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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妒海生波 入夜,长安城华灯万点,热闹异常。 在那东大街的长安酒楼之上,更是灯光通明,光同白昼,呼喝欢笑,不绝于耳, 丝竹轻歌,透过重帘。 门前车水马龙,万头攒动,楼上鬓影钗光,舞姿婆娑。 长安酒楼,跟长安客栈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栈一样地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 大酒楼。 楼主人不知道是谁,但据说是个来自他乡的外地人,他在这儿买下了这块地皮, 斥资兴建了这座美仑美奂、豪华、气派、名传遐迩的长安酒楼。 之后,他更不惜以斗量金,礼聘南国娇娃,北地胭脂那些色艺双绝,檀极名花 的歌妓。 于是乎长安酒楼首屈一指,名传遐迩。 于是乎长安酒楼夕夕客满,朝朝热闹。 曾有人为它估计过,只一晚上,长安酒楼卖出的酒,少说也有三百坛之多,这 确是个吓人的字! 那固然是因为醉翁之意不在酒,夜夜客满生意好。 其实,也因为长安酒楼的酒好,长安酒楼上,不卖什么烧刀子,花雕、绍兴酒、 汾酒…… 那酒是每月差专人远赴塞外酒泉东关外大批运回的葡萄酒,在酒泉东关外有古 酒泉,方泉八尺,水清甘冽,而能酿制美酒,溪书郡注说:“郡有金泉,味如酒。” 唐诗上也说:“葡萄美酒夜光杯”,葡萄美酒指的就是酒泉东关外所酿制的美 酒,而那夜光杯却为上玉所琢,玲珑可爱,令人难以释手! 有道是:“酒泉酒美泉香,雪山雪白山苍,多少名王名府,几番想像,白头醉 卧沙场!” 这种醉人的葡萄酒,再加上那色艺双绝,个个娇媚美艳的歌妓,那轻歌,那妙 舞,那悦耳丝弦…… 于是乎长安酒楼一晚要空个三百坛! 人群中,一个身材顾长,俊美绝伦,潇洒飘逸,英挺脱拔的青衫汉子,背着手 登上了长安酒楼。 此际那楼后隐透鬓影钗光,阵阵幽香的低垂珠帘后,唱歌的人儿正随着悦耳丝 竹,唱着那: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 mpanel(1); “人”字未出,那青衫汉子负手楼头,目光只一环扫,立即歌辕竹断,满楼鸦 雀无声。 接着,那低垂珠帘后传出一声低低惊叹,一个无限甜美悦耳,话声跟着响起, 闻之令人荡气回肠,心神撼动。 “为我奏长干行!” 话落,丝竹起,随之曼妙歌声袅袅而起:“君家住何处? 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满楼酒客恍若大梦初醒,多少羡煞妒煞的目光一起投向了那负手卓立的青衫汉 子。 但,他听若无闻,视若无睹,淡然一笑,潇洒迈步,直向里面一副犹自空着的 座位行去。 随听那低垂珠帘后,那无限甜美的话声又起:“风流俊俏美郎君,奈何铁石心 肠人?……” 话声带着几分幽怨,也带着几分失望。 一时满楼骚动,突然有人朗笑说道:“小娘子,貌比潘安宋玉者,未必全是深 解风情人,小娘子何厚彼薄此,区区我就住在这长安城内,小娘子倘若有意,我愿 以斗量珠,金屋藏之!” 满楼一阵轰然大笑,只听又有人说道:“不想武扬少镖头,原是深采解风流情 趣之人,小娘子不该不略表心意,以酬知音。” 言毕,哈哈大笑! 一声银铃轻笑响起,那垂帘后面唱歌人儿道:“有道是‘千里知音难遇’,又 道是‘相识遍天下,知心有几人?’蒙少镖头垂青,敢不竭尽所能,一酬知音。” 丝竹扬起,―曲轻歌绽破樱桃:“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香径里,手娑红杏蕊。 斗鸭栏于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举头闻鹊喜…… 满楼采声掌声大动,东隅里一个剑眉星目的白衣美少年更是神采飞扬,剑眉连 轩,双目之中大放惊喜异采地举杯笑道:“蒙小娘子不弃,我也以一杯葡萄美酒敬 谢轻歌,聊表心曲。”说着,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那青衫汉子已然落坐在那副空座位上,闻歌睹状,唇边浮现一丝轻淡笑意,摇 了摇头。 忽听有人低低“呸”了一声,道:“不知那申老儿是怎么教的,吹皱一池春水, 干卿底事,人家明明说他多管闲事,他还沾沾自喜呢!” 话声甚低,那东隅里白衣美少年没有听见,而那青衫汉子却有意无意地向着那 发话人投过一瞥。 那发话人,是个身材矮胖的锦衣老者,话是他说的,可是他如今却像个没事人 儿一般举杯浅饮。 那青衫汉子很快地就收回了目光,但,适时那矮胖锦衣老者口中自言自语地又 道:“看什么?小伙子,别尽瞅我老人家了,你小伙子已经交了桃花运,留神点儿 那会投怀送抱的美娇娘吧!” 那青衫汉子眉锋一皱,举杯就唇,嘴再翕动了几下。 那矮胖老者刹时间满脸惊容,一巴掌拍上桌子,但突然之间,他又一转平静, 深深地看了青衫汉子两眼,忽地站起身形,举杯走了过去。 到了青衫汉子近前,他又打量青衫汉子―眼,然后开口说道:“小伙子,我老 人家可以坐下谈谈么?” 青衫汉子淡然而笑,一摆手,道:“老人家,请坐!” 那矮胖锦衣老者伸手自旁边拉过―张椅子,坐在青衫汉子对面,举杯喝了一口 酒,瞪着青衫汉子好半晌,始道:“小伙子,好俊的功力!” 青衫汉子淡淡笑道:“那是老人家夸奖,我不过是勉强学步。” 矮胖锦袍老者又看了青衫汉子两眼:“小伙子,你怎知找老人家当年名号?” 俊美青衫汉子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恕我直言,老人家这鼓大之腹,鲜红 之鼻,不就是绝好而鲜明的招牌么?” 