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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珠联璧合 说着手中剑法一紧,直逼了过去,才只两三招过去,郑洪便觉不支,忙趁中凤 一剑刺来,身子一闪,避过那一剑把头一低,嗤的一声,接着低喝一声“打”,一 枝紧背低头花装弩直向中凤咽喉射去。中凤就势一剑打落,即便赶去,那郑洪一下 跳出圈子,刀交左手,右手一扬又是一枝袖箭打到,中凤剑势一沉,又将那箭拨过 一边,郑洪猛一抬手又哈哈大笑道:“好丫头,你再瞧这个。” 一声说罢,只见五枚五毒硫磺弹便似一朵梅花罩将下来,中凤忙将娇躯一扭, 从五弹空隙之中,斜窜出去二丈来远一声娇叱道:“无赖泼贼,你打算仗此下流暗 器伤人那是妄想,再不束手就缚,那就莫怪我要留下你这颗脑袋了。” 说着,只听身后呼的一响,那五弹一齐落地,冒起一大片火光,接着遥闻有人 喝道:“云小姐且慢下手,我要留他活口。” 只这一瞬之间,但见一条黑影闪处,便似大鸟凌空一般,越过自己,已在郑洪 身前落下,又冷笑一声道:“你这笨贼,凭你这等江湖下三滥,岂足污云小姐宝剑, 还不赶快跪下来,你胡师爷要问你口供咧。” 那郑洪自从学会秦岭各种毒药暗器之后,也深知敌人有备难制,便暗下苦功, 用金钱镖手法,将那毒弹练得能五枚齐发,一下便如火网一般将人罩住,便有再好 功夫,虽有解毒防御,只要被五弹罩上,也非活活烧死不可。却想不到中凤身法之 快,疾如闪电,不容弹落火发,便窜身追来,已是吃了一大惊。再听一声吆喝,平 空又落下一人,那口气便似自己已经被擒,等侯问供发落一样,不由既惊且怒。等 在火光遥烛之间向那人一看,却是一位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的中年人,最妙 的是,一杆京八寸的小短旱烟袋尚未离手,余烟犹在,真活像一个刑名师爷,一点 也看不出是一练家子来。但方才那身法,较云中凤却有过之无不及,心中微怔之下, 料定这又是一位强敌,再看园中四面八方全有人围上来,连忙撤头便跑,那人大笑 道:“你这王八羔子真不开眼,我从云小姐手中讨下你这颗脑袋来还能让你跑了吗?” 说着,只听后脑呼的一响,右腕大痛,不由撒手扔刀,接着啪的一下,眼前金 星直冒,又挨上了一个大嘴巴,那人又大喝道:“你胡师爷问话,怎不对答便打算 逃走,世上有你这等笨贼吗?” 再看时,只见那人已经站在前面,手握烟袋仍然如故,不由怒极,眼露凶光, 把头一低,一枝弩箭又向来人咽喉射去。 那人身子略侧,便自避过。接着一个仙人夺影人已闪向身后,用手中那枝短烟 袋在他胁下一点,郑洪只觉半身一麻,便自不能动弹。这原只一刹那的事情,中凤 在火光之中,已经看得清楚,那来人正是铁笔书生胡震,不禁笑道:“胡爷的身法 手法端的太灵妙了,便连我也没有看清你是怎么来的,这一举手之间,便将贼人擒 住,真正教人钦佩之至。” 胡震笑道:“我本在前面和那位曾兄下棋,忽听外面有了动静,一看那红灯指 向这里,正赶来,那位李大姑娘已经败下来,再听你笑声连连,我因素知你那外号, 对付敌人笑声一出便下辣手。只恐一下将这厮宰了,有些口供还须要问,所以才出 面将他制住,还请恕罪才好。” 中凤不由脸上一红低声道:“我那诨号早经不用,毛病也改咧,您可不能再这 么说了。” 接着又道:“这贼下流已极,问明之后,还望诛却不容他再害人才好。” 说罢,便将宝剑入鞘,向玉英胡震告辞,径自一路飞纵回去。因被胡震暗中一 提她笑面罗刹的外号,心中不免惭恧,也赖得再敲院落门进去,仍旧从院墙一跃上 楼,穿窗而入,谁知才到室中,便闻有人娇笑道:“啊呀,你都快做新娘子咧,怎 么还从房上跳来跳去的,难道就不怕有人见怪吗?” 再一看时,却是翠娘,正在当窗而坐,一手撩着鬓角,不由也红着脸笑道: “我早知道你今夜该来咧,所以煮茗候教。却想不到忽然来了一个毛贼,我既住在 这儿,怎么能袖手旁观?你既来了,怎么不说正经话,一见面就开玩笑,这也是你 当姐姐的该说的吗?” 说罢,一面取茶献上,翠娘接过茶杯,看了她一眼又笑道:“怎么不是正经话? 难道镶黄旗还能另外有个规矩,在做新娘子以前,应该先跳上几天房子才对吗?这 个我倒不解咧。” 接着又道:“你别先说我不像个当姐姐的,我这姐姐今天可是大兴问罪之师来 了,我写信给你,为什么只回我一张白纸,那是什么意思?今天你须还我一个明白 来。” 中凤红着脸瞪了她一眼道:“你那一封信教我如何复法?不给你一张白纸又如 何下笔咧?” 翠娘呷了一口茶又笑道:“那又有什么为难的,你只实话实说不也就行了吗? 我又不是年师弟,难道还拿着那封回信,做个自甘做妾决无反悔的把柄不成?” 中凤不由嗔道:“一晃也一两年没见,今天你跑来就专为消遣我吗?” 说着不由眼圈儿一红掉过头去,几乎要哭出来,翠娘见她真有怒意,而且忍着 两泡眼泪,连忙放下茶杯笑道:“你别生气,我是逗你玩的,不但你那一片苦心我 全知道,便连年师弟我也见过了。今天我不是问罪却是道歉来了,那一封信,我委 实写得太孟浪,不过谁教我们两度同门情如骨肉,又谁知道你两个已全有这等抱负 咧,如今你虽委屈一点,我却放心了。” 中凤闻言,忙又低啐了一口道:“啐,你既知道,为什么又存心呕我?道歉不 敢当,只不把人骂苦了,便算是疼我咧。” 翠娘见她颜色已转,口角微有笑意,又执手低声笑道:“你现在还用我这姐姐 疼你吗? 早有人在疼你咧。“ 中凤猛然夺过手去,也笑道:“亏你不害臊,也说得出口来,你便再是我师姐, 到底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说这话吗?” 翠娘不由脸上也有点发烧,搭讪着道:“说笑是说笑,正经是正经,恩师这一 次着我来,一则是向你和年师弟道贺,吃你二位喜酒。二则她老人家还有放心不下 之处,着我和你说,就是为了年师弟虽然是一个不世出的奇才,心地抱负无一不可 取,但他出身富贵之家,又丝毫未受挫折,便可风云际会,说不定便青云直上。但 是少年人得意过早,诚恐过于骄矜托大,一旦身临大事,不免舛错,所以命你处处 留心,加以匡扶,却千万不可大意咧。” 中凤红着脸也悄声道:“这个我知道,本来早就遵各位师长之命,暗中加以规 戒,他虽坐此病,却也深知警惕,师姐如果南旋,还请代陈恩师和顾师伯。将来他 即使稍有尺寸,也决不至有变初衷,果有失检之处,我也必随时提醒,有关全局之 处,更必随时陈明复明堂上诸尊长,以免陨越。” 翠娘又悄声笑道:“闻得周师叔收他入我太阳教下,就是你的考查人,既有你 这两句考语,我便可以转报恩师销差复命咧,不过今后你却职责綦重了。” mpanel(1); 惹得中凤又瞪了她一眼,这才各叙离衷,并谈经过,渐渐又说到张桂香身上, 中凤也将桂香中途行刺被擒,雍王恩结遣入十四王府卧底的话说了,又红着脸将她 周旋于两王之间的话也隐约说了。翠娘点头道:“原来这其间还有这一段文章,那 马世哥虽然也提及却语焉未详。不过,如依我见,这女人虽然行为不堪,但却是境 遇把她逼出来的,其实也可怜极了,既如此说,那我遇上便又是一番话咧。” 中凤笑道:“你这人就是这个脾气,老离不了善善恶恶,竟和这女人这样投缘, 我和你却不是一样看法,她虽然所适非人,也未免自甘下流,不然就凭她那点功夫, 难道就不能自拔,一定非堕落不可吗?” 翠娘摇头道:“你这话未免责人太苛,她名节已亏还有什么顾忌的,你如深为 责备,那对洪承畴等人又如何说法咧?我实在并不是阿其所好,只是哀其所遇而已。” 说着一看窗外月色,忙又笑道:“这里究属不便久谈,那只有等你到了年师弟 家中,再为剪烛夜话了,我先去咧。” 中凤也不相留,又将进出道路暗号说了,翠娘笑道:“你放心,这些布置只拦 得那些寻常江湖人物,却拦不了我,不过目前我也未必再来,也许等到那一天再见 全说不定咧。” 说着一笑穿窗而去,中凤也解衣入睡不提。那胡震自中凤走后,恰好张杰云家 父子也全赶到。一见是一个著名淫贼,忙命护院把式用绳捆好,并将琵琶骨穿了, 然后方由胡震点开穴道押向前厅。雍王得讯,也从上房出来,略问胡震和各人拿贼 情形,便命将郑洪推向厅上,大喝道:“你这毛贼,只在山东道上所犯各案,便早 该砍掉脑袋示众,今天为什么竟闹到我这府里来,还不快说吗?” 