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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回甘凤池 而,这片静默旋即就被关山月打破了:“大嫂,关于甘凤池……” 显然,他是有意转移了话题。 东方玉翎自然不会不明白,她浅浅一笑,道:“兄弟,关于甘凤池,我有个浅 见在此……” 关山月道:“大嫂,您客气,请指教。” 东方玉翎笑了笑,道:“兄弟,别客气,你比我有过之无不及……” 顿了顿,接道:“关于甘凤池,你可以去见见,逼他离开,然后让他留意远在 西南的甘瘤子,回去后,除晓胤祯以利害外,还可以建议他去拉甘瘤子,至于怎么 个建议法,各人有嘴,运用之妙全在各人,你该会说,用不着我多罗嗦。” 关山月点头说道:“我明白,大嫂,假如没有别的事,我想……” 杜兰畹笑道:“兄弟是巴不得赶快走。” 关山月脸上一热,忙道:“不是的,大嫂,我出来太久了,胤祯还等着我的回 话,让他等的过久不好,所以我想……” 杜兰畹玉手轻挥道:“好,好,好,没人再留你,没人再留你。” 关山月赧然而笑,站了起来。 东方玉翎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张折叠着的信笺,递向关山月,含笑说道:“这是 甘凤池住处的住址。” 关山月忙伸手接过,道:“谢谢大嫂,那么,我告辞了。” 他欠身施下礼去。 大嫂东方玉翎,二嫂杜兰畹,破题儿第一遭送客送到大门,还有那六员小将。 她二位叮嘱常来,六员小将更依依不舍,尤其燕南,他像跟关山月有缘,虽然 没比谁多说一句,可是他脸上的表现,较别个更明显,更清晰。 关山月出了郭家大门,他没回雍王府去,也没有往红姑住处走,片刻之后,他 出现在一家客栈前。 客栈的伙计朝送南北,暮迎东西,眼睛雪亮,瞧关山月的打扮,他立即知道这 位是什么来路,尤其关山月手里还提着他那柄巨阙。 他满脸堆笑,赔小心地迎了上来,道:“这位爷,请,请,您请里边坐。” 关山月迈步进了门,边走边道:“伙计,我来找个人。” mpanel(1); 伙计“哦!”地一声道:“这位爷,您找哪一位?” 关山月道:“我找位姓甘的客人。” 伙计忙道:“有,有,甘爷住在后院上房里,您请等等,我给您带路。”说着, 他转身就要走。 关山月抬手一拦,道:“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去好了,别耽误了贵宝号的 生意。”说完了话,他迈步径自往后行去。 这客栈后院相当宽广也很大,两边十几间客房,正面三间上房,边上两间都上 着锁,很明显地,只有中间那间上房住着客人。 关山月走过去轻轻地叩了门,剥啄声才起,只听房间响出个中气十足,劲道异 常的话声:“哪一位?” 关山月应道:“我,不速之客。” 房里静默了一下,突然话声又起:“听步履便不像客栈里的伙计,门没锁,请 进来。” 关山月抬手推开了门,这间上房布置雅洁,窗明几净,点尘不染,房里,中间, 对着门站着一个身材颇见魁伟的中年汉子,他,长眉,凤目,挺直的鼻粱,方方的 嘴,唇上留着些胡子,眼神十足,威仪夺人。 他背后炕上,横放着一个长长的行囊,除此,别无他物。 关山月含笑一声:“我告进了。”迈步行了进去。 房里的中年汉子两眼没离开关山月手里提着的那柄“巨阙”,尤其没离开过关 山月这个人。 关山月一进门,他立即抬手说道:“阁下请坐。” 关山月谢了一声,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坐定,中年汉子亲手替关山月倒了一杯茶,这份超人的镇定,使得关山月暗暗 大为心折,甘凤池他毕竟不愧江湖高手,江南八侠之首。 