矮胖锦袍老者呆了一呆,大笑说道:“小伙子,看不出你是个颇为风趣的可人 儿,不错,小伙子,我老人家正是那既癫又狂的醉鬼,终日昏迷不醒,长年籍酒浇 愁,一日不可无杯中物的独孤朋。”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那么我没走眼,老人家是那位风尘六奇中的癫狂醉客, 老人家,我说句话不知你爱听不爱听。” 癫狂醉客独孤朋一点头,道:“小伙子,我老人家一开始便对你的谈吐感到莫 大兴趣,你说的话,我老人家该没有不爱听的。”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老人家,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 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一舒眉,籍酒浇愁大可不必,但当此浊世, 未尝不可装装疯癫,名为醉,实独醒,放荡形骸,游戏一番,老人家以为然否?” 独孤朋怔在了那儿,半晌,砰然一声,拍了桌子,瞪着一双老眼,神色难以喻 地惊叹说道:“小伙子,高,高,高。这一番话正好搔着我老人家的痒处,我老人 家活了这多年,你小伙子该是我老人家生平的第二个知音,小伙子,我老人家本说 你是个可人……”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风尘六奇中人物癫狂醉客的知音,我不敢当,不过得蒙 独孤老人家谬许为知音,我深感荣宠,足慰平生……” 顿了顿接道:“老人家,适才那位唱歌人儿说得好,人生知音难遇,老人家却 先后碰见过两个,岂非……” 独孤朋截口说道:“小伙子,我老人家虽然碰见过两个知音,但实际上我老人 家在当世,只有你小伙子一个知音。” 俊美青衫汉子“哦”地一声,道:“难不成老人家那头一位知音已……” 独孤朋神色微黯,一叹说道:“谁说不是!小伙子,他已经死了不少年了!” 俊美青衫汉子忙陪上歉然笑意,道:“老人家,抱歉得很……” 独孤朋一摆手,道:“小伙子,别客气,对他的死,恐怕当世之中,只有我老 人家一人感到悲伤,换个人绝……” 俊美青衫汉子道:“那是当然,他是老人家的知音嘛。” 独孤朋摇头说道:“小伙子,固然,那因他是我老人家的知音,但真正的原因 却在于他是当世之中的一个‘魔’……” 俊美青衫汉子道:“所以老人家独感悲伤。” 独孤朋点头说道:“不错。” 俊美青衫汉子想了想,凝目诧声说道:“老人家,众人皆喜之事,何以你老人 家独悲?” 独孤朋道:“我老人家当然要独悲,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他, 这话你小伙子可明白么?” 俊美青衫汉子微一摇头,道:“老人家这话过于玄奥……” 独孤朋道:“因为这蚀世只有一个籍酒装疯卖傻的我,也只有一个名魔实侠, 傲立于武林群魔诸丑中的他,你明白了吗?”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老人家,我明白了。” 独孤朋一叹摇头,道:“想当年,我老人家怀万丈雄心,遍访宇内想斗斗那个 魔,但一直无缘碰上,有一次狭路相逢……” 俊美青衫汉子截口说道:“当年心愿得遂,恐怕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搏斗……” 独孤朋摇头说道:“小伙子,你料错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搏斗,却是轻描淡 写的一葫芦酒,跟几句轻松的谈笑……” 俊美青衫汉子“哦”地一声,道:“那却是为何?” “为何?”独孤朋“哼”地一笑,道:“只因为他第一句话便问我最擅长者为 何……” 俊美青衫汉子道:“此人傲得可以。他择人长而斗,想是……” 独孤朋道:“事后我老人家才明白,他是为了保全我这闯荡半生,得之不易的 声名,一片好用心。好……” 俊美青衫汉子道:“那么是我错怪了他。” 独孤朋道:“何止是你,当时我老人家就十分恼火,当即我毫不犹豫地答了他 一个字,小伙子,你知道……” 俊美青衫汉子道:“酒!” 独孤朋一怔,讶然说道:“小伙子,你怎么知道?”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老人家美号癫狂醉客,当然是海量第一。” 独孤朋一点头,道:“不错,小伙子,你好心智……” 摇头一叹,道:“只是那海量第一恐怕得改成海量第二。” 俊美青衫汉子微愕说道:“怎么,老人家酒量不及他好?” 独孤朋苦笑着说道:“我老人家平日自诩海量第一,谁知碰上了他,才知道自 己的酒量至少差人十斗,所以……” 一顿接道:“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败了,就败在这引以自傲的酒上,一葫芦酒 我若来个点滴不剩,也要有三分醉意,谁知道喝个葫芦底朝天,他竟然面不改色, 令人难摸他的酒量有多深,使得我老人家佩服之余,大感惊骇羞愧……” 俊美青衫汉子惊讶说道:“有这等事,癫狂醉客酒量不如人,我不信!” 独孤朋两眼一瞪,旋即敛态说道:“小伙子,难不成我老人家会自砸招牌放着 金不要,硬往自己脸上抹灰,我老人家生性好强……” 俊美青衫汉子呆了一呆,道:“老人家,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独孤朋老眼双翻,道:“一个跟头由九霄云里栽下来,摔得我老人家愣在当地, 忘记了一身疼痛,怎么不真。” 