那郑洪猛瞪凶睛道:“老子在几年前便和那姓云的小浪货结下梁子,她既住在 这里,老子自然到这里来寻她算帐,这有什么指示,你别以为你是什么王爷,老子 连皇帝全未必在乎咧。” 雍王不由拍案大怒道:“大胆毛贼,竟敢如此凶横,你就以为我不能将你立毙 杖下吗?” 郑洪冷笑连声道:“老子要怕死还不来,砍掉脑袋不过碗口大一个疤,二十年 一过,又是一条好汉,你就宰了你老子这又有什么了不起!” 雍王怒极,方才命人看刑具伺候,云中燕在旁忙道:“王爷不必动怒,且待我 来问他,少不得要着他说出实话来。” 说着走近郑洪身边阴恻恻一笑道:“郑朋友,你和我那妹妹虽然结过梁子,我 云二却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朋友你找人报仇无妨,可是这等出口伤人,连王爷 也顶撞起来,那便说不得要得罪咧。” 接着又道:“你别以为你有一身横劲,豁出一死,便没有法对待你,对不起真 要你云二爷伺候你一场,想死可没有那么容易。” 郑洪把眼一瞪道:“姓云的,你别打算威吓你老子,你郑大太爷什么场面没见 过,老子这个身子,不过是骨头肉和血做的,算全交给你咧,你该怎么孝顺你的老 子快伺候吧。” 众人不禁全勃然大怒,中燕却一点也不动气,转微笑道:“好,你云二爷奉王 爷之命,才制下三件东西,还没有试过,如今恰好让你尝新请王爷验看咧。” 说罢,回顾旁立把式和戈什哈道:“你们快些差两人去到我住的地方,把我那 三套小玩艺取来。” 雍王不由点头一笑,仍连云霄和胡震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郑洪却越 发破口大骂,中燕却只好由他,一会儿那去的人,便取来一个小木箱放在地下,中 燕方开口喝道:“朋友,大概我此刻便对你再说什么、也未必便肯相信,如今只有 权且让你尝尝这滋味咧。” 说着便命人将郑洪浑身衣服剥去,只剩一条裤子,从那木箱之中,取出一块手 掌大的牛皮,上面满钉着二分来长的铁钉,下面又有一个五六寸长的把手,看去非 常像一柄刷衣服的刷子,却又是软的,一面呈向雍王面前,一面道:“请王爷验看, 这是第一件,取名逍遥掌,容待试过再呈第二件。” 雍王略微一看不由笑道:“这东西只伤皮不伤骨,难道便能令这贼就范吗?” 中燕提着那东西道:“少停王爷便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了,虽然只伤皮肉,也够 他受咧。” 说着便挑出一名护院把式来笑道:“你先用这东西在这厮背上,打个三五下, 我再教他痛快。” 那把式接了过去,啪的一声,便向郑洪背上打下,只见那皮掌一着肉,立刻血 珠直冒,只痛得郑洪把脸一苦,仍旧破口大骂。一连三五下,那背上已经针孔密布, 血全沁了出来,郑洪却不输口,中燕又从箱中取出一个磁瓶来,在那背上洒了一层 紫色药面子,那药面子才一上去,便听郑洪把牙齿咬得直响,额上来汗,浑身抖颤, 便似疟疾发作一般,虽然强自忍着,却颇形不支。不消片刻,那血和药面子,便染 得背上成了一片紫红色,郑洪蓦然大叫一声,人也昏晕过去。众人看见无不骇然, 李玉英和曾静二人把头掉了过去不忍再看,中燕忙命人取来冷水喷醒一面大喝道: “你如今已该稍知厉害咧,我这逍遥掌快活散原是一套,便算你能熬得了疼痛,把 这一场接下来,下面可还有更难受的,说不说实话,那就在你了。” 那郑洪起初挨那几下带针皮掌还受得了,等药面子一洒上,背上便如万蜂齐刺 痛澈心肺,连手足的筋络全在收缩,所以一下痛得昏晕过去,一被凉水泼醒,更觉 难受,把心一横道:“你教老子说什么?我因前此受过云中凤那丫头一剑之辱,所 以寻她报仇此系实情,你便宰了我也只是这两句话。” 中燕又冷笑道:“你来报仇,此系实情,我也知道,可是凭你这五毒硫磺弹一 望而知便是秦岭一派,如果说单为找我妹妹报仇而来,你云二爷却不十分相信,真 要打算少受活罪,那还得把谁的主使,同来羽党还有何人说出才是,要不然,就让 你能再熬下去,那我便要另外换上一样滋味,再叫你试上一试了。” 郑洪闻言,猛翻怪眼看了他一下,却又不语,额上的汗却流了一脸,双睛突出, 便如鬼怪一般,蓦一张嘴,惨叫一声,又晕了过去。中燕忙又命人,用水壶将那背 上药面子冲去,又在他身上推拿了几把才悠悠醒来,那疼痛也顿减,但却仍然不肯 再说什么,中燕又笑了一笑道:“朋友,真有你的,虽然真把我这逍遥掌下的三道 关口冲过两道来,如今只剩下一项,索性让你试一试,只要你想说实话,无庸开口, 把头一点我便知道咧。” 说着,又从木箱中另外取出一个小瓶,在郑洪背上,洒上了一种粉红药面子, 郑洪只觉触体清凉,异常舒服,心中正在奇怪,难道这也算是一种刑罚不成。但一 刹那之间,忽觉药面着处又发奇热,痒不可耐,偏两手又反剪着,丝毫也不能动, 一会儿竟其痒入骨,不仅背上,连四肢百骸也全痒了起来。那份活罪,简直比痛更 加难受,再过上一会,那骨节之间便似有若干虫蚁在钻动,痒中带酸,一刻忍受不 得,便口鼻耳眼也全一样,连忙大叫道:“你且停一会,我愿说咧。” 云中燕大笑道:“我还当你真是好汉,还能忍得一时半刻,原来也只不过如此。” 说着又大喝道:“既愿实说,那我便替你先将这酸痒止住,如再不实不尽,便 没有这等容易咧。” 说罢,先用凉水将药面洗去,又取出另一种黑色药粉洒了上去,那郑洪方觉酸 痒渐止,只那背上又如针刺一般,这才说道:“姓云的,我算认得你兄妹两个咧, 你既教我说,我全告诉你便了。我姓郑,叫郑洪,外号铁翘蜜蜂,现在是秦岭孟三 婆婆门下,只因你们那小鹞子马天雄到江南去和我师妹林琼仙,师兄李元豹结了梁 子,他夫妻全因此吃亏丢了大人。后来我那师父和闻师叔得信南下,沿途赶来,又 连连吃亏。所以才命我跟踪到京里来,打听那马天雄和南来各人住在什么地方,再 为报仇。老子因为自己也吃过那云中凤的亏,打算报她一剑之仇,这才到这里来, 却想不到失手被擒,这是实话,你便再用鬼药治我也是这两句话,该杀该剐,老子 是随你的便。” 曾静闻言忙道:“那孟三婆婆的事我全知道,这一路之上,我也同来,你既打 算说实话,为什么把要紧的话留着呢?那孟三婆婆不是着你到京以后,先向八王府 去见八王爷吗? 你如今明是从八王爷那里来的,为何却藏着不说?须知你如果是八王爷的人, 那这里王爷便不能太难为你,问出实情只有着人送你到八王府去听候发落,否则那 便只有立刻宰了算完,你却犯不着再瞒着王爷咧。“ 胡震也笑道:“可不是,上次那侯异的尸首和向成不就是我给送到八王府的, 你们既然是师兄弟,向成他总不能不告诉你吧。” 郑洪闻言,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姓胡的,我们总算有缘,想不到我那侯师兄 也就是栽在你手,不过你当我从八王府来的,那可不对,我师父和闻师叔正是因为 这次没能把这老脸圆上,所以暂时还不打算到八王府去,侯师兄的事也暂时和你记 在帐上,只要他老人家几时到八王府去,便是和你们这一干人算总帐的时候咧!” 雍王闻言又大喝道:“你这毛贼竟敢悍不畏死,难道你今夜来此,八王爷就毫 不知情吗?” 郑洪又冷笑道:“奇咧,你们已经把老子摆布得这样,如果确实是八王爷着我 来的,老子还隐瞒什么?如不相信不会再打听去,看老子这趟到八王府去过没有。” 雍王见他仍不输口,凶横异常,不由大怒,忙向云中燕道:“这毛贼既与八阿 哥无关,这等人还留他做什么?还有两套奇刑,何不索性用他来试一下。” 云中燕连忙答应一个是字,又从那木箱之中,取出一条六七寸长的小铜龙出来, 正特呈验。胡震忙道:“王爷暂时息怒,这位郑洪朋友虽然出言无状,晚生却敢保 他所说的话决无虚假,即使再以非刑相加也是枉然。夜深了,王爷也该安歇,如依 鄙意,不如将他暂交云护卫看管,明日再为细问如何?” 雍王见他以目示意,连忙把手一挥道:“既然胡老夫子替他求情,不妨押下去, 等到明日再为细问便了。” 云中燕闻言,又说一声是,使命人将郑洪押了下去,等出了大厅,雍王又向胡 震笑道:“这逍遥掌、吸髓铜龙,和缩骨囊全是红教法王秘授奇刑,我方命云护卫 照式造成,尚未用过,正待用这厮一试,老夫子为何却又拦我,难道还有什么高见 吗?” 胡震笑道:“王爷如要用他试刑,晚生决不敢阻拦,不过此人还有用处,此时 如便杀他,反使八王爷奸谋不能全露,却于大事无补。所以我才求王爷暂贷他一死, 容他去将那秦岭诸人引来八王府,以彰其恶,那王爷在皇上面前不更好说话吗?” 