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二十五回订良缘 夜色更深了! 一条矫捷人影射进了郭玉龙的府里,他刚在庭院里落足,那灯光微透的书房里, 便响起了一声清朗的沉喝:“谁?” 他笑道:“大哥好敏锐的听觉,是我!” 书房里一声轻“哦!”三字惊叫:“是兄弟……” 随即,郭玉龙开门迎了出来:“怎么这么晚,快进来,快进来!” 关山月笑了笑,道:“大哥,请恕我个逾越之罪,我不想惊动别人!” 郭玉龙笑道:“行了,你这不是目的已经达到了么?自己的家还说什么逾越, 进来,进来!” 他永远是那么热络,诚恳,说着伸手把关山月拉进了书房,一手关上门,然后 指着椅子道:“深夜客来茶当酒,你坐着,我倒杯茶给你,你好福气,刚沏好的一 壶浓茶,我还没喝一口!” 关山月不客气地坐下了! 郭玉龙倒了一杯香喷喷的热茶走了过来,把茶往几上一放,也隔几坐下,坐下 后,他抬眼凝注,道:“兄弟,夜这么深,你又来个翻墙而进,如果我没料错,必 然有什么大事,对不对?” 关山月抬手摸了摸脸,道:“大哥,我的脸色是不是不大好?” 郭玉龙道:“何用看脸色,我刚说的已经够了!” 关山月淡然一笑,放下了手,道:“大哥,我到傅家去了!” 郭玉龙怔了一怔,道:“你到傅家去干什么?” 关山月道:“傅侯家派人送来了年礼,四阿哥没见他亲自来,心里有点不高兴, 所以派我回了一份!” 郭玉龙道:“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 关山月遂从头说起,刚提到那位傅郡主,郭玉龙说了一声“糟!”然后他接着 又说道:“兄弟,她招了你,而你也是准得罪了她,对不对?” 关山月道:“不错,在她正下不了台的时候,大门外来了胡家二少爷胡玉珠… …” 郭玉龙眉锋一皱,道:“那更要命了,玉珠从来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十足脂 粉气浓厚的公子哥儿,他跟玉霜很不错,可是玉霜嫌他一身脂粉气,也常逗他,他 既来了,玉霜必然挑他,玉珠是经不起挑的,再说在情人面前怎么样也得逞逞英雄, 这一来怕事要闹大了!” mpanel(1); 关山月道:“他用上了胡家绝学‘翻天印’……” 郭玉龙勃然色变,道:“玉珠他未免太……他怎么能……” 关山月道:“我本打算用三成真力的‘降魔杵’挡他一挡,你知道,别的对付 不了‘翻天印’,我要不用‘降魔杵’,非伤在他手下不可!” 郭玉龙一点头,道:“我知道,兄弟,你伤了他,把事闹大了?” 关山月微一摇头,道:“不,大哥,事情还没那么糟,可巧这时候从里面走出 了傅侯跟另一位姑娘……” 郭玉龙道:“另一位姑娘?谁?” 关山月道:“胡家的小姑奶奶,飘红姑娘!” 郭玉龙“哦!”地一声道:“是飘红,这是位好姑娘,许久没见她了,以前她 常来走动,自从……她有好一段日子没来走动了!” 关山月道:“傅侯喝住了胡二少,而且又训了他一顿……” 郭玉龙点头说道:“这位是盖世英豪,当代虎将,撇开那大的一方面不谈,他 是第二个让我从心里佩服的人!”顿了顿,接道:“既然他来了,那准是大事化小, 小事化无!” 关山月道:“当时是没事了,可是更糟的事在后头……” 郭玉龙忙道:“怎幺了,兄弟?” 关山月道:“有人看出了我那式欲发未发的‘降魔杵’!” 郭玉龙神情一震,道:“谁,兄弟,傅侯?” 关山月微一摇头,道:“不,大哥,胡家的那位小姑奶奶,飘红姑娘!” 郭玉龙神情一松,微吁大气,道:“是她呀,那不要紧!” 关山月道:“不要紧?大哥听听看要紧不要紧……” 接着,他把胡飘红邀约,以及景山会面的事由头至尾说了一遍,当然,他隐瞒 了该隐瞒的! 听毕,郭玉龙皱了眉,摇头说道:“这可真要命了,令人作难,怎么偏偏让她 知道那么多,怎么偏偏让她看出了你的底细!” 关山月道:“是的,大哥,换个任何人都行……” 郭玉龙道:“不,兄弟,还好是她……” 关山月道:“不,大哥,换个任何人,那情形绝不会比现在糟!” 郭玉龙道:“那要看怎么说了,兄弟,换个别人,他根本不会邀约你,当然就 更不会留到晚上当面点破你,你自己想想看,哪种情形来的糟?” 关山月呆了一呆,默然未语! 郭玉龙道:“兄弟,你应付得很得体,也对,还有什么值得你烦恼的?” 关山月苦笑说道:“大哥,以你看,胡家的人有个有回头之心的么?” 郭玉龙呆了一呆,瞿然说道:“原来你是为这……兄弟,我了解胡家的每一个, 在当年,那还有可能,如今嘛……”摇摇头,接道:“恐怕不会有一个有回头之心 了!” 关山月道:“就是为这,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郭玉龙没说话,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也显示出他的心情很沉重,半晌,他突然 一整脸色,道:“兄弟,我跟胡家也算是亲戚,站在这立场,我的希望跟飘红一样, 我可以跟胡家断绝往来,甚至不认这门亲戚,可是我绝不忍心伤害他们,也绝不能 坐视别人伤害他们,这,你懂?” 关山月点头说道:“我懂,大哥!” 郭玉龙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可是,站在另一个大的立场来说,兄弟,我 只有忍痛!” 关山月悚然动容,道:“大哥,我也懂,你令人敬佩!” 郭玉龙道:“那么,还有什么难处?” 关山月道:“大哥,我何以对胡姑娘?” 郭玉龙双眉一扬,道:“兄弟,你又何以对亿万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关山月神情一震,羞愧地低下了头! 