俊美青衫汉子摇头诧声说道:“这真令人难信,这真令人难信……” 独孤朋“哼”地一声,道:“令人难信的还在后头呢,他趁我老人家发愣的当 儿,谈笑指点,点明了我老人家的一切,然后一笑飘然而去,及至我定过神来,他 已然走得不知去向了……” 俊美青衫汉子一怔,旋即笑道:“怪不得老人家谬许知音,由此观之,此人不 但名魔实侠,便是文武两途,当世也无人能企及……” 俊美青衫汉子“哦”地一声,道:“果然是这么个人物,可惜,可惜……” 独孤朋愕然说道:“小伙子,可惜什么?” 俊美青衫汉子道:“可惜他已然作古!” 独孤朋神情一黯,道:“谁说不是,自那次邂逅之后,我老人家踏遍四海,穷 搜八荒,就没能再找到他的踪影,而事隔半年之后,有人竟在塞外凉州的罗什古刹 中看见了他……” 俊美青衫汉子道:“想必他是剃渡出家了。” 独孤朋摇头悲叹道:“小伙子,那人看见的,只是一座座落黄沙上的青冢。” 俊美青衫汉子一怔,“哦”地一声,默然未语。 独孤朋道:“那墓碑上面,刻有他的名字,旁边有两行以金刚指力写的娟秀字 迹,那两句写的好:”一坯黄土埋侠骨,世间独留断肠人“,不知是哪个多情痴心 女子所刻……” 俊美青衫汉子愕然说道:“老人家怎知是出自女子手笔?” 独瓤朋道:“我不刚说过么,字迹娟秀。” 俊美青衫汉子“哦”地一声,淡然失笑,旋即他笑容微敛,凝目说道:“老人 家,他怎会客死塞外胡地之中,莫非是病……” 独孤朋摇头说道:“固然,英雄只怕病来磨,但据我所知,他不是病死的,而 是被他那强仇围攻致死,所以……” 俊美青衫汉子诧声说道:“老人家怎知他是被……” 独孤朋道:“那带话之人说,他听当地人说,当时罗什古刹之中,有悲惨的杀 声,事后并在寺内发现血迹……” 俊美青衫汉子点头说道:“那恐怕就不会错了,像这么一位人物,竟被人围攻 致死,看来武林事的确是沾不得……” 独孤朋冷哼说道:“小伙子,你该说世道不良,苍天无眼。” 俊美青衫汉子歉然一笑,道:“老人家可知围攻他的人,都是谁么?” 独孤朋摇头说道:“当时没人看见,参与其事的人,也不会自己宜扬,所以至 今没有知道那些人都是谁。” 俊美青衫汉子道:“老人家,按说,这是大功德,为什么参与其事的人不大大 地为自己宣扬一番,也好藉此为自己……” 独孤朋冷哼说道:“小伙子,你以为那是什么光采的事么,众人围攻一个,虽 胜岂可谓之武,再说,当世有不少人知道他是个名魔实侠的人物,若此事一旦宣扬 出去,岂不招来世人的卑视与不齿。” 俊美青衫汉子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老人家说的是谁?” 独孤朋神色悲痛地道:“就是那位落拓青衫七绝神魔慕容奇。” 俊美青衫汉子“哦”地一声,动容说道:“原来是他,老人家。这名号我听说 过……” 独孤朋两眼一翻,道:“小伙子,别在我老人有面前装呆了,若论这个‘装’ 字,我老人家该是拿手,当世挑不出第二个来!” 俊美青衫汉子呆了一呆,道:“老人家,我何曾装……” 独孤朋道:“我老人家看得出,你是个不凡的人物。”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那是老人家夸奖!” 独孤朋道:“我老人家也看得出,你有一身不凡武学!” 俊美青衫汉子笑道:“那恐怕就是老人家走眼了!” 独孤朋道:“像你这个一个人,对落拓青衫七绝神魔这八个字,怎会是仅仅听 到过?小伙子,报你的姓名!” 俊美青衫汉子淡淡一笑,道:“老人家,我叫金大龙!” 独孤朋一怔,翻眼说道:“小伙子,你真叫金大龙?” 金大龙微笑说道:“姓名赐自父母,岂假得了!怎么,老人家,有什么不对么?” 独孤朋摇头说道:“没什么不好,只是,我老人家觉得,像你这么一个人物, 不该有这么一个,一个俗名儿!”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我本来是庸碌的俗人。” 独孤朋一点头,道:“好吧,小伙子,就算是个碌庸俗人,就算你叫金大龙, 告诉我老人家,你的由哪儿来的?” 金火龙道:“由塞外来的,原是开牧场的。” 独孤朋道:“你这一个人么?” 金大龙道:“不,还有家父、舍弟。” 独孤朋“哦”地一声,凝目说道:“到长安来干什么的?” 金大龙道:“老人家似乎在问供?” 独孤朋道:“你若不愿说,我老人家也不便相强。” “不!”金大龙摇头说道:“我愿说,我来长安的目的,是越多人知道越好, 老人家,我是来谋生的,预备开设一家镖局!” 独孤朋一怔,道:“开镖局?”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难道不行么?” 独孤朋道:“小伙子,没人说不行,只是,你知道长安的情形么?” 金大龙笑道:“略知一二……” 接着就把长安两家镖局的情形说了一遍。 听毕,独孤朋翻眼说道:“小伙子,你来长安多久了?” 金大龙笑道:“老人家大概是奇怪我怎对长安的情形知道得这么清楚,其实, 说穿了不值一文钱,是别人告诉我的。” 独孤朋道:“小伙子,你说的没错,可是你知道武林的情形么?” 金大龙淡然笑道:“不知道!但我并不急于知道,一切都是慢慢闯出来的,老 人家这名号,当也不是一出道就有的。” “好话!”独孤朋点头凝目,道:“人家都是老字号、老招牌,你不怕没生意?” 金大龙淡然说道:“老人家,我保的是别人不敢保的镖。保的是别人不愿保的 镖,这该不会跟他们有冲突!” 独孤朋道:“小伙子,不容易!” 台大龙含笑道:“老人家,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 磨成绣花针,我不怕难!” 独孤朋将头连点,道:“好,好,好,小伙子,心雄志高,令人……” 突然隔桌探掌,一把点向金大龙当胸。 金大龙一怔,笑道:“老人家,我岂是六奇中人物敌手?” 