雍王沉吟半晌点头道:“如能着他去将那秦岭群盗引来,坐实八阿哥之罪,倒 也未为不可,只是这厮凶悍异常,闻得他又是一个著名淫贼,如果就此放却,岂不 又去害人?这却还须斟酌才好。” 云霄也捋须摇头道:“此贼端的凶淫异常,我那小儿女,虽然决不怕他报复, 但他作案向不留活口,对于青年妇女更多先奸后杀,实为天理国法人情所不容,胡 爷还须郑重才好。” 胡震笑道:“王爷和云老山主但放宽心,晚生既打算放他,自有令其不再为害 之策。” 说着扯过中燕,附耳数语,中燕不禁含笑点头道:“此计大妙,这一来,一则 决不怕他再去为恶害人,再则也令秦岭群贼再丢一个大人,不由他不来,不过这却 不是江湖规矩咧。” 雍王见状笑道:“胡老夫子有什么妙计,何妨说来大家听听,为何却只与云护 卫附起耳来?” 胡震忙又上前,向雍王耳畔说了一遍,雍王不由大笑道:“果然大妙,不过因 此一来,本府那便更必须严加防范了。” 说罢,便向各人颔首作别,径回上房,各人也自散去,云霄背人一问中燕,却 半晌不语道:“此计虽足激怒秦岭诸贼,但既非江湖规矩所应有,便你也与秦岭诸 人结怨过深,却非所宜咧。” 中燕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我也不是傻子,反正上面还有王爷,你还怕我没 有推卸的地方?” 说罢,径自回到后面宅里自己所住上房,命人将那郑洪推上来,一见面便先赔 笑道:“郑朋友,在下方才那是奉上差遣不得不尔,还望恕罪,你这背上微伤并无 大碍,那药面一经洗去,只须过两天便好,你却怪不得我咧。” 郑洪冷笑一声道:“姓云的,你少和老子来这一套,反正老子和你兄妹已是不 解之仇,你要打算骗供,那老子是软硬不吃,该怎么就怎么,你瞧着办吧。” 中燕仍旧笑道:“朋友你错到家咧,我云中燕向来敢作敢当,决不怕你,也不 打算向你卖好,要说到骗供,那更不是我的事。不过王爷怎么吩咐,我是怎么办, 不得不对朋友你说明一下。再说擒你是姓胡的,出这主意也是姓胡的,却与我无干, 信也在你,不信也在你,你对我这样却大可不必咧。” 郑洪又一翻眼道:“那你把老子带上来干什么?有话快说,老子却不耐烦听你 的鼓词儿咧。” 中燕又笑道:“你急什么?我既把你请来少不得有话要说。老实说,我们王爷 斗的是八王爷,和我们江湖朋友却不相干,你既不是奉了八王爷所差,便可放你回 去咧。” 郑洪不由一怔道:“姓云的,你别开玩笑,老子是认命咧,要宰,你便将老子 宰了,老子决不会有一句话埋怨你,可是你打算消遣老子,那可别怪我嘴里又要不 干净了。” 云中燕大笑道:“放你是王爷的意思,我为什么要消遣你?不过那位胡师爷却 怕你以后再在女人身上缺德,去作采花案子,所以王爷着我和你说,教你委屈点, 留点东西下来,朋友你能答应吗?” 郑洪哈哈大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老子是杀是剐听便,你就要我这颗脑袋, 既落在你手里,只有听取,那还有什么商量的?” 中燕倏然双眉竖起道:“既如此说,那便好办咧。” 说罢,向左右冷笑道:“王爷有令,这位郑朋友,这一辈子在女人身上也乐够 咧,现在先着他做个老公公再行放却,不过你们对这个大不在行,如果一个差错难 保不教他送命,可径去请那位卜老公公带家伙来。” 左右一声答应,立刻有人出去,郑洪不由大叫道:“姓云的,你可别那么缺德,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把老子宰了的好。” 中燕笑道:“这是那姓胡的主意,王爷的钧令,却由不得你我,你将就点吧。” 郑洪猛翻怪眼道:“好,老子算认得你们这几个鬼崽子,既落你手,只有一切 听你的。 你可别忘了光棍打光棍,打一顿,还一顿,老子只要有三寸气在,如果不照样 对付,也不算是铁翅蜜蜂郑洪。“ 说罢又破口秽骂,中燕猛然又竖起双眉道:“郑朋友,本来那姓胡的在你身上 还有主意,我因为那不是江湖规矩,打算给你免了,既如此说,那便不怪你二爷照 方抓药咧。” 说着又向旁立一个护院把式道:“这是他自己找麻烦,怪不了咱们,你快取一 枝大蜡烛来给他插上,让他也报应一下。” 那护院把式答应一声是,立刻取过一枝绛烛,剥去小衣,如法泡制,郑洪忍不 住一声狂叫,二眼圆睁,好像要喷出火来,伏在地上,把牙咬得直响,接着那卜老 公公也来了,由众人按着,将淫根阉割掉,上好药,才替他穿上衣服扶了起来,郑 洪已经委顿不堪,中燕又冷笑道:“朋友,现在我的差事已经完了,也该送你走咧, 如以伤势而论,你可万不能经风跳动,却送你到什么地方去咧?” 郑洪连遭重创,也不禁凶焰顿挫,但嘴仍属强硬,哑着嗓子道:“老子委实孤 身来京,现住崇文门外义兴客栈,你们如真要送老子走,不妨便送到那里去,只老 子留得命在,多则三月少则一月,少不得有人前来寻你算帐。” 中燕哈哈一笑,立命先行安顿耳房,天明送走不提。 自经此事以后,匆匆过了新年,转瞬就是元宵佳节,年云两人吉期已届,虽然 说是侧室,但因女方一切均由雍王做主,事前单只那付妆奁便排送了半里来长,不 但较之正室夫人要丰盛过一倍以上,便王侯之家嫁女也不过如此,到了正日这一天, 羹尧虽未迎亲,但雍王竟以执事相送,又大肆铺张,年府张灯结彩自不必说,贺客 之盛,更为热闹,有些古板亲友虽也颇不为然,但闻得事由雍王做主,谁肯不来凑 趣,便连正室佟氏父兄和有关亲族也挨来送礼道贺,真是锦上添花,宾客满堂。 中凤傍晚过门虽以侍妾之礼,拜见年夫人和希尧夫妇、大妇佟氏,但年夫人却 看待得和媳妇一样,希尧夫妇也以弟媳之礼相待,那佟氏本受父母之教,再看见婆 婆如此另眼看待,竟还了个半礼,先笑着叫了一声妹妹!中凤虽然口称贱妾哪敢当 二奶奶如此称呼,心中却又放下了一块石头,只福晋钮钻禄氏在旁,佟氏的母亲佟 夫人忙道:“云小姐,这是王爷的意思,你已委屈之至,却不可再为客气,我们姑 娘将来还望你照应咧。” 这一来更把地位提高不少,而且难得出诸佟夫人之口更加冠冕,更妙的是因为 羹尧行二,自此以后,宅中上下均以二奶奶相呼,简直分不出嫡庶大小来,此是后 话不提。就在正在行礼之际,中凤拜罢正室,又以侍妾身份向羹尧拜了下去,忽听 雍王大笑着,从前厅走来,一路嚷着道:“二哥大喜,今天你是双喜临门,恭喜你 已经放了四川学政,前面已有报喜人来咧。” 羹尧心知雍王有意把这个喜讯放到这个时候,忙又谢过,雍王却笑道:“此刻 还没有到你向我道谢的时候,再说,这喜气是云小姐带来的,要谢也该双双谢我才 是。” 羹尧闻言忙道:“我们本该叩谢王爷的。” 说着便携了中凤双双拜了下去,雍王连忙扶着,一面答礼大笑道:“二哥今天 却不再道还有难言之隐咧。” 羹尧不禁面红耳赤,为之大窘,幸而就在这个时候,周再兴忽又匆匆走来道: “回二爷和王爷的话,现在江南大侠周浔闻得二爷今天和云小姐结亲,特来求见道 贺,现在已由南来的白大侠,和马护卫各位接待,特着奴才前来禀明,还请二爷赶 快迎接。” 雍王闻言不由大笑道:“这又是一件喜事,二哥还须陪我出去一趟才好。” 说着相携一同到了前厅,连希尧也跟了出来,才到屏后,便听见一个洪钟也似 的声音道:“老朽只因一路探幽访胜以致较诸位迟了一步,却想不到,因此正赶上 年二公子的大喜,这真是一件快事。” 再看时,只见一位高大伟岸的老者,捋着一部修髯站在人丛之中,便似鹤立鸡 群一般,雍王料得便是周浔,连忙抢出屏前,也大笑道:“我自马护卫来信之后, 便日夕迎望周大侠风采,却想不到今日才见侠踪,这才真是一大快事咧。” 那周浔正在和各人做作寒喧,一见屏后出来一位身穿亲王服色的,料得定是雍 王无疑,连忙把手一拱道:“老朽山野鄙夫,待罪江湖已久,却想不到忽蒙王爷宠 召,本该闻呼即至,无如麇鹿之性疏懒已惯,沿途北上,又为流连山水所误,以至 羁延迄今,方能到京,还请恕罪。” 雍王慌忙也一拱手道:“周大侠江南耆宿,望重一时,只要能贲临已足光宠, 沿途即有耽搁,稍迟何妨。” 接着羹尧弟兄也从屏后走出,寒喧之下,相率肃客就座,周浔略一逊谢,便高 踞客位上座,一面向羹尧笑道:“闻得二公子今日纳宠,老朽赶到,恰逢喜筵,此 行略携微物谨以奉赠聊当申贺如何?” 