倒过茶后,他自己坐在炕边上,这才开口说道:“阁下怎么称呼?” 关山月道:“有劳甘大侠动问,关,汉寿亭侯关夫子的关。” 甘凤池淡然说道:“原来是关朋友,关朋友认得甘某人?” 关山月笑道:“甘大侠当代高手,江南八侠之长,哪个不知,谁个不晓,再说, 我要是不认得甘大侠,我也就不来了。” “说得是。”甘凤池点头说道:“只是甘某眼拙……” 关山月截口说道:“只我认得甘大侠就够了,甘大侠又何必非见过我不可?” 甘凤池突然笑了,目光落在关山月那柄“巨阙”上,道:“关朋友是个有意思 的人,甘某正感到旅舍孤寂苦闷……” 关山月道:“这么说,我来得正是时候。” 甘凤池未置是否,笑了笑,道:“关朋友既然知道甘某是个武夫,此来莫非为 这柄‘巨阙’要个高价?” 关山月动容说道:“甘大侠好眼力……” “好说,”甘凤池淡然笑道:“甘某只是大胆猜测。” 关山月道:“看剑,甘大侠是看对了,只是后者,我还不至于落魄如此,再说 卖字也俗,只要甘大侠豪爽,便是双手奉送又何妨?” 甘凤池长眉微扬,凤目之中顿现异采,道:“关朋友是个难得的雅人……”手 往前一摊,道:“可否让甘某饱饱眼福,开开眼界。” 关山月毫不犹豫,随手递了过去。 甘凤池接剑在手,凤目中异采大盛,凝目笑问道:“关朋友虎胆,甘某生平仅 见,佩服得很。” “夸奖。”关山月笑了笑,道:“如果怕甘大侠,多一柄‘巨阙’又何补?” 甘凤池长眉陡又一扬,凤目逼视关山月,良久始一叹敛态,道:“关朋友的确 虎胆,也该是甘某生平唯一对手……” 一按机簧,“巨阙”龙吟出鞘,甘凤池凝目剑身,连连叹道:“好剑,好剑, 不愧古来几大名剑神兵之一,剑是‘巨阙’,剑主人可想而知,甘某荣幸,这趟‘ 北京’没白来。” 手一推,“巨阙”入鞘,他双手递还关山月。 关山月欠身接了过来,道:“甘大侠,关某人也有同感。” 甘凤池笑了,然而他旋即敛去笑意,凝目说道:“关朋友是哪位皇子的人?” 关山月道:“四阿哥‘雍郡王’府里当差,也是‘侍卫营’的一名领班。” 甘凤池脸色微变,道:“原来关朋友是雍郡王的左右,关朋友的来意……” 关山月把“巨阙”放在茶几上,道:“除这柄‘巨阙’外,还有九种珍宝,谈 价值,都不下这柄前古神兵,四阿哥府中侯驾,命我来恭请。” 甘凤池突然笑了,他摇头说道:“单这一柄‘巨阙’已令人垂涎,只是,甘某 不信。” 关山月微愕说道:“甘大侠不信什么?” 甘凤池道:“甘某不信雍郡王的消息这般灵通。” 关山月道:“甘大侠这话何指?” 甘凤池道:“就是指关朋友能找到这儿来。” 关山月也笑了,他道:“那么甘大侠以为……” 甘凤池凝目说道:“关朋友跟郭玉龙是什么交情?” 关山月笑道:“甘大侠真厉害,谈交情,承他不弃,我们是朋友,他叫我一声 兄弟,我叫他一声大哥。” 甘凤池道:“关朋友该早说。”下地抱拳就是一礼。 关山月忙站起还礼,摇头说道:“郭玉龙不愧当代之最,天下共尊,我沾了他 的光……” 从腰间取出“雍王府”的腰牌递了过去,道:“甘大侠请再看看这个。” 甘凤池没接,凝目一看,不由一怔,抬眼说道:“关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关山月笑了笑道:“只在证明我确是‘雍王’的人。” 甘凤池道:“如何?” 关山月道:“奉雍王之命,特来礼聘也是真的。” 甘凤池道:“又如何?” 关山月道:“甘大侠点头最好,要不然,雍王交待,他得不到的,任何人别想 染指,请甘大侠永留‘北京’。” 甘凤池脸色一变,道:“他只派关朋友一个人来?” 关山月道:“是的,甘大侠。” 甘凤池道:“雍王实在太看得起甘某人了……” 关山月道:“在雍王心目中,甘大侠一人足抵千百高手。” 甘凤池道:“甘某在此谢了,想必关朋友一人也抵得千百高手。” 关山月道:“尚差强人意。” 