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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水上劫案(上)   绕着这间屋子,十几丈外有座小茅屋,坐落在一片树林之中,门口站着两个中 年“庄稼汉”。   蒲天义带着李燕豪等进入茅屋,只见茅屋内摆设甚是简陋,只有一张桌、一张 床,尉迟峰侧卧床上,脸色蜡黄,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床前有个小火炉,炉上放着煮药的小罐子等物。   李燕豪抢先一步过去抓住了尉迟峰的腕脉,一把之下,只觉尉迟峰脉搏甚是微 弱,他不由心一沉,脸一变。   李燕豪的神色变化,全落进了艾姑娘眼里,她袅袅上前一步,惊讶问道:“你 通医术?”   李燕豪道:“略涉皮毛……”他是客气。   不知艾姑娘是不懂还是怎地,两排长长的睫毛略一翕动:“略涉不够,眼前这 位伤势不轻,你恐怕保不了他的命,让我来吧。”   李燕豪微一怔,没做声,欠身退后。   艾姑娘的纤纤玉手,轻搭尉迟峰的腕脉,青山般黛眉微一皱旋即娇魇上一片肃 穆,宝相庄严,俨然西天灵鹫山那尊佛。   在场不见得每位都是行家,但却都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谁也看得出,也都懂, 姑娘是手紧脉象,心系病情,是以谁也没敢打扰,连大气儿也没敢喘。   约莫盏茶工夫,姑娘突然收回玉手,轻启檀口,似自语,又像告诉大家:“掌 中要害,内腑移位,幸得老人家修为深厚,凭一口真气保住命脉,而百里奔波,真 气略现涣散,性命危在旦夕,幸亏碰见了我,海珠。”   海珠一旁恭声答应:“婢子在。”   艾姑娘语气平缓,毫下顿滞;如行云、似流水:“豹皮囊取一颗蜡丸,再取金 针备用,另外还要一条脸布,一盆滚烫热水。”   蒲天义忙打手势,脸布、热水,自有南派穷家帮弟子去办,这里俏婢海珠已双 手呈过一颗蜡丸。   艾姑娘水葱般两指捏过蜡丸,秋波流转,眼望李燕豪:“请帮个忙,捏开他的 牙关。”   李燕豪一步跨到,右手拇、食二指捏住尉迟峰两腮,微一用力,牙关立开。   姑娘不敢怠慢,玉手微捏,蜡丸立裂,一颗豆大赤红丸药,放进尉迟峰口中, 旋即轻喝:“放手。”   李燕豪收回手,尉迟峰合上嘴。   艾姑娘又道;“续命金丹。天地奇珍,沾水即化,顷刻顺喉而下,攻内腑、走 经脉,再辅以金针度穴,再重的伤也能霍然而愈。”话落伸玉手向海珠。   海珠递过一个玉盒,通体雪白。毫无一点瑕疵。   艾姑娘掀去盒盖,盒底衬垫红绒,几支金针排列整齐,艾姑娘提起一根,眼望 李燕豪:“抬起老人家的胳膊。”   尉迟峰背生死驼峰,难以仰躺,必得侧卧,李燕豪伸手托起尉迟峰一条左臂。   艾姑娘隔衣认穴、金针一捻一转,刺入尉迟峰胁下,一连两根,尉迟峰竟突然 张目出声:“闷死我了。”   一眼瞥见李燕豪挺立面前。一怔一喜,便要再开口。   艾姑娘急急截话:“老人家慢开口,天大的事等会儿再说。”   尉迟峰此刻人已清醒。知在疗伤保命紧要关头,遂把到了嘴边话语又咽了下去。   一名“穷家帮”弟子捧一盆热水至,水面浮着一块雪白脸布。   这时,尉迟峰身躯忽然颤抖.脸色转红,口发呻吟,浑身汗出,衣衫尽湿。   艾姑娘立即拔起两根金针,转脸向外,道:“哪位代劳,请为老人家擦拭上身, 越用力越好,必待肤色通红始可。”   “穷家帮”有足够人手.两名弟子抢步上前,解开尉迟峰衣衫。拧起滚烫脸布, 用力猛擦。 mpanel(1);   片刻工夫之后,尉迟峰着衣下床,拜倒尘埃。   艾姑娘回身答礼,含笑发话:“怎敢当老人家这般大礼,学医本是济世救人的, 是不?”     话是不错,但如此高明医术,已不啻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看傻了在场的英雄豪 杰。   李燕豪心悬傅姑娘安危,急不可待:“驼老,傅姑娘――”   一句傅姑娘,引出了尉迟峰一番惊人心、动人魄,复又会令人切齿咬牙、目眦 欲裂的话来:“天可怜驼子命大,碰见了救星,也碰见了您,要不然老驼子拼命冲 出重围,支撑奔波百里,这一趟白跑事小,老驼子也死不足惜,而忠义遗孤傅姑娘 ――”   两行老泪洒落,尉迟峰须发微张,目光如炬,怒火外射:“少侠,黄河帮那股 小贼与满虏有勾结,竟是衣冠禽兽、满虏鹰犬,傅姑娘申婆子身陷贼窟,金姑娘无 垢虽深明大义,不惜舍身翼护,但孤掌难鸣,也为小贼拘禁,幸得老驼子这两条腿 还算快速……”尉迟峰那里叙述。   艾姑娘脸色连连变化。    李燕豪没等话完,脸色便已铁青,眉宇也森冷懔人,杀机异呈。   冷超尖声叫道:“黄河金家船帮什么时候卖身投靠,竟连祖宗都忘了?”   蒲天义冰冷道:“金老头儿断断不是这种人,必然是他那不肖孽子……”   冷超道:“帮主别忘了,金老头儿还在人世,要没有他撑腰,小畜生怎敢如此 胆大妄为。”   艾姑娘道:“驼老人家带着重伤至此,只为寻觅李少侠,相信金家船帮投靠满 人,傅姑娘等身陷贼手,自属不假,救人要紧,别的再谈不迟。”   李燕豪吸一口气道:“等于是我亲手把傅姑娘送进了虎口,倘若有个三长两短, 叫我……驼老,金无痕小贼现在何处?”   