这时正当车马盈门,贺客满堂,看见周浔虽然生得方面大耳,长须过腹,却只 穿一件旧京酱贡缎皮袍,上罩玄色素缎马褂,又不似一位达官显宦,而神态傲然, 雍王和羹尧兄弟全以大侠相称执礼甚恭,不知底蕴的全非常奇怪,忽又听他说有贺 礼要拿出来,不由全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半晌之后,忽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二寸 见方的白木匣子来,大家正在暗笑,凭这样一个乡下老头儿,哪会有什么出奇的东 西,猛见周浔用拇指一推那匣盖,那匣中倏然精光耀目,再看时却是一粒雀卵大小 的明珠,又见周浔将珠连匣递在羹尧手中道:“珠玉玩好,本不足污贤公子之目, 只权取个珠联璧合吉兆,留着玩吧。” 这一来不但众人更加惊异,连雍王也出意料之外,羹尧接过那珠,一看是一件 稀世奇珍,忙道:“大侠光临,得仗德威祓除不祥,已是异数,怎敢复当厚赐?” 周浔又大笑道:“老朽本来身无长物,此珠也系中途偶然得来,只不过慷他人 之慨而已,你如不收,却教我这喜酒如何吃法咧?” 羹尧心知赐珠必有用意,只有谢过收下,又承雍王之命,邀了南来诸人同坐一 席,暂由胡震天雄作陪,少时绮筵开处,雍王于各席略一周旋,便也来入席,正在 开怀畅饮,忽听厅外又有人哈哈大笑道:“年双峰,你今天是天大的喜事,如何却 不让俺知道?凭你自己说,这该罚多少酒才对,对不起,俺既来了,却不易打发咧。” 羹尧方在向各席敬酒,闻言一看,来者却是程子云,不由双眉一皱连忙迎了出 来道:“小弟完姻已蒙枉驾,今番纳妾,岂敢再劳玉趾,便各亲友,也系闻讯而来, 程兄却不可见怪咧。” 程子云一面从那一付大墨晶眼镜之中向各席张望着,一面又嚷道:“你真岂有 此理,这九城之中,谁不知道你这场好事是由雍王爷作成的,名虽如夫人,却无异 正室,你打算瞒俺不要紧,就不怕那云小姐见怪吗?” 接着,猛一望见雍王在东边一席上陪着江南诸侠,忙又大笑道:“您瞧,雍王 爷也在此间,对不住俺要闯席,请他先评一评这理咧。” 说罢,更不持羹尧安排,径向那一席而来,一到席前先向雍王打了一躬,唱了 一个无礼诺,接着又向各人把手一拱笑道:“年双峰惟恐这东鲁狂生醉后不免酗酒 骂座,未免令他一双新人不安,要瞒着俺也就罢了,怎么连王爷和胡马两兄也不让 俺知道,少时俺还须要各敬几杯才对。” 说着,一看席上还空着两座,竟自一屁股坐了下来,一面抄起酒杯,向席旁侍 立的小厮唤酒,一面目光向全桌一扫又向羹尧笑道:“闻得江南诸位大侠已到,你 能为我一一介见吗?” 羹尧无奈,只得替周浔和了因大师、曾静也一一介见,程子云却越发狂态毕露, 寒喧之下,竟不拘生熟,飞觞敬酒,便好似多年相契老友一般,连对雍王也无所忌 惮,羹尧虽然心极不快,却无法阻拦,猛听周浔大笑道:“老夫久闻东鲁狂生之名, 想不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子云闻言愈加得意,连呼酒来,一面举杯一晃脑袋道:“程某狂名,能入大 侠之耳,也足自豪,且请尽此一杯如何?” 周浔却举杯不饮,转又点头微笑道:“闻得程君也精技击,系出王征南嫡传, 这话确实吗?” 程子云咕的一口,把酒饮干,一捋虬髯笑道:“俺对内家功夫虽然略窥门径, 怎敢在大侠面前班门弄斧,不过如论渊源却实出王公一系,算起来传到俺身上,也 不过才三辈,也可以说稍有师承,不过俺因经世之学不在末技,所以学而未精,造 诣不深,却不敢与各位相较咧。” 了因大师闻言颇觉不耐,正待开口,周浔已经哈哈大笑道:“程君既出王征南 嫡传,那老夫对你便不须再客气咧,你便再是满腹经论,不屑在这末技上讲究,但 我武当门下一脉相传,却从来不许忘本,便是一点末技也得来不易,须知王征南功 夫传自单思明,单思明老前辈则传自我白玉峰祖师,老夫便是白祖再传弟子,却和 你口中的王公同辈,程君不承认是我武当门下则已,如果确出于王征南嫡传,那你 对老夫和我这大师兄了因大师,以及白师弟三人,还当换称谓重行见礼才是。” 程子云不由一怔,暗中一算辈份,竟低了三代,连做徒孙还要晚一辈,简直闹 了个无法称呼,周浔和了因大师年事已高还有一说,对白泰官看了两眼却不禁有些 张口结舌狂态顿敛,偏泰官人又促狭,看着他笑了一笑道:“程兄,这一来我可要 叨长咧,你该叫我什么估量着办吧,这是尊师重道,水源木本的事,却不可以用江 湖无辈这话来说咧。” 周浔见状又捋须向雍王笑道:“老夫向来不喜挟长,更怕人跪拜磕头,不过我 们武当门中规矩素严,长幼之序,决不可废,却非当着王爷,争此一礼咧。” 雍王本极厌恶程子云狂放之状,只因今天是羹尧吉日良辰,又当着南来诸人不 便发作,一见周浔神态,心知有心借此折服,忙也笑道:“程老夫子虽不为俗礼所 拘,但既系本门尊长,焉有失礼之理。” 羹尧在旁却故意失惊道:“我还不知道,程兄与诸大侠有如此渊源,竟也是武 当门下嫡传弟子,这倒真失敬咧。” 这一来,成了四面围攻之局,程子云话已出口,又收不回来,不由暗想:“俺 今天这一狂,算是碰上钉子,不行大礼已是不行咧。”但一转念之间,自己之来, 一则是因为鱼家父女已经来京却始终并未露面,打听是否也到了雍王府,二则便是 打算相机拉拢南来诸侠,这正是一个入门良机,何不将计就计。想罢立刻放下酒杯, 起身离席,伏地连拜数拜口称:“弟子愚昧,竟不知与诸位老前辈有这等师门渊源, 还望怨过狂妄之罪。” 周浔又捋须大笑道:“我早说过,最怕人跪拜磕头,你说过也就算咧,老夫难 道还计较这个不成?又做这过场做什么?还不赶快起来替各位老前辈斟酒,不过既 有我辈在此,你却不得再肆无忌惮咧。” 程子云不由心中暗想:你这老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如非系实逼处此,俺还 愿意行这样大礼吗?但却仍不得不执弟子礼,哪敢再作狂态,各人不禁全在暗笑。 接着羹尧谢过雍王和各人也自告退,乘机回到后面。前厅这一场喜筵分外兴高采烈, 羹尧自完姻以后,正室佟氏新房在上房西边跨院之中,中凤新房便设在后园昔日读 书之所,楼上做了新房,那周再兴早已搬向前面花厅歇宿,孙三奶奶和二婢便住在 楼下厢房之中。回到新房,孙三奶奶已经端整好了,一身青布衣裙,脚上换上了一 双青布绣花鞋子,头上撅把子髻上也插上了两枝红绒花,那副紫檀色的大肥脸,更 敷上了一层铅粉,迎着磕头下去道:“俺不想熬了二十来年,居然也有今天,让小 姐嫁了您这样一位好姑爷,如今俺总算对得过老太太啦。” 接着又笑细了一双母狗眼道:“恭喜姑老爷,俺从今以后真要改口咧。” 羹尧连忙扶着笑道:“嬷嬷是小姐乳母,照理应受我一拜才是,你怎么反行起 大礼来? 这几天你累了,也该睡咧。“ 孙三奶奶摇头笑道:“姑老爷,您放心,俺为了我这姑奶奶决不怕累。老太太、 大奶奶、二奶奶各处俺全磕过头,各位全赏了不少银子,俺怕有人来闹房,从小姐 行过礼回来便一直守在这里。谁知道王爷和各位老爷真体贴人情,一直到现在并没 来过,您倒先回来咧,前面人客散了吗?方才年娘娘和大奶奶二奶奶全来过了,只 不过打趣一阵也就走咧。” 羹尧笑着,走到楼上一看,只见绛烛高烧,流苏低垂,中凤因为谨守侍妾身份, 不敢僭越,虽是新娘,却未着冠服,只穿了一身桃红绣花贡缎衣裙,灯光下看去, 越显得异常艳丽,一见羹尧进来,不由嫣然一笑,迎着悄声道:“我真想不到老太 太、大奶奶、二奶奶对我竟这样赏脸,更难得的是周师叔竟也在这个时候露面来贺, 你应该在前面陪着才是,怎么倒溜了进来?” 羹尧连忙掏出那个木匣来笑倚香肩道:“周师叔不但人来了,还送一件稀世奇 珍咧。” 中凤笑着接过木匣,一面红着脸推开道:“你放尊重些,谨防有人来咧。” 说着,推开匣盖一看那粒明珠不由失声道:“这珠子不但大得出奇,光华有异, 而且好像是天生两粒合在一处的,你看,这上面不是一条偃月式的纹吗?” 羹尧再一细看,那珠上果然有一条月牙式的弯曲细纹,两边颜色也稍异。再取 过那木匣将珠向掌上一倾,那珠子忽然分为两半,左边是龙眼大一粒滚盘明珠,颜 色微红。右边却是像新月一样的半边珠壳,颜色微白,包在上面好像一粒,此刻分 开才看出来。正在惊异,中凤又取过托在掌上,用纤指略微播弄了两下,忽然若有 所悟,不禁娇笑连连,悄声道:“周师叔送我们这粒宝珠,表面上虽然是取珠联璧 合之意,不过图个吉兆,其实却意义深长呢!” 羹尧也反复看了一下笑道:“我倒看不出他老人家有何用意来,你既知道,何 妨明以告我呢?” 