甘凤池道:“那么,关朋友有留下甘某的把握?” 关山月笑道:“甘大侠可愿试试?” 甘凤池目光一凝,道:“就在这儿?” 关山月道:“这间房颇为宽敞,该够了。” 甘凤池道:“关朋友,用兵刃?” 关山月道:“我无所谓,悉听尊便。” 甘凤池道:“关朋友,甘某号称江南第一。” 关山月微微一笑,道:“甘大侠,试过之后,再说不迟。” 甘凤池长眉一扬,道:“关朋友,请站稳了。” 关山月道:“甘大侠请只管出手就是。” 话声方落,甘凤池一拳捣了过来,闪电一般袭向关山月左肩,不但快捷绝伦, 而且拳风逼人,不愧江南之长。 关山月笑道:“取肩而不取心窝要害,多谢甘大侠留情。” 他未动,但容得甘凤池铁拳沾衣,他左肩突然一晃,甘凤池不慢,一沉腕,改 拳为掌,斜斜劈了下去。 这一招高,令人没办法躲,可是,关山月他根本就没躲,肩头那一晃,不过是 虚着,他一见甘凤池改掌斜劈而下,立即轻笑一声道:“甘大侠,分毫之差,足墨 全盘,你怎好大意上当?” 手随声动,左掌跟着落下,直向甘凤池右腕脉砍去。 甘凤池这时候也知道上当了,心中当然惊慌,他想变招,但是关山月那一掌快 捷如电,使他连变招的念头都来不及转,当即他一叹说道:“关朋友,甘某这只手 给你了。” 话落,关山月掌到,砍势忽地一软,指头在甘凤池右手背上轻轻地划了一下, 陡即收手笑道:“雍王不要残废人,断了甘大侠这只铁掌,我如何向雍王交差。” 甘凤池凤目暴睁,道:“那么,关朋友,把甘某整个人带去。” 铁掌一翻,竟然向自己天灵拍去。 关山月忙道:“甘大侠,这样的话,我就更难交差了。” 飞起一指头点在了甘凤池的手肘上,甘凤池那只手臂立时无力垂下,突然,甘 凤池竟笑了:“关朋友,你使我大大地吃惊。” 关山月微愕说道:“甘大侠吃惊什么?” 甘凤池道:“关朋友的身手,竟然不下郭玉龙。” 关山月明白了,笑道:“甘大侠夸奖,郭玉龙当世称最……” 甘凤池一敛笑容,冷冷说道:“关朋友,你打算把甘某怎么样?” 关山月笑了笑道:“那全看甘大侠的表现如何了。” 甘凤池道:“关朋友,你如果真要甘某进‘雍王府’,那么你就抬一个死甘某 去。” 关山月双眉微扬,道:“甘大侠为什么对‘雍王’这样……” 甘凤池截口说道:“关朋友不像糊涂人,我以为关朋友不会不知道雍王的性情 跟他的为人。” 关山月道:“这么说,甘大侠是执意不点头了?” 甘凤池道:“甘某还是那句话,关朋友如果真要甘某进‘雍王府’,那么请抬 一个死甘某去见雍王。” 关山月道:“甘大侠,你要三思。” 甘凤池慨然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甘某这条命能拿得走的可以随时拿去。” 关山月笑了,摇头说道:“甘大侠真是一条铮铮的硬汉子,那么……” 抬手一指炕上那长长的行囊,接道:“请甘大侠带着它,即刻离开‘北京’!” 甘凤池愕然说道:“关朋友这话……” 关山月道:“甘大侠,可要我再说一遍?” 甘凤池道:“那倒不必,只是关朋友适才说过,雍王命关朋友……” 关山月道:“甘大侠,那是他的意思,这是我的意思。” 甘凤池凝目说道:“关朋友,这是你的意思?难道你……” 关山月含笑说道:“甘大侠,你可知道是谁把你的住处告诉了我?” 甘凤池道:“我这住处,只有郭玉龙一人知道。” “这就是喽。”关山月道:“郭玉龙知道我的身份,他会让我来杀你么,我跟 他称兄道弟,我会陷他于不义么?” 甘凤池圆瞪凤目怔住,半晌始道:“那么,关朋友放走甘某,将如何向雍王交 差?” 关山月笑了笑道:“甘大侠不必管那么多,我自有办法交差。” 甘凤池道:“关朋友一定要甘某离去的意思是……” 关山月道:“甘大侠不愿进‘雍王府’,可以,但是我唯一的条件就是甘大侠 也不能进‘东官’,这,甘大侠明白么?” 甘凤池长眉微扬,道:“甘某明白了,关朋友的来意只为逼使甘某不得保‘东 宫’……” “不!”