身形微微向后一仰,独孤朋招式用老,差一发落了空,竟然是恰到好处,独孤 朋一震,怔住了! 金大龙一笑举杯,道:“老人家,我敬你一杯!” 独孤朋瞿然而醒,收手举杯,老眼凝注,一眨不眨道:“小伙子,我老人家就 叨扰你一杯!” 一杯饮干,金大龙含笑说道:“老人家,不只一杯,日后我那镖局开张之时, 我要藉这长安酒楼邀宴各路英雄,届时还要请老人家赏光!” 独孤朋心不在焉地点头说道:“一定到,一定到……” “对了!老人家,”金大龙笑问道:“适才老人家说,有人带来慕容奇的死讯, 但不知那个人是谁?” 独孤朋未答,反问道:“小伙子,你问这干什么?” 金大龙淡然说道:“随口问问,说不说,任凭老人家!” 独孤朋道:“我没说不说,告诉你有何妨,就是那姓苗的老偷儿!” 金大龙道:“莫非六奇中之九指神偷?” 独孤朋一点头道:“就是他,小伙子,对我六个那么熟,对慕容奇,你却怎言 仅仅知道,这似乎大大地不通!” 金大龙笑了笑,道:“老人家,这似乎没什么不通,也不足为怪,慕容寄担上 一个‘魔’字,怎敢易提他,倒是风尘六奇……” 顿了顿,接道:“无人不深深乐道。” 独孤朋一摇头,道:“小伙子,算你会说话……” 此时,一名伙计步履匆匆地行了过来,一哈腰,冲着金大龙陪上一脸神秘笑意, 迟疑着说道:“这位爷……” 金大龙扬脸说道:“什么事?” 那伙计溜了独孤朋一眼,嘿嘿一笑,自袖底取出一张素笺双手递向金大龙,顿 时,一阵淡淡幽香醉人! 金大龙面有诧异色,伸手接了过去,只一眼,立刻皱起眉锋,向着伙计一摆手, 道:“谢谢你,我知道了,你去吧!” 伙计施礼而退,独孤朋却呵呵地笑道:“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小伙子, 你果然是交上桃花运了!”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老人家可以看看!” 随手把素笺道了过去。 独孤朋没接,一摇头,道:“我老人家怕害眼,只是,小伙子,你得留意那武 扬镖局的少镖头,这小子别无所长,只会仗着他爹那点产业,那点声名,在这长安 城中吃喝玩乐,一天到晚泡在酒楼上捧歌妓,同行本是冤家,你要是先得罪了他, 只怕今后你那镖局难开……” 金大龙笑了笑,道:“老人家知道,这是她找我……” 独孤朋道:“这个我老人家当然知道,若是一旦被醋意炉火弄昏了头,他可不 管是谁先找谁,你可要……” 只见那伙计又走了过来,这回他一般步履匆忙,而且两条腿有点抖,脸色有点 白,神色也有点惊慌。 他近前一哈腰,陪上一脸强笑,呐呐说道:“这位爷……” 金大龙笑问道:“小二哥,又是什么事?” 那伙计指了指他手中素笺,嗫嚅说道:“刚才我送来的这个,我想拿回去……” 金大龙“哦”地一笑,笑道:“莫非那位唱歌的站娘懊悔了?” 那伙计忙摇头说道:“不,不,不,是,是申少镖头要看一看……” 独孤朋“哼”地一声,道:“小伙子,我老人家没说错吧,来了!” 金大龙没在意,淡淡一笑,道:“哪位申少镖头?” 那伙计道:“爷请往后看,隔两席那张座头上……” 金大龙截口笑道:“莫非武扬镖局的少镖头?” 那伙计忙点头说道:“正是,正是,爷既知道,那是最好不过……”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既然申少镖头要看,我不敢不遵,申少镖头在长安城 中财大势大,我也不敢得罪,你拿去先让他过过目吧!” 说着,抬手便要递出那张素笺。 那伙计神情一松,满脸堆笑,便要伸手士接。 独孤朋突然伸手一拦,道:“慢着!” 金大龙手上一顿,道:“怎么,老人家有何……” 独孤朋一摇头,道:“小伙子,你这一手厉害,这个头你低得,我老人家却低 不得,你是有意拖我老人家下水!” 金大龙淡笑说道:“老人家您误会了,我无意请老人家伸手,我只是为我自己 那即将开设的镖局着想,所以……” 独孤朋两服一翻,道:“小伙子,别跟我老人家来这一套了,你若不低头,我 老人家就不会管,你若一低头,我老人家就非得管不可,因为你丢人没关系,我老 人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跑来跟你瞎扯,更不该跟你坐个同桌,这个人我老人家可 丢不起,你是瞧准了这一点,不对么?” 金大龙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独孤朋两眼一翻,转注那伙计,道:“伙计,你说那位申少镖头要看这张素笺。” 那伙计忙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 “可以!”独孤朋一点头,道:“只是我老人家有个条件,叫他自己来拿!” 那伙计一怔,苦了脸,忙道:“老人家,你行行好……” 独孤朋一摆手,道:“我老人家平日最好说话,可是今天心里有点不痛快,非 叫他自己来拿不可!否则他就别想看!” 这句话,他话声提得很高,整座酒楼,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 自然,他说给谁听的谁也听见了! 那伙计吓白了脸,怯怯地抬眼往那里望去,只一眼,猛然又是―惊,那副座头 上,他适才所说的那副座位上,站起个人,那倒不是居中高坐,脸色白里泛青的那 位俊美白衣少年,而是位瘦高阴沉的黑衣汉子! 他,嘴角噙着一丝谲异而冰冷的笑意走了过来。 那伙计忙一哈腰,一句话尚未出口。 那瘦高黑衣汉子伸手一扒,道:“你真没用,闪开,让我来!” 那伙计“哎哟”一声,跄踉倒出好几步去,站在那儿愁眉苦脸发了愣,可没敢 说句什么! 瘦高黑衣汉子站在桌旁,阴鸷目光一扫独孤朋与金大龙,笑哈哈地道:“适才 是哪位叫我们少镖头过来的?” 