尉迟峰道:“数日前在运河南头,此刻――”   艾姑娘突地目现奇光:“金家船帮已投靠满人,哈三行踪隐密,至今不知所在, 咱们推测他可能走水路,如今――”   冷超猛击一掌;“对,哈三必然搭上金家船帮的船了。”   艾姑娘道:“我正是这么想!”    蒲天义道:“少侠――”   李燕豪高挑双眉,目射奇光,道:“蒲帮主,贵帮弟兄是否能即刻拔营?”   蒲天义点头道:“少侠难道不知江湖上人,尤其是‘穷家帮’,孑然一身;别 无长物,说走拔腿就能走。” 李燕豪转望艾姑娘:“驼老能否长途急赶?”艾姑 娘道:“驼老人家身子还差了些,怕什么,我有马车。”   “好极!”李燕豪道:“事不宜迟,迟恐有变,倘若是傅姑娘辗转落进哈三之 手,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李燕豪罪孽深重,百死难赎,叫我怎么对得起忠 义傅先生,咱们即时出发,赶往运河。”    一声“走”,李燕豪等,还有南派“穷家帮”众英豪,全部出了屋。   蒲天义派出前哨打探消息,李燕豪让出车辕给尉迟峰,众龙虎英豪即时登程, 赶赴运河。     李燕豪与蒲天义穷家帮英豪步行前走,艾姑娘的马车疾驶在后,刚离开村子, 艾姑娘便道:“驼老,外头风大,请车里坐吧!”   尉迟峰还待不肯,姬凝翠探出身坚邀:“都一把年纪了,还讲什么避讳。”   却之不恭,尉迟峰只好转身钻进车里,他刚坐定,艾姑娘又道:“驼老伤刚好, 体力尚未恢复,请打个盹儿睡会儿吧,等到了北运河我再叫醒驼老。”    她没容尉迟峰说话,便一指点上了尉迟峰的“黑甜穴”。   尉迟峰一下子就睡着了,睡得很熟,叫都叫不醒,姬凝翠等怔了一怔,齐望艾 姑娘。 艾姑娘道:“我故意支开李燕豪,让他走路,这样咱们好说话。”   姬凝翠道:“格格高明,多少话憋在老奴肚子里,再不说出来就――”   艾姑娘妙目流盼,瞟了姬凝翠一眼:“嬷嬷有什么话,说吧!”   “大内盛传‘虎符剑令’再现,皇上的秘密卫队高手尽出,到处查访缉拿,想 不到竟撞进了您的手掌心里来。”    “嬷嬷说错了,不是手掌心,是眼前。”    姬凝翠微一怔:“格格的意思是――”    “毕竟以我这种身份出现方便,可以轻易地侦知很多事,执掌‘虎符剑令’的 是李燕豪,这不过是其中的一件,是不是?”   “是的。”    “我要是即时缉捕李燕豪,暴露了身份,还能做别的事么?”   “格格明鉴,只要能掌握这个李燕豪,其他的自然也不难落进咱们的掌握。”     “嬷嬷错了。”   “哈三人极聪明,倘若是这样,他早掌握李燕豪了,是不是?”   “这个――”    “嬷嬷可知道哈三为什么不动李燕豪本人么?”    “哈三掌握不住李燕豪。”   “对了,李燕豪不是那么好碰的。”   “格格跟哈三不同,格格‘北天山’习艺十八年――”    “嬷嬷,我对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北天山’习艺一十八年,论大,我的胸 蕴可以安邦定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等闲小事;论小,我的绝学可以称尊宇内, 纵横江湖,睥睨武林,轻而易举,可惜只可惜,这种骄傲的想法是在我没碰见李燕 豪之前――”   “格格太高估他了。”   “一点也不,对他,我了解得也很透澈,我跟他同属跟随异人习武,但习武与 习艺就有那么大不同,论天赋,我跟他在伯仲间,应是并称一时瑜亮,但我的师父 对我的要求,就远不如他的师父对他的要求严格――”    “何以见得?”    “显而易见,我贵为皇族,自小难免娇生惯养,吃不下多大苦,碍于我的身份, 师父也不便督促过严,他就不同了,‘虎符剑令’身负血海深仇多少年,他的衣钵 传人不只是继承他的绝学而已,还要继承他领导匡复大业,他选继承人,自然是严 得近乎苛,一旦收徒,即便是块凡铁,也要在烈火炉中把他锤炼成一块精钢,何况 李燕豪他并不是一块凡铁,这么一来,习武与习艺就不同了,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 逊他一筹的原因所在。”   “老奴斗胆,不敢相信――”    “嬷嬷,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说他高我一筹,凭的不是这些,我试过他,确 确实实,我逊他一筹。”   “格格忘了,您身边还有老奴跟老单。”   “说句话嬷嬷别不爱听,你跟单老虽然跟‘虎符剑令’都是同一辈的人物,你 们俩一正一邪,当年也都震慑武林,但是如今,只怕你们俩在这位‘虎符剑令’传 人的手下,难以安安稳稳的走完十招。”姬凝翠脸色一变,没说话。   “嬷嬷别不服,你尽可以找机会试试。”   “老奴不敢,然则格格的打算是……”   “哈三的智取,我比哈三兜的圈子还要大,放得线还要长。”   “老奴敢问其详。”    “如今完全跟李燕豪他站在一条阵线上,助他夺回‘虎符剑令’。”   姬凝翠吃一惊:“格格,若是让哈三知道您的身分――”   “他不会知道的。”   “若是大内知道了――”   “天塌下来自有我顶着。”   “那么‘青龙社’――”   “‘青龙社’也是个叛逆集团,唯一的不同是它隐藏在咱们内部,只要我常跟 李燕豪走,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搭这条线的。”    “那么将来李燕豪――”   艾姑娘唇边掠过一丝奇异的笑意,是那么甜美、那么动人:“将来有那么一天, 我会用一张看不见的网网住他,捆得他死死的,到那时候,他本人,那块‘虎符剑 令’,还有藏在每一个角落、数不清的叛逆,就都是大清朝廷的人了。”   姬凝翠点头道:“格格高明,老奴难及万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要是反过来被他网住了,那也是大清朝廷无可弥补的 莫大损失。”   姬凝翠陡然一惊。   艾姑娘嫣然而笑:“说着玩儿的,谁也网不住我的……艾姑娘,谁又会知道我 是个‘爱新觉罗姑娘’?”    忽听车外单超两声轻咳传了进来。    艾姑娘道:“有人过来了。”   随听一阵疾速的衣袂飘风声从车旁掠过,海珠掀开车篷一角后望,只见一名穷 家帮的弟兄绝尘而去。   海珠道:“这是干什么?”   艾姑娘道:“不管他,单老,什么时候了?”   单超在车辕应声道:“日头快偏西了。”   艾姑娘道:“快到了。”   约摸顿饭工夫之后。马车突然缓下,最后停住。   艾姑娘拍醒了尉迟峰,笑问:“驼老?睡得好么?”   尉迟峰赧然笑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只是太失礼了。”   姬凝翠道:“别客气了,谁叫你是个受伤的了。”    尉迟峰微一凝神,道:“到了?”   艾姑娘道:“大半是,咱们下车看看吧。”   艾姑娘在海珠、紫琼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下车一看,马车就停在运河上,船只 来往相当繁忙。   李燕豪、蒲天义等走了过来。   李燕豪道:“蒲帮主已派出弟兄打探去了。”   艾姑娘道:“远近看不见有停泊的船。”   蒲天义道:“是的,此地离码头远了些,也不是泊船的地方,只要能打听出金 家船帮的船只是顺流而下,抑或是溯水而上就行了。”   艾姑娘道:“适才我见几位弟兄往后去了。”蒲天义道:“我派他回去联络些 事去了,”   李燕豪望尉迟峰:“驼老,当初金家船帮停船的地方是在――”   尉迟峰道:“还远。”   艾姑娘道:“那么咱们在这儿打算――”   蒲天义道:“很有可能他们的船只会来接哈三。”   艾姑娘点头道:“嗯,对。”   只见一名穷家帮弟子飞掠而来。   魏君仁道:“打探消息的回来了。”   一句话工夫,那穷家帮弟子已来到,向李燕豪一躬身道,“禀少侠,里许以外, 昨天一早有批客商登上一艘双桅大船。”   “客商?”冷超问。   那名穷家帮弟子道:“是的,大约有十几个人。”    蒲天义道:“船上有旗号么,谁家的船?”   那名穷家帮弟子道:“弟子打听过了,没旗号,不知道是谁家的船。”   冷超道:“这就不对了,除非是跑单帮的,要不然船上没有旗号也该有烙印。”   魏君仁道:“保定咱们找对了路了,就是金家船帮的船来接应哈三的。”   艾姑娘道:“他们是昨天一早上的船,顺水而下,再加上一帆风满,差不多走 出多远去了?”    冷超道:“那要看他们夜里有没有停泊,就算夜里停泊,如今恐怕也在百里之 外了。”   艾姑娘眉锋微皱,道:“那得很赶一阵了。”   李燕豪道:“说不得只有赶了。”   既是要赶得快,蒲天义立即派出前哨,然后步行的步行,坐车的坐车,向着运 河下游赶去。   由黄昏赶到了天黑,一夜工夫人不歇腿,马不停蹄,四更天左右,前哨来报, 前头河湾处停靠着一艘双桅大船。   人车立即停下,蒲天义问情形,前哨说船上没一点灯火,没一点动静,问旗号 烙印,前哨说夜黑,看不见,又不敢贸然靠近。   李燕豪、艾姑娘想了想,立即吩咐马车不动,留单超看守,其余的人步行挨近 河湾,探个究竟。   一行人衔枚疾走,盏茶工夫,河湾已到,挨河湾长着一大片垂柳,一艘双桅大 船就停泊在垂柳丛中,加上浓浓的夜色,要不是有心人,还真难发现它。    一行人轻快地掩进了柳林,在离河岸五六丈处停下,垂柳丛固然可以掩蔽船只, 此刻却也能掩蔽李燕豪等。   从丝丝垂柳缝隙中望过去,大船静泊、无灯、寂静,但闻流水拍岸,冲击船边 之声,别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当然更看不见旗号与烙印。   魏君仁道:“船只夜泊,为防别的船只夜行撞上,不该不挂一盏灯火。”   冷超道:“宁明、祁奇,跟我来。”   他带着宁明、祁奇隐入柳丛。显然,是他要往近处探探去。   李燕豪、艾姑娘、蒲天义等静静耐心等候,不多时,大船停泊方向传来了一阵 弹指之声。   蒲天义道:“冷贤弟叫咱们过去了。”   艾姑娘道:“走。”立即与李燕豪、蒲天义等疾行过去。   穿过丝丝垂柳,来到岸旁,只见船头已搭下跳板,冷超带着宁明、祁奇高立在 船头甲板之上。众人看得一怔。   只听冷超道:“少侠,姑娘,是艘空船,没一个人。”   众人听得又复一怔,蒲天义立即吩咐魏君仁带着一部分人留在岸边警戒,然后 偕同李燕豪、艾姑娘等登上船头。   蒲天义道:“怎么会是艘空船,人上哪儿去了?”   冷超道:“不知道。”   艾姑娘道:“冷老,里头什么都没有么?”   冷超答道:“衣物、吃喝应用的东西样样俱全,就是没有人;姑娘跟少侠要不 要进去看看?”   艾姑娘道:“当然要看看,此地不该有这么一艘空船。”