关山月摇头说道:“甘大侠,我的来意不只是逼使甘大侠不得保‘东 宫’,我不瞒甘大侠,倘若适才甘大侠点了头,你甘大侠就得在我的‘巨阙’剑下 血溅尸横,这,甘大侠明白么?” 甘凤池一怔,诧声说道:“关朋友,这话……这……这是什么意思?” 关山月微一摇头,道:“甘大侠别问那么多,总而言之甘大侠既然宁死不点头, 我违背雍郡王令谕逼你离开‘北京’是实。” 甘凤池长眉忽扬,道:“关朋友,甘某明白,雍王的意思是要你来招甘某进他 府里为他效力,如果,甘某不答应,就让你杀了甘某,而关朋友你的心意跟他恰好 相反,甘某点头,就得血溅尸横,反之,宁死不屈倒能安然离去,可对?” 关山月微一点头,道:“不错,甘大侠,正是这样。” 甘凤池目光一凝,道:“关朋友,甘某可以走,但关朋友你不能让甘某糊里糊 涂的离去。” 关山月道:“甘大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甘凤池一点头,道:“不错,甘某只是这个意思。” 关山月摇头淡笑,道:“甘大侠,有些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譬如我是雍郡王 的人,却又跟郭玉龙是很好的朋友……” 甘凤池截口说道:“郭玉龙从不轻易交朋友,也从来不会看错人,像胡傅两家 跟他有亲,他不跟这两家来往,就是不跟这两家来往。” 关山月微微一笑道:“甘大侠,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甘凤池没说话,凤目凝注关山月良久,突然说道:“关朋友,甘某这就走。” 回身抓起炕上的行囊。 关山月忙道:“我衷心感谢,只是,甘大侠,我的来意还有一桩……” 甘凤池道:“关朋友请吩咐。” “不敢,”关山月道:“我向‘雍郡王’交差时,将以杀一甘凤池势必引得西 南甘家投身于别个阿哥门中之利害晓雍郡王,同时建议他舍一甘凤池,拉拢整个西 南甘家,但是我却要甘大侠晓以大义,别让他们投进任何一个阿哥门中,尤其是四 阿哥胤祯,否则的话,西南甘家,他日将会有灭门之祸,这话,甘大侠懂么?” 甘凤池目中异采暴射,一点头,道:“关朋友,甘某懂,关朋友为了好交差, 后者,关朋友是阻拦西南甘家为满虏效力……” 关山月微一点头,道:“那么我言尽于此,甘大侠请吧。” 甘凤池没再多说,当即一抱拳,道:“关朋友,甘某希望今生有幸,能再见关 朋友一面,告辞了。”迈开大步行了出去。 关山月含笑说道:“甘大侠,恕我不送了,如有缘,异日江湖路上会碰面的。” 只听甘凤池道:“多谢关朋友。” 眼看着他就要出门,突然他停身转回了身,凝目说道:“甘某请教,关朋友的 大名是……” 关山月道:“甘大侠,我叫关山月。” 甘凤池神情一震,道:“劣徒白龙……” 关山月截口说道:“我不得已,还要请甘大侠原谅。” 甘凤池摇头叹道:“他不死已是造化,败在关朋友手下,甘某师徒也只有深感 荣幸,关朋友,甘某的门下,从此不进官府。” 掉头大步而去。 关山月没有说话没有动,只目送那魁伟的身影离去,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钦 佩之色…… 关山月离开那家客栈之后就回了内城,直奔坐落在“安定门”内,“国子监” 东的“雍王府”。 (按:“雍王府”就是雍正年间供奉喇嘛,规模最大,礼遇最丰的“雍和宫”, 雍王继位后,就将“雍王府”赐给了章嘉呼图克图,以为其净修之所。) 关山月所以没去看红姑,那是因为他怕让这位阴狠的四阿哥久等,今晚时发生 什么变故,他回到“雍王府”的时候,雍郡王显然已等得急躁不耐烦了,正背着手 在前院来回踱步。 关山月看见了他,他同时也看见了关山月,关山月比他快,在他没开口之前抢 步到了近前,笑吟吟地说了声:“王爷,您久等,只是您千万别生气。” 