郭玉龙道:“固然,兄弟,飘红是一个好姑娘,她的柔情溶化每一块百炼精钢, 可是在亿万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之中,她究竟是那么一个,再说,她胡家的人不知 回头,她不应该错怪谁,我相信她也不会,即使会,你又何必去计较?” 关山月抬头说道:“谢谢你,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郭玉龙道:“这就对了,兄弟,别忘了大将军临归天前交付给你的任务,那如 同他的将令,不能违抗,也不该违抗……” 关山月道:“我知道,大哥!” 郭玉龙神情突然一黯,叹道:“兄弟,我了解飘红甚于每一个胡家的人,她孤 傲清奇,绝不同于一般女儿家,只怕她心目中只能放得进去你,也只怕她已经把你 放进了她的心目中,只是,兄弟,那不可能,你跟她没缘,想想看,是不是?除非 胡家的人个个有回头之心,无如那……”摇摇头,住口不言! 郭玉龙目力如神,关山月心情震颤,默然未语! 郭玉龙缓缓说道:“兄弟,心高于天,命薄如纸者比比皆是,自古红颜多薄命, 情势两字误过不少人,拆散过多少有情儿女,这是人力所无可挽救的,你不必如此, 也不该如此!” 关山月抬起了头,唇边有一抹悲凄笑意,道:“大哥,请再为我谈谈傅家!” 郭玉龙迟疑了一下,道:“兄弟,关于傅家,他本旗人,各事其主,无可厚非, 我奉赠十个字,由你自己决定,那就是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兄弟,自己受点 委屈!” 关山月猛然点头,道:“大哥,我听你的,可是傅家不会坐视……” 郭玉龙道:“所以我要你受点委屈!” 关山月扬眉说道:“但得义存天地间,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郭玉龙不禁动容,拇指一扬,一声“好”字还没有出口,他倏地摇头而笑,道 :“兄弟,你不想惊动别人……” 关山月飞快说道:“怕不行……” 砰然一声,书房门被撞开了,一阵寒风卷了进来,书房门口愣立着五少燕翔, 他瞪大眼睛,道:“哟,关叔是什么时候来的……” 郭玉龙沉声喝道:“浑东西,永远那么冒失,告诉过你多少次,敲门,敲门, 告个进,你不会么?记不住么?” 燕翔脸一红,嗫嚅说道:“爹,您别生气,下次……” 郭玉龙怒喝说道:“你还想下……” 关山月一笑说道:“大哥何忍?” 郭玉龙一敛威态,怒气消减地道:“说,什么事?” 燕翔眨了眨眼睛道:“娘跟姨在作诗,命燕翔来请您去评一评!” 郭玉龙眉锋一皱,道:“兰畹就是这样,芝麻大点事也找我……” 关山月笑道:“大哥,这叫做伉俪情深!” 郭玉龙摇头失笑,随即一敛笑容,道:“您先回个话,我就来!” 燕翔应了一声却没动! 关山月含笑站起,道:“大哥这不是逐客,我该走了!” 郭玉龙还没有说话,燕翔那里已开了口:“爹,娘还说请关叔一起进去!” 郭玉龙与关山月俱是一怔,郭玉龙诧声说道:“燕翔,你娘他知道你关叔……” 燕翔咧嘴一笑,道:“燕翔碰上了,跟我娘知道有什么分别?” 郭玉龙又复一怔,随即点头笑道:“对,一样,一样地难缠,兄弟,你既被碰 上了,你就别想走,走吧,跟我一起去受罪吧!” 关山月刚想苦笑,入耳两字“受罪”,他又不禁失笑! 只听燕翔说道:“爹,诗,关叔不也懂么?” “对!”郭玉龙点头失笑道:“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怎么忘了跟前这位无所不 通,无所不精的大行家了,燕翔,说你冒失,如今你倒挺细心的!” 燕翔得意地笑了! 郭玉龙转望关山月道:“兄弟,有你帮场,我可以少受点罪了!” 关山月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燕翔那里突然又是一句:“爹,您要是放走了关 叔,那就糟了!” 郭玉龙愕然问道:“怎么?糟什么?” 燕翔眨了眨眼,道:“您想想看是不是?” 郭玉龙当真想了想,一想之下突然想起了什么,瞿然一惊,忙摇头说道:“燕 翔,有你的,有你的,天,我怎么给忘了,今夜我要是放走了你关叔,她要能饶得 了我才怪……” 一把抓住了关山月,道:“兄弟,你可千万别走,你要走了可等于要了我的命, 怕你跑了,只好来个把臂而行了……” 转脸外顾,喝道:“燕翔带路,但不许嘴快!” 燕翔应了一声,转身如飞而去! 这里,郭玉龙拉着关山月往后面行去! 行走间,关山月忍不住问道:“大哥,是怎么回事?” 郭玉龙笑了笑,笑得有点神秘,道:“现在别问,兄弟,等见着那几位之后你 就知道了!” 关山月没再问,只有让自己纳闷着! 灯光越来越近,灯光透射出,是一座精雅的小楼,小楼上,此际正传出阵阵笑 语,声声都悦耳动听! 郭玉龙抬眼望了楼头一眼,道:“你听,兄弟,姐儿几个正在兴头上,谁敢扫 她们的兴?” 关山月笑了笑道:“大哥虎胆!” 郭玉龙道:“你别损我了,等明儿个你像我这样,说不定你还不如我,兄弟, 我什么都敢斗,唯独斗不起这两位,其实,须眉昂藏七尺躯,小事不妨马虎一点, 何必跟她计较?” 说话间已登上小楼,郭玉龙以手按唇,道:“兄弟,别说话,给她们来个意外 惊喜!” 关山月笑道:“焉知燕翔没早泄了密?” 郭玉龙眼一瞪道:“他敢,我打……” “哟,我说爷呀!”那灯火通明的房里,传出了二娘杜兰畹的甜美话声,带着 几分娇,几分俏:“谁敢呀?你又要打谁呀?” 郭玉龙低低说道:“听,兄弟,我能背着她说一句么?” 香风醉人,房里倩影闪动,首先迎出了二娘杜兰畹,她一眼瞥见了夫婿身边的 关山月,一怔,轻吁说道:“哎呀,怎么兄弟你……” 关山月上前便是一礼:“二嫂!” 郭玉龙眨眨眼,笑道:“这档子差事办的不错吧,夫人何以赏我?” 杜兰畹美目一横,嗔道:“不害臊,当着兄弟你也好……” 郭玉龙涎着脸说道:“那有什么关系,兄弟又不是外人?” 