冷超转脸道:“进舱 找灯点上。”    祁奇、宁明应声进入舱中,转眼工夫,舱中亮起灯火,李燕豪、艾姑娘等相继 进人船舱。舱中只有宁明,却不见了祁奇。    船是双桅大船,船舱自然相当宽绰,中等的摆设,几上还有茶具,别的看不出 什么,只是地上湿湿的,似乎用水洗过。    李燕豪过去伸手拿起茶壶晃了晃,里头有茶水,只是凉的,他道:“这壶茶至 少沏了好几个时辰了。”    尉迟峰道:“只不知客商搭的是不是这艘船?”    蒲天义道:“看出是谁家的船了么?”    冷超道:“看见烙印了,三个字‘万顺营’。”    蒲天义道:“‘万顺营’难不成是‘天津卫’首屈一指的大粮栈,‘万顺营’ 的船。”     冷超道:“可能,‘天津卫’的‘万顺营’水上拥有十艘大船,陆上拥有六家 规模庞大的‘骡马行’,这艘船可能是十艘中的一艘。”    蒲天义道;“底舱有粮食么?”    冷超道:“还没来得及下去看呢,不过看吃水的深浅,不像是载有粮食。”    蒲天义想了一下道:“嗯,船头向东,只怕是北上卸了粮食要回去了,只是人 呢?”    尉迟峰道:“既是卸过粮了,船上就该有不少的银两,会不会是遭劫了?”    冷超道;“不像,船上没打斗的痕迹,再说这一带地近虏京,漕运水师经常来 往河上,绝少听见有劫船的事。”    艾姑娘道:“也可能会发生这么一回,要是有谁能上船就制住全场的人,自然 不会留下什么打斗痕迹。”    蒲天义道:“不容易,‘天津卫’‘万顺营’是个大粮钱,水陆都有人押运, 押运的人是‘万顺营’专门养的,个个都不是庸手,而且人数又多,只怕很难一上 船就能制住他们。”     只见祁奇从舱后走了进来,他一欠身道:“禀帮主,底舱也没见人,只是有不 少腥臭的黄水,闻着其恶心,另外还有一把匕首泡在黄水里,弟子没捞上来。”    蒲天义道:“呢,黄水、匕首。”    目光转向艾姑娘跟李燕豪,艾姑娘望李燕豪道:“下去看看吧。”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微一点头。    冷超道:“祁奇举灯带路。”    祁奇恭应一声,掌起几上灯火先行而去。    众人到了舱后,祁奇掀起一块船板,有木梯下通,他掌着灯先行下木梯。    众人逐一随后走下,只见舱底广大,空无一物,地上还洒落不少麦子,另外就 是一滩滩的黄水,腥味扑鼻,一把雪亮的匕首就泡在黄水中。    艾姑娘望着那柄匕首道:“这算不算是打斗的遗迹呢?”    冷超道:“只是怎么没血迹,人又到哪儿去了,活着的跑了,死的扔河里去了, 谁也不会干这种傻事,等尸首往上浮,事就发了。”    艾姑娘轩动了一下黛眉,美目中闪漾起一种奇光,道:“上面舱里,用水冲洗 过,怎见得不是冲洗血迹、尸首不能扔到河里去,可以弄到底舱来毁掉。”    众人听得脸色一变。    蒲天义道:“姑娘是说……”    艾姑娘道:“诸位都是老江湖了,难道没听说有一种极为歹毒的化骨药物?”     众人又复一惊,冷超道:“对啊,化骨散。”    艾姑娘道;“名为化骨散,其实毛发、指甲无一不化,尸首凡是被洒上了化骨 散,顶多两个时辰,就会化为这种带着腥味、中人欲呕的黄水。”    冷超两眼精芒闪动,道:“这么说,是劫财杀人,而又毁尸灭迹了?” 蒲天 义白眉耸动,道:“劫财不伤人,伤人不劫财,劫财后又伤人,已违江湖规矩,复 又以这种歹毒药物毁人尸体,那行凶之人该杀。”    最后一个“杀”字,蒲天义说得咬牙切齿,杀机洋溢眉宇,望之懔人,显然这 位嫉恶如仇,领袖“穷家帮”的人物,已是动了真火。   尉迟峰道:“一般以这种化骨散药物毁人尸首,都会留下衣衫。”   艾姑娘道:“恐怕这些人的衣衫早已被扔入河中,随水漂流他去,在这底舱的, 只是一具具裸尸。”李燕豪道:“咱们还算来早了一步,倘若再迟来个把时辰,等 这些黄水干了,只怕这底舱之中只留这么一把匕首,别无丝毫痕迹可寻了。”   冷超道:“可怜江湖路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江湖生涯,路死路埋,沟死沟 葬,虽说悲惨,倒还有个尸首可寻,如今这些人却连什么也没有了,这么就无声无 息的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姬凝翠道:“只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些人都是谁?”   艾姑娘道:“多少人,他们都是谁,到这时候已经都无关紧要了。”   尉迟峰道:“这种狠毒手法令人发指,不知这是哪一路的匪类干的?” 艾姑 娘道;“驼老,普天之下,使用这种化骨药物的可不多啊。”   尉迟峰道:“艾姑娘可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么?”    艾姑娘道:“江湖上的人与事,我略有隔阂,不太熟悉,只是我久居京师,却 知道……”   只听一声沉喝从岸上传了过来。   众人闻声―怔,冷超道:“帮主,岸上有动静了。”   蒲天义道:“魏堂主应付得了,咱们上去等禀报吧。”   于是,一行人离开底舱.到了顶舱之中,刚进入顶舱,一名穷家弟子闯进来躬 身禀报;“启禀帮主,河中一人身负重伤,已被魏堂救起。”   蒲天义道:“带进来。”   