正说着,忽听楼下人声噪杂,首先听见雍王大笑道:“二哥,你这可不对,虽 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亲友未散,还有江南诸大侠在此,你为什么竟逃起席来?这却 非罚你三十大杯不可咧。” 说着又似听有人在嚷着道:“闻得新郎新娘均有绝技在身,我们却不可不趁此 瞻仰咧。” 慌得中凤连忙将宝珠藏好,那楼梯上一阵凌乱脚步声音早抢上好多人来。只见 雍王当先,周白曾马胡等人只缺一位了因大师,其余全跟了上来。最妙的是程子云, 一手提着一个贮酒可十余斤的大锡酒海,一手擎着一只大杯,也大笑道:“雍王爷, 您要罚酒那是现成,这一大家伙,慢说是三十大杯,便五十杯也够,俺今天追随诸 老前辈之后,是有事弟子服其劳,早准备好咧。” 接着又有好几位少年亲友也跟了上来,大嚷道:“双峰素有海量之称,只罚他 吃酒却未免太便宜了他,闻得新娘子云小姐是一位名震一时的女侠,我们何妨乘此 请她露一手给大家开开眼界咧。” 周浔也一捋长须笑道:“这倒使得,不过王爷方才定的罚酒三十大杯却未免稍 多,请看老朽薄面,改为三杯如何?” 羹尧一见周浔解围忙也笑道:“羹尧适才逃席,自有未合,不过方才在前厅承 蒙各位赐酒实已过量,三十大杯委实无法领罚,还望王爷见恕,容遵周大侠之命, 饮过三杯便了。” 雍王还在摇头,胡震在旁也笑道:“既是周大侠代为求减,王爷不妨如命,我 们且看新娘露一手功夫以后再说,果真练得好,三大杯便算罚过,否则再加倍处罚 不也很好吗?” 雍王笑道:“既如此说,我权且遵周大侠之命,但今日是他两位吉日良辰,既 不便拿刀动杖,揸拳踢腿,这功夫教新娘如何练法咧?” 程子云提着酒海笑道:“如论请新娘练工夫,俺倒有一个极易之法,只两位新 人肯答应便行咧。” 羹尧忙道:“程兄有什么法子,却千万不可再出难题才好。” 程子云大笑道:“俺今天一切是追随诸位老前辈之后,既然周老前辈已经替你 向王爷乞情解围,焉有再出难题之理。” 接着,猛提酒海,哗啦啦斟了一大杯,咧嘴一笑道:“这是天大的便宜,你先 把这三大杯喝了,俺自然会说出来。” 羹尧无奈,只有连吃三杯,程子云却笑道:“俺这个法子叫步步高升,只要练 过登萍渡水功夫的准行。” 说着四面一张,忽见孙三奶奶也从人丛中挤上来,忙又道:“这位姐姐,相烦 你取二三十个鸡蛋来俺有用处。” 孙三奶奶本就不放心,才挤了上来,一听雍王要罚羹尧三十大杯,已是心中发 急。但因话出雍王之口,来的又全是亲友贵宾,哪敢说什么,再听程子云要鸡蛋, 忍不住道:“你要鸡蛋干啥,俺姑奶奶却不会搬弄这个咧。” 羹尧也不禁诧异道:“程兄要这个做什么?请先说出来,我着她去取便了。” 程子云放下酒海杯子大笑道:“俺久已闻得云小姐内家轻身提气功夫已臻化境, 所以打算开开眼界,只那鸡蛋取来,请她站在上面敬大家几杯酒,便算露过,这却 不太难咧。” 羹尧暗想:“这还不算难,你简直是存心在开玩笑咧。”忙向中凤看了一眼, 谁知中凤却低垂着粉头把头一点含羞道:“这位程师爷既已吩咐下来,容我一试就 是咧。” 众人不禁高声喝彩,欢声雷动,羹尧无奈,只有命孙三奶奶取蛋,不一会孙三 奶奶当真用一个小竹篮取了二三十个鸡蛋来,程子云一手接过,就楼板所铺红毡上 将蛋排了一个大圆圈,再就圈中用八个蛋,叠成两小堆,每堆下面三个,上面一个, 笑道:“如今请新娘子,从这一圈蛋上,走上一遍,然后站在中间两堆蛋上敬大家 一杯酒,便算免过新郎之罚咧。” 周浔不由微笑,只见中凤把头一点,口中嘤咛一声,向众人福了一福,又向孙 三奶奶耳边说了几句,一提长裙,从容向那蛋圈上走去。走完一圈之后,两瓣莲钩 微微一点,窜起尺许,轻轻站在那两堆蛋上。那孙三奶奶也取来一个大银盘,盘中 放着一只玉杯贮了半杯酒献上。中凤取杯在手一饮而尽,又福了两福,仍旧从容走 向床前站定。众人一看那地毡上的蛋,不但一个未破,连位置也未移动,不由又是 一声连环大彩各自退去,亲友各散。周浔便由天雄希尧留宿宅中,羹尧中凤等人散 之后又赴年夫人和希尧夫妇及佟氏处请罢晚安方才重回后园。才到楼前,便见侍琴 剑奴各掌一盏红纱宫灯来迎,那侍琴一手持灯,一手抱着一个锦囊,剑奴一手掌灯, 一手却握着一大枝红梅花,羹尧不禁诧异。忙道:“这两件东西是哪里来的,你二 人这个时候拿来做什么?” 剑奴笑道:“这是适才王爷着人送来的,还有一封信,因为来人说王爷吩咐, 姑老爷和姑奶奶回来,必须用这两件东西迎接,所以婢子等才这样傲。” 羹尧不由更加诧异,忙道:“那信咧,还不赶快取来我看。” 剑奴笑道:“那信在孙三奶奶身边,她说我二人既然一人掌管一件东西,那信 应该由她收着,等姑老爷姑奶奶回来,再为呈上,婢子不敢相争,所以只有由她收 着,如今她在楼上看着花烛,您两位上去一看便知道了。” 羹尧不禁一笑,方道:“这又奇咧,他这个时候,又眼巴巴的送这两件东西来 做什么?” 中凤一看锦囊和梅花,不由粉脸通红,娇羞欲滴,嗔道:“这促狭鬼,你理他 咧。” 羹尧更加茫然,一同回到了楼上之后,孙三奶奶迎着道:“这位王爷对姑老爷 姑奶奶真好,在这个时候,还又打发人送东西来,俺虽不知道,他是取的什么吉兆, 但人家既然专人送来,多少总有个意思,你两位快瞧吧。” 说着取出一封信来,递在羹尧手上,羹尧接过,拆开信封一看,却是一张花笺, 上面写着:“铁琵琶一具,自邯郸道上即存行箧,但祯非知音,无所用之。谨及时 奉还,如以姻缘巧合,用此物亦一御沟红叶,当请共宝之,俗例喜必成双,故以红 梅一枝附之,不识较之云家堡后山所产又如何也?” 羹尧看罢不由大笑,命人将琵琶悬好,红梅插向瓶中,中凤却越发脸晕朝霞, 羞得垂下头去,低啐一口道:“这人真教人无法招惹,连这点小事他也记得。” 羹尧笑道:“他虽取笑,却也俗不伤雅。” 接着又轻携素手道:“你还记得邯郸逆旅初见,和松风楼围炉夜话情景吗?” 中凤不禁眼角微觑,嫣然一笑道:“谁像你,老记得那些事。” 说着,又把手一推屏退二婢和孙三奶奶,掏出周浔所赠那粒明珠笑道:“你知 道周师叔赠珠之意吗?” 羹尧笑道:“我也知道他老人家必有用意,所以才溜了进来问你,谁知倒把他 们全惹来闺房,依你说,这粒珠子用意何在咧?” 中凤又用纤指推开匣盖将珠倒在掌上笑道:“你瞧,这粒明珠像什么,这半边 珠子又像什么?” 羹尧仔细一看,不由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整珠像日,半珠像月,合上恰 好像一个明字,他老人家的用意一定在此。” 中凤含笑点头道:“算你聪明,也许猜对了,不过你知道此珠来历和名色吗?” 羹尧摇头笑道:“如非师妹指明珠形好像日月,我连周师叔赠珠之意也不明了, 哪会知道此珠来历名色?你既说这话,想必听说过,何妨从速见告,夜深了,明日 还须早起咧。” 中凤又红着脸,觑着他娇笑道:“此事关系极重,我才不得不告诉你,你如想 睡,不妨先请安歇,容我坐以待旦,再将你唤醒好吗?” 羹尧忙又笑道:“你别生气,我洗耳恭听就是咧。” 说着,相携就床上并肩坐下,中凤悄声道:“此珠旧名日月明珠,原为大明内 廷奇珍,后来一度曾为吴逆三桂得去,以后便不知下落,如今却不知周师叔从何处 取来,又转送我们,表面上当然是取珠联璧合之意,其实却是明白告诉我们,不要 以儿女之私便忘匡复大计,你却须时刻体念此意才好!” 羹尧正色道:“我自蒙恩师训诲以来,此念本时刻在心,云家堡经师妹一谈之 后,更深自警惕,如今又承各位师伯叔耳提面命,只一息尚存,均是报国之时,焉 敢遂忘大计。” 接着又笑道:“今日朝命已下,迟则半年,早则三月,我必须入川,届时便当 小有布置,师妹但请多方臂助便了。” 说着,忽听窗外微有响声,二人全是行家,正待灭烛准备看窗外是谁,忽见微 风飒然,门帘一起窜进两个人来,接着便听大笑道:“只要你两个真能如此,老夫 父女北来一趟,虽未能吃着喜酒也却安心咧。” 再看时,却是鱼老父女,二人慌忙拜见,鱼老一面扶着,一面笑道:“老夫此 来,一则为了向你两个道贺,二则因为我们和秦岭群贼结怨已深,诚恐乘着你们吉 日前来滋扰,即便让他不能得手也是笑话,所以天还未黑便在沙老回回内侄女儿和 他徒弟哈元章开的羊肉馆住下来,有老回回和他的内侄女再加上我们父女,虽然不 敢保得无事,至少也不会让那一群下三滥的毛贼进来,适见酒阑人散,才趁此前来 道贺,你两个却别嫌老夫鲁莽才好。” 二人忙又拜谢道:“弟子怎敢当老前辈如此维护,既然老前辈和师姐不愿露面, 容命人置酒,索性连沙老前辈等也请来畅饮如何?” 