杜兰畹横了他一眼,娇靥上有说不尽的喜悦,望着关山月,既热络又亲切,笑 吟吟地道:“兄弟,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关山月道:“二嫂,我刚来没一会儿,有点事儿来跟大哥商量一下!” 杜兰畹道:“真是,来了也不来看二嫂!” 关山月道:“我这不是来看二嫂了么?” 郭玉龙一旁说道:“他呀,他本来要走,让我死拉活扯地拉了来!” 关山月笑道:“大哥,看来你不该怪燕翔嘴快!” 郭玉龙笑了,杜兰畹却圆瞪着美目道:“走?为什么呀?兄弟?” 关山月道:“二嫂,夜深了,燕翔去请大哥的时候,我正要告辞!” 杜兰畹道:“那也用不着死拉活扯呀?” 关山月道:“二嫂,这话是大哥说的!” 杜兰畹笑了,道:“兄弟,你来得正好,我正在跟客人胡诌,你正好来评评… …” 郭玉龙道:“所以,我替你找了个大行家来,你不该赏我?” 杜兰畹道:“四十多岁的人了,没皮没臊,我赏你一巴掌!” 郭玉龙摇头说道:“这敢情好,下回再有这种事……” 杜兰畹道:“你敢!” 郭玉龙忙道:“不敢,不敢,二当家的,没人说敢!” 杜兰畹笑了,横了他一眼,转望关山月道:“兄弟,别理他,皮厚,来,里边 儿坐坐!”转身进了房。 郭玉龙在背后摇头笑道:“这才是卖力不讨好呢!” 关山月道:“该,大哥这是咎由自取!” 郭玉龙一点头,道:“好吧,该,待会儿看咱俩谁好受?”一拉关山月跟着行 了进去! 一进房门,关山月一怔有了犹豫,这里显然是二娘杜兰畹的书房,考究而雅致, 书桌上,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几上有琴,壁上有剑,桌上还有一张张墨渍方干的 素笺! 这不算什么,令关山月一怔而犹豫的是,房里除了一位杜兰畹外,还有一个人, 那位是姑娘,但不是柳绡红! 而是位年纪跟柳绡红差不多,不,该比柳绡红略小一两岁,一件八幅风裙,一 件宽袖高领的小袄,裙脚下微露绣花鞋头,那头秀发梳得好整齐,齐齐的一排留海, 瓜子脸,弯弯的两道眉…… 她正低着头,脸上有点红晕,那双修长,白皙,细嫩,欺雪赛霜的玉手,正在 理那一张张的素笺! 看侧面,她很美,轮廓也跟杜兰畹一样,只是看上去要比杜兰畹柔些,要比一 比,杜兰畹就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她就像林黛玉! 这是谁?燕翔口中的姨,杜兰畹口中的客人,原来不是姑娘柳绡红! 关山月正在那儿犹豫,郭玉龙却一把把他拉了进来,道:“进来呀,兄弟,这 儿又不是龙潭虎穴……” 杜兰畹截口说道:“要是龙潭虎穴,咱们这位兄弟就不会放在眼里了,来,见 见……”伸手拉过了那一位,道:“别理那些了,待会儿还得让行家评评呢,心畹, 这位就是我常提的那位关山月关大哥,你姐夫亲如手足的好朋友!” 入耳两字心畹,再听两字姐夫,关山月立即明白了,燕翔没说错,这位是他的 姨! 姑娘杜心畹低着头,耳根上泛着红晕,低低地叫了声:“姐夫!” “姐夫?”郭玉龙道:“心畹,你不认识我么,别叫我,我这个姐夫不希罕, 你姐姐让你见见这位他!” 关山月没敢等人家先开口,欠身叫了声:“杜姑娘!” 杜心畹微微福了一福,声音好低:“关大哥!” 郭玉龙笑道:“行了,介绍完毕了,大家入座吧!” 杜兰畹含嗔地横了他一眼,抬手让关山月坐! 坐下后,姑娘杜心畹低着头,一直显得很不安,她这一不安,关山月也有一分 窘迫尴尬! 书房里有着片刻的静默,旋即,郭玉龙抬头开口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静默,淡 淡地道:“兄弟,看来你不该来,人家姐儿俩本来有说有笑的,你一来,害的人家 个个成了闷葫芦……” 杜心畹头垂得更低,关山月却忙强笑说道:“二嫂,燕南呢?” 杜心畹道:“跟他五个哥哥正缠着姐姐跟红妹呢!” 郭玉龙道:“兄弟,别一心惦记着燕南,也分心惦记着点别人!” 关山月赧然一笑,没说话! 郭玉龙转望杜心畹道:“心畹,你不是说想见见关大哥么?怎么如今见着了, 你老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啊?” 刹时间杜心畹一颗螓首低垂至胸,而旋即她又飞快仰起,这回关山月看清楚了, 她好美,黑白分明又亮的大眼睛望着关山月,吹弹欲破的娇靥上犹挂着三分娇羞, 她含笑说道:“是的,我早想见见关大哥,我听姐夫跟姐姐说了,关大哥是一代神 僧哭和尚的衣钵传人,当年袁大将军麾下的一员上将,无论文武都傲夸当世,尤其 如今关大哥的工作,更让我敬佩……” 关山月忙道:“姑娘别听哥嫂的,他二位过于夸大,过于渲染……” 郭玉龙道:“谁说的?‘北京城’里试打听,关山月三字响似雷,雍王府的大 红人,侍卫营的名领班,众阿哥争相罗致的对象,各府邸格格、姑娘争睹风采的… …” 关山月道:“大哥,还有么?” “有,当然有!”郭玉龙道:“牛刀小试,救昭仁公主,诛仇雠满贼如反掌, 更难得侠骨柔肠,高智促成一段美姻缘,再往后,挑二阿哥秘密机关,轻易折服京 畿第一好手海善,退甘凤池,难鱼壳……” 关山月皱眉说道:“大哥,你好歇歇了!” 郭玉龙道:“难道不是实情,除非你不喜欢听我说的!” 关山月脸一红,道:“大哥……” “别争了,兄弟!”郭玉龙摆手说道:“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也不必瞒,老 实说,在你之前能使我‘南海王’心折叹服的还找不出一个,这还不够么?还有, 海善服你,傅侯想结交你,各家的姑娘们……” 杜兰畹插口说道:“傅侯想结交兄弟?这话怎么说?” 郭玉龙遂把关山月回年礼的事说了一遍,他可没提姑娘胡飘红的邀约及“景山” 上的那一段! 听毕,杜兰畹笑着说:“看来,有好眼力的人不少!” 郭玉龙道:“那也得碰上明珠,要是碰上块石头,没人会投一眼!” 