这么一来,雍郡王就是有再大的气也不好发作了,何况是对关山月,他只皱着 眉叱道:“生气,我恨不得痛痛快快揍你一顿,可是我又不敢,我打不过你,又怕 得罪了你……” 关山月笑了。 雍郡王自己也笑了,旋即他又皱了眉,道:“小关,你怎么一去这么久?” 关山月忙答道:“王爷,让人替您办事,您就得有个耐性,像我,跑断了腿, 还为您打了一架,结果一进门就招您埋怨……” 雍郡王摇头失笑道:“老天爷,你居然反客为主,倒打我一钉耙,好吧,阁下, 千不是,万不是,是我的不是,情形怎么样,快说吧!” 关山月道:“我在郭玉龙那儿打听到了甘凤池的住处……” 雍郡王轻击一掌,道:“我就知道他准知道。” 关山月道:“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值得一提的是我跟海贝勒打了一架。” 雍郡王一怔忙道:“是海善?” “王爷,”关山月道:“内城还有第二个海贝勒么?” 雍郡王摆手说道:“好,好,好,算我问得多余,算我问的多余,行不?怎么 回事儿,你怎么会跟他打了起来?” 关山月道:“我在郭玉龙那儿碰见了他,您要问原因,那只有一个,因为他是 ‘东宫’的人,而我则是您的人。” 雍郡王点头说道:“好理由,好理由,谁打赢了?” 关山月道:“您想我能给您丢人么?” 雍郡王眉锋一皱,道:“要命了,你怎么能赢了他?这位贝勒出名的……” “怎么,王爷,”关山月扬了扬眉道:“这又不能了?难不成让我给您丢人, 让人说‘东宫’的人打了‘雍王府’的人,难不成让我被他打得半死才好!” 雍郡王忙道:“不,不,不,打得好,打得好,我给你鼓掌,好不?”说着, 他当真拍起了巴掌。 关山月笑了。 雍郡王收手说道:“让你笑可真不容易,小关,你放心,打了就是打了,这位 海贝勒别人惹不起,我还惹得起,没说的,你替我争光采,天大的事我替你担了。” 关山月道:“这才像个主子。” 雍郡王一怔摇头,道:“敢情还落不到你一个谢字。” 关山月道:“您计较么?” 雍郡王忙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早知道这样,刚才我少说话 多好,说正经的,海善,他怎么样了?” 关山月道:“没怎么样,好好的,只不过摔了一跤而已,您想想,他可以把我 打个半死,我敢把一个贝勒怎么样?” 雍郡王道:“你还嫌不够,告诉你,找遍内城,敢惹他的只有你一个,摔他一 跤的也只有你一个,知足吧,阁下。” 关山月双眉一扬,道:“王爷,知足何解?” “天,”雍郡王皱眉叫道:“我忘了又多嘴碰了马蜂窝了,小关,别逼我了, 算我说错了话了,打么?” 关山月淡然说道:“王爷,没人敢怪您,我只怪自己比人低贱。” “小关,”雍郡王尖声叫道:“说,你是要我给你叩头,还是要我给你作揖?” 关山月笑了,道:“王爷,我不愿落个没完没了,不依不饶,小气。” 雍郡王松了一口气,道:“小关,谈谈郭玉龙,他不会不值一提。” 这位雍郡王的确富心智。 关山月装了糊涂,道:“王爷,打听个住处有什么好谈的?” 雍郡王道:“别跟我装糊涂,譬如说,他怎么知道甘凤池的住处,还有他问你 为什么打听甘凤池他的住处……这些都值得一谈。”这位雍郡王果然心思缜密,心 机高人一等。 关山月淡然说道:“王爷,那也没什么,您知道,郭玉龙称当世之最,当年又 是纵横海上的‘南海王’,武林人尊敬他,那是自毋待言,甘凤池既然到了‘北京 ’,焉有不去拜会他的道理。” 雍郡王微一点头,含笑说道:“有道理,那么,他有没有问你为什么打听……” 关山月道:“这是一定的道理,他自然会问。” 雍郡王忙道:“小关,你怎么说的?” 关山月道:“一五一十,实话实说,不过,我替您保留了一点。” 