鱼老未及开言,翠娘先抿嘴一笑道:“我是来道喜看新娘子的,却不在乎扰你 二位的喜酒,如今既已看过,时间不早,夜也深了,二位如有意请客,那只好容诸 异日了。” 说着,又向鱼老笑道:“爸爸,我们喜已道过,新娘子也看过,也该走咧。” 鱼老哈哈一笑,把头一点,便又出房穿窗而去,翠娘看着两人笑了一笑,道声 :“再见。”也一扭娇躯纵身出去,等二人送到楼门,人已去远,中凤看着羹尧又 嗔道:“全是你,如今都给她听去咧,这丫头的一张嘴好不厉害,这以后又该取笑 咧。” 羹尧笑道:“我没有说什么呀,方才我们说的,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中凤把脸臊得通红,掩上门,悄声道:“你不是说过夜深了,要睡觉,她能不 学舌吗?” 羹尧见她晕潮莲脸,娇嗔满面,但眼角眉梢又忍不住笑意,佯作不解道:“这 两句话又有什么要紧,她为什么要学舌,我倒真有点不解呢,你能告诉我吗?” 中凤蓦然把他一推,薄怒道:“你这人,我才不理你呢!” 说着把头掉了过去,但又偷觑着羹尧脸色,倏又忍不住回眸一笑,相携同入罗 帷。第二天清晨起来又同向各处请过安,羹尧这才走向前面花厅,重行又向了因大 师和周白二人见礼,周浔大笑道:“老贤侄如今总算得偿夙愿了,你知道昨日我蹭 你那粒日月珠的用意吗?” 羹尧忙道:“弟子知道,以后敬当永矢弗忘。” 说着,手按胸前,一反一复,做一个反清复明的暗号,周浔不由点头微笑,接 着又道:“今日你和凤丫头归宁,我索性送一个大大的人情给你,但你却不可轻易 便宜了他。” 说着又附耳数语,羹尧听罢,不由面有难色,白泰官在旁忙道:“你说是云二 那厮吗? 他竟暗中献了地图,已将太行山朱公的庄子搜剿了,如果就这样便宜他,却未 免说不过去咧。“ 周浔摇头道:“此事我已打听清楚,他虽然也是起祸根芽,但此次献山却另有 其人,其作用正在嫁祸于他,使得我们非和老贼立刻破脸,离开此地不可,此计虽 毒,但却被我一位老友看破,那冒名献山的人也被拿住,解向太湖去,要不然我焉 有这样便宜他之理。” 接着又向羹尧道:“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便你那妹丈有话,你也可以全推在 我身上,包管不会误事,否则一有顾忌反而不好。” 羹尧只有点头,又将伍家父女的事说了,周浔捋须一笑道:“此事原也是我的 安排,防其有人前来滋扰大煞风景,昨宵吉期已过,今明日翠娘便须去践张桂香之 约,你二人还须自己小心才是。” 羹尧忙又道:“连日据各方来报,允祀、允俄、允搪府中均来了若干江湖人物, 并且其中不乏能手,难道与此事有关吗?” 周浔连连点头一面大笑道:“从我们一来,似乎已经成了风气,各鞑王全竞相 罗致江湖人物,连相面测字和鸡鸣狗盗的朋友,全成了王府上宾,我们真也可以休 矣咧。” 接着又道:“闻得你已外放四川学政,此事改日还须好好计议一番才好,像这 样下去,也许玄武门喋血的惨剧就为期不远咧。” 正说着,忽听周再兴来报道:“云老太爷方才特地着人来,请二爷和云小姐提 早回去,雍王爷并订在申刻设筵请各位大侠和马护卫一同过去,轿子车马均已备齐 咧。” 周浔笑道:“你赶紧去回复来人,说你二爷和云小姐立刻就到,我等各人少时 便来。” 一面又向羹尧道:“我方才的话已料对,你可速去照计行事,我和你了因师伯、 白师叔少时再去便了。” 周再兴答应一声自去回话,羹尧也回到后园,只见中凤已经换好衣服在等着, 忙将周浔所嘱,悄悄的说了,中凤不由恨了一声道:“我这二哥真恨得死人,幸而 周师叔不存心要他性命,否则岂不令你我左右为难,既然如此我们索性作弄他一个 大的,便是那个主儿出场,我也自有话说。” 羹尧忙道:“二哥虽然极有不是之处,但周师叔已有恕过之意,我们又何必太 为已甚,何况这里面还又关碍着令尊和大哥咧。” 中凤又悄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事也许就出诸那个主儿所使亦未 可知,却不可不防咧。” 说着又催促羹尧换好衣服,这才命二婢看好屋子,带了孙三奶奶,一同前往雍 王府,先向上房拜谢了雍王和福晋,又向年妃处走了一趟,这才到云霄那所院落行 礼,中雁夫妇也在吉期以前赶到,相互见礼之后,却反不见中燕,羹尧忙问:“二 哥如何不见?是王爷有所差遣已经出去了吗?” 云霄摇头道:“贤婿有所不知,此子实在令我丢人太甚,今日你夫妇初次归宁 大家须图一个吉兆,且慢谈此事,容日再说便了。” 中雁在旁却道:“二弟虽有不是之处,但今日妹妹初次回来,还请你老人家先 放他出来,大家团聚,容待过了今日,再为斟酌处理不好吗?那周大侠虽然已来, 也未见得便立刻要他性命,再说,我们虽不便替他多说话,妹丈却不容置身事外, 也许或可代为关说一二,把事圆上亦未可知。你老人家如连妹妹妹丈也不让知道, 等他一来就将二弟献出,岂不把事弄僵,彼此全落不了台,就是王爷也不好处吗?” 云霄倏然寿眉一扬,厉声道:“你还想替他转圜吗?须知我自出道以来,这几 十年中,从未受人褒贬,虽然降顺本朝也情非得已,却不能因为这逆子落个护犊老 悖之名咧。” 羹尧见状忙道:“岳父不必生气,如果二哥有事,只不悖乎天理人情,小婿自 当惟力是视。” 接着又道:“难道此事还关碍着那周大侠吗?既然大哥说小婿可以转圜,何妨 大家再为斟酌咧。” 云霄一脸怒容只把头连摇,中凤却笑道:“您快别如此,此事我全知道咧,您 不是为了当年东奥山庄的事,恐怕那位周伯父上门问罪吗?须知我们虽然降顺了本 朝,他既肯应王爷之聘到这里来,也便不能再用前明遗臣的身份来和我们说话,您 只须先向王爷说一声,由王爷再对他把话说明,不就一天云雾全消吗?” 云霄脸色一沉道:“你怎么又说出孩子话来?须知你二哥做的事,不但对不过 前明遗老顽民,便在王爷面前我也开口不得,不然我岂有在那周浔老儿面前丢人, 甘心将他献出之理,如果照你这么一说,我不但在江湖上把一世英名丢尽,便在王 爷面前也先落个教子不严,自败家声之名,那还不如干脆让周浔老兄把他宰了咧。” 中凤故作一怔道:“既然如此,那当年在东奥山庄的时候,您就该把他献了出 去,为何却又等到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咧?” 云霄怒道:“你何必明知故问,难道那奴才没有将毛月香已被周浔着人做掉, 送还衣物记号的事告诉你吗?” 中凤忙道:“女儿焉有明知故问之理,不过二哥虽对我说过,他却一再嘱咐不 必禀明,所以我还疑惑此中另有原由,才问一问,果真为了此事,那恐怕这一着, 却诚如大哥所说,不但害了二哥,也逼得那周伯父不得下台,便连王爷也不好处咧。” 云霄又怒道:“起初我还以为未便有此事,所以才为了他一怒退出东奥山庄, 不想这奴才果有此事,竟公然将那毛月香贱人藏在身边,我如再加姑息,那便无法 自解咧。” 羹尧忙又道:“岳父息怒,此事二哥倒也曾对小婿提过,只语焉不详,未知究 竟,既如此说,何妨先将二哥请出,大家再从长计议妥筹善策,这率尔便将他献与 周大侠一着,却实有未妥咧。” 云霄又长叹一声道:“既贤婿也如此说,待我命人将他唤来便了。” 接着,又屏退仆从,只留中雁中鹄中凤三人,然后又悄声向羹尧道:“弱息既 侍巾栉,以后便当情如骨肉,祸福与共,老夫家事凤儿知之甚详,我也无庸讳言, 此事最初我实失于检点,但如今已经势成骑虎不得不尔,贤婿素有智囊之称,尚望 为我代筹一二。” 羹尧略一沉吟微笑道:“如依小婿陋见,岳父此举却实有未妥,其不妥之处, 则诚如方才大哥的话,不但于事无济,只有逼使周大侠将二哥杀害,更使王爷难处。” 接着又道:“您想,王爷能让周大侠从这府中将二哥置之死地或带走吗?再说 王爷好不容易将周大侠等人邀来,如果因为二哥的事使各人再绝裾而去,那么他对 岳父又当如何咧? 此事还请三思才好。“ 云霄看了他一眼道:“然则依贤婿之意如何是好咧?难道老夫已为此子失节, 还能再在周浔老儿面前落个纵子弑主不仁不义之名吗?” 羹尧笑道:“此事关键全在那周大侠身上,小婿闻得他虽将那毛月香宰了,衣 物记号寄给二哥,对岳父也有责难,但如以常理衡之,果真他如针对岳父而言,就 该寄给您才是,既然寄给二哥,这其间便显有轻重出入之分,也为您预留了一个地 步,您如暂时仍作不知实情,让二哥自己出来料理此事,也许要好得多。” 