杜兰畹笑了,望着关山月道:“兄弟,心畹刚从我娘家来,今后说不定就在这 儿住下了,她仰慕的是你,往后你可得抽空来陪她聊聊,或者是到各处走走……” 关山月要说话! 杜兰畹接着说道:“二嫂的将令,你是位大将,知道违抗军令怎么算么?” 关山月赧然强笑,没有说话! 郭玉龙一旁说道:“这才是,袁大将军的将令或违得,这位大元戎的军令可不 能不听,她那一套比袁大将军的军法都怕人!” 关山月笑了,杜心畹也笑了! 杜兰畹却美目一横,嗔道:“你可是想试试?” “我?”郭玉龙忙道:“你饶了我吧,我没那个胆!” 杜兰畹低低嗔了一声,自己也为之忍俊不住,笑了笑之后,她回身拿起桌上的 素笺,道:“兄弟,这是我跟心畹胡诌写着玩儿的,你大哥老说我的诗不如心畹, 你这个大行家拿去评评!” 说着,她拿那叠素笺抬手递向了关山月! 杜心畹娇靥通红,忙道:“姐姐,你干什么非让关大哥笑话嘛!” 郭玉龙道:“要命了,这一来兄弟是非得评评不可了!” 不错,他跟杜兰畹这一搭一挡,使得关山月确实是不好不接,待会儿还不好不 说几句! 他强笑说道:“二嫂这是难我,考我,我胸无点墨……” 他伸手去接,郭玉龙那里截了口:“就凭这句话也不像胸无点墨的人呀!” 关山月接过了那叠信笺,他把它分开来看了看,对那两位的文才,诗句,他不 由动容,暗暗叹服,兰畹豪放,明朗,心畹的诗则如其人柔而清! 他被那美而动人的诗句吸引,全神贯注! 郭玉龙只当他犹豫难言,不便出口,不好作评,一个劲儿地在旁边直催! 没奈何,关山月也只好抬头强笑:“二嫂跟杜姑娘一为红粉班中博士,一为娥 眉队里状元,今之班马,压倒元白,我所学浅肤,胸蕴有限,本不敢多说,如果二 嫂跟大哥一定要我说,我只有说杜姑娘诗中李杜,令人难分高下……” 郭玉龙哈哈大笑:“好一个红粉班中博士,娥眉队里状元,今之班马,压倒元 白,诗中李杜,难分高下,兄弟,看来这做人一途,今后我要向你多领教益!” 关山月尚未开口,杜兰畹已然含笑说道:“兄弟,我谢谢你的袒护。” 关山月赧然道:“二嫂,我说的是中肯实话。” 杜兰畹笑了笑,道:“好吧,就算是中肯实话,我这谢谢袒护收回,兄弟,你 再看看最后面那张素笺。” 关山月依言把最后那张素笺拿了上来,他一看便知,那是姑娘杜心畹的诗句, 他看了看之后刚抬眼…… 杜兰畹已然含笑说道:“兄弟,她的每首诗我都和了,唯独这一首,可巧你跟 你大哥来了,我没有来得及和,你帮二嫂个忙,行么?” 来不及,是不是真来不及,抑或是早安排好的。 以杜兰畹不知道关山月来看,那该不是早安排好的,而该是她那颗蕙心临时想 出来的好主意。 关山月一怔忙道:“二嫂,你饶我这个,这个忙我帮不上。” 杜兰畹淡淡笑道:“兄弟怎好让二嫂下不了台?” 关山月道:“二嫂又怎好让我丢丑。” 郭玉龙一旁说道:“兄弟,你是怎么了?心畹一个女儿家,人家都敢把自己的 诗给你看,你这个须眉七尺昂藏躯,怎么连写几个字的勇气都没有,别替咱们大男 人家丢人,也别让她们瞧扁了咱们,去,和一首给她们瞧瞧去。” 关山月道:“大哥,既然如此,你何不……” “得!”郭玉龙道:“倒打一钉耙,找到我头上来了,我非不为,实不会,我 和的人家不希罕,也拿不出,我要是真拿起了笔……” 飞快地瞥了二娘杜兰畹一眼,道:“那罪状可大了,别给我找罪受,还是你来 吧。” 杜兰畹淡淡笑道:“兄弟,这是二嫂第一次求你。” 关山月抬眼望向杜心畹,姑娘的娇靥上挂着娇羞,美目中却隐射着希企,他暗 一咬牙,赧笑说道:“那么,我只好献丑了。” 站起来走到书桌旁坐下,提笔濡墨,不假思索,一挥而就,然后他拿着那张素 笺递向杜兰畹,赧笑说道:“二嫂,可别让我脸上挂不住。” 杜兰畹接了过来,只一眼,立即敛去笑容递向杜心畹:“这是我第一次领教兄 弟的文才,心畹,你看看吧。” 杜心畹似乎有点急不可待,接过去只一看,立刻抬眼望向关山月,美目圆睁, 檀口半张,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似乎有惊,也似乎有喜,还有点…… 关山月心头一震,忙避开目光强笑说道:“只怕糟蹋了杜姑娘的原韵,别见笑。” 郭玉龙适时说道:“怎么回事,快拿来我瞧瞧。” 他伸手去要,杜心畹默默地把那张素笺递了过去。 郭玉龙接在手里,眼投注,突然一声惊呼抬眼说道:“兄弟,你……你这书是 怎么读的?你简直让我五体投地,兄弟,只怕诗一拿出去,当代几位大儒名诗人都 要羞煞,愧煞。” 关山月道:“大哥,羞煞,愧煞的是我,只怕会让人家笑煞。” 郭玉龙正色摇头,道:“兄弟,你的武,我亲眼看过,你的文,我也领教过了, 兄弟,我不知道这该怎么说才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山月摇头说道:“大哥,早知如此,说什么我也不敢……” 只听楼梯一阵登登连响,书房里一阵风般卷进了五少燕翔,他进门一一躬身为 礼,然后说道:“爹,大娘请您跟娘过去一趟。” 杜兰畹眉梢儿一扬,香唇边泛起笑意。 郭玉龙也想笑,可是他却问道:“什么事要我跟……” 燕翔道:“听大娘说,好像要商量什么事。” 郭玉龙摆手说道:“好吧,你先走,我跟你娘随后就到。” 燕翔一阵风般又卷走了。 郭玉龙站了起来,望着杜兰畹道:“兰畹,咱俩过去瞧瞧去吧。” 关山月适时说道:“大哥,我也要……” 郭玉龙截口说道:“你也要干什么,你大嫂请的是我跟你二嫂,又没请你,商 量家务事,你这外人岂可旁听?” 关山月强笑说道:“不,大哥,我是说我该告辞了。” 郭玉龙道:“告辞?不行,你告辞了,心畹怎么办?她向来胆儿小,这时候你 正该留下来陪陪她。” 杜心畹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关山月还待再说,郭玉龙已然又道:“要走可以,等我跟你二嫂回来后再说, 如今别废话,给我乖乖留在这儿陪陪心畹,让心畹一个人留在这儿害怕,你忍心么, 好意思么,走,兰畹。” 