那名穷家帮弟子应命出舱,转眼间与另一名弟子架着一名衣衫尽湿、脸色苍白、 奄奄一息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中年汉子左胸上有一处刀伤,深可见骨,许是经时已久,伤口已然泛白,但此 刻仍在往外涌血。   艾姑娘立即轻喝:“嬷嬷,闭他穴道止血。”   姬凝翠一指点子过去,闭穴止血。   艾姑娘随后说道:“快把他放躺下。”   两名穷家帮弟子立即把那汉子平放躺下。   艾姑娘道:“海珠、紫琼,给他颗药服下。”   海珠忙从药囊中取出药瓶,倒出一颗丸药,在紫琼的帮忙下,给那汉子服了下 去。   艾姑娘俯身为那汉子把了一下脉,然后站起道:“他失血过多,这颗药只能让 他多活片刻,恐怕保不住他的性命了。”   冷超道:“可能他是这艘船上的,艾姑娘,能问他话么?”   艾姑娘道:“按说是不行,不过他已经活不成了,不问也是白不问,请扶他坐 起。”   两名穷家帮弟子扶起了那汉子。   艾姑娘道。“单老助他一臂之力。”    单超立即盘膝坐在那汉子身后,伸右掌按住那汉子后心,闭上了两眼。    单超闭上了两眼,那汉子却忽然睁开了两眼,失神的两眼满是惊恐之色,略一 张望,要动。   两名穷家帮弟子紧按住了那汉子。    艾姑娘则道:“不要怕,我们是过路的,现在我问你话,你要老老实实的说, 要不然你的同伴就会冤沉海底,水无洗雪之日,你是这条船上的么?”    那汉子瞪大了失神的两眼,点了点头。   蒲天义道:“你是‘天津卫’‘万顺营’的人么?”   那汉子又点了点头。   蒲天义道:“老朽是穷家帮帮主蒲天义,有什么话你尽可放心的说。”   那汉子入耳一句“穷家帮”帮主蒲天义,猛一阵激动,两眼闪漾着光芒,嘴张 了几张,才道:“我,我姓万,是万顺营的少东……”   众人神情一震。   蒲天义急上前一步:“你是万逢春的的儿子?”   万少东点了点头。   蒲天义道:“船上出了什么事了?”   万少东道:“昨天晚上有一艘双桅大船靠到我们船旁,过来几   个人说是金家船帮的,里头有一个掌着‘虎符剑令’……”李燕豪神情猛震, 要说话,艾姑娘急拿眼色止住。   万少东说了下去:“那个人要我们把船上的粮食搬到金家船上去,说是为匡复 起义储粮,‘万’家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当然该为匡复尽心力,谁知道等我们 把粮搬过去后,他们竟亮出兵刃,一阵砍杀,只有我跑得快,带着伤跳进了河里……” 话说到这儿,万少东又一阵激动,接着是一阵剧喘。   而李燕豪则钢牙暗咬,是以谁也没敢插嘴。 只听万少东带着喘又道:“我知 道我不行了,老天爷有眼,让我在临死之前碰见诸位,万请诸位给我带个话到家里, 不可再轻信‘虎符剑令’,井请家父知会同道――”身子猛一阵抖,头一歪,气绝 了。   单超松手站起,两个穷家帮弟子轻轻放下了万少东。   李燕豪一张脸煞白。   艾姑娘缓缓道:“这是‘虎符剑令’丢失后的头一桩不幸……”   冷超猛一跺脚,“咔嚓”一声船板断了一块:“好个该杀的哈三匹夫……”   蒲天早神情凝重,道:“少侠,咱们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哈三他们往下游 去了,一旦舍船登陆,受害的范围更大,咱们不能再耽误了……”   冷超道:“少侠,咱们这就追下去――”   李燕豪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缓缓说道:“咱们这就追,只是这位 万少东的尸体――”    蒲天义道:“这个少侠就不要操心了,我派人给送回‘天津卫’去。”   冷超道:“帮主,找两个会说话的去,还要费口舌解释一番――”   李燕豪道:“不,不必解释,照万少东的话带到。”   冷超一怔:“少侠――”   李燕豪道:“这是唯一让我忠义豪雄提防的办法。”   蒲天义一点头道:“对,就这么办,我安排弟子护送万少东的尸体,咱们走吧。”     李燕豪大步出舱。   一行人下了船,坐车的坐车,走路的走路,又顺河岸追了下去。   尉迟峰已经没有大碍,自不便再乘车,眼前有这么多人在,李燕豪也不便再回 马车去。   于是,马车上就剩下艾姑娘一家人了。   姬凝翠道:“格格――”   “嬷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得不让他照万少东所 说的话把话带到‘天津卫’去。”   姬凝翠道:“可是这么一来,那‘虎符剑令’不就失去效用了么?”   艾姑娘笑道,“未必见得,要是‘虎符剑令’因为某一个人的话就失去了它的 效用,它岂非一点价值也没有。”   “可是您有没有想到,已经有人在‘虎符剑令’之下丧失性命了啊。”   “我知道,嬷嬷你要了解,真正信服‘虎符剑令’的人,他们是认令不认人的, 只要谁掌握着‘虎符剑令’,他就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说的话就是令谕,他们会 赴汤蹈火,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别人说什么也没有用,可是若是‘虎符剑令’ 不够信服的人,他们会为‘虎符剑令’做事,但却不见得会为它舍命,所以,李燕 豪有没有做   那些交待,并无关紧要,我实在没有必要阻拦。