中雁首先道:“妹夫所见极是,便我也是这等看法,那周大侠虽然嫉恶如仇, 但与父亲昔年也颇有交谊,对我兄弟更视如子侄,他果真要连二弟一齐宰了,不但 那封信非直接寄给您老人家不可,便径自下手,再寄信来也未尝不可,既然把衣物 记号寄给他,这其间便训诫居多,也许未必真欲得而甘心,您这么一来,那事情便 反弄左了咧。” 中凤也笑道:“大哥这话说得更对了,不过我另外还有一个想法,以二哥为人 也应该让他多吃点苦,阅历阅历才好,您却不必把事全扯过来咧。” 云霄却不理会她,转对羹尧道:“贤婿虽然言之有理,却教他如何自己料理咧?” 羹尧看了中凤一眼道:“此事只好让二哥多委屈一点,那周大侠虽然与小婿素 昧平生,却与二哥本有世谊,他现在既住在寒舍,莫若由二哥自己去求他,事如不 行再由小婿从旁相劝解围,或许可以无事亦未可知。” 中凤忙道:“你糊涂咧,王爷今晚就要邀宴江南诸侠,我父亲和大哥二哥全是 陪客,万一事前不说妥,岂不当场出事,也能容你有那转圜吗?再说。你和周伯父 既然素昧平生,就拿得稳能解这围吗?如今只有趁这大半天工夫快把二哥找来,着 他自己先去求王爷,能把王爷先求好了,再由你以王爷之命去和周伯父说好了才万 无一失,否则父亲却真不能再当众丢人咧。” 云霄闻言又忙看着中凤道:“你二哥去求王爷有把握吗? 他又怎么启齿咧?难道能直道其详吗?“ 中凤笑了一笑道:“爸爸,您大概是睡在鼓里咧,以二哥现在对王爷还有什么 话不能说的?” 接着又把脸一红,指着羹尧道:“不信您只问一问他便明白了。” 云霄不禁诧异道:“真有此事吗?难道他真已如此能得王爷宠信,我倒真睡在 鼓里咧。” 羹尧忙将中燕在府后宅中种种约略一说,云霄不由一耸寿眉,把头连摇,微慨 道:“既如此说,让他自己去料理也好。” 说着又向中鹄道:“你还不快去唤你二哥来。” 中鹄领命径去,不一会便携了中燕同来,见面之后,略一寒喧,便红着脸向羹 尧道:“适才多蒙代为筹划,三弟已经告诉了我,但此事我委实无法向王爷启齿, 还望妹丈代向周大侠先容,容我再为当面求他,不比去求王爷好吗?” 羹尧笑道:“二哥错了,我如不以王爷之命,却如何向周大侠说?万一他竟严 词拒绝,那事情便错到底咧。” 云霄闻言,忙将脸色一沉道:“为了你这奴才,已经令我失节丢人,你还打算 怎样?老实说,方才如非你大哥和妹丈妹妹向我一再以各方利害相劝,我早依你的 话,将你交与周浔,凭他处置咧。如今大家全是为你一再委屈求全,你还打算怎样? 你不自己去求王爷,难道还真的让我再在王爷面前丢上一次老脸吗?” 中燕看看羹尧中凤,又连称:“不敢,不敢,儿子这去求王爷就是咧。” 云霄又厉声道:“要去就去,只还有半天工夫,一迟就来不及咧。” 中燕只有连声答应,退了出去,云霄又微慨了一声道:“此事虽仗王爷德威, 或可解围,但贤婿还须善为说词才好,须知周浔那老儿却不易为权势所怵咧。” 羹尧未及开言,中凤先笑道:“爸爸,您但放宽心,周伯父虽然决不可以权势 相加,但他既应召而来,便不由他不听王爷的话,再说方才大哥已经说过,人家早 在这里头留下余地,这不过是一个过场而已,我深信只要王爷肯答应,这事便有八 分可以解围咧。” 中雁也道:“我不方才也早已说过,二弟的想法不太妥当吗?您请想,妹丈虽 是肯堂先生弟子,那周大侠也和肯堂先生同出武当门下,但妹丈和周大侠却素昧平 生,焉有可以冒昧进言之理,万一稍有差错那这事便难说咧。而且周大侠乃是前明 遗老顽民一流人物,妹丈如不奉王爷之命,他又怎么能以私情去关说?即使侥幸成 功,万一让王爷知道,岂不也无私有弊?这一来虽然二弟不免让王爷看轻,只要王 爷能答应,这事便大家全好说咧。” 羹尧不由向中凤略微一使眼色,接着也道:“岳父放心,二弟此去王爷决无不 应之理,只要王爷一答应,周大侠即使尚须斟酌,小婿也必全力恳求,替二哥解开 这个扣儿。” 云霄又愀然道:“我真想不到你夫妇第一次归宁,便遇上燕儿这等丢人的事, 真教我好生惭愧。” 中凤笑道:“爸爸怎么说出这话来?只要二哥能不再累您生气丢人,谁要能出 力,让他出点力还不是一样,只恐有力没处使,那就设有办法呢!” 羹尧也连声逊谢,又和中雁略谈堡中近况和打造那血滴子情事,不一会便听院 落外面仆从来报道:“老山主还不快出去迎接,王爷来了。” 众人闻言连忙迎了出去,雍王已经携着中燕走来,一路大笑道:“老山主今天 新婿登门,必有盛筵,能容我来闯席吗?” 云霄连忙拱手打了一躬笑道:“王驾亲临那是吉星高照,老朽正求之不得,只 是未免亵渎,还望勿罪才好。” 雍王一面答礼一面又笑道:“老山主不须客套,我此次还有要事,须和老山主 翁婿商榷,便云小姐也须和往日一样不必避忌才好。” 说着一同入室,落座之后,又看着云霄道:“我想不到云护卫竟这等荒唐,既 有这等大事在身,竟未向老山主和我说明,直到这个时候,已经大祸临头,才说出 来,那前明宗室虽然得罪本朝,形同叛逆,但他本朱明子孙,便有抗拒不臣之处, 也未可完全厚非,朝廷如加诛戮,还有一说,他为了一个妇人,竟做出逆伦弑主的 事来,也难怪周大侠问罪示儆,却教我如何说法咧?” 云霄不由一怔道:“此事委系逆子无知,便老朽也失管教,还望王爷恕罪。” 雍王又看了羹尧一眼道:“其实我并非对老山主有所责难,只因云护卫委实荒 唐,这事却用什么措词去向周大侠说咧?” 羹尧略一沉吟道:“此事原难措词,不过幸而那周大侠已经应召而来,多少要 看王爷几分金面。如依羹尧揣测,他只宰了那毛月香,却不敢对二哥动手,也许因 二哥现充王府护卫,要不然,他既知道岳家均有绝好武功,所派定系能手,焉有不 找上门来之理。如依此理推断,只要王爷肯容稍假德威,我就不妨托言二哥与贱妇 苟且是实,弑主本不知情,那贱妇事后潜来北京缠扰无法摆脱,并非有意代为隐藏, 目前在王府当差,尚称勤谨,隐示缓颊之意,等说好之后,再由二哥当面向他谢过, 也许可以无事,亦未可知。” 雍王摇头道:“这等人只怕非权势之所能夺,二哥还须仔细才好,万一他竟不 答应岂非连我也不好相处。” 接着又笑道:“闻得此老与尊师肯堂先生谊属同门,二哥何妨先以师门渊源相 缚,不较之以我的意思去向他乞情要好得多吗?” 羹尧忙道:“此事自二哥见告,我便一再筹思,一则他虽亦武当门下但与我并 未谋面,此次相见,他也绝未谈及师门渊源,我虽一再以弟子之礼相见,也曾询及 敝业师安好,他均逊谢,并称与我那恩师已有十年不见,彼此更无深交,所以我才 想出借重王爷德望这条路来,否则也不致惊动王爷了。” 雍王点头道:“既如此说,二哥不妨一试,不过今晚之约本有老山主乔梓作陪, 那只有请暂缓见面,等二哥说好之后,再由我来设筵替他两造解和了。” 云霄连忙拱手称谢,又命中燕弟兄叩拜谢过成全之德,雍王连忙答礼,一面大 笑道:“此事一切全仗二哥善为说词,贤乔梓倒不须谢我,要谢还须谢他才对,不 过女婿本有半子之份,他便稍微着力一点也是理所应该,还是免了的好,只是云护 卫今后做事还应谨慎,莫累大家为难才好。” 中燕闻言不由面红耳赤,又谢过羹尧,少顷盛筵将开,雍王却起身告辞,云氏 父子和羹尧均一力挽留,雍王大笑道:“适才我实为应云护卫之请而来,所以那等 说法,只恐老山主责之过甚,又因二哥非得我一言不肯向周大侠进言,才托言闯席, 真要留我在此,却无此理咧。” 说罢,又道声少顷行再相见,掉头径去,羹尧等他走后,方向中燕道:“二哥 放心,只要有王爷一言,话便好说咧。” 中凤却冷笑一声道:“你且慢拿稳,王爷虽然答应,却不知那位周伯父的意思 如何咧? 你就知道他一定肯答应吗?万一他只一推托,你能保得二哥无事吗?要依我说, 大家还须从长计议才好。“ 中燕忙又作揖道:“好妹妹,适才你不也说是只要王爷能答应就行吗?如今王 爷经当面答应妹夫,还要计议什么咧?” 中凤脸色微沉道:“王爷虽然答应了,他能替周伯父做得主吗?” 接着又道:“二哥,你别糊涂,我是为了我们是亲兄妹,看在爸爸份上不得不 说,要不然让周伯父把你宰了又干我什么事?难道他老人家那个脾气,你已经忘了 吗?我们这一位虽然大包大揽,我却不敢相信咧。” 中燕不由又打了一个寒噤,一摸脖子做声不得,云霄忙道:“那老儿的脾气我 原知道,依你之见打算又教你二哥如何应付咧?” 