独孤朋慢吞吞地举起面前酒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道:“小伙子,飞来只无 头苍蝇,小心弄脏了你的酒!” 瘦高黑衣汉子面不改色,仍然笑哈哈地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独孤朋没答理,自言自语地道:“这只苍蝇嗡嗡地惹人讨厌,若招得我老人家 性起,我老人家就一巴掌拍碎它,看看它……” 瘦高黑衣汉子照旧是笑哈哈地一句:“老人家怎么称呼?” 驻孤朋双眉微耸,哼地一声,道:“我老人家就不信赶它不走!” 说着,他放下了酒杯。 金大龙淡然一笑,及时说道:“老人家,有位朋友站在你面前跟你说话呢!” 独瓤朋“哦”地一声,道:“小伙子,你说谁?” 金大龙一指瘦高黑衣汉子,道:“就是这位朋友!” 独孤朋半扬老脸,瞥了瘦高黑衣汉子一眼,道:“是你么?” 瘦高黑衣汉子含笑点头,道:“老人家,正是!” 独孤朋道:“你认识我老人家?” 瘦高黑衣汉子一笑说道:“四海之内皆朋友,相逢何必曾相识,老人家,你说 对么?” “好话!”独孤朋微一点头,道:“你找我老人家有什么事?” 瘦高黑衣汉子一指金大龙手中素笺,道:“来拿那张素笺!” 独孤朋道:“这岂不是笑话,素笺在他手里,你找我老人家说什么话?” 瘦高黑衣汉子笑了笑,道:“这么说,跟老人家没关系?” 独孤朋道:“那要看怎么说了,他给你,那就跟我老人家有关系,他要不给你, 那就跟我老人家没关系!” 瘦高黑衣汉子微微一笑,目注金大龙,道:“朋友,你给不给?” 金大龙含笑说道:“我本来就是要给的!” 瘦高黑衣汉子道:“那么,麻烦朋友给我们少镖头送过去!” 金大龙淡淡一笑道:“敢不从命!” 双手一按桌子,就要往起站。 “小伙子,你是存心跟我老人家过不去!”独孤朋叫一声,隔桌探掌,按上了 金大龙肩头。 瘦高黑衣汉子扬眉笑道:“那么,我还是找这位老人家说话!” 他转注独孤朋,方待开口,独孤朋冷然说道:“你是申少青?” 瘦高黑衣汉子一摇头,道:“不是,我们少镖头不想动,特派我来……” 独孤朋冷哼说道:“是非只因多开口,福祸原为强出头,你既不是申少青,我 老人家劝你由哪儿来赶快回哪儿去!” 瘦高黑衣汉子脸色微变,但笑容不改,道:“老人家……” 独孤朋抬起一根筷子竖在桌上,然后用食指按在筷子向上的一头上,那根筷子 像插地豆腐上,不带一点声息地插了下去! 独孤朋另一手由桌下一捞,把那根筷子捞了上来,往桌上一丢,冷冷说道: “你若能照样来一手儿,你就把那张素笺拿去!” 瘦高黑衣汉子一惊色变,忙拱手笑道:“怪不得,我这就去请少镖头去!” 话落,他还没动,那副座位上,已然站起了俊美白衣少年,他脸色煞白,眼神 怕人,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笑意走了过来,一句话没说,拿起桌上那根筷子,依着葫 芦画飘地照样来了一手,可是,却听那桌子吱吱直响。 金大龙脸上浮起了笑意。 桌上多添一个洞,白衣美少年哂然把筷子丢在桌上。 独孤朋双眉微轩,冷冷说道:“不差,小伙子,把那张笺给我老人家!” 伸手向金大龙的摊。 金大龙微微一笑,把那张素笺递了过去。 独孤朋确也捉狭,他接过素笺一翻放在了桌面上,字迹向下,想看就得翻过来, 然后他道:“少镖头,我老人家今天先跟你讲个理,免得我老人家落人老欺少话柄, 理讲不通,你我再作打算……” 此老做事精明,金大龙为之微微一笑。 独孤朋话锋―顿,接道:“我老人家先问你,这张素笺是写给你的?” 白衣美少年申少青刚要张口,他身边那瘦高黑衣汉子突然说道:“老人家,有 可能是那伙计送错了人!” 独孤朋双眉―扬,道:“你机灵也会说话,我老人家若叫那伙计来问,他定然 说是送错了地方,那唱歌的姑娘想也不敢得罪武扬镖局的少镖头,更不愿为此断送 自己一个肯花钱的大主顾,更糟糕的是这素笺上也没写上款,不管怎么说。这素笺 总是先送到这张桌子上来的,你凭什么要?” 那瘦高黑衣汉子又抢着说了话,他笑着道:“老人家,那有可能是写给我们少 镖头的,既如此,少镖头他派人来要,有什么不对?” 独孤朋摇头一笑,道:“看来我老人家没理好说了,既如此,这张紊笺就在桌 子上,谁有自信拿得走,就尽管伸手吧!” 说完了话,他举杯自喝起来,完全像个没事人儿! 申少青没说话,双眉扬处,冷哼―声,出掌缓缓向桌上那张素笺伸去,他也知 道那不容易,所以他不敢大意,出掌缓慢而单臂凝足了功力。 金大龙面含微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独孤朋举杯独酌,也生似未见。 那瘦高黑衣汉子与另一名粗壮黑衣汉子,两对眼神已然瞄向了独孤朋的背心要 穴。 申少青虽然出掌缓慢,但由他立身处到桌面,那距离是伸手可及,所以转眼间 他的五指已按上了那张素笺。 这时,独孤朋轩了轩眉,放下了酒杯,但他那只执杯的手,并未离开酒杯。 申少青目中闪起寒芒,五指一曲,打算抓起那张素笺,然而怪事倏生,那张素 笺既像生了根,又像被钉在了桌面上,申少青这一抓竟没能把它抓起来。 更怪的是,那素笺也没有一点破损。 申少青脸色一变,曲指又抓了第二次,奈何,依旧枉然,瘦高黑衣汉子向着那 粗壮黑衣汉子一递眼色,悄无声息地四掌倏扬,闪电向独孤朋背心插下。 而这时,申少青双眉陡杨,五指一翻,“嗤”地一声插进了桌面,他打算连那 块板一起抓起来。 然而,独孤朋一声冷哼,执杯右手一掀,杯中残酒疾射而出,背后那两个大叫 捂脸而退。 他同时左掌一探,轻易地按在申少青右腕上。 申少青大惊,剩下的那只左手刚要动,倏地,他闷哼一声弯下了腰,额头上见 了汗,但他却没说一句话。 独孤朋冷冷说道:“你两个,去叫申一鸣来一趟!” 那瘦高黑衣汉子两个捂着脸,转身要走。 