李如虎置之死地,还不快来纳命。” 中凤正待出场,忽见对方那赤练蛇窦武又提着一条链子枪窜了出来喝道:“三 嫂乃我秦岭掌门人,何必亲自动手,待我先来教训她便了。” 说着一横那条链子枪,正打算叫阵,那云中鹄早抡着一口短刀抢在中凤之前, 飞纵出来大笑道:“老家伙,你活得不耐烦,打算找死吗?待云三爷送你回老家如 何?” 窦武一见出来的是一个尖嘴削腮的少年,横枪忙又喝道:“我找的是云中凤, 谁屑与你动手,还不快些回去,叫她出来。” 云中鹄大笑道:“宰你这老家伙,何须她来动手,只你云三爷便足够咧。” 说着一摆短刀,说了一个请字,窦武不由大怒,一抖链子枪分心就刺,中鹄一 闪身,避过枪锋,也便还招。这两人全是一身小巧功夫,各恃窜跳蹦纵,腾挪闪躲, 虽然打在一处却毫无声息,不一会便打了个难解难分,那窦武仗着链子枪可以脱手 飞出,使起来便似毒蛇吐信一般,看看略占上风,棚里各人均是内行,渐渐看出中 鹄已形不支,正待唤他回来,换人出手,中雁看得那条枪形式有异更是明白,连忙 高声道:“三弟留神,这老贼枪中藏有下流暗器。” 中鹄为人本精细,一面动手,也看出那条链子枪,较之寻常所见略形稍短,也 粗些,枪尖又是一个鸭舌型,外面看去,虽像精铁所铸,短刀迎上却声音有异,早 已知道枪身中空,其中必定藏着东西,闻言越发留上了神,蓦听那窦武冷笑道: “云小子,你别嚷,我老实告诉你,你窦老太爷这条宝枪,确实藏有暗器,又待怎 样?” 中鹄见他索性说穿,忙也大喝道:“无知老贼,仗着下流兵刃,暗算取巧,还 敢大言不惭,你云三爷偏不惧你,又待怎样?” 说着,立刻手中一紧,趁着窦武一枪刺来,身子一侧,倒将下去,使出平日最 得意,仗以败中取胜的地堂刀法,只见他躺在地下,人随刀滚,招招均取窦武下盘, 这一来,不禁闹得窦武转有点手忙脚乱,情急之下大吼一声道:“好小子,你也瞧 我的。” 说着一个拔草寻蛇,提枪向中鹄刺去,暗中却一连发出三根火龙攒心钉来,中 鹄因为早已留上神,胸有成竹,就地一滚,先避过两钉,又将短刀一顺,打落一根, 三钉全没打中,方喝得一声:“老贼该死,便用下流暗器也不过如此。” 谁知窦武那三枚火龙攒心钉却和米振标所发大同小异,厉害并不在乎直接伤人, 全仗所藏毒药和硝磺所发烈火毒烟,他那三枚火龙攒心钉,原分左右中三面打来, 虽被打落避开,一落地烟火立即发作,方丈以内,全被波及,中鹄虽抹解药,不怕 毒烟,那火却一沾衣服,随时烧着。幸而仗着地堂功夫极好,只略伤皮肉,即被滚 出圈外,却挡不住窦武乘他慌乱之际,脱手一枪正刺在左腿上,不由大叫一声,再 也站不起来,窦武拔枪正待再刺,方在危急之际,天雄原因事前和羹尧夫妇商定, 由他对付窦武,却不料中鹄忽然抢了出去,转不便动手,只有提了夜宿兴隆集雍正 所赠的那口缅刀,正在看着翠娘和中鹄两人情势,正好离开中鹄不远,一见危殆, 连忙一抖缅刀,迎了上去大喝道:“老贼休得逞能作恶,待你我再见上一阵。” mpanel(1); 那一刀虽是一个量天切菜,平常架式,却潜力极大,刀尚离人二三尺,寒风便 到,窦武不敢再伤中鹄,连忙纵向一旁,先避过那一刀,中雁一个窜步已将中鹄夹 回,一看情势,除左臀烧了一块,左腿肚上中了一枪而外,并无大碍,伤口亦无异 状,这才放心,连忙裹扎好了扶在一旁。外面天雄已和窦武交上手,那天雄却又和 方才中鹄刀法不同,看去并不花俏,却刀刀沉着,处处全以内功潜力见长,窦武一 见刀光有异,自己真力也不及人家,哪敢硬接,只有仍用小巧灵活方法去对付,才 走了十来个用面,已被天雄逼得难以闪避,趁着一手玉女穿梭,一枪脱手飞出,猛 一掣回,正待手按关捩,发出那火龙攒心钉,却不料天雄倏然身子一闪,足下步法 一变,竟使出一路八卦连环,追魂夺命刀来。这一来,更闹得窦武头晕眼花,满跟 只见人影刀光,无论如何闪避全被那口缅刀裹定,却无法觑定天雄究竟人在哪里, 这一路刀法,只将东西两棚人全看得呆了,连羹尧中凤和云家父子全暗暗称奇。那 翠娘和艾金莲也正打得势均力敌,忽见天雄出场,那刀法步法竟和在焦山所见大不 相同,不由也觉奇怪,再一细看,却全是九里山王彭天柱的家教,这才恍然大悟, 就这两棚注目之下,忽又听天雄大喝道:“无耻老贼,还不纳命。” 接着便听得呛啷一声,那柄链子枪,立被削成两段,那西棚诸人方说得一声不 好,又听得窦武一声惨叫,立刻身首异处倒了下来,饶得各人目力再好,都没有看 出那接连两刀的手法是如何使的。只翠娘心中知道那是彭天柱一身绝艺当中的只手 撩云,回头望月两招,不由心中大喜,嫣然一笑喝了一声彩。 但因心神一分,几乎被艾金莲凤凰轮上短剑所藏暗器打中,她一怒之下,好胜 之心陡起,倏然就势,叫声“啊哎”,身子向左侧斜倒了下去,那艾金莲虽然是一 个多年女贼,竟也没有看出真假,只当已被暗器打中,凤凰轮猛一脱手,便向她头 上碰去。 这一下只惊得中凤、羹尧、天雄三人全叫了出来,虽欲抢出救人,已是无及。 谁知翠娘,就在那娇躯行将贴地,艾金莲凤凰轮出手之际,蓦地里,两瓣莲钩钉在 地下一着力,手中盘龙剑一点,疾如闪电,身子一旋,已到艾金莲身后,那一凤凰 轮打空,正砸在地下,接着左肘在地面上一撑,右手一剑正扫在艾金莲两只脚踝上, 立刻惨叫一声,双足齐断向前倒了下去。翠娘就着那一撑一扫之势,人也一跃而起, 手起一剑将艾金莲一颗白头砍了下来。这原是一瞬之间的事,双方全出意料之外, 有的竟惊得呆了。那孟三婆婆一看秦岭五毒,连闻道玄算上,已经死伤了四人,自 己唯一传艺师姐艾金莲也被对方将双足砍去,又取了首级,不由悲愤异常,连忙命 人将两人尸首抬回,却看着雷春庭老泪横流,福了一福道:“雷老前辈,你老人家 全怪我那闻贤弟不好,如今总该看见了,这心狠手辣赶尽杀绝的,绝不是我们咧, 就算是我们秦岭一派有什么不是之处,我这师姐,已被砍去双足,为什么还放她不 过,天下有这等残酷的丫头吗?” 接着又向陆万全、贺廷饶、曹无畏三人哭道:“此次约期比拼,本我秦岭一派 与武当诸人之争,原与三位老前辈无涉,只是请来观阵而已,如今胜负既决,我这 老婆子已经认输,各位还请就此回去为是。” 原来那霹雳手雷春庭,原本不肯来京,只因被闻道玄一再扶伤央求,又哭诉鱼 翠娘心狠手辣一味赶尽杀绝,既打他一喂毒燕尾梭,又踢他下水,并口出狂言,着 他请人找场,隐约说明,便明知他是雷春庭师侄也不在乎,在连激带将之下,才答 应跟来再看情形。那贺廷饶和曹无畏、陆万全,却是八王允祀礼聘而来,因在府中, 又受了允祀之托,才答应前来观阵。 现在一见秦岭五毒已经伤亡殆尽,又看见那鱼翠娘既将艾金莲双足斩落,又复 杀死,也竟未免太过,再被孟三婆婆连将带逼,不由俱各愤然,雷春庭首先一摆大 袖怒道:“此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无庸这等说法,待我来问他们便了。” 说着,沉着脸色,竟自走出西棚,来到当场,那鱼翠娘和天雄二人方才回棚, 忽听身后有人大喝道:“那姓鱼的丫头,你且回来,我有话说。” 那声音便如洪钟一般,翠娘再回头一看,却是一位年纪七十以上的全真道士, 只见他头挽道髫,黄发垂髻,面如古月,一身水合色道服,腰间束着一根玄色丝绦, 脚下赤足芒鞋,手中却未拿兵刃,只一双大袖低垂着,但那两眼神光逼人,又带着 一脸怒意,料定来的必是霹雳手雷春庭无疑,连忙止步转身道:“道长呼唤有何见 教,难道以道长这等高士,也受奸人蛊惑,打算卷入这场是非吗?” 