他没容关山月再说话,偕同杜兰畹出了书房,走得飞一般地快,临走,杜兰畹 还回眸一笑:“兄弟,心畹,你俩多聊聊,千万别相对枯坐,那会冷落对方,都不 好受,待会儿见。” 她留下一阵香风,也走了。 关山月皱着眉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背后,杜心畹也低着头。 听!这书房好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很清晰,杜心畹的那颗芳心,尤 其跳得厉害。 诚如郭玉龙所说,关山月这么冷落人家,他真有点不忍,他暗一咬牙,转回了 身,巧就巧在杜心畹这时候也抬了头,四目交投那一刹那,关山月好生不安。 杜心畹娇靥一红,她想低头,可是她没有,反而含笑抬起了皓腕:“关大哥, 你请坐。” 关山月自觉不如人家大方,定了定神,含笑说道:“谢谢,杜姑娘也请坐。” 于是,两个人都坐下了,坐定,关山月没话找话:“杜姑娘的文才可以傲夸… …” 杜心畹截了口,道:“那是关大哥笑话,看了关大哥的诗,使我自惭渺小,自 觉羞愧,汗颜无地,真的,关大哥的心蕴令我敬服。” 关山月没想到这没话找话的一句话,竟引来杜心畹这么多话,固然,他明白杜 心畹不是夸,而是由衷之言,可是他不敢在这上面找话题。 于是,他转了话题,他的目光落在壁上悬挂的那柄长剑上,那是杜兰畹的,这 触动了他的机灵,他道:“姑娘可喜欢武技?”当然,他不好问人家会不会。 杜心畹微一点头,道:“喜欢,也跟着姐姐学过几年,可是当着关大哥这位哭 和尚衣钵传人的面,我不敢轻易谈武技。” 关山月道:“姑娘,别听信他二位的……” 杜心畹道:“姐夫跟姐姐不会骗我,也没有这个必要。” 关山月又没话好说了,沉默了一下,他又改了话题:“姑娘的家是在……” 杜心畹道:“杜家原是北六省的人,可是由于当年姐姐嫁了姐夫,所以举家迁 往‘南海’这多年来一直没再动过。” 关山月道:“如今大哥住在京里,为什么不一起……” 杜心畹道:“这是姐夫的意思,关大哥该知道姐夫的处境,他只打算暂时在这 儿待一个时期,他认为他的家还在‘南海’,将来有一天也就会回到‘南海’去的, 人一多将来走起来不如人少方便。” 关山月点了点头,道:“那是,尤其在某种情形下走,人是越少越好……”顿 了顿,接问道:“杜姑娘这趟由‘南海’到京里来,是打算长住下去?” 杜心畹娇靥微微一红,垂下了目光,道:“姐夫传了‘玉龙令’,命‘南海’ 的旧日部属把我送到京里来玩几天,我当时静极思动,一方面也多年未见姐夫他们 了,所以我即刻起程,由他们护送着到了京里,等到了京里之后我才知道……听姐 夫跟姐姐的口气,像是要我在这儿久住一时期。” 关山月心中念动,口中说道:“以我看,京里大不如‘南海’。” 杜心畹点了点头,道:“是的,关大哥,我也这么想,本来我只是打算来玩几 天的,可是姐姐跟姐夫的意思却要我……” 关山月目光一凝,道:“这么说,杜姑娘自己并不愿在京里长住。” 杜心畹脸上一红,微微摇头,道:“不,关大哥,如今我觉得京里还较我想象 的高明,我愿意在这儿长住。”说完了话,她很快地低下了头。 关山月心头一震,道:“姑娘,在兄嫂二位是一番好意,可是我以为他二位错 了,京里并不适宜姑娘长住。” 杜心畹没抬头,低低说道:“为什么,关大哥?” 关山月道:“姑娘,那是因为京里风云诡谲,瞬间万变,危险很大,姑娘出身 富贵,担惊害怕在所难免,万一被牵连……” 杜心畹一抬头,道:“谢谢大哥的好意,只是关大哥错了,我并不是出身富贵, 娇生惯养的女儿家,经过不少的大风大浪,要是怕武林生涯,姐姐不会嫁给姐夫, 所以我也不怕什么瞬间万变的诡谲风云跟什么危险。” 关山月微微地皱了眉,道:“姑娘素心肝胆,愧煞须眉,令人佩服,只是我以 为大嫂该为姑娘着想……” 杜心畹道:“我认为姐姐跟姐夫这就是为我着想,他二位还不至于害我误我, 一个女儿家怎能待在家里一辈子,是应该出来适应一下各种不同的环境的,关大哥 以为对么?” 关山月剑眉皱得更深,道:“姑娘高见,只是有些事耳闻是一回事,一旦眼见 却又是一回事,日子久了之后,那恐怕将又是……” 杜心畹道:“关大哥说的是,耳闻不如一见,亲眼所见胜似百遍传说,在我的 想象中,这儿充其量比别的地方好一头,他二位说这儿好,那也许是夸大其辞,可 是如今见着了,他二位并没有夸大,我反而以为他二位描述的还不够,这儿还较我 的想象来得美好。” 关山月淡然强笑道:“也许姑娘观察得还不够。” 杜心畹摇头说道:“关大哥,我不敢自夸慧眼,可是我知道我的眼光并不比任 何一人逊色,尤其这是很多人一致的看法。” 关山月一摇头,道:“姑娘……” 杜心畹截口说道:“关大哥,我请问,为什么别人在这儿住得,我就住不得?” 关山月道:“姑娘是指……” 杜心畹道:“关大哥,京城一带居民成千上万。” 他两个话中有话,来往这么多句,至此,关山月沉默了,他沉默了一阵之后, 暗暗一叹又开口说道:“有件事不知姑娘是否知道?” 杜心畹道:“什么事,关大哥?” 关山月道:“哥嫂这儿另外还住着一个客人……” 杜心畹点头说道:“我知道,而且也早见过了,刚才我说的别人就是指她。” 关山月心头一震,道:“原来姑娘……姑娘既然知道那就好!” 杜心畹道:“我可以告诉关大哥,不知道关大哥信不信,绡红姐姐跟我很谈得 来,而且一见如故,进而惺惺相惜,姐夫跟姐姐都说我跟红姐有缘。” 关山月心里又一震,道:“噢,是么?” 杜心畹道:“关大哥假如不信,可以去问问红姐。” 关山月忙道:“不,姑娘,我没说不信。” 杜心畹道:“关大哥相信就好,红姐姐是位奇女子,能认识她,并且跟她相处 在一起,是我的福份,我的荣幸。” 关山月道:“姑娘过奖了,只是姑娘长久住在这儿,恐怕不是福……” 杜心畹猛抬螓首,美目凝注缓缓说道:“关大哥真不赞成我在这儿长住?” 