雍郡王眉锋刚皱,同时忙道:“你替我保留了哪一点?” 关山月道:“我没说您打算杀他。” 雍郡王眉头一展,点头说道:“对,这不能说,当然不能说……”说着,说着, 他忽然笑了。 关山月心里一跳,道:“王爷,您笑什么?” 雍郡王道:“我笑那郭玉龙。” 关山月心中微松,微愕说道:“您笑郭玉龙?笑他什么?” 雍郡王道:“我笑他智慧不够高,不配称当世之最。” 关山月“哦”地一声,道:“王爷这话……” 雍郡王笑了笑道:“你既然向他打听甘凤池的住处,用意可想而知,他居然还 问你为什么打听甘凤池的住处,这是小地方,而由这些不为人注意的小地方可以知 道,郭玉龙除了武学高绝,万人难敌外,论心智,他也不是个太难斗的人物。” 关山月心头一阵跳动,“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指这…… 王爷,我以为从今后您不必再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想办法对付郭玉龙了。“ 雍郡王凝目说道:“为什么,小关。有话么?” “当然有,”关山月道:“他既然知道您有一点拉拢甘凤池为己用之心,却毫 不隐瞒地把甘凤池的住处告诉了我,这应该表示他的心是向着您的,既是向着您的 人,您还用去想办法对付他么?” 雍郡王道:“你以为郭玉龙会向着我?” 关山月道:“王爷,事情已然证明了,您何用多疑。” 雍郡王淡淡一笑,道:“但愿如此……”话锋微顿,抬眼接问道:“小关,甘 凤池又怎么样了?” 关山月摇头说道:“这个人很倔强,也很古怪,他宁死不答应。” 雍郡王脸色微变,笑道:“不愧江南第一侠,是个英雄,是个硬汉子,小关, 你没有多劝劝他?” 关山月道:“王爷,他宁死都不点头,碰上这种倔强的人,多言何益。” 雍郡王目射阴鸷,连连点头地道:“好,好,好,他好,他好,小关,他的脑 袋呢?” 关山月道:“王爷,他的脑袋跟他的身子犹在一处。” 雍郡王道:“怎么,你没割他的脑袋,也好,要了他的命也是一样。” “不,王爷。”关山月摇头说道:“他如今仍是个活生生的江南第一侠。” 雍郡王一怔,讶然说道:“小关,这话……” 关山月平静的道:“王爷,我擅自作主,把他放了。” 雍郡王双眉一扬,道:“小关,你开玩笑。” 关山月道:“不,王爷,这是实情,我斗胆也不敢欺骗您。” 雍郡王变色说道:“小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敢欺我,却敢把我的交待做 耳边风,把这么一个重要的人放了……” 关山月平静地道:“王爷,您能不能暂时息息雷霆?” 雍郡王道:“小关,你简直不像话……” 关山月道:“王爷,那也许是您一向太惯纵我了,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之所 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您。” “为了我?”雍郡王叫道:“我叫你杀甘凤池,你却把他放了,这是为了我? 你知道甘凤池对我是多大的威胁,你知道……” 关山月淡然说道:“王爷,我并不糊涂,这些我都知道。” 雍郡王道:“明知故犯,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你这不是存心气我 么?” 关山月道:“王爷,您能不能听听我的理由?” 雍郡王道:“你还有理由,违抗我的令谕,不听我的话,你还有理由?你问问 看,凡是我的人,谁敢不听我的?” 关山月淡然一笑,道:“王爷,不用问,我知道,只有一个关山月敢,甘凤池 虽然被我放了,但是,我有把握追他回来,假如您不愿听我的理由,您给我半月工 夫,我带着他的头来见您。” 