金大龙突然淡淡轻喝:“二位,慢一点!” 那两个身形一震,没敢动。 金大龙转望独孤朋,笑道:“老人家,得放手时且放手,能饶人处便饶人,这 位申少镖头也许年轻了些,年轻人都气盛,我看……” 独孤朋两眼一翻,道:“你小子倒会做好人,要我老人家放他他不难!你伸个 手,把我老人家这只手拿开来!”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敢情老人家仍不死心……” 忽地一顿,目注楼梯口笑道:“老人家,申老镖头来了!” 独孤朋闻言转头,倏觉左肘一麻,猛悟上当,连忙转了回来,然而,金大龙含 笑而坐,申少青那只手已抽了出去。 独孤朋怒声叫道:“好小子,你敢冤我老人家……” 金大龙笑道:“事非得已,不然何以能使老人家松手,尚望海涵!” 独孤朋怒容一敛,摇头说道:“小伙子,我老人家算栽在你手里了,只是你别 得意,我老人家总有一天会试出你的……” 金大龙一笑,截口道:“那就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如今,老人家,请向申少 镖头交待两句吧!” 独孤朋道:“没什么好交待的,惹事的是我老人家,跟你小子无关!” 金大龙笑了笑,没说话。 申少青却突然说道:“你老怎么称呼?” 独孤朋老脸一扬,道:“怎么,你不服气?告诉你那老小子去。我老人家复姓 独孤,单名一个朋字,如要找我……” 金大龙一旁笑道:“少镖头,这位是风尘六奇中的癫狂醉客!” 申少青脸色大变,忙道:“原来是独孤前辈,晚辈不知……” 独孤朋一摆手,道:“行了,少镖头,以后收敛点儿就行了,年轻人戒之锋芒 太露,尤其你少镖头平日的作为……” 轻咳一声,道:“我老人家不说了,你自己,总该明白!” 申少青煞白的一张脸倏转通红,嗫嚅说道:“晚辈知过,下次绝不敢再……” 独孤朋道:“敢不敢那是你的事,跟我老人家无关,你就是再坏也坏不了我老 人家的声名,你回去吧!” 申少青懂这句话,他忙道:“多谢前辈教诲,晚辈定当永志不忘,前辈驾临长 安是……” 独孤朋道:“我老人家数十年来由来到处闲逛!” 申少青道:“那么晚辈想请前辈移玉……” 独孤朋摇头道:“这顿酒后,我老人家马上就走,没工夫多停留,你的好意我 心领了,如果没别的事……” 申少青忙道:“晚辈这就走,这就走……” 匆匆地转向金大龙道了一声谢,带着那两个满脸是血的,飞步下楼而去。 再看楼上,就剩下了他两个。 敢情满楼酒客全被吓跑了! 他两个没一个在意,在金大龙淡淡一笑,道:“他一番好意,老人家怎么不去 坐坐?” 独孤朋冷哼说道:“好意?你知道那小子什么用意,他跟你的用意一样,只不 过没你那么高明、那么圆滑而已!” 金大龙微愕说道:“老人家,这话怎么说?” 独孤朋道:“还跟我老人家装,你想借我老人家这块招牌壮你即将开设的镖局 的门面,如今我老人家上了你的钩,难道不对?” 金大龙笑而不语。 独孤朋“哼”地一声,道:“小子心智之高,是我老人家生平首见,也令我老 人家栽得口服心服,自己上了当,我老人家不怪你,只是你小子也小心些,我老人 家总会摸透你的!” 推杯而起,转身下楼而去。 的确是够癫狂的! 金大龙没挽留,也没说话,生似在他意料之中,望着那矮身形下了楼,他淡然 一笑,唤道:“伙计!” 应声而来的不是伙计,却是个穿戴颇称气派考究的瘦削老头儿,他快步而至, 近前一哈腰,道:“爷……” 金大龙道:“算帐!” 那瘦削老头忙道:“爷,后楼艳姑娘水酒粗肴,恭候多时!”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不是说晚上么?” 那瘦削老头儿忙陪笑说道:“艳姑娘急着要见您,反正小号今天已没了生意… …”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那是我惹的祸!……” 瘦削老头儿忙道:“不敢!艳姑娘说全是她引起的,所以她预备水酒,一方面 您压压惊,另一方面也想认识认识您……” 金大龙一笑说道:“最难消受,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瘦削老头儿忙道:“您总不会不赏个脸!” 金大龙道:“那该是我的荣幸,请带路!” 瘦削老头儿大喜,连忙应声转身带了路。 他带着金大龙进入垂着珠帘的那个门儿,穿过一条长廊,最后停在了两扇虚掩 着的门前。 站在门前,隐隐可闻见阵阵醉人异香! “艳姑娘,贵客到了!” 只听那两扇门里传出一个娇媚甜美的话声:“有请!” 这时,瘦削老头儿哈腰摆了手。那里,两扇门儿豁然而开,门开处,香风醉人, 艳光耀眼,当门而立的,是位红衣人儿,她,宫鬓高挽,佩环低垂,美艳之中带着 几分娇媚,惊喜之中含着几分羞涩。 娇靥上,那笑,能蚀人骨,销人魂,流波美目那一转,更能倾城又倾国,称她 为绝代尤物,该毫不为过。 瘦削老头儿识趣地退去。 她,半侧娇躯,浅笑抬皓腕,摆玉手,那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一段,那白晰 修长,柔若无骨的柔荑,直令人望之心跳,她轻轻地那么一声:“您请!” 金大龙迟疑着道:“不敢,这儿是……” 她嫣然媚笑道:“我的卧房!” 金大龙眉锋微皱,道:“姑娘,方便么?” 她含笑说道:“我只是鬻歌为生的风尘歌妓……” 金大龙道:“我把姑娘当成个初见面的朋友!” 她妩媚一笑,道:“谢谢您!您是第一个把我当朋友的人!” 金大龙笑而不语。 她掩口一笑,道:“爷,这儿是我的书房!” 金大龙倏然而笑,举步行了进去。 果然不错,这是间精雅书房,窗明几净,点尘不染,雅致之中,还带着特有的 绮丽,更隐含着一般淡淡异香。 金大龙清晰地辨别出那股淡淡异香,是由那壁间一副垂帘后面传出的,垂帘缝 中,隐约可见一角纱帐。 