再说,在那种情形下,我也想 不出理由阻拦。”   姬凝翠点头道:“多谢格格教诲,老奴明白了。”   艾姑娘神色微微一黯,道:“我心里很矛盾,当然,哈三这么做,是为朝廷消 除叛逆势力,对朝廷有百利而无一害,我不能派他的不是,也不能阻拦他,但是我 又不忍让这么多人死在哈三手里,毕竟各为其主,各有各的立场,那些人也没有错 啊!”   姬凝翠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艾姑娘道;“嬷嬷,对我,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姬凝翠道:“老奴只是觉得,格格能这么想,实在令人敬佩,老奴跟老单,也 就是为了解格格是怎么样个人,所以才不惜舍弃自己的立场,甘愿落个骂名千古跟 随格格的!”   艾姑娘探深地看了姬凝翠一眼,柔声道:“同一族类,血浓于水,嬷嬷的心情 我是能够体会的,你们两位都请放心,我不会采取激烈的手段的,我一向也反对采 取激烈的手段,我刚才说过,各为其主,人家也有人家的立场,国仇、家恨,他们 想匡复,想把满人逐出关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并没有错,在这种情形下,只宜 安抚,不宜压迫,更不宜施暴,否则不但收不到效果,反而徒然加深这种仇恨。”   姬凝翠激动地道:“老奴感激,也深为自己跟老单庆幸。”   艾姑娘伸柔荑握了握姬凝翠的手,没再说什么。   李燕豪跟蒲天义、冷超、魏君仁、尉迟峰等走在最前头,大家心情沉重,谁也 没说一句话,一路疾走,初更时分,前哨有了回报;前面河湾里停着一艘单桅船只, 是金家船帮的船,大家精神一振,加快速度赶了过去。    到了河湾,隐身在河岸外的树林中看,果然有―艘单桅帆船静静地停泊在河湾 里,桅顶高挂一盏灯,上头写的是个“金”字。   单超不愧老扛湖,一见前面动静,就知有所发现,当即缓下马车速度,把声响 尽可能减低,这当儿也驰进了树林,艾姑娘等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艾姑娘问;“金家船帮的船?”   蒲天义道:“是的,姑娘请看桅顶的那盏灯。”   艾姑娘的目光由桅顶下移,落在了船头甲板上,只见甲板上有两个提着单刀的 黄衣壮汉,在来回地走动着,船只甲板上也有两名,船舱里透着灯光,但不见动静。   蒲天义道,“看这情形,要想不被他们发觉登上船去,似乎不大可能。”   冷超道:“何必怕他们发觉,干脆来个迅雷不及掩耳,一拥抢上船去。”   蒲天义道:“倘若他们在船上劫持着那位傅姑娘,在救下傅姑娘之前,绝不能 让他们发觉。”   李燕豪道:“这不是那位金少主金无痕的座船,只怕傅姑娘跟申老人家不在这 条船上。”尉迟峰道:“金无痕的座船比这条船豪华,也比这条船大得多,傅姑娘 跟申大娘绝不会在这条船上。”   艾姑娘道:“恐怕也不是劫万家粮船的那条船。”   冷超道:“何以见得?”   “劫万家粮船把万家运的粮食劫了去,看这条船的吃水,不像载重的样子。”   蒲天义道,“嗯,的确不像。”   李燕豪道:“您这么说,哈三他们也不一定在这条船上?”   艾姑娘道,“恐怕让您说着了,要是哈三在这条船上,他绝不可能让金家船帮 的人担任警戒。”   冷超道:“为什么?”   艾姑娘道:“哈三此人一向谨慎,除了跟随在他身边的,或是他一手训练出来 的秘密卫队成员,他是不会相信别人的。”   艾姑娘对哈三了解得很透澈,可是这时候谁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只听冷超道:“至少这些人会知道,金无痕的座船停在哪儿,哈三那帮鹰犬现 在何处。”   艾姑娘道,“这倒很可能!”   冷超道:“那么这条船仍有对付的价值。”   艾姑娘道:“当然。”   冷超转望李燕豪,“少侠,咱们怎么上去?”   李燕豪沉吟道:“还是尽可能不让他们发现的好,免得他们发出信号,惊动了 金无痕、哈三等。”    蒲天义道:“君仁,挑几个会水的弟兄,由水里挨近,从那边登上船去,先制 住头尾那四个。”   冷超道:“叫弟兄们带暗器,必要时可以暗器放倒他们,只要不让他们发出信 号就行。”   魏君仁应声而去。   李燕豪道:“请蒲帮主、冷总护法带几名弟兄稍时随我扑过去接应,艾姑娘诸 位请稍待再上船。”   他这里安排妥当,魏君仁已转了回来,道:“我挑了四名弟兄自下游下水挨了 过去。”   李燕豪道;“好,咱们也可以准备行动了,请注意船上动静。”   众人当即屏息凝神,望着几十丈外河岸边,船头船尾那四名黄衣汉子。   没多大工夫,忽听一声水响,四条黑影从船的那一边疾掠登船。   李燕豪一见黑影登船,便陡然一声轻喝:“是时候了,走。”   一声“走”,他抢先一缕轻烟般扑向那条船,蒲天义、冷超带着几名“南派穷 家帮”弟子紧随出林。   就在这时候,从水中登船的四名穷家帮弟子已分别制住了船头、船尾的四名金 家船帮带刀汉子。   水中登船不比经由陆上,要是没有绝好的水性,一定会带出声响,四名穷家帮 弟子虽已制住了四名金家船帮的人,但行动却也惊动了船上另外的人。   只见舱中灯影一闪,两名黄衣汉子扑了出来,一见船头情形,探手入怀,就待 有所行动。   