雍郡王愤愤地道:“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改变心意。” 关山月双眉微扬,道:“那么,王爷,我告辞了,半月工夫后再来见您。”一 欠身,他掉头要走。 “站住,”雍郡王突然喝道:“暂时不许去,说你的理由。” 关山月回身哈腰,道:“是,王爷,首先我提醒您一句,我记得您说过,事无 论大小,我有全权处理。” 雍郡王一点头,道:“不错,这话我说过,可是你总不能……” 关山月道:“王爷,我认为全权的意思,就是事无论大小,我能擅主,不必先 向您报备,不必先征得您的同意。” 雍郡王道:“可是这件事我事先有过交待……” 关山月道:“是的,王爷,您是事先有过交待,这令谕不会变,可是事情却不 是一成不变的,所以一个身负使命的人,必须能凭机智,有果断,随机应变,不说 前例,也不说别的事,假如这件事我因您事先有过交待而不敢擅自做主,我认为那 会坏了您的大事,墨了您的全局。” 雍郡王怒态稍敛,道:“你行,你有一根巧舌,说下去。” 关山月道:“王爷,这不是狡辩,无关巧言。” 雍郡王道:“我叫你说下去。” 关山月吸了一口气,道:“是王爷,其次,我要提醒您,甘凤池有一家雄霸西 南,令得武林侧目的亲戚,西南甘家的……” 雍郡王道:“我知道那是西南甘家,甘家有个甘瘤子,家族近百口,人人能武, 个个允称高手。” 关山月道:“是的,王爷,您熟知武林事,尤其对西南甘家……” 雍郡王道:“别讨我高兴,往下说。” 关山月道:“王爷,我这个人天生臭脾气,从不为讨人高兴,而……” “我知道,”雍郡王道:“你要是会讨人高兴,也不会不听我的了!” 关山月道:“王爷,我再说一遍,这完全是为了您。” 雍郡王道:“我叫你往下说。”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道:“王爷,甘凤池既然有这么一家亲戚,您可曾考虑到, 一旦杀了甘凤池,会有什么后果么?” 雍郡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怕西南甘家?” 关山月淡然一笑,道:“王爷,说句狂一点的话,我关山月真没有把整个武林 放在眼里,何况区区西南甘家。” 雍郡王道:“那么你以为我怕?人是我杀的,他敢把我怎么样?” “王爷,没人说您怕,但我指您没有考虑利害。” 雍郡王道:“有什么利害,你既然不把整个武林放在眼里,那么,我为了你, 难道还怕甘瘤子。” 关山月道:“他不敢,也不会把您怎么样,但假如为杀一个甘凤池,这使得甘 瘤子怀恨在心,率西南甘家整个儿地投入东宫二阿哥门中呢?” 雍郡王呆了一呆道:“那……那也没关系,到时候你可以替我除去他们。” 关山月道:“固然,王爷,在我来说,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王爷,那何 如施之以恩,一方面借甘凤池之口,改变天下对您的看法,一方面也可以借纵释甘 凤池而得到一个实力雄厚,势力庞大的西南甘家呢。” 雍郡王为之一怔,旋即摇头说道:“不行,不行,甘瘤子以武林一方霸雄自居, 他不会为我所用的。” 关山月淡淡一笑,道:“王爷,在不知甘凤池是‘东宫’二阿哥的人之前,您 可曾想到江南第一侠会为皇子所用。” 雍郡王又复一怔,凝目说道:“你以为他会为我所用?” 关山月道:“过些时候您派个人到西南去一趟,我想不是难事。” 雍郡王道:“兵贵神速,打铁也要趁热,为什么要等过些时候?” 关山月道:“您总该等‘雍王’义释甘凤池的话,传入甘瘤子耳中之后。” 雍郡王默然不语,但他旋即又道:“万一他要是不答应,我岂不是白白放了一 个甘凤池?” 关山月道:“王爷,到那时您再下杀人令不迟,我担保不让走脱一个姓甘的。” 