不用说,那卧房,该在垂帘后的套房中。 书房中央,―张小圆桌上,铺着一块洁净的桌布,桌布上,摆着几味精美小菜, 一只银壶,两副杯筷。 她含笑抬腕让客,坐定,纤纤玉手亲执银壶,满斟了两杯,然后眉目含情,嘴 角泛笑,举杯邀客。 “我先敬您―杯,喝过了这头一杯,咱们再畅谈!” 金大龙忙面前杯,笑道:“不敢,蒙一纸芒笺宠召,荣幸无上,该由我敬姑娘!” 她嫣然一笑,道:“好美、好雅的谈吐!” 碰杯仰干,互觑而笑。 甜笑中,她道:“爷!我叫雪艳芳!” 金大龙淡淡笑道:“姑娘,我这三个字俗得很,金大龙!” 雪艳芳含笑点头,道:“是有点儿,不过,那另三个字想必不俗!” 金大龙愕然说道:“另三个字,何解?” 雪艳芳妩媚笑道:“您怎好意思骗人,这三个字是真姓名?” 金大龙微怔笑道:“姑娘,有必要以假姓名诓人么?” 雪艳芳微笑着说道:“那要看怎么说了,对我,固然无此必要,对别人,那也 许就该另当别论,然否?” 金大龙摇头说道:“姑娘,不然,我原在塞外牧马,此番到长安来,只为讨厌 了塞外胡地风沙的生涯,欲在此定,创一番事业,像我这么个人,没有改换姓名的 必要,再说姓名赐自父母,也不容随便改!” 雪艳芳淡然一笑,道:“您说了这么多,我用不着再问其他了……” 美目一凝,道:“您打算创什么事业?” 金大龙道:“我打算开设一家镖局!” 雪艳芳“哦”地一声,道:“那我没看错,您果然是位武林英豪,只是,您知 道么?长安城里,已经有了两家镖局了!” 金大龙点头说道:“我知道,姑娘,长安城里的酒楼,也不只这一家。” 雪艳芳笑道:“您会说话,开镖局开酒楼,似乎不一样!” 金大龙道:“在生意眼上看,该都是为挣钱!” 雪艳芳美目一转,笑道:“爷,酒楼,东西南北,口味不同!” 金大龙道:“姑娘,镖局,在所保的镖上,该也不同!” 雪艳芳道:“您是怎么个不同法?” 金大龙含笑道:“人家不敢保的,我保,人家不愿保的,我保,如此而已!” 雪艳芳笑道:“果然不同,凭您,这座未来的镖局将会成为长安第一家,往后 这长安酒楼还请您多照顾!” 金大龙笑道:“我这座双龙镖局,也请姑娘广为宣传!” 雪艳芳点头说道:“那是一定的,能效劳之处,我定然竭尽棉薄,只是名取双 龙,您已占了一龙,莫非还有一龙?” 盘大龙点头说道:“那是舍弟!” 雪艳芳“哦”地一声笑道:“原来贤昆仲都来了……” 美目一转,道:“金爷这镖局,是打算独资经营?” 金大龙点头笑道:“是的,莫非姑娘有意投资!” 雪艳芳含笑点头,道:“您知道,鬻歌生涯,全凭色艺,一旦人老珠黄,两鬓 转斑,红颜憔悴,纵有绝艺,只怕也难免门前冷落,所以我不得不为下半辈子着想, 早做打算!” 金大龙道:“姑娘高瞩远见,实在令人佩服,只是,这件事我不敢擅自做主, 得回去跟家父商量商量……” “怎么?”雪艳芳道:“老太爷也来了?” 金大龙含笑点头,道:“是的,姑娘,我这一家三口都来了!” 雪艳芳娇靥上神色乍惊还喜,美目一转,道:“一家三口,这么说,金爷尚未 成家?” 金大龙淡然笑道:“一只白手,地无立锥,我凭什么,在声名未就,事业未成 之前,我不敢轻言,也不愿委曲人家!” 雪艳芳笑道:“金爷丈夫气慨,雄心万丈,志高令人佩服,固然,大丈夫只患 不立志,不患无妻,然,成家而后立业,有一贤内助,对男人家的事业未尝……” 金大龙笑道:“难不成我让人蓬头垢面,衣粗布,食藜蕾,永藏灶下,羞于见 人么?” 雪艳芳格格娇笑说道:“金爷好会说话,既如此,何以开镖局?” 金大龙笑道:“多年来省吃俭用,只为这座镖局耳!” 雪艳芳笑容微敛,道:“金爷,世间女子并非人人贪图富贵荣华!” 金大龙道:“诚然,但至少得有个饱腹,我不敢委曲人!” 雪艳芳美目一瞟,抿嘴而笑,道:“金爷诚然怜惜人!” 金大龙笑了笑,没说话。 雪艳芳美目转动,忽举面前杯,笑道:“金爷,请饮第二杯,然后试试我这不 成气候的手艺!” 一杯尽饮,美肴入口,金大龙立即点头叹道:“姑娘,非我奉承,天厨星,女 易牙也不过如此!” 雪艳芳娇靥微酡,也许是那两杯已然下喉的酒力,笑道:“那是金爷夸奖,尚 不嫌粗陋,他日贵镖局若征灶下婢,雪艳芳愿竭尽所能,侍侯金爷!” 这话只要不是白痴,他就该懂,何况金大龙?他忙道:“姑娘万莫折煞人……” 雪艳芳截口说道:“金爷,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说的是真心话!” 金大龙眉锋暗皱,笑道:“姑娘,你得先认识清楚人,否则会备受虐待……” 雪艳芳笑道:“我这身歌衫披有经年,阅人良多,自信眼力不差,金爷是我生 平所遇第一人,也是……” 金大龙笑道:“姑娘,申少镖头……” 雪艳芳道:“金爷,他还算小孩子!” 金大龙双眉微扬,笑道:“姑娘青春又几何?” 雪艳芳道:“论起来,他称我一声姐姐,并不算委屈!” 金大龙笑道:“姑娘也不怕申少镖头伤心……” 雪艳芳道:“金爷,情之一事,丝毫无法勉强,于一个‘情’字,金爷高人, 所知所领会,该不比雪艳芳少!” 金大龙摇头说道:“姑娘料错了,我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雪艳芳淡淡一笑,道:“我―片真心对金爷,金爷又何忍如此对我?” 金大龙心头微震,道:“姑娘,金大龙不敢……” 雪艳芳微微一笑,笑得幽怨,道:“金爷是以为风尘女子都没有真心话?” 金大龙忙道:“金人龙更不敢,我没把姑娘当长安酒楼歌妓。我把姑娘当做一 个相识的朋友,我刚……” 雪艳芳淡然悲笑,道:“但愿金爷说的是真心话!” 金大龙道:“姑娘,既赐邀约,那该知金大龙不是人间贱丈夫!” 雪艳芳美目陡现异采,娇躯微颤,道:“那么,我谢谢金爷!” 金大龙没说话。 