关山月暗暗叫苦,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提醒姑娘,也只是个建议……” 杜心畹道:“关大哥的意思是说,是否在这儿长住下去,那还在我?” 关山月暗一咬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不过我请姑娘暂缓决定,三思而 后行。” 杜心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娇靥上也泛了一丝异样神色,她缓缓说道:“那就 好,假如关大哥真不赞成我在这儿长住下去,我会听关大哥的,今夜就回‘南海’ 去……” 顿了顿,接道:“至于后者,我可以告诉关大哥,事关自己的安危福祸,我已 经不止三思了,我做事也由来慎重。” 关山月默然了,如今他有什么好说的,又能说些什么?人家表现得那么坚决, 他又何忍再说? 而,像杜心畹这种女儿家,无论什么事都是一言既出,万无更改的,这件事, 似乎就照这么几句话定了。 静默中,关山月很想再找些别的话谈谈,可是他恨透了自己,他就是找不出一 句话来。 偏偏,杜心畹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蓦地,楼梯一阵响动,关山月心中一松,好像挣脱了柱梁,精神为之一振。 杜心畹抬眼望向了他,他摇了摇头。 适时,传进来了一声轻咳:“关叔,是燕翔,我可以进来么?” 杜心畹娇靥一红,关山月眉头一皱,道:“燕翔,别跟关叔客气,我有请。” 一阵风起,书房门口定了五少燕翔,他眨动着大眼睛看看这位,又瞧瞧那位, 眼珠子不住的转动。 杜心畹红着娇靥横了他一眼才要说话。 关山月那里已然开了口:“燕翔,什么时候这么懂礼了,进门先问一声?” 燕翔一咧嘴,道:“关叔,燕翔刚挨过骂,焉敢再当耳边风?” 这是个鬼灵精,小促狭。 关山月微一皱眉,道:“什么事又劳动大驾,嗯?” 燕翔轻咳了一声道:“是这样的,娘让我来看看关叔跟姨谈的有结果了没有, 假如还没有结果,不妨谈下去,假如有了结果,请姨过去一趟。” 他东一句结果,西一句结果。弄得关山月跟杜心畹好不窘迫,关山月连忙站起, 道:“既如此,杜姑娘请过去一趟吧。” 杜心畹微微点头站起。 燕翔却忙道:“关叔,这么说是已经有结果了?” 关山月脸上一热道:“燕翔,你……” 燕翔一声喜呼,一蹦老高,转身一溜烟般不见了。 关山月摇摇头转了回来,可巧他碰上杜心畹那双令人心神震颤的目光,关山月 勉强一笑,杜心畹赧然一笑,然后娇羞地低下头行了出去。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笑,尽在不言之中矣。 关山月跟在杜心畹之后下了楼,夜院中,负手正站着郭玉龙,他那一脸笑容可 恶。 杜心畹头垂得更低,关山月脸上也猛然一热。 郭玉龙轻咳一声道:“刚才我听见燕翔叫嚷,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关山月跟杜心畹都没说话。 郭玉龙微微一笑,道:“昨天鹊报喜,今天灯吐花,想必不是什么坏事,心畹, 你去你的,你姐姐她们在等你。” 杜心畹应了一声低着头走了。 望望杜心畹不见,关山月脸色一沉,道:“大哥,你不该……” 郭玉龙笑哈哈地摇头说道:“别冲我发威,有胆子找你二嫂去,这完全是她的 主意。” 关山月道:“可是你总该……” 郭玉龙道:“我总该什么,噢,你二嫂要帮她妹妹物色一个好夫婿,我这做丈 夫的能拦着她?有没有这个理?” 关山月哑了口,但旋即他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郭玉龙道:“就因为我知道你,所以我也极力赞成,竭力促成。” 关山月道:“大哥,我是指我的处境……” 郭玉龙道:“是指大还是指小?” 关山月道:“两者都有。” 郭玉龙微微一笑道:“容我一一答复你,咱们先谈大的,心畹不是世俗女儿家, 她绝不会拿儿女私情绊住你,必要的时候她还能成为你的得力助手,有她为伴有什 么不好?” 关山月道:“大哥,我活在刀口上……” 郭玉龙道:“我知道,她也明白,可是她愿意我有什么法子?” 关山月默然了。 郭玉龙道:“至于小的方面,兄弟,别人不谈,看看你大哥我,不是照样过了, 她姐妹俩亲同手足,我也得助不少……” 关山月道:“大哥,你是你,我是我,再说一个绡红我还没娶过来,怎好在… …你叫我怎么向绡红开口?” 郭玉龙道:“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开口了?放心,兄弟,这些事全由你二嫂一手 包办了,她那张嘴你是知道的,能说善道……” 关山月道:“我知道,可是绡红心里若有一点不愿……” “谁说的,”郭玉龙道:“绡红不是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人,这我还看不出, 你还不知道么?兄弟,别瞎操心了。” 关山月还待再说,郭玉龙突一抬手,道:“慢点,兄弟,我问你,刚才在楼上, 你跟心畹是怎么说的,你现在先说给我听听。” 关山月脸一红,嗫嚅说道:“我……我……” “我什么?”郭玉龙道:“你拿人家杜家的姑娘开玩笑,你当她的面点了头, 如今让我去做恶人,这种该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的事我不干,你要知道,心畹是个 凡事认真的姑娘,她绝不同于一般世俗女儿家,你要是这时候来这么一手,那你是 逼她自绝,兄弟,你何忍,再说她也配得上你,你又何必,兄弟,别害人,要不然 你会忏悔一辈子,痛苦一辈子,还有,兄弟,冲着你二嫂,这种事我敢去替你说么? 那你是存心害我,兄弟,定了吧,定了吧。” 