雷春庭哈哈大笑道:“贫道世外之人,焉有轻易也与俗人一般见识之理,不过 天下事说不过一个理字去,闻得你这丫头已得武当少林两派真传,当日学艺之时, 你那师父曾对你说过江湖规矩和本门戒律吗?” 翠娘心知他为了方才剑斩艾金莲的事,连忙躬身道:“弟子既在武当正宗门下, 焉有不明戒律和江湖规矩之理,不过这艾金莲委实凶淫恶毒已极,她的所行所为, 人所共知,所以才不得不为民除害,其实并非心狠好杀,道长如不见信,不妨稍一 打听便知是非曲直了。” 一语方罢,雷春庭又大喝道:“我不用打听,这艾老婆子固然不是善类,但你 既将她双足斩断,又复杀死,也实犯江湖大忌。再说我那师侄闻道玄又与你这丫头 何仇何怨,为何将他用毒药暗器打伤,又将他踢下水去,还着他另寻能手找场,你 当真以为我便怕了你那两个师父不敢出场吗?” 翠娘忙道:“这是道长误听人言,弟子虽然狂悖何至这等无状,那微山湖的事, 不特有弟子大师伯了因大师在场,还有家父也在船上,焉容如此出言不逊,还望三 思才好。” 雷春庭猛又瞪眼怒道:“你敢仗着了因那老和尚和你父亲来压制我吗?” 接着一分双掌大笑道:“闻得你已得了少林武当两派真传,自是难怪目中无人, 毫无忌惮。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你只要能将我这霹雳十七掌接了去,贫道便不 再问这里的事,由你横行无忌。第二条路是你且随我到德州住上两天,我自会差人 请你两位师父大家一明是非,将你领回管教,你待如何?” 翠娘本已一再容忍,闻言正待发话,倏见羹尧笑着缓步走向二人面前把手一拱 道:“老道长,且请息怒,暂容弟子一言如何?” 那雷春庭正待动手,忽见一位英俊少年走了出来,忙又看了他一眼道:“你又 是谁,有什么话说,难道还心有不服吗?” 羹尧笑道:“弟子姓年名羹尧,以老道长望重江湖,德威所至,谁敢不服,不 过弟子因为也忝在武当门下稍承师训,又因老道长适才曾对我这师姐询及师门戒律 和江湖规矩,所以不得不有所请教,还望不吝指示才好。” 雷春庭向他看了一眼忙道:“你就是那顾肯堂的得意弟子年羹尧吗?闻得你虽 贵介子弟,却名满江湖,声震九城,这鱼翠娘既是你的同门师姐,你道她方才的事 做得合乎天理人情吗?” 羹尧笑道:“此事我那鱼师姐虽然做得似乎稍嫌过份,但如以是否合乎天理人 情而论,那便各有见仁见智之不同,弟子所以要请老道长容我一言便也在这里。” 雷春庭脸色一沉道:“你打算替这丫头在我面前狡辩吗?须知天下的公理只有 一条,这是众目共睹的事,却由不得你强词夺理咧。” 羹尧忙也正色道:“弟子生平从不阿其所好,更说不上强词夺理,不过天下的 理虽然只有一条,但是还须无所蔽才行,如果物以类聚,兔死狐悲,各伤其类,所 见焉得尽同,即以此事而论,那白头玉女艾金莲生平不知害死若干少年壮男,便劫 掠作案也从不留活口,只在甘陕道上,一年之中便不知有多少屈死冤魂。今晚我那 鱼师姐杀她,如在正人端士和稍有侠骨的江湖朋友看来自是大快人心的事,但在她 的同类同党焉有不痛心疾首欲得而甘心之理。” 接着又道:“老道长如果明说要替那艾金莲报仇雪恨,弟子倒愿意替鱼师姐领 罪,假如要以是非而论,那弟子便要请再衡量了。” 这话一说,雷春庭闻言不由勃然变色,倏又颜色一转大笑道:“你这话也确实 有道理,不过贫道这近二十年来,还极少受人教训。既如此说,我索性老悖一下, 再领教你两手功夫,如果你能胜我,固然我愿意和你订一个忘年之交,便贫道侥幸 获胜,这鱼翠娘的事也一笔勾销,你意如何?” 羹尧连忙又一拱手道:“老道长素以霹雳掌法独步江湖,弟子怎敢放肆,不过 方才言语冒犯确系弟子不是,您如果欲以掌法教训,弟子领罚便了。” 说着抱拳而立,气沉丹田,静以待动,口中又说了一个请字,这一来东西两棚 不由全鸦雀无声,注视这一老一少的举动,那云霄和中凤二人更替羹尧捏着一把汗, 但双方话全出口,又不便阻拦,遥闻雷春庭又微笑道:“你放心,贫道自从中年以 后,和人动手,向来只用这十七手掌法,前八后九,你只要能将我这前八手掌法接 下来,便可望交上我这个老友咧。” 说着喝了一声仔细,猛伸右掌,一个神雷劈木当头劈了下来,羹尧一见出手掌 风极劲,不敢硬接,连忙闪身避过,那雷春庭又大喝一声腾身而起,左掌便如闪电 一般,一个奔雷贯山向右乳之下推来,羹尧忙又身子一侧让过掌法,同时足下滑出 半步一个仙人夺影,人已绕向雷春庭身后,也用了一个单掌开碑向雷春庭后脑劈下, 那雷春庭左掌夺空,倏听脑后生风,忙将左足向前迈出一步,一个大转身右掌一伸, 向上一架,竟来硬接羹尧手肘,羹尧猛一收掌,一并二指乘隙又向雷春庭胁下点去, 雷春庭右掌一沉,又向肘上切了下来,同时左掌一伸也向胸前按到,羹尧慌忙斜纵 出去让过两掌,一面也将师门秘授透山掌法使出,双方对拆七八招,那掌风所至, 只听呼呼直响,不但云氏弟兄和秦岭群贼看得舌翘不下,便云霄和那陆万全、贺廷 饶,曹无畏四个久历江湖的老头儿也看不出胜负谁属来,猛听那雷春庭忽然卖个破 绽跳出圈子,哈哈大笑道:“年老弟,你且请住手,贫道有言在先,你只要能将我 这霹雳掌前八手接下来,便有望交我这个老友,如今你差不多已经连接十一二掌, 只要你不耻下交,便无须再动手例。” 羹尧慌忙拜伏在地道:“弟子无礼多多冒犯,还望老道长恕罪。” 雷春庭连忙扶着又笑道:“久闻老弟磊落豪雄一时无俩,今日一见,更令贫道 心折,适才实是贫道鲁莽所致,你这样一说,那我这个老哥哥便做不成咧,难道真 不屑下交吗?” 羹尧忙又道:“老道长江湖前辈,我怎敢放肆,如蒙恕罪,但得比为弟子之列 足矣。” 雷春庭执手大笑道:“贫道向来说话算数,当着这许多老朋友,你好意思让我 丢人吗?” 正说着,忽听那孟三婆婆在西棚之内又高声道:“雷老前辈,我和你那师侄千 辛万苦将你请了出来,你和这小子套上交情无妨,当真就这样饶了那姓鱼的丫头吗?” 雷春庭猛将脸色一沉道:“你且慢问这话,贫道做事向来必有一个水落石出, 少时自然还你一个明白。” 接着又向羹尧道:“方才我对那鱼姑娘,因为她是一位姑娘,有些话不便细问, 所以才想由她二位师长将此事说明,再为辨一个是非曲直,既如此说,老弟能将这 老婆子和那艾金莲近日所为见告吗?” 羹尧略一沉吟道:“老道长如果必欲见问,那我只有实话实说了,这秦岭诸人 所为确有神人共愤之处咧。” 话才出口,鱼翠娘忙也道:“道长既容细陈,弟子虽有碍口之处,倒还有一两 件可说的,现在先行奉告使得吗?” 雷春庭大笑道:“这些话是要让来的双方同听共评的,只要你能说不妨说来, 我这人就喜欢一个实话实说、正直无私,哪怕那闻道玄是我师侄,你也不妨直说。” 翠娘又福了一福道:“弟子之所以要杀那艾金莲,那是因为她和这已死的赤练 蛇窦武两人曾在河南偃师县城外劫夺一家携眷北上的旅客,抢去财物不算,奸污妇 女之外,又剖腹取胎,将人家一家九口完全杀尽一个不留,这是弟子亲目所睹,请 问道长能容得吗?至于那闻道玄,在微山湖是他来寻找,并非我去找他。” 说着又将经过一说,接着云霄也从东棚走出,笑问雷春庭道:“老朽山西云霄, 久闻道长明辨是非,嫉恶如仇,但江湖道上本来各行其是,难以尽究,既承与小婿 化敌为友,又与秦岭各寨主有旧,还望道长善为调处,先将这场过节暂时揭过才好。” 