中凤寒着脸道:“女儿只怕爸爸年纪大了,遭不得逆事,怎敢教二哥怎样,不 过这个扣儿总要解开才行,要不然,随便哪一面也不好,所以打算由……” 说到这里不由红了脸指着羹尧道:“由他把周伯父请到我们住的地方去,着二 哥也藏在那里,先用王爷之命来和他老人家说,再由我将您失检为难之处,痛快的 对他老人家说明,说不得要用上一个求字,等周伯父答应了,再教二哥当面叩头伏 罪,这样或者可以连他老人家对您的扣儿也解开,亦未可知,虽然也是不免丢人, 但却从此彼此可以相安无事,您以为如何咧?” 云霄闻言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道:“全是为了你二哥一个人,竟令我丢此大人, 但此事干碍甚多,那也说不得咧。” 接着又看着中凤道:“不过我知你也素性高傲,那老兄说话又刻毒异常,丝毫 不留余地,当着贤婿你受得了吗?” 中凤看着中燕道:“受不了又怎样?谁教我是二哥的妹妹,要不然还能眼看着 把您急死气死吗?” 说着眼圈儿一红几乎流下泪来,中燕连忙不住的打躬作揖,赔着不是,中雁、 中鹄和羹尧也从旁劝慰着,事情算是就这样决定了,当晚雍王宴罢诸侠之后,中燕 果然随了羹尧一同回去,到了后园楼下,孙三奶奶不由诧异道:“还没有会亲咧, 怎么二爷倒先跟来,这是什么道理?” 中凤忙道:“这个不用你问,二爷既来,自然有事,可先引他到你房里去,有 人来不许声张,等我叫他再出来。” 孙三奶奶又大诧道:“姑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把二爷藏到俺房间里去? 这里可不是云家堡,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万一有人查问起来,那可不透着无私有 弊?俺守了一辈子节,您别着我挨骂才好。” 中凤方一瞪眼,羹尧连忙笑道:“你只管引他去,决无妨碍,全有我咧。” 孙三奶奶这才噘着嘴,将中燕领回自己所居耳房里,她虽云宅乳媪,却看着中 燕长大成人,又素知其为人,一见这等鬼祟行动,背着中凤、羹尧又问道:“二爷, 您是怎么着咧,既到这里来,为什么姑奶奶和姑老爷要将您藏起来?别是又出了什 么事吧,你别累俺姑奶奶才好,要不然俺可没法饶你咧。” 中燕方低喝一声“胡说”,羹尧已在房外道:“二哥暂时委屈一点,我这就去 请周大侠咧。” 接着又吩咐孙三奶奶好生伺候,便向花厅外书房而来,周浔等筵罢回来正在说 笑,羹尧先将经过说了,然后禀明中燕已来,并将中凤之意说了。 了因大师大笑道:“这凤丫头也真淘气,老实告诉他,说我们已经暂时饶了他 也就算了,还要这等做作做什么?” 周浔连忙摇头说道:“这不是淘气,实在对付此子非如此不可,要不然这小子 也许就连妹妹妹夫一齐卖了咧。” 说罢,便随了羹尧一同到了后园楼下,中凤迎着见礼之后,依着事前编好的一 套话大声说了,周浔倏然拍案大怒道:“依你所言,你那父亲虽然老悖糊涂,如果 实不知情,也嫌刚愎用事,但还不无情有可原之处。至于你那二哥中燕却决不可恕, 我原差人取他首级回报,只因他已在雍王府当差,那来的人因为我等虽不愿失节出 仕做官,也不愿逆天行事和清廷作对,以苦蒸民,才将探得实情回报向我请示,我 也因有此顾忌,才又命先将贱妇毛月香处死,寄去衣物记号,用意原在令其自裁以 免累及父兄令我为难,谁知他既惜命贪生怕死,又以王府为护符,以为我便不敢动 他,须知老夫一生便见不得这等无耻懦夫,既如此说,那便怪不得老夫,明日便要 到雍王府去向你父亲论理将他活毙掌下咧。” 那声音之洪亮几震屋瓦,中燕在孙三奶奶房中,句句听得分明,内愧之余不由 惊得呆了,接着又听羹尧道:“周老前辈请息怒,容我再进一言。” 底下声音稍弱便听不见,半晌又听周浔大声冷笑道:“年二公子,你打算用雍 王权势压制老夫吗?须知老夫此番应召而来,那是因为清廷近日作为尚能近乎王道, 犯不着再兴兵戎以苦生民,那雍王又有贤名,所以才跑上这一趟,却绝非卖身投靠, 降志辱身可比,如果打算强人所难,那老夫便说不得要得罪咧。” 说罢又听中凤似在嘤嘤啜泣,羹尧也似在分辩解释,良久,良久,方听周浔又 大喝道:“既如此说,我便看在你夫妻和雍王分上饶他一死,但如就此放过,我也 难对死去的朱爷,明日便着你两个取他双目两足前来见我便了。” 中燕藏在房中,不由又惊出一身冷汗来,正在忐忑之际,又听羹尧中凤两人似 在哀求了半晌,周浔方又长叹一声道:“我既到这北京城里来了,便不得不放宽一 步,不过明晚你两个须将他唤来,我还须当面问明,那贱妇弑主究竟是否同谋才可 做决定,不然,便有雍王之命,老夫也快难遵示,只好只论是非,不计成败了。” 这话才一出口,便又听羹尧道:“老前辈你且慢走,既蒙看在王爷分上饶过我 那舅哥,还请少停,容我唤来,就请当面讯问便了。” 周浔闻言,似甚震怒,猛一拍桌子大喝道:“原来你们事前串好的活局,竟敢 赚我,既如此说,老夫决无受人愚弄之理,他人既在此地,可速唤来见我,老夫自 会还你们一个明白。” 中燕躲在孙三奶奶房中,立刻又吃一大惊,几乎魂魄皆失,直欲夺路逃走,但 那下房门外便是院落。只一出去,必被周浔看见,室内更无窗户,正在深悔不该随 中凤回来。暗想:“此老既然这等推重王爷,又可看在他的份上,早知道还不如由 王爷直接和他说要好多了,照这样看来,年双峰和他的关系也就有限得很,王爷也 未免多疑了。”想着又听羹尧、中凤双双在诉说着,似在解释误会,良久之后,周 浔忽又喝道:“我全明白咧,你二人还絮絮叨叨什么?既他人在此地,当面一谈, 不是皂白全就明白吗?” 二人连声称是之后,接着便听一阵脚步声音,直向所藏的这间房子而来,不由 心中更加忐忑不已,正待问明中凤,周浔是否已经全饶了他,又听周浔在门外哈哈 大笑道:“你这小子,原来藏在这里,既敢做弑主乱伦之事,还不赶快出来受死, 要想仗你妹妹妹夫向你乞怜,那可是枉然。” 中燕已经自知无法幸免,只有把心一横,待拼一死,忽听那门呀的一声推开了, 进来的却是羹尧,一见面便道:“二哥赶快出来,周老前辈虽有垂训之处,却未必 便将你置之死地,如果再避而不见,倒反不好了。” 再向门外一看,只见周浔手捋修髯,屹立在院落之中,中凤躬身立在一旁,只 得硬着头皮走了出来,离开还有两三步,便行拜伏在地道:“小侄一时糊涂,罪该 万死,不该在醉后,被那淫妇引诱成奸,但弑主一事并未同谋,还望老伯恕过。” 只听周浔冷笑一声道:“听你之言,弑主虽然未同谋,通奸已是属实了,我来 问你,那朱公由柽是你什么人,你知道吗?” 中燕连连叩头道:“小侄知道,那朱老山主,乃系家父同盟至友,又系山中盟 主。” 周浔又哈哈大笑,目光如电,向他脸上一扫道:“既如此说,即使你未弑主, 这乱伦之罪也该坐实,你虽惜命贪生怕死,难道你那老悖的父亲,竟一点也不知情 吗?” 中燕忙道:“此事家父委实迄今尚未知道实情,所以才与山中诸伯叔绝裾而去, 否则便他老人家也决放我不过,就不处死,也必有以对老山主和各人,焉能容至今 日,还望周伯父明察才好。” 中凤也连忙道:“我二哥所为不但家父迄今未知,便连大哥和侄女也不知道, 要不然他对那贱妇也不至收藏在外面了,您只就这一件事,便可知实情咧。” 周浔忽又笑道:“这话老夫倒也相信,要不然令尊即使护犊,也还决不至公然 为他和山中人划地绝交另立门户,丢这个大人。不过老夫与令尊,也属至交,此事 如果让他知道,即使已经托庇在这雍王府中,大错已成,也难再见天下人,如今只 有老夫代为做个了断,索性让他以不知情三字对人也好。” 说着,倏然须发皆张,单掌一起,冷笑一声道:“即使你未同谋弑主,通奸又 出那贱妇醉后引诱,也只好让你到九泉之下和那贱妇分辩了。” 话才说完,身子向前一纵,便待向中燕当头劈下,中凤羹尧却一边一个扯着, 一齐跪倒道:“您请暂时息怒,我等还有下情容禀。” 周浔正色道:“他已亲口供出通奸是实,你两个还有什么话说?须知老夫此举 一则代天行诛,二则也免他父亲因此把一世英名丧尽,你二人虽然一个是他妹妹, 一个是他妹丈,难道为了姑息他这一条性命,就不为你们的父亲和岳父作想吗?” 羹尧忙道:“老前辈训示自是正理,但弟子此举系奉王爷之命,如果您在寒舍 立即将他毙在掌下,弟子不但无以复命,便您不也难对王爷吗?” 中凤也攀着他那只右掌哭道:“我这二哥,固然罪有应得,但弑主既不知情, 便与贱妇苟且,也出醉后无知,你老人家就不能成全一二吗?” ------ 旧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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