关山月默默不语,好半天才道:“大哥,我感激……” 郭玉龙伸手拍上了他肩头,道:“兄弟,这才是,但感激两字用的不妥,今后 咱们更近了,用不着这一套,只别委曲人家就行了。” 关山月道:“大哥,这你放心,只要我点了头,我就绝对是全心全意的。” 郭玉龙笑道:“这不就结了么,兄弟,咱们就此打住……” 关山月抬眼说道:“大哥,绡红呢?” 郭玉龙道:“兄弟,你要干什么?” 关山月道:“我想见见她,你知道我该跟她谈谈。” 郭玉龙一拍他肩头,道:“对,兄弟,这是理,刚回她房里去,你这时候去正 好,你去吧,我到那边儿瞧瞧去,不陪你了。”说完了话,他先走了。 关山月迟疑一下,迈步往柳绡红的居处行去。柳绡红的居处在院西,这儿是郭 家景色最美的一角,郭玉龙夫妇的待人,永远令人没话说。 小楼上,还透着灯光,关山月径直上了楼,离她越近,他的心就越不安,上了 楼,去了房门前,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只听柳绡红在房里问道:“哪一位呀?” 关山月猛然一阵强烈的不安,低低说道:“绡红,是我。” 房里,柳绡红“哦!”了一声:“怎么是你……” 轻盈步履响动,她走过来开了门,她在梳头,一手握着头发,一手拿着梳子, 睁着美目讶然说:“夜这么深了,你还没回去?” 关山月道:“我来看看你,我认为该来看看你。” 柳绡红笑了,笑得很甜,没一点异样,一侧身道:“进来吧。” 关山月进了房,抬眼一看,床上被子已拉开来,他道:“你要睡了?” 柳绡红“嗯”了一声走过去坐在了妆台前,美目在镜子里瞥了他一眼,含笑说 道:“你来的不是时候。” 关山月知道这是开玩笑,他也来了这么一句:“要我走么?” 柳绡红道:“你走吧,走了永远别再来。” 关山月笑了,但这并不能减少他的不安,他道:“你怎么没跟两位嫂子……” 柳绡红道:“我刚回楼,原先一直跟大嫂闲聊,那六位也一直缠着我问长问短, 后来二嫂跟大哥来了我才知道你来了,我心知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脱身回来了。” 关山月感动地道:“谢谢你,绡红。” 柳绡红白了他一眼,道:“干什么呀,我不该等你么?” 关山月心里一阵激动,道:“绡红,你让我羞愧,让我不安。” 柳绡红放下梳子回过了身,瞪着美目道:“为什么?” 关山月几乎不敢正视那双目光,道:“绡红,你不知道?” 柳绡红道:“什么事,你没说我怎么知道?” 关山月道:“我以为哥嫂已经告诉你了,并且已征得你的首肯。” 柳绡红诧异地道:“没有呀,什么事要征得我的首肯?” 关山月当了真,双眉一扬,道:“原来他们……” 柳绡红“噗哧”一笑,道:“瞧你,别冤枉人家,人家对咱们还不够好?逗你 玩儿,我早知道了,是二嫂告诉了我,是不是关于心畹?” 关山月点了点头。 柳绡红道:“我知道了,怎么样?” 关山月道:“我想先问问你。” 柳绡红道:“干什么问我呀,这是你的事,是你纳二房又不是我,你自己愿意 不就行了么?” 关山月道:“绡红,别这样……” 柳绡红道:“我说错了么,你要我怎么说?” 关山月口齿启动了一下,没说话。 柳绡红道:“你倒是说话呀?” 关山月道:“绡红,我又怎能不愧,能不安了……” 柳绡红展颜一笑道:“用得着么,这年头哪个男人不是一娶三四房呀。” 关山月道:“可是我不同,别拿我跟一般男人比。” 柳绡红道:“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妻妾众多,齐人之乐……” 关山月双眉一扬,道:“绡红,我不想,我以为你当初倾心于我,就是我跟一 般人不同,对么?” 柳绡红道:“是不错,可是我听说你当着心畹姑娘的面,已经点头答应了,对 么?” 关山月猛一点头道:“对,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柳绡红道:“那干什么还问我呀,现在问我,不嫌迟了些么?” 关山月道:“不,绡红,你要不答应,我可以马上回绝……” 柳绡红道:“可别,人家对咱们的很够,再说二嫂对我说过,我也知道,心畹 姑娘外柔内刚,万一她要走……” 关山月毅然说道:“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宁愿不要一切,也绝不能让你心里有 一点委曲,你要不愿意,我这就回绝她去。”站起来就往外走。 “站住。”柳绡红忙轻喝说道:“你要敢去说个不字,连我你也别想要。” 关山月回身道:“绡红,你这是……” 柳绡红道:“我说个不字了么?” 关山月一怔,旋即他激动地道:“绡红,你……我不愿意你有任何勉强。” 柳绡红没答理,抬手拍了拍床沿,道:“来,过来,坐下来听我说。” 关山月闷声不响地走回去坐了下来。 容他坐定后,柳绡红望着他正经地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所以答应这件事, 是有三个原因,第一,郭家待咱们如亲人,这份情,咱们只有这么报答……” 关山月道:“我认为这不必考虑。” 柳绡红没理他,接着说道:“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跟心畹姑娘见过了,我很 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虽然仅有片刻相聚,我跟她的感情却不只是惺惺相惜,也许, 这就是所谓的缘份。”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道:“她刚才也跟我说起过。” 柳绡红道:“她并没有骗你,这种事对心畹这么一个女儿家,她也不会那么做, 你知道,心畹是大哥的小姨,论身份,论家世,都是这世上之最,人家心甘情愿, 非你不嫁,咱们应该是受宠若惊,自感荣幸……” 关山月没有说话。 