说罢又向西棚一拱手道:“贺兄、曹兄以为如何?便陆老英雄也不妨共同商酌 一下咧。” 雷春庭看着他大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一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你既有这意思, 为什么不在他们未动手之前先向大家开口,如今你们打赢了,却来猫儿哭老鼠假慈 悲,打算骗谁?别看我和你女婿交成朋友,那是因为他名实相符,毫无做作与我投 缘,否则却没有这样容易咧。” 接着又向孟三婆婆道:“你听见人家说的话吗?有无此事,你不妨说来。” 孟三婆婆闻言不禁满脸悲痛之色,正待发话,但一看雷春庭已与对方化敌为友, 又见陆贺曹三人也未见得肯左袒自己,不由惨然道:“雷老前辈不必再问这个,今 天我们秦岭一派,虽然输到了家,此事却不愿意由别人来料理,这次承各位出场, 已算捧我这老婆子不少,我们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着向曹陆贺三人把手一拱道:“各位是有亲叙亲、沾故叙故,请恕我这老婆 子不奉陪咧。” 说罢又向秦岭诸弟子喝道:“你们还不快些将死伤的各位师伯叔搭走,这里却 没有热闹好看咧?” 众门人闻言连忙答一声是,那阴阳童子费虎忙又问道:“是回八王府去吗?那 么弟子该不该下手咧。” 孟三婆婆脸色一沉道:“我们已经丢了这大的人,还有什么脸见八王爷?再说, 你别自己臭美,人家王爷礼聘的可是顶儿尖儿的角色,却不是我们咧。” 费虎闻言不由一怔,又见孟三婆婆铁青着脸,哪敢再说什么,却听曹无畏大喝 道:“孟老婆子,你可别当面骂人,我们和你秦岭一派素无交情可言,今天所以跟 来,一则为了王爷金面难却,二则为了既然同在八王府,不得不稍微捧场一二。老 实说,对你已是把场面做足,你自己不争气,却怪得谁来?是好的,你的对头全在 这里,功夫再不行,有理总可以当众辩个明白,果真你把脚步站稳,我们多少总要 顾全江湖义气,你既然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我们哪里犯得着跟着你挨骂?” 接着贺廷饶也冷笑一声道:“我姓贺的生平为朋友无妨两肋插刀,可是也得像 个人物才行,在今天这种场面之下,却恕我犯不着咧。” 雷春庭更仰天大笑,倏然又寿眉一耸,也大喝道:“孟老婆子,你听见吗?我 这人向来是则是,非则非,却不论亲疏远近,你别看我是你请了出来的,只敢放肆, 那便说不得要教训你咧。” 孟三婆婆这一来已处四面楚歌之中,不由把牙一咬,猛一拱手作了一个四方揖 道:“诸位别只管挤兑我这老婆子,如今我退出这个场子就是咧。” 说着把手一挥,向门下群贼只又说了一个走字,便头也不回,径向官道上疾趋 而去,群贼也将死伤各贼抬了起来,跟着狂奔而去,那陆万全见状不由嗟叹道: “这老婆子虽然积恶如山,在今晚这个场面之下,也其实难堪,还望诸位不必逼之 过甚才好。” 羹尧也觉不忍,正在叹息,忽听中雁大叫道:“不好,这老婆子还藏有极毒辣 手段,大家快走。” 说着首先一扯云霄,挟了中鹄飞步便向松棚外面奔去,众人知有蹊跷,连忙也 随着退了出来,猛又听雷春庭大吼一声道:“好万恶毒妇,竟敢下此辣手。” 说着倏然窜起丈余,直向松林之中斜掠了过去。 众人不由一怔,倏又听见林中有人哈哈大笑道:“老道士,你别慌,等你露这 一手,已经来不及,我已用一场小解,把诸位的性命给保全下来咧。” 说着,只见一个鹑衣百结满脸银色虬髯,却异样精神的老头儿从林中窜了出来, 右手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向地下一掷道:“那老贼婆事前对你如何说来,还不 赶快对大家说明,要不然,我便将你这颗脑袋活活扭下来。” 羹尧一看,那从林中窜了出来的,竟是沙老回回,掷在地下的孩子,却是那阴 阳童子费虎,手中还拿着纸煤火种,心料这松棚下必定藏有火药之类东西,正待要 问,那费虎已经哭道:“你老人家不必吓嘘我,我可不是贪生怕死,把秦岭老少三 辈全给卖了,其实你老人家虽然把那松根下面药线溺湿,另两处还有药线连着,我 只悄悄的点着一处,这在场的各位,还是一个活的没有,现在我既泄了底,全说实 话就是咧。” 原来那孟三婆婆因迭吃大亏,自知全仗秦岭诸人,决无胜理。虽把霹雳手雷春 庭勉强请了出来,但那语气之间并不全向着自己,便陆贺曹三人,也不过因为八王 面托捧场,勉强出来,却未见得便肯以全力相助,所以打好了一条极毒的主意,竟 连允祀和雷春庭等人全瞒着,在两座松棚之中,暗暗各埋下两大铁筒火药,用三条 火线,连向松林之中极隐秘之处,只再失败,不怕连同来诸人一齐葬送,也把在场 各人全部轰死,这下手点燃药线的人,便派的是费虎。原本约定如仍回八王府这药 线便不能点,却不知费虎年纪虽小却颇有是非之心,加之一见羹尧便甚投缘,如非 惧怕孟三婆婆责罚难当,真不欲动手,勉强走进松林,仍在迟疑,等持着火种蹲下 去一看,那树根竹管所藏药线,已被打湿,不由一怔。 那云中雁原是一位专攻机关暗器的大行家,自入松棚以来,忽觉地下泥土有异, 便疑藏有东西早留上了神,一见孟三婆婆败走,群贼全跟着跑了,那费虎却持了火 种,赶奔林中,更加料定必有奸谋,所以连忙大叫出来。雷春庭也一眼望见费虎形 色仓惶奔向林中正在诧异,听了中雁一叫更加明白,这才飞身赶去。却不知那沙老 回回因恐羹尧夫妇和翠娘吃亏,在双方未到之前已经赶来,藏在树林中打算随时出 场接应,事前早将一切布置,查察得清清楚楚,便孟三婆婆在事前吩咐费虎的话也 全听了去,趁着众人喝骂之际,便将松林药线用一泡溺打湿,一见费虎看着发怔, 更不怠慢,立刻一把挟起窜了出来,掷向当场,逼他把实话全说了出来。这一来, 在场各人无不骇然,雷陆贺曹四人全与沙老回回有旧,便对云霄也大半相识,相互 寒喧之下不禁仍有余悸,那费虎却看着沙老回回半晌,忽然伏地大哭道:“你老人 家不是我们的老土司吗?怎么会到这里来?可怜我们阖族把你老人家已经想念死了 咧。” 老回回不由一怔道:“你这孩子到底是谁,怎会认得我?” 费虎连忙举手行了一个回礼,随又拜下去道:“小人是哈天牛的儿子虎儿,自 从你老人家带了香姑姑一走,我父亲被将军衙门捉去杀了,一家也全逃散,我被一 个汉人收留在玉树,当了义子,改姓了费,因为义父是秦岭门下,所以将我也带到 秦岭学艺,前年他又被那艾金莲治死,如今我已无家可归咧。” 沙老回回闻言连忙喝道:“你既是哈天牛的儿子,不妨权且跟我回去,有话我 们停一会再说。” 费虎闻言方才收泪立在一旁。在另一方面,云霄和羹尧也坚邀雷陆曹贺四人前 往年宅相叙,陆曹贺三人均各答应有暇即往,那雷春庭却握着羹尧的手哈哈大笑道 :“我这人向来说话算数,既然答应和老弟做一个忘年之交,以后便是至友,却不 在乎来往酬酢,此间事了,便先行别过,老弟如果有事找我,只须向德州捎上一个 信,我是无不如命,此刻却恕不造府了。” 