李燕豪天马行空般扑到,如神龙怒卷,两名黄衣汉子立即倒在了甲板上,手中 一枚旗花火箭掉在甲板上,滚出了老远。   蒲天义、冷超等跟着射落甲板,李燕豪抬手一指船舱,冷超会意,带着两名弟 子扑了进去,同时,蒲天义也派出两名精干弟子掠向舱后,守住了底舱出入口。   一转眼工夫,冷超从舱中出来,道;“少侠,船上恐怕只这几个人了。”   蒲天义道:“不会,这几个不够操作这条船的。”   伸手抓过一名黄衣汉子,拍开了穴道,那黄衣汉子脸色陡变,还待挣扎,蒲天 义五指微一用力,那黄衣汉子巳矮了半截,急道,“你们是――”   穷家帮的人都改变装束,如今都是庄稼人打扮,是以黄衣汉子没看出来。   蒲天义道:“穷家帮的。”   黄衣汉子忙道:“这是金家船帮的船。”   “知道,要不是金家船帮的船,我们还不惹呢。”   黄衣汉子一怔,瞪大了眼。   蒲天义冷笑道:“弄清楚了,我们是南派‘穷家帮’的,跟那帮弃宗忘祖、卖 身投靠的东西不一样。”   黄衣汉子脸色变了。   蒲天义接道:“你最好有一句说一句,船上只你们这几个人么?”   黄衣汉子道:“不错。”   “少来这一套,只你们这几个没法操作这条船,人呢?”   “我说是这么几个人,你要是不信――”   蒲天义五指猛一用力,那汉子“啊哟”一声又矮了半截。   此刻,艾姑娘等已登上了船,道:“蒲帮主,何不派几个弟兄到底舱看看去?”   蒲天义一挥手,冷超带着人走了。   李燕豪望着那名黄衣汉子道:“我重复一下蒲帮主的话,你最好有一句说一句, 金无痕的座船,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这你就不够老实了,刚才你两个同伴不是打算以信号示警告急的么,你们是 向谁告急啊?”   “这个――”   艾姑娘含笑道:“你最好说实话吧,免得自找苦吃。”   只听甲板下传来砰然几声大响,震得船身都为之晃动不已。   黄衣汉子脸色变了一变。   艾姑娘道:“别存什么指望了,说吧。”   黄衣汉子没说话。   冷超一阵风般过来了,脸色铁青,道:“底下有五六个东西,把个掳来的姑娘 糟蹋死了,我把那几个东西全毁了。”   蒲天义脸色大变,猛一抓,黄衣汉子杀猪般一声大叫。   李燕豪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步跨过去揪起黄衣汉子头发,历声道:“那姑娘你 们哪儿弄来的,说!”   黄衣汉于到底不够硬,忍着疼道:“前头,就在前头,是个在河边洗衣裳的― ―”   李燕豪心里一松,但也恨到了极点,松了黄衣汉子头发,道:“万恶淫为首, 难道你们就没有妻子姐妹,该死。”   抖手就是一巴掌,黄衣汉子半张脸立即肿起老高,鲜血顺嘴角流了出来。   冷超道:“他不说,宰了换一个。”   黄衣汉子到底怕死,忙道:“我说,我说。”   蒲天义道:“那就说,金无痕的座船现在在哪儿?”   “我们少主的座船现在在哪儿,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我们另一条大船现在在 下游一里外。”   蒲天义“嗯”了一声。   黄衣汉子急急说道:“真的,真的,刚才要放信号就是通知那条船。”   李燕豪道:“我问你,京里出来一帮人,由个姓哈的带头,你看见过么?”   “我没有看见过,不过我听说少主在‘通州’附近接了几个朋友上了船。”   冷超道:“少侠,那就不会错了。”   李燕豪点一点头,继续问道:“上游有条‘天津卫’大粮栈运粮的船,是你们 船帮的哪条船劫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金家船帮的老帮主,现在什么地方?”   蒲天义道:“艾姑娘,这不用问他,谁都知道,金家船帮的总舵在山东境内的 ‘东平湖’里!”   艾姑娘“呃”地一声,点了点头。   蒲天义道:“少侠是不是还要问什么?”   李燕豪道:“不问什么了,不过,请帮主留下六套衣裳来。”   蒲天义道:“老叫化子省得。”    黄衣汉子已知不妙,心胆欲裂之余,张嘴要叫。   蒲天义一指闭了他的穴道,一摆手道:“拖到船尾办吧!”   冷超立即指挥几名弟子,把几名黄衣汉子拖向舱后。   李燕豪道:“大家帮个忙,看看是不是能把艾姑娘的马车赶上船来。”   蒲天义道:“容易,只是少侠打算――”   李燕豪道:“我要利用这条船走水路,赚他们一赚,对了,贵帮弟兄有懂操作 船只的么?”   蒲天义面有难色道:“这个――”   冷超道:“不要紧,可以挑出几个来,有几个在水上长大的。”   蒲天义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冷超道:“这个属下知道,帮主放心就是。”   艾姑娘道:“这倒不失为个办法,省得大家在陆上奔波了。”   冷超道:“先把马车赶上船来再说吧。”   人多好办事,冷超一声令下,两块跳板搭了下去,然后拉的拉推的推,没多大 工夫就连车带马匹弄上了船,然后又把牲口卸下来拴在了车上。   艾姑娘道:“哪儿来那么大的布啊?”   尉迟峰道;“不要紧,船上可能有备帆,找出来用一用。”   冷超道:“对,找找看。”   派人去找,没一会儿工夫就从底舱里找来了一块备帆,抖开来盖上了马车。   李燕豪对蒲天义道:“帮主找六名弟兄把那套黄衣裳穿起来吧。”   