雍郡王道:“那就会惹人笑……” 关山月截口说道:“王爷,笑会痛,还是会痒,一切为帝位,让人笑笑何妨?” 雍郡王道:“甘凤池仍是‘东官’老二的人,不但他对我的威胁未除,而且西 南甘家又怎会跟亲威作对,投到我的门里来。” 关山月道:“王爷,甘凤池已经不再是东宫的人了,他如今恐怕已在百里之外 了。” 雍郡王目光一凝,忙道:“怎么,难不成……” 关山月道:“王爷,这是我放他走的唯一条件。” 雍郡王“哦,”地笑了,但忽又急急说道:“小关,你可曾要他对甘瘤子……” 关山月笑了笑,道:“王爷,这话能说么?” 雍郡王一怔,窘笑说道:“不错,这话是不能说,只一出口,你施的恩就全完 了……” 伸手拍上了关山月肩头,笑道:“走,小关,让厨子下厨,你陪我喝两杯去。” “不了,王爷。”关山月摇头说道:“您的好意我心领……” 雍郡王凝目说道:“怎么,生气了,不高兴了?” “没有,王爷,”关山月道:“我不敢,也不会,这是人之常情,要换换是我, 我也会不问青红皂白,大发一阵子雷霆。” “行了,小关,”雍郡王笑吟吟地道:“雷霆?好听,那全是假的,对你我还 会生气责骂?永远不会,走吧,陪我到后间……” 关山月微一摇头,道:“王爷,我出来很久了,别让人家心里不高兴……” 雍郡王道:“谁敢,拜善,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他也不会。” 关山月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王爷,怎么说我是他辖下‘侍卫营’的一 名领班,怎么好拿俸吃粮不干事。” 雍郡王道:“小关,你替他干的事还少么?” 关山月道:“那是应该的,份内事,王爷,再说,别人不知道您该明白,那些 事到底是替谁干的。” 雍郡王笑了,沉吟了一下,道:“好吧,那就改天再说吧,改天再请你……” 关山月道:“王爷,我临走之前告诉您件事,鱼壳到了。” 雍郡王得意地笑道:“我早知道了,他一进‘北京城’我就知道了。” 关山月“哦,”地一声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雍郡王狡黠地笑道:“当然是接到了报告。” 关山月是个聪明人,他心里有数,没再问,他刚要告辞,雍郡王目光忽然凝注 在他手里的“巨阙”上,摇头笑道:“小关,我可真替你捏了把冷汗。” 关山月道:“什么意思?王爷。” 雍郡王道:“当初前明那个昭仁公主被救,经查看水道及现场的结果,不是说 那救昭仁的人,手里定然有一柄足以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么?” 关山月心里一跳,道:“是啊,那您为我捏得什么冷汗?” 雍郡王道:“怎么不,可巧放眼京畿,只你有一柄‘巨阙’,更巧的是有人留 意在昭仁被救之后,就没再见你用这柄‘巨阙’,所以有人开玩笑说人家杀人,是 你给买的刀……” “开玩笑!”关山月心神震动,扬眉说道:“他何不干脆说人是我救走的?王 爷,这话是谁说的?” 雍郡王笑道:“好了,好了,小关,别动火,事又成过去,人家又是开玩笑, 你何必计较,再说,你这柄‘巨阙’犹在,还怕人说什么闲话?” 关山月冷冷说道:“王爷,你知道,论罪要脑袋的玩笑,是不好乱开的。” 雍郡王摇头道:“算我多嘴,算我多嘴,行不?” 关山月扬了扬眉,道:“其实,我并不在乎,只要王爷信得过我就行了。” 雍郡王脸上似乎一红,笑得也有点勉强:“这就是喽,那你还动的什么火儿?” 关山月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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