各方正在话别,准备分别回去,忽见一条黑影穿林而来,直扑羹尧身边,先递 了一个血滴子暗号,接着附耳数语,又匆匆入林而去,众人一看那人浑身上下一黑 如墨,连脸上也带着黑纱面具,简直像个黑人一样,不由又全是一怔,羹尧却对各 人把手一拱道:“各位速退,能设法入城最好,否则也请在附近觅地隐藏,现在官 中已经得讯,竟以匪类聚众斗殴,前来搜捕咧。”众人闻言,连忙各自退出松林, 分头觅路去迄不提。羹尧却唤过那费虎笑道:“那老婆子还有两根药线现在何处, 你有这胆量把它点燃吗?” 费虎笑道:“只年爷有命,小人便敢去做。” 中凤在旁不禁诧异道:“既是官兵前来搜捕,你难道还打算拒捕不成?” 羹尧道:“非也,此事等回去再说,也许到时你自会知道。” 说着便命随同云家父子先行,又命翠娘天雄和周再兴也先回去,只留沙老回回 和费虎二人在林中等着,不一会,果然忽闻号角马蹄之声自远而近,三人将那两处 火线点着,连忙飞身纵出林外,直向长春宫后疾趋而去,才到宫后,便听震天价一 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连若干老树也被拔起,飞了个漫天遍野,羹尧这才穿了马 衣上马,携了沙老回回费虎二人赶上众人,缓缓向城里走去,不多远,便遇上一队 人马,各携火枪器械向前赶来,当头一位武官,一见羹尧等一队舆马忙喝道:“你 们这些人全是干什么的,这个时候,却到哪里去?” 羹尧在马上忙道:“我们是雍王府幕客,因为出城访友射猎回来迟了,城外从 无宵禁,自不算犯夜,你们却是哪个衙门出来的军马,待向哪里去?” 那武官闻言连忙躬身道:“末弁神机营火器佐领玉昆,适奉领神机营大臣十四 王爷之命前来搜捕匪类,您既是雍王府幕客,我们程师爷便在后队,容我禀明放行 便了。” 羹尧大笑道:“原来程师爷也在队中,你快告诉他,年双峰求见便行咧。” 那武官不由大吃一惊道:“原来您是年二爷驾到,且请稍待,末弁去去就来。” 说着命大队先行,拨转马头便走,不一会便见程子云在一群灯球火把簇拥之中 而来,此刻居然换了上一身戎装,挎刀策马老远的便嚷道:“年兄,俺策应来迟, 您想是已和八王府的那一群混帐东西见过阵仗咧。老实说,俺是惟恐足下吃那匪人 大亏,所以才禀明王爷带了火器营赶来,好便好,不好俺便全给他一阵火枪轰死, 便算完咧,现在胜负如何,那群毛贼却到哪里去了?” 羹尧大笑道:“程兄妙算如神,果然不差,只可惜真的迟了一步,不然却真可 以不分从首,一律轰毙,以匪类聚众斗殴具报,说不上还可以得个保举,不过如今 不但秦岭群贼全已在逃,连那两座松棚和斗殴场子也用火药轰毁,便小弟等也离开 当场老远,你却不能再以斗殴拘捕咧。” 程子云不由一怔道:“年兄何出此言?小弟此来实心相助,焉有连你也以匪类 相视之理。” 羹尧在马上仰天大笑道:“程兄素性豪迈,怎么竟也在真人面前说起假话来, 你这一着本来用意不错,便小弟也钦佩之至,只可惜略迟一步而已。” 程子云闻言忙又道:“双峰,俺委实是前来相助,还望不必见疑,须知您虽然 功夫再好却撑不住秦岭那些下流暗器的环攻,俺既得讯,自不能不稍尽朋友之谊, 便十四王爷也因雍邸最近对他不错,您又在府里兼着文案,也不得不关切咧。” 接着又并马低声道:“您知道那鱼翠娘已被俺王爷邀来吗?便算是俺和王爷不 将您看成自己人,对她也决无坐听群贼计算之理,到底这一场恶斗如何,还请您先 告诉俺才好。” 羹尧见他始终不肯认帐,转也乘机下坡笑道:“适言相戏还请程兄勿罪,承问 胜负如何,如今幸已应付过去,但这八王爷府中竟容留着这些下流匪类,委实可恶 已极,此事究应如何处理,还望明以教我才好。” 说着便将适才比斗之事约略一说,只瞒着费虎被擒,作为有隐名侠士事前通知 避开幸而得免,程子云不由一伸舌头又把大拇指一翘道:“您真有一手,如此说来 秦岭群丑差不多已经悉数就歼咧,只是这个场面也端的险恶已极,如非有人暗中为 力,那也许就不堪设想咧。” 说着又道:“这位八王爷也委实荒唐,如依俺的意思,您最好将此事陈明雍邸, 由两位王爷一同奏明皇上,那便不愁他不落个大大处分咧!” 羹尧把头连摇笑道:“我却不是这等看法,此事既然牵连着小弟,那鱼翠娘又 由十四王爷邀来,两位王爷如何能据实奏闻?便今夜足下和十四王爷对我一番盛意 虽极可感,但未经入奏,擅自调动火器营也未免不妥,如依鄙意,吃亏的是秦岭群 贼,那八王爷也空费一场心思,有损无益,倒不如大家不提,彼此心里有数,以后 遇上事再说不好吗?” 程子云沉吟半晌道:“小弟不过不耻八王爷所为,替年兄不平而已,既您愿意 息事宁人,俺哪还有什么话说?” 羹尧笑道:“小弟并非愿意默尔而息,实在此事大家全有不便声张之处,却不 得不如此,所以只好便宜八王爷咧。” 说着又笑道:“城门已闭,便禁军不奉旨也不能擅自出入,程兄带了这火器营 却做如何打算咧?” 程子云笑道:“俺带这火器营,本以操演出城,如果真的动手,便以路遇匪类 斗殴搜捕具报,如今已是四鼓,群贼又逃,那便说不得在城外鬼混一阵回去,年兄 却如何回府咧?” 羹尧笑道:“我是算好时辰,从此地慢慢前行,等到城边也差不多快五鼓要开 城咧。” 说着把手一拱道:“诸承关切,小弟心感已极,那便先行别过,容再相见了。” 说罢,便命自己舆马先行,那云霄父子和胡震天雄等人闪在一边,虽未露面, 两人对答却全听得清楚,走了一段路,回头火器营去得已远,胡震先大笑道:“这 厮当真打算将我们和秦岭群贼全当匪类一齐用火枪轰死吗?” 羹尧一耸双肩道:“为什么不是?如果不是有人先来通风报讯,我们虽不至便 丧在他火枪之下,但如和火器营真的动上手,败固不好,便胜也难免一场绝大是非, 如今幸而已经平安过去咧。” 天雄不由叹息道:“这官场之中真也险恶已极,我真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竟打算把两造一齐全毁了,人心之歹毒竟到这般地步,岂不可叹。” 云霄捋须大笑道:“马爷,您错了,如今诸王之间,无异列国相争,岂有不乘 隙蹈瑕无所不用其极之理,你以为人心险恶,也许在这位程师爷却正是得意之笔咧。” 说着缓缓前进,到得城边,城门已经大开,各人进城之后,翠娘首先告辞,沙 老回回也将费虎带走,余人均往年宅休息。 中凤乘着宅中诸人未起,自去换上衣服,向各处请安不提。云家父子和胡震替 中鹄又裹伤上药之后,也回了雍玉府,这里周浔了因大师和白泰官等人,问明经过, 周浔首先笑道:“这一场虽然大获全胜,和几个老头儿过节也不错,只是你那令亲 处有若干事决瞒不住,尤其是鱼家父女之来他一定非追问不可,你却须先行设辞说 明才好,要不然现在固然不免令他起疑,将来更多可虑,这却不可不留心咧!” 说着,又向羹尧耳畔说了几句,然后笑道:“你最好此刻便赶去,照我说的话 告诉他,却不可有所顾忌。” 羹尧不由迟疑,正待要问,周浔却把手一摆道:“你不必多言,这是我着你说 的,决无妨碍,否则反而不好。” 羹尧只得躬身领命,回到后园准备更衣,中凤已向各处转了一转回来,迎着笑 道:“你这样匆匆回来,是打算到雍王府去吗?那孙嬷嬷因为我们一夜未归,已经 熬好了一壶参汤,我已吃了些,还替你留着一盏,且到楼上去吃了再走吧!” 羹尧笑道:“你倒真是料事如神,怎么便知道我一定是要到雍王府去咧。” 中凤笑道:“这不是很明白的事还用猜吗?你请想一想,你昨夜辛苦了一夜, 如果不是要到雍王府去,能不睡一回这样匆忙吗?再说,这事件只要有我二哥在场, 便决瞒不了那个主儿,便是你想不到,周师叔也必有所命,这还能错吗?