柳绡红接着说道:“第三个原因,也就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娶妻无非是希望 有个家,能生儿养女,传宗接代,我自己明白,二皮也替我看过相,说我命里没有 儿女,我既然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关山月脸上有点儿热,忙道:“绡红,现在谈这个……” 柳绡红嗔道:“为什么不能谈,瞧你,一个大男人家脸皮儿嫩得像个大姑娘, 甚至于连我这个姑娘家都不如,这又不是什么邪事儿,女人家谁不嫁人,谁不生儿 养女,这是正经大事,再说在这时候我也应该告诉你,难道不对么?” 关山月嗫嚅说道:“我没有说不对,只是……只是……” 柳绡红道:“只是什么?” 关山月眉儿微微一扬,道:“你知道,绡红,此生此身我已献国,也一直没有 成家的打算,我不敢成家,不敢拖累别人,既如此我还谈什么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柳绡红道:“那是你的想法,有朝―日,我是你的妻子,我有义务替你生儿育 女,我不能不为你关家着想……”顿了顿,接道:“再说,你如今已不能不成家了, 这种事也就不能不预先有个打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你应该明白。” 关山月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始道:“绡红,我感激,可是我也愧……” 柳绡红道:“你有什么好愧,你又不是把我丢了……” 关山月道:“绡红,我这颗心惟天可表,蒙你垂青,那是我的福份。” 柳绡红娇笑说道:“那你更没有什么好愧的了,好了,从今后别提什么福份, 我跟你,是谁的福份我自己明白。” 关山月没说话,话锋微顿之后,柳绡红径自接道:“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从 今后别让人家受半点委曲,你知道她跟我不同,我自小跟着二叔在外头跑,今东明 西,走南闯北,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风险也担过,人家不同,人家是大家闺秀娇贵 女儿家,明白么?” 关山月道:“我明白,绡红,谢谢你,只是无论对谁,我只有一颗心,我怎么 样对你,也就怎么样对她,要我对谁厚一分,对准薄一分,我办不到。” “哎呀。”柳绡红皱眉叫道:“谁教你分厚薄了呀,我只是让……” 关山月道:“别说了,绡红,我懂。” 柳绡红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还有,我刚才听大哥说起胡家的那位飘红姑 娘,是怎么回事儿,能说说么?” 关山月一怔摇头,道:“大哥好快的一张嘴,绡红,我有什么事不能对你说的?” 说着,他把那一段说了一遍。 听毕,柳绡红一双柳眉皱得更深,叹道:“这可是一位多情的好姑娘,可惜… …唉,看来这种福气全被你一人儿占了,没多久就是两三个对你有情,将来日子一 久,还不知道又会怎么样呢?” 关山月摇头说道:“绡红,但有娥皇,女英于愿已足,福气太大了,那会折我 的寿,也就是因福得祸了。” 柳绡红摇了摇头,道:“我看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关山月道:“绡红,我承认她是个好姑娘,凭良心说,她也确实惹人怜爱,可 是绡红,这件事绝不可能,我只要动胡家一人……” 柳绡红道:“你能担保胡家的人,不会生个回头之心?” 关山月摇头说道:“她自己明白,大哥也说过,恐怕是不可能了。” 柳绡红道:“这是人的想法,成事还在天,知道么?” 关山月两眼一睁,道:“绡红,听你的口气好像又……” 柳绡红道:“有机会我希望能见见这位好姑娘,你不是刚说过么,她是位好姑 娘,也确实惹你怜爱。” 关山月皱眉叫道:“绡红,你……” 柳绡红摇头说道:“别说了,你说没有用,我说也没有用,一切要看天意如何, 倘若天厚胡家,那该又当别论,对不?不管怎么说,大哥说的对,但得一步地,何 处不留人,对胡家,必要的时候我也希望你能投以援手。” 关山月没说话。 柳绡红又说了话,她转换了话题:“最近的情形怎么样,可有什么变动么?” 关山月遂把最近的情形概要地对她说了一遍。 听完了关山月这番叙述,柳绡红点头叹道:“毕竟是老江湖了,鱼壳的眼光也 的确高人一筹,只是,他虽然不敢再怎么样,还有个白泰官……” 关山月摇头说道:“飞弟的一身水性放眼当世仅次于鱼壳,鱼壳既然不敢再插 手此事,白泰官他绝奈何不了飞弟。” 柳绡红道:“但愿如此了……刚才你说‘东宫’已经被老大跟老四下了药,病 发了,我看事情该差不多了。” 关山月摇头说道:“谈何容易,玄晔的这些儿子没一个个是省油的灯,在他这 些兄弟没一个倒下去之前,他别想爬上那个座位。” 柳绡红道:“你是要帮他铲除尽净?” “不,”关山月摇头说道:“我替他留一两个,留一两个最难的,这样才能替 他留下心腹大患,以便他们互相倾轧,搞个乌烟瘴气。” 柳绡红道:“那么,你打算替他留哪一两个?” 关山月道:“我如今还在观察,还没有决定留谁。” 柳绡红笑道:“看看哪个有福气被你选上了。” 关山月笑了…… 又说了几句,柳绡红“赶”走了关山月,她的理由是夜太深了,他在她楼上待 得太久不好,名份虽然定了,到底还没有成亲,多少总该避着点儿。 于是,关山月走了,他没有向郭玉龙告辞,他怎么来,又怎么走了,没惊动郭 家的任何一人。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