刹时,这小小的书房中,陷入一片静默中,隐隐令人窒息,也令人暗感不安… … 突然,金大龙打破沉寂开了口:“姑娘,我尚未请教……” 雪艳芳嫣然微笑,道:“贱名已然奉告,金爷当是指敬邀之意!”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雪艳芳道:“金爷,我厌倦了这种对人强笑、忍羞念辱的生涯,想脱下歌衫, 还我良家女子清白本来!” 金大龙略一沉吟,毅然说道:“姑踉,我不愿矫情,姑娘的好意,我甚为感激, 然恕我直言,姑娘未免过于轻率……” 雪艳芳半低螓首,摇了摇,道:“金爷。我不愿隐瞒,多少年来,我只在等像 金爷这么个人出现在眼前,如今终于被我等上了!” 金大龙道:“谢谢姑娘……” 雪艳芳摇头说道:“我不要金爷谢,只要金爷明白我是真心,倘不以风尘见薄 ……” 金大龙截口说道:“姑娘,由来侠女出风尘!” 雪艳芳道:“谢谢金爷,侠女一字我当不起,但至少我本性未失,至今也是个 无羞无惭的清白女儿身!” 金火龙没有说话,这叫他如何接口? 雪艳芳还待再说,适时步履响动,及门而止,随即门外响起了一声轻咳,只听 那瘦削老头儿轻轻唤道:“艳姑娘……” 雪艳芳转注门外,道:“是井帐房么,有话请进来说!” 门外一声答应,瘦老头堆着一脸不安的笑意,推门行了进来,近前先向着金大 龙一哈腰,然后转向雪艳芳道:“艳姑娘,有客人来了……” 雪艳芳道:“有客人么?是谁?” 瘦老头忙道:“是城西的朱大爷!” 雪艳芳眉锋一皱,道:“是他!他来干什么?” 瘦老头陪笑说道:“自然是想见见您!” 雪艳芳道:“我不是说过,今天不见客了么?” 瘦老头忙道:“您是交待过,只是,您知道,他是咱们的大主顾,轻慢不得, 所以,所以我上来问问您……” 雪艳芳脸色微沉,道:“我不怕得罪他,你告诉他一声去,我今天人不舒服!” 金大龙忙道:“姑娘,那不太好,主顾得罪不得,尤其是大主顾,好在我闲着 没事,随时可来探望姑娘,姑娘还是见见他吧!” 瘦老头忙向金大龙哈腰陪笑,道:“那谢谢您了,真对不起,您多包……” “涵”字未出,雪艳芳突然说道:“谁说金爷要走,谁说我又要见他?” 瘦老头一怔,忙道:“艳姑娘,您别生气,我……” 雪艳芳黛眉一竖,方待说话。 金大龙及时说道:“姑娘,宁可委屈自己,别难为这位井帐房!” 雪艳芳默然不语,但旋又冷冷说道:“今天算是金爷的面子,他人在哪儿?” “在后院!” 雪艳芳摆手说道:“告诉他一声,我后厅见客,叫他候着!” 瘦老忙答应一声,又向着金大龙千道歉,万道谢,才哈了个腰,匆匆出房转向 后面。 金大龙跟着站起,道:“姑娘,我告辞了!” 雪艳芳神色有点幽怨,也有点悲凄,道:“金爷您看见了,这就是歌妓生涯, 连……” 金大龙截口说道:“姑娘,行行有苦经,有道是‘做天和尚撞天钟……” 雪艳芳道:“金爷何时再来?” 金大龙道:“姑娘,我随时会再来!” 雪艳芳道:“那么,我等着金爷,别让我望眼欲穿,长盼楼头……” 金大龙忙道:“不会的,姑娘,我一有空就来!” 微顿,接道:“我送您出去!” 金大龙忙道:“不用了,姑娘,我自己知道怎么走!” 话虽这么说,雪艳芳她到底还是依依不舍地送到了长廊尽头,望着那颀长洒脱 的背影下了楼,她那香唇边突然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意,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转过身,那瘦老头井帐房就站在眼前,脸上不再是卑下而不安的笑,而是那 诡异、奸诈的神色:“走了?” 雪艳芳点了点头。 井帐房紧跟又是一句:“如何?” 雪艳芳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此人极富心智,也极其机警,很难套出些什么!” 井帐房嘿嘿笑道:“我不信有人能不惑于你的姿色,你的……” 雪艳芳道:“他该是这世上仅有的一个,不同于现下武林任何一人,该称得上 是顶天立地奇男子!” 井帐房嘿嘿一笑,道:“有句话,我本来不想说,可是我如今却不得不说,主 人让我告诉你,别假戏真做,动了……” 雪艳芳冷冷说道:“申少青的一切,不比他差!” 井帐房嘿嘱笑道:“但愿你也像对付申少青一样地对付他,不过,我这只是奉 命转,愿不愿听,那要看你……” 雪艳芳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井帐房一震,忙哈了腰,道:“是的,主母,井立不敢!” 雪艳芳冷冷笑道:“别忘了就好,告诉主人一声去,此人有意在长安开设镖局, 咱们又多了一份,别的我还没摸透!” 井帐房陪笑说道:“这个主人已经知道了,别的您请慢慢摸吧!” 雪艳芳道:“是莫庸说的?” 井帐房道:“是的,主母!” 雪艳芳冷冷一笑,道:“别摸不摸,此人要比卫、申两家难应付!” 井帐房道:“这个我知道,不然主人不会请您亲自出马!” 雪艳芳冷冷一笑,道:“你由来善于奉承,可曾弄清楚那醉鬼的来意?” 井帐房道:“适才派人跟过了,据回报,似乎跟咱位的事无关。” 雪艳芳冷冷说道:“似乎?” 井帐房忙道:“回主母,我是据实上报。” 雪艳芳冷哼说道:“要确定了,独孤酒鬼出了名的难缠,一旦他插了手,那另 几个绝不会坐视,到那时事情就扎手了。” 井帐房忙道:“是,您放心,绝错不了。” 雪艳芳一摆玉手,道:“没有事了,你去吧!” 井帐房点头应声,哈腰而去。 随即,雪艳芳也转回了她那书房之中,只是,莲步轻移间,那娇靥上,有些异 样神色…… 也许因为楼外的夜色太以清冷。 bigcat扫描一兆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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