何况城外 出了那么大的事,那姓程的怪物,说不定还有阴谋诡计,又怎么能始终瞒着他呢?” 说着相携登楼就暖壶之中,亲自倒了半碗参汤奉上,羹尧觑得旁边无人,一面 接过,一面低声道:“你猜得一点不错,果然是周师叔着我就去,不过他老人家教 的一番话,我却不敢完全照说咧。” 中凤忙道:“他老人家着你说什么,你就该说什么,为什么却不敢全说呢?” 羹尧呷着参汤,一面又低声道:“他老人家竟着我对那个主儿说,鱼师姐父女 均蓄有异志,野性决难驯服,所以未便罗致,便南来诸人也只能羁縻,不可完全信 赖,非多方加以防范不可,你看这话使得吗?” 中凤闻言妙目一转,略一沉吟道:“周师叔向来算无遗策,他既着你这等说法, 自非遵命不可,否则转为误事,须知以鱼师姐父女,却不怕他们奈何他咧。” 羹尧忙道:“难道他父女此番来京,真的打算有所用谋吗?这却须郑重咧。” 中凤摇头道:“这个连我也不知道,不过太阳教下的事,各位尊长既有告诉你, 你可不许问,更不许从旁打听,否则便犯大忌,你却须留意才好。” 说着,一面替羹尧取出衣服,伺候更换,羹尧笑道:“师妹但请放在那里,我 自会换得,却不能再劳动您了。” 中凤一面放下取出的衣服,一面替他脱着外衣反笑道:“二爷不必客气,这是 侍妾的事,您要这样弄惯了,让外人看见,那反而不好。” 羹尧一面换衣服一面低声道:“楼上无人这又有何妨,你也太小心咧。” 中凤却看着他抿嘴一笑,仍旧替他将农服换好,又悄声道:“别蘑菇了,快些 去吧,日子长咧,你能老这么客气吗?” 羹尧闻言一看楼下日色,连忙下楼,命人备马向雍王府而来,一入秘阁,便见 雍王迎着笑道:“二哥燕尔新婚,又是侠女奇男正好一对,怎么辜负衾余来得这早, 当真不怕有人见怪吗?” 羹尧趁势笑道:“王爷不必取笑,我是因为有一件大事,事前惟恐有惊王驾, 所以未曾禀明,特来请罪,老实说我们是一夜未睡,方才从城外回来咧。” 雍王不由一怔,失惊道:“什么大事?难道二哥和我们这位新二嫂,昨夜竟双 双到城外去了一趟不成?是不是有什么江湖人物寻仇指名叫阵?你事前为什么不告 诉我一声,竟自轻身涉险,这却真非所宜咧。” 羹尧忙道:“我所以一清早就来请罪,便也为了此事。” 说着便将经过匆匆一说,雍王听罢,不由猛一拍案道:“这八阿哥固然目无法 纪,便十四阿哥仗着掌管神机营未奉圣命,即便擅自调动火器营,也就胆大妄为已 极,要如果容他俩这等放肆,那还了得?” 接着又道:“二哥只管放心,此事我决据实奏闻,即使你也参与其事,那是因 为他们派人邀约并非我们上门找他,其曲并不在我,这样下去,此风却不可长咧。” 羹尧不由躬身道:“王爷暂请息怒,此事还须从长计议,羹尧决非因为自身也 担着干系,实在为了此事如果据实奏闻,不但八王爷和十四王爷必获重谴,如果再 向各方诛求,便王爷也难免挂误,只便宜其他诸王而已,倘再因此而复立废太子, 那就更犯不着了,还请三思才好。” 接着又道:“羹尧昨晚所以不便先行禀明,便是因为恐累王爷生气,惊动皇上, 圣怒不测,如今幸托王爷洪福,秦岭丑类大半就歼,十四王爷奸谋也未得逞,只徒 见其心劳日拙而已,如以事实而论,这吃亏的还是八王爷,却不是我们咧。” 雍王闻言,沉吟半晌,颜色稍霁道:“二哥说话虽然极其有理,但这两人却决 不可恕,尤其是十四阿哥,我方才饶了他,便又生这等毒计,你须知如果他那一阵 火枪当场将二哥和云氏父子等人伤了,不但无从叫屈,他便一定要以我不能约束门 下具奏请旨降罪咧。” 羹尧忙又躬身道:“羹尧该死,竟事前见不及此,几乎有累王爷,虽然侥幸未 被奸谋所中,也就险极,还请王爷从严惩处。” 说着便待跪下,雍王连忙拦着笑道:“二哥,你又来了,我不过为你着急而已, 焉有嗔怪之理。” 接着又笑道:“我们且不说这个,那鱼翠娘既有这好功夫又与新二嫂系出同门, 二哥为何却不为我罗致,反被十四阿哥邀去,你这却该罚咧。” 羹尧忙道:“此事委实是羹尧措置乖方,自有应得之罪,王爷却如此宽宥,却 更令我汗颜无地了。至于那鱼家父女,羹尧初意也想一并罗致,但据各方所得消息, 他父女不但倔强异常,也实有不臣之心,诚恐一旦引入府中,反多隐忧,所以才听 那十四王爷邀去,却非未能尽力咧。” 雍王失惊道:“真有此事吗?如果他父女真的居心叵测那便实在可虑咧,这话 是谁说的,靠得住吗?” 羹尧道:“承蒙王爷一再恩遇,羹尧焉敢以妄语上陈,便他师妹也是这等说法, 更力主慎重,这能假吗?” 雍王猛然一怔道:“这话竟是云小姐说的吗?那二哥还须妥为防范才好,虽然 她已被十四王爷邀去,即使出事,也与我们无关,但在辇毂之下,却决不容这些不 逞之徒有惊圣驾咧。” 羹尧乘机又道:“王爷放心,此事我已严加防范,并着十四王爷府诸人随时具 报,只要形色稍异,自当设法弭患于无形。” 接着又道:“便那南来诸人王爷也只可羁縻而已,却千万不可便加信任咧。” 雍王不由又微讶道:“难道他们也有什么形迹吗?” 羹尧把头向室外一望笑道:“王爷的明见,他们虽然没有什么形迹可疑之处, 但是这些人大都全是前明遗老顽民,人心之不同有如其面,这却不可不防咧!” 雍王点头,一面大笑道:“原来你还是这个意思,我还当他们也有什么形迹落 在二哥眼中,老实说,我们之所以把这些人招致来,也便是为了羁縻而已,却决不 会便信任不疑,遂以重任相加咧。” 说着又笑道:“二哥算无遗策瞒着我也还罢了,怎么连云老山主父子和那胡老 夫子,事前也只字未露,难道也出二哥所使吗?” 羹尧忙又道:“羹尧焉敢如此狂悖,那实在是因为八王府不过秦岭几个淫贼, 与其有累王爷生气,不如等事过再为陈明,却实在没有料到其中竟有能手,那怪物 程子云又来上那么一手,还真几乎误事,这以后却不敢再为擅专了。” 雍王笑道:“我不过顺便提上一提而已,既是二哥之意,那便无异我的意思, 不必再说了。” 说着,便索性命人请来胡震和云家父子,商讨应付善后之策不提。在另一方面, 那鱼翠娘别了众人之后,便随了沙老回回,绕了几条胡同,直向羹尧居所附近那家 羊肉馆而来,只因为时过早,那小羊肉馆尚未开门,沙老回回敲开门进去,穿过店 堂,又从灶间绕了出去,便见一个小小四合院子,院子里一株大槐树尚未发芽,枝 干所及,却占了半边院子,南屋西窗残灯兀自未灭,翠娘不由笑道:“老前辈又来 了远客吗?要不然这客屋里却不会点着灯咧。” 沙老回回不由寿眉微耸道:“这屋子里面,倒确实是位远客,只是你这妮子却 最好避忌一点,否则便令我这老朽为难咧。” 翠娘不由微讶道:“那到底是谁咧?既在老前辈这里一定是自己人,为什么却 要我回避,这是什么道理?” 沙老回回微笑不答,正说着,忽听北屋西间有人娇笑道:“你这丫头,只管逞 能,知道已经闯下了大祸吗?” 翠娘一看,却是沙老回回记名徒弟马小香,人已从北屋走出来,忙也笑道: “你别胡说,我几时逞能来,哪里会闯下什么大祸?” 正说着,忽见小香一使眼色,嘴向东间一唠,又悄声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老将军为了这个已经动了真怒,你却须小心一二才好,要不然,那可是乱子。” 一言甫毕,猛又听鱼老在北屋东间一声咳嗽,接着大喝道:“你这丫头,平日 我对你如何告诫还记得吗?为什么又到处逞能出手伤人,如果不是你沙老伯父跟在 后面,相机将人救来,却教我拿什么脸去见天山派诸位老友。” 说着,只见鱼老敞披着外衣,一脸怒容,也从北屋中走了出来,翠娘这才明白, 那南屋西间一定是闻道玄的侄儿闻天声已被沙老回回救来,连忙一转身跪下道: “你老人家不必生气,女儿已经知罪,不过此次并非女儿逞能,实在是那位道爷逼 出来的,至于他叔父闻道玄中途拦劫的事,更是你老人家亲目所睹,这其实却怪不 得女儿咧。” 鱼老闻言,又怒道:“你这丫头还敢狡辩,如论江湖规矩,双方既经动手,刀 枪无眼,轻则带伤,重则丧命,这原不能怪你,但我与天山一派,原无嫌隙可言, 你那二位恩师又全和丁真人是方外之交,他虽受人愚弄,向你寻仇,也该为我和你 两位恩师稍留余地才是,为什么竟将人家膝盖踢碎,害他成了残疾,这也是我和你 两位恩师的教导吗?” 翠娘跪在地下,闻言又道:“当闻道爷去的时候,女儿原也曾提及双方师门渊 源,无如他非动手不可,女儿迭遇险招,如非仗着这口切金断玉的宝剑,早已先丧 在那一透山掌之下,却又到哪里叫冤去?你老人家一定非处置我不可,女儿决不敢 再辩,累你老人家生气,不过沙老伯父既然将人救回,一定暗中看得明白,我只求 他老人家说一声公道话,便死而无怨。” 说着只听沙老回回大笑道:“鱼老将军,你别只管责备我这侄女儿,我这老回 回向无偏私,和你是老友,便那丁老道昔年也是忘形之交,这事如论是非曲直,却 不能全怪翠儿,那小道士压根儿没有把事搞清楚,只听他叔父一面之辞,便来找场 已属非是,又受那余媚珠蛊惑,妄想一掌将翠娘击毙,好在人前显耀,更非出家人 本色,老实说,我如非看在他师父份上,还懒得出手,真想让他再在那鞑王面前丢 个大人才是意思,你这么一来,却未免有失公平咧。” 接着又大笑道:“你如怕那小道士因此便成残废,我倒有主意,那位神医云龙 三现周老二不也在此地吗?这祸既是翠娘闯的,只须着她去求上一求,如果周老二 肯动一动手,我包管那条腿瘸不了,让他好好的回北天山去,也就算完,至于你怕 那老道士不依,那全有我,老实说,好使好,他如仗着他那一套拂尘剑,打算护犊 欺人,便我也不会答应咧。” 说着,看着翠娘又向南屋西间一呶嘴,翠娘跪在地下,却摇头不语,那马小香 在旁却蓦然一睁凤目冷笑一声道:“鱼叔父、姑父,论理有你两位老人家在场,可 没有我说的话,不过一碗水要向平处放,这事既然不怪翠娘姐姐,你们两位老人家 又何必多所责备?老实说,我们是为了顾全双方的交情,并不是便怕了天山派,丁 真人功夫再好,他老人家能不说理,便由着门下弟子在外面胡闹吗?” 沙老回回正笑说:“你这丫头越来越不成话,我这姑父把你宠惯了也只罢了, 为什么连你鱼叔父也排揎起来,这还有半点规矩吗?” 忽听那闻天声在南屋西房高叫道:“鱼老将军,你不必责备令嫒,昨夜之事, 原本是我一时孟浪,决不敢把过错推在她头上,便回到北天山,我对恩师也是实话 实说,我这人向来做事决无隐讳,既承沙叔父将我救回,免我再在鞑王面前丢人, 已属感恩非浅,这条腿残废与否,那是咎由自取,也与令嫒无涉,二位放心便了。” 沙老回回闻言略一沉吟,连忙走向窗前大笑道:“你这小道士说话倒痛快,这 也不枉我老头子将你背了回来,你别以为我和鱼老头这番话是为了怕得罪你们天山 一派,打算借此解开这个扣儿,我们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两个老头儿所以这样 曲全,完全是为了双方义气,不能为你一人坏了,既如此说,你这条腿包在我身上, 让你复原,不过以后做事,还须先把是非曲直弄明白了才好!” 接着,鱼老也隔窗笑道:“果然天山门下弟子,名不虚传,只你能说出这几句 话来,便足证不错,不过你那令叔却绝非你这样人物,以后还须仔细才是。” 接着又向翠娘道:“你这丫头还倔强什么?你听见人家闻道爷的话吗?还不快 快与我赔罪,真要讨打吗?” 翠娘才隔着窗儿道:“闻道爷,你别见罪,前晚是我多多冒犯了,既承宽宥, 我必面请周叔代将尊腿治好,还请恕我失手误伤贵体。” 闻天声闻言,忙也在室中笑道:“鱼小姐不必如此,我在那鞑王府中不早就当 场说过,那只怨我学艺不精对你决无怨尤吗?何况已承慨允代求周大侠医治咧,你 再如此说,那便真当我也是和秦岭诸人一样了。” 小香不由一扯翠娘笑道:“我真想不到闻道爷这等光明磊落,如今既已把话说 明,你也去歇一会吧。” 翠娘闻言又谢过沙老回回和父亲,径向小香所居北屋西间而去,小香方在也打 算回到屋子里面去,忽见两人身后还有一个半大孩子,不由诧异道:“这小厮是从 哪里来的,为什么一声不响跟在后面,倒吓了我一大跳。” 那费虎闻言连忙跪了下来哭道:“您是香姑姑吗?我说起来,还是您的侄儿咧。” 说罢正待哭诉身世,沙老回回忙道:“你这孩子认错人咧,现在忙什么,有话 不妨少时再说,这里却不是叙家常的地方咧。” 说着又向小香道:“他也是我们族中旧人之子,自遭兵燹之后,流离失所,致 被匪人收去,天幸遇着我带了回来,你可暂时替他安排一个住的地方,权且在此食 宿,将来再由我设法,他的身世却不必多问。” 说着,便和鱼老径往北屋东间,将夜间比斗经过说了,原来鱼老和沙老回回, 原系旧交,翠娘也和小香素有认识,因为这小羊肉馆就在年宅附近,便于和中凤以 及南来诸侠往还,便寄居在此,那老回回秃顶神鹰沙元亮自与羹尧过手之后,竟真 成了忘年之交,中凤于归的那一天,他虽不愿与达官显宦见面,未往申贺。 但因闻得秦岭诸人要来寻事,却和鱼老父女,连同自己内侄女马小香,暗中在 年宅附近守望了好几夜,秦岭群贼虽然派有人来窥探,打算暗算,一连几次全被四 人给挡了回去,那翠娘前往十四王府践约,江南诸侠因恐群贼寻事暗算,又均无法 出面相助,所以才由沙老回回暗中随着,却不料才到十四王府,便见两条黑影,从 府中纵出,不但身法极快,而且连夜行衣靠全没有穿,其中一人还似女的,心知有 异,连忙追踪下去,才过三五家民房便见从东南方向又来了一条黑影,三人略一会 合,先见两条黑影仍向前面窜去,那来的一条黑影却迎面窜来,看那身法却又是一 个女人,老回回不由更加奇怪,忙向民房上伏下,让过来人转跟在后面,那女人却 毫不停留直向十四王府窜去,便又跟了下来,转眼之间已到府外一座民房上面,忽 见一条黑影窜起,那女人猛一抖手,便一挺手中兵刃打去,老回回心疑十四王府护 院人等,已和来人动上手,忙将身子一挫,背亮窜了过去,藏身屋角一看,那人却 是一个道装打扮,手中并无兵刃,只用一柄云帚和那女人打了一个难解难分,那女 人一手短刀一手凤凰轮,虽然功夫也不弱,但却似敌不过那道士,猛然低喝一声道 :“你这厮既然是出家人,为何也来王府看家护院,你姑娘此来找的是那江南来的 贱婢鱼翠娘,却与王府无关,是好的,你且等我向那贱婢把话说明再斗不迟。” 那道士闻言,也低喝一声“且慢”,便跳出圈子一面道:“我乃天山丁真人门 下弟子,银拂子闻天声,此来系奉叔父闻道玄之命,寻那鱼翠娘算帐,你既然也找 她,我们便是一路,到底为了何事,能将姓名来历也告诉我吗?” 那女人听罢连忙提着兵刃笑道:“我道是谁,竟有这好功夫,原来竟是闻道爷, 这才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认不得一家人呢!” 接着又道:“我乃秦岭白头玉女艾金莲门下弟子余媚珠,令叔算起来还是我的 师叔,此来便也是奉了我们掌门人孟师叔之命,找那贱婢替闻师叔报仇,我自知本 领不济,只想先送个信给她,约期再由各位师伯叔动手,如今既然遇上您这样能手, 那便不妨当面叫阵咧。” 说罢微闻笑声吃吃,饶有荡意,老回回听罢不由一怔,心中暗想秦岭群贼无妨, 这天山一派却均端人正士,其中还有若干孤臣孽子在内,却不宜把梁子结得太深, 白恃和天山掌门人太冲真人丁野鹤昔年原系挚友,初拟现身将闻天声拦住,但因余 媚珠已和他附耳小语,又不欲插身其间,打算看看闻天声为人如何,是否和秦岭女 贼沆瀣一气,因此始终未露面只跟在后面,后来一见翠娘交代清楚,完全把脚步踏 稳更加放心,只是自己既然在场,便不容不将人救出,所以才乘着程子云在厅上说 话,将看守的人点倒,背了闻天声出来先到马小香所居宅内,一面说明自己来历和 双方渊源,一面将秦岭群贼和武当派门下结仇经过详细说了,闻天声虽然满口称谢 却因老回回说话完全站在翠娘一面,未免不快,只无奈膝盖已碎动弹不得,只有唯 唯否否而已。沙老回回看在眼中也不多言,只将经过情形暗中告诉鱼老,并命马小 香好生伺候。 这时闻天声,一听鱼老切责翠娘,心中怒气方消,又听各人说话软中带硬,猛 然想恩师平日切戒,决不许与江湖下三滥人物往来,便连乃叔闻道玄也在其中,不 由又是戒惧,又是惶恐,这才趁坡而下自己认过,说了几句过场话,算是勉强把这 场过节揭过一边,但那膝下创伤却疼痛异常,尤其是那碎骨深陷筋肉之中,每一转 侧无异刀划,连大小腿也全红肿起来,自己又不肯当着敌人示弱,只痛得把牙咬得 直响,却从未叫出声来,那一份活罪,简直有些受不住,直到中午之后,忽听房外 有人低声道:“鱼师姐,那位闻道爷伤势如何?周师叔因为有事出外,所以您虽然 去了好几趟,他直到现在方才知道,这也就该来咧。” 接着又听翠娘道:“但望他老人家能快来才好,否则他这一条腿也许就保不住 咧!” 又听那人道:“这却无妨,周师叔向来对伤科跌打金创极负盛名,接骨上骱更 有不传之秘,只要他老人家肯着力,那便决不至残废。” 说着便见门帘一掀,走进一个貂冠便服的白皙少年来,一见面便拱手笑道: “在下辽东年羹尧,久仰闻道爷出自天山大侠门下,却想不到竟在此间相见,冒昧 之处尚希见谅。” 闻天声正疼得额上出汗,半身发麻,一见来的却是闻名已久的年羹尧,勉强也 忍着痛,在枕上拱手答礼道:“久闻年二公子,声振朝野,名播江湖,素有任侠好 客之风,但不知如何知贫道在此?既蒙枉驾当得拜见,只是贫道身负重伤无法行动, 还请恕罪。” 羹尧大笑道:“闻道爷请高卧无妨,实不相欺,昨日得罪道爷的鱼小姐便是年 某师姐,今早闻得道爷失手负伤便特来此看望,并代谢罪,只缘略有俗事不克分身, 所以牵延到此刻才来。” 接着又向室外叫道:“看这光景周大侠便来,把脉看伤也还有一会,你们还不 快将我备下的那秘制定痛人参汤取来先给闻道爷服下,也好让他略补正气,否则便 恐难禁那整骨去腐的痛楚咧。” 说着便见一个小厮,提着一把银壶走了进来。羹尧亲自接过,先就壶嘴呷了一 口笑道:“这汤冷热倒还适口,闻道爷且请服下,略止疼痛,少时敝师叔便来,他 老人家手段虽然极高,但割肉整骨,难免痛楚,有得此汤到底要好得多。” 说着竟自携壶走向床侧,将壶嘴就向闻天声口中,闻天声见他为了避免自己见 疑,竟自亲尝汤药,又如此伺候,忙道:“二公子如此看待,贫道决不敢当,还请 让我自己来喝的好。” 说着双手捧壶鲸吸而尽,羹尧将壶递在那小厮手上,又亲自取过手巾替他拭净 口角余沥,一面笑道:“此汤功能止痛补益正气,少时道爷便知道了。” 闻天声又伏枕申谢了,羹尧忙又道:“此乃年某份内之事,道爷不必客气,请 闭目养神,能用道家五龙蛰法运行一周天,便更见功效,此时却不必多言了。” 说着便就床侧一张椅子上坐下,闻天声原是行家,闻言忙用内功相助药力运行, 果然不消半个时辰,痛楚顿减,便精神也好得多,正在暗中感激,忽又听室外一个 苍老的声音道:“我是多年没有到西北去,想不到丁野鹤那老道士竟也收了徒弟, 且待我先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小子,有没有出息,值不值得我来动手。” 接着便听翠娘道:“周师叔,你老人家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来?适才要不是年 师弟送来一壶定痛参汤,那真急死人咧。” 随即又听沙老回回高声道:“我不管他为人如何,总算是我的老友的徒弟,你 既来了打算偷懒那可办不到。” 说着,便见门帘一掀走进两位老者来,第一个秃顶,虬髯,项下猬毛如雪,正 是秃顶神鹰老回回沙元亮,第二个却生得高大伟岸,赤红脸,长须过腹,心中料定 必是云龙三现周浔,忙就床上挣扎着道:“来的想是云龙三现周老前辈,还请恕过 弟子重伤在身,不克拜见了。” 沙老回回连忙拦着道:“老贤侄,你不必起来,周老前辈昔年也是你那恩师朋 友,决无见怪之理。” 羹尧一面起身迎接二人一面也笑道:“闻道爷,你还请躺着,我周师叔向来不 重世俗礼节,否则伤口迸裂反为不美了。” 周浔却只点了一点头道:“你们老少两个且慢如此说,我老人家向来虽然不尚 俗礼,也最喜诱掖后进,但却最恨不明大义,又没出息的蠢才,他如确能替师门争 气,不替老道士丢人,这条腿伤势再重,我也有这能耐替他治好,否则那便只有再 说再讲咧。” 说着又沉着脸道:“你就是那飞天蜈蚣闻道玄的侄儿闻天声吗?” 闻天声一听周浔口风不对,两眼威光逼人。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道:“弟子正是 闻天声,只因家叔一再专人到弟子所居桐柏山玉真观,说他被鱼小姐打伤这才……” 话犹未完,便听周浔冷笑道:“你先别说这个,我来问你,你此次北上寻仇, 事前曾禀明你师父没有?” 闻天声不由又是一怔道:“老前辈如问这个,弟子决不敢隐瞒,此次北来实因 事在匆促,未及向北天山请命,我那恩师也实不知情。” 周浔又哈哈大笑道:“你能如此说法,尚不失为老实本份,我再来问你,你那 叔父为人和此次结仇经过,你知道吗?” 闻天声不由有点讷讷不能出口,半晌方道:“弟子知过,也深悔孟浪,不过家 叔已到暮年,竟遭断臂之惨,为子侄者实在不能无动于衷,他老人家对弟子又只挑 有理的说,诸多不实不尽不容不来,因此才铸成大错,至于老前辈对此事如何看法, 那是见仁见智各有不同,只有在老前辈了。” 周浔脸色倏然一转又捋须笑道:“既然如此说法,那你且伸出腿来,待我看看 伤势如何。” 羹尧在旁,闻言连忙替他揭开被,解开腿上包扎,只痛得他浑身抖颤,却没敢 哼出声来,周浔又笑了一笑,一看伤口不迭摇头道:“这铁鞋尖所伤原属无妨,只 消洗净伤口,用我灵药抹上,再用夹板夹好,让它接骨生肌,睡上个把月便可复原。 不过在重伤之后,也许你又自不量力跳动了几下,以致碎骨刺入筋络,又羼了 好多尘土不洁之物,再加上当时未能医治,如今已经红肿生脓,这却须我大赞一番 手脚了。“ 说着便命人取来热水、净布,先将创口慢慢洗净,然后探囊取出一包刀针镊子 之类的东西,替他上好麻药割去腐肉,又将碎骨取出,端整好了,抹上灵药,再用 油纸净布包扎好了,夹上夹板,方才舒了一口气道:“好小子,这次总算你运气好, 正好我在这里,看在翠儿父女和这位老回回的份上,替你把这条腿保全了,可是在 百日之内却无法行动,只好在床上躺着,如再妄自用力,那便神仙也救不得咧。” 闻天声自经动手之后,已觉痛楚大减,忙又伏枕叩谢了,周浔却哈哈大笑道: “你不用再谢,只要以后遇事三思而行便得了。”说罢又吩咐沙老回回几句便告辞 径向北屋而去,翠娘迎着道:“周叔你看这厮不至残废吗?” 周浔笑道:“你别害怕残废,那是决不至于,不过此事如被那丁老道士知道, 却有一顿教他好受的咧。” 接着又道:“这场过节总算不错,他对你大概不至再生枝节,便我们对天山派 也交代得过去,只是那秦岭群贼这次死伤极多,你这丫头,既将艾金莲宰了,又将 她徒弟余媚珠割去鼻子放掉,却大非所宜,还须着实小心才是。” 说着羹尧携了周再兴也从南屋走来道:“此事却真可虑,方才我从雍王府回来, 已经查过各方送来消息,那秦岭群贼虽然死伤多人,却并未南行,更未回八王府去, 尸骸也未见埋葬,直到如今,下落还未探明,这却难保不另有奸谋,不但鱼师姐务 须小心,便雍王府和寒舍也必须留意,否则这些江湖下三滥积怨既深,却难保没有 极凶狠的毒辣手段,昨夜那埋藏的火药不就是一个明证吗?” 周浔不由点头,一面道:“老将军为何不见,难道又出去了吗?” 翠娘道:“他老人家近日因为那位飞天神驼官司已了,日常均来相访,一同出 游,也许又到地坛一带去咧。” 周浔便不再言语,又坐了一会,方和羹尧一同回到年宅,在西花厅落座之后, 忽然笑道:“老贤侄,你知道这沙老回回为何这等敷衍那天山派吗?” 羹尧忙道:“弟子无知,还请师叔明示,是怕鱼师姐因此树敌吗?” 周浔大笑道:“如只为她一人,那老回回怎会如此出力?那是因为西北一带全 是天山派潜伏势力所在,老回回打算便在这小道士身上,把他们也扯到太阳教下, 又因为你将来如果有事西北,便可多一股极大助力,所以把你我全扯出去,这以后, 你如有暇,不妨多为接纳,此人功夫虽然尚欠火候,但他是丁老道唯一爱徒,平日 又极重恩怨,如果有他师徒和老回回,西北各部落便不难联络咧。” 羹尧这才恍然大悟,连声称是,周浔接着向左右一看,见那室中无人,又笑道 :“你和那小鹞子处得最好,能替我打听一件事吗?” 羹尧忙道:“此人对弟子确实不错,虽然秉性非常刚烈,为人却极其可靠,师 叔想打听他什么,弟子自当据实呈明。” 周浔大笑道:“他的为人我很知道,却无须打听,现在所要打听的,是他成家 没有,有人在托我给他做媒咧。” 羹尧不由一怔道:“这个,弟子却不大清楚,那女家是谁咧,您能告诉我吗?” 周浔又笑道:“我告诉你无妨,但此事在未成之前,你却不许告诉别人,这女 家便是鱼老将军,他们本有世谊,所以打算接上这门亲,本来那鱼老将军早已托了 你白师叔,但你白师叔因小鹞子为人有些古怪,恐怕一个不答应,双方全不好,这 才又托了我,如今我便把这差事交给你去,他是否有意,你只背着人告诉我一声便 行咧。” 羹尧听罢之后,不由暗想,天雄虽然年事稍长,为人却极具血性,能与鱼师姐 撮合倒恰好也是一对,忙也笑道:“既承师叔委派,弟子自当尽力,如以这两位而 论倒恰好是一对,但不知此事鱼师姐曾知道吗?” 周浔摇头道:“你鱼师姐却非凤丫头可比,她有二老代为做主,焉有自己择婿 之理,你且不用问这个,只先看看小鹞子意思如何再告诉我便了。” 羹尧不由脸上一红,退向后园,才到楼下,便见孙三奶奶迎着笑道:“姑老爷, 您且先别上楼去,我们姑奶奶有客来咧。” 羹尧闻言,心想她这个时候,怎么忽然会有客来访,难道鱼师姐也来了不成? 想着忙道:“那来的是谁,你知道吗?” 孙三奶奶把头连摇道:“这个连俺也不知道,只俺姑奶奶传下话来,着俺在这 儿吩咐您,如果回来可先别上去,您如觉得累了,不妨先到二奶奶房中去歇一会再 来不好吗?” 羹尧心中愈加诧异,但因和这位孙三奶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又退了出来, 到佟氏夫人处坐了一会再回来,上楼一看,只见中凤支颐独坐,两颊睡痕犹新,不 由笑道:“方才是谁来了,你为什么着孙三奶奶将我轰了出去?” 中凤嫣然一笑道:“那是我想睡一会,怕你打扰,所以才着她那么说,您请想, 即使有人来,还能瞒您吗?” 说着粉脸一红,又垂下头去道:“您试想想看,从那一天起,你只一回来,全 是呆在这里,这像话吗?” 羹尧不由大笑道:“原来你竟是这等用心,便对我明说也未尝不可,却不必如 此咧。” 说着,轻携素手,贴着娇躯坐了下来,又低声道:“其实我方才回来,那是奉 了周师叔之命,打算和你要商量一件事,却和往日不同咧。” 中凤忙道:“周师叔又有什么事吩咐,是又得着什么消息吗?” 羹尧把头一摇又笑道:“他老人家要替鱼师姐做媒咧,并且把这差事全交给了 我,所以我才来和你商量、商量。” 中凤不由诧异道:“替鱼师姐做媒?他老人家打算教她嫁谁?这却不是容易事 咧。” 接着又看着羹尧道:“周师叔对你如何说来?是着你和我说,教我去问她吗? 这个却不太好开口咧。” 羹尧猛一抬头,忽见两人并肩而坐,正当一面红木边框穿衣大镜,那镜中俪影 双双,中凤半侧着身子,倚肩小语,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不由心中一荡,含笑 道:“你问这个吗? 天下事全要饮水思源,如今我们已经比翼双栖,得偿夙愿,你便忘了那位为了 我们的事,奔驰数千里,身受重伤的人了吗?“ 中凤娇笑道:“原来是他呀,你不是告诉我,他们本有极深世谊吗?鱼师姐又 也曾在哑大师门下,哑大师和那位马爷的生母也有渊源,如果就各人的关系来说, 这倒不难撮合,不过鱼师姐眼界极高,曾经和我相约非不世出的英雄,决不轻易嫁 人,却宁可以总角丫头终老江湖,那位马爷年事已长,论人物至多不过豫让荆轲一 流,却恐未必当意咧。” 羹尧握手笑道:“我倒不知道,原来您二位还有这等盟约,天雄为人诚如尊言, 不过求之风尘之中,却也是一个不可多得之人,师妹既能屈尊下嫁愚兄,则他两位 也未尝不可撮合咧。” 中凤玉颊飞红,一下夺过手去,低啐了一口道:“好好的谈别人的事,你为什 么又扯到我们身上来?” 接着又道:“此事您问过那位马爷吗?如依我的看法,不但鱼师姐未必完全乐 意,便马爷也未见一说便成咧。” 羹尧笑道:“周师叔便是差我探天雄口风,鱼师姐眼界容或极高,难以当意, 那天雄的意思,您怎么知道咧?” 中凤嗔道:“亏你还以澄清宇内为己任,当真连这点小事也看不出来吗?须知 那位马爷我虽极少见面,但也有个耳闻,第一他是个孝子,如果已经成家,固然一 切便全说不上,即使尚未成家,在他父亲下落未明之前,他肯娶妻吗?第二,也正 因为他们具有种种渊源,他自己知道决不足以与鱼师姐相配,怎么便肯率尔答应? 你如不信,只将他请了进来背人一问便不难明白咧。” 接着抿嘴一笑道:“周师叔向来老谋深算,对这双方情形怎么没有能料到,便 把这差事加到你头上来,如依我看法,你这把冰斧还是趁早收起来的好,不然却防 有钉子碰咧。” ------ 旧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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