蒲天义当即挑选了六名弟子,穿上了那套黄衣裳,也提起了单刀。   看看打扮停当,李燕豪偕同多余的人进了船舱,甲板上只留下六个人,一声令 下,船启碇顺流而下。   舱里站的站,坐的坐,都尽量避开灯光,以免把人影映在窗户上。   李燕豪道:“那些人怎么处置了?”   冷超道:“怕隔日漂起来让他们发现,干脆都扔进底舱了。”   蒲天义在几上轻击一拳道:“没想到金家船帮变成了这个样儿,简直就是烧杀 劫掠的强盗。”   冷超道:“恐怕比强盗都不如。”   蒲天义道:“金老头不是这种人啊。”   冷超道:“帮主,人是会变的啊,本帮那个叛徒卖身投靠,当初您想得到么?”   蒲天义哼了一声:“这还成什么世界。”   顺水而下,行船快速,正说话工夫,外头弟子的话声传了进来:“禀帮主,看 见船了。”   蒲天义道:“船上有灯号么?”   “有,船桅上挂着写‘金’字的灯笼。”   “舱里有灯么?”   “没有。”   “船头船尾有人么?”   “太黑,看不见。”   蒲天义望向李燕豪。   李燕豪道:“尽量挨近,他们要是没动静,就一直靠过去。”   “夜静了,话声能传出老远去,大家别说话,准备行动。”   于是,大家都没再说话,静等船只靠近那艘双桅大船。   突然,一个话声遥遥传了过来:“嗯,谁让你们启碇过来的?”   李燕豪忙道:“告诉他有事。”   舱外一名弟子扬声叫道:“有事。”   那话声道;“有事有什么事?”   李燕豪道:“不要理他。”   舱外弟子默然未答。   那话声道:“问你们话呢,听见没有?”   舱外弟子仍未做声。   那话声破口骂了起来:“奶奶的,你们耳朵里敢情是长驴毛了。”   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嚷嚷什么,你想让谁听见?”   先前话声道:“刘爷,您不知道――”    冰冷话声道:“我又不聋,干吗不知道,要是有什么要紧的,能像你这样隔着 老远嚷么?”   先前那话声沉寂了。   冰冷话声扬声说道:“船停在两丈外,不要挨太近。”   李燕豪吩咐道:“别理他,近两丈距离告诉我们一声。”   舱外弟子低低答应一声。   李燕豪对舱里众人道:“诸位准备了,听我招呼掠上他们的船,迅雷不及掩耳, 制住一个是一个,尽量阻止他们放信号。”艾姑娘道“嬷嬷跟单老过去帮忙,有海 珠路紫琼照顾我就行了。”   姬凝翠、单超恭声答应。   只听舱外弟子低声道;“近两丈了。”   李燕豪霍地站起,道:“停住,小心撞船,走。”   一声“走”,李燕豪、蒲天义、冷超、魏君仁,尉迟峰、姬凝翠、单超,还有 穷家帮大部分弟子,分从前后扑出船舱,一眼就看见有艘双桅大船停在丈余外,众 人停都没停,腾身便掠了过去。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高手里的高手,功力高绝,行动快速,尤其,是在这种出敌 不意、攻敌无备的情形下,扑过去只一转眼工夫便控制住那条双桅大船了。    甲板上控制住后,李燕豪立即命冷超、魏君仁带一部分人手扑向底舱查看,然 后他招呼坐来的船停船。   一个马脸阴森的中年黄衣汉子,控制在李燕豪手里,他就是那冰冷话声汉子, 而且看样子他是这条船上的首脑人物。   李燕豪左掌五指扣住他右肩井,冷然发问:“你是‘金家帮’的什么人?”   马脸汉子平静得很,泰然道:“小喽罗一个。”   “你客气,要是个小喽罗,喽罗们也不会称你一声刘爷了。”   “那就算我是个大喽罗。”   “别跟我耍这一套,惹火了我先碎你的右肩骨,你是个练家子,你该知道骨被 碎的后果。”   马脸汉子没说话。   “告诉我,金无痕的座船现在何处?”   马脸汉子没说话,李燕豪五指用了力。   马脸汉子的肌肉牵动了一下,一转眼工夫之后,他额上见汗,右肩上发出吱吱 的轻响,突然,他开了口:“松手。”   李燕豪五指一松。   马脸汉子猛吸一口气,脸色变回来了。   冷超大步走了过来:“少侠,底舱里装的是‘天津卫’万家的粮食!”   李燕豪两眼精芒一闪:“万家的船,是你这条船劫的?”   马脸汉子道:“你们是万家的人?”   蒲天义忙打个眼色过来。   李燕豪会意,点头道;“不错。”   “你们的消息倒是挺快的啊!”   “北运河里,万家的运粮船不只那一条,听我们的人说,劫船的人不少,还拿 块什么令符,那些人呢?”   “朋友,你们来迟了,那些人已经换船走了。”   “换了哪条船,金无痕的座船?”   “不惜。”   “金无痕的座船哪儿去了?”   “你们想追上我们少主,算这笔帐?”   “那是当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自然要跟金无痕讨取一个公道.”   马脸汉子哈哈一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人?”   蒲天义道:“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饭,不能不替人家卖命,此去是死是活, 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说得倒是,听说书落泪,我这是替别人担的哪门子忧啊,只是,你们得很赶 一阵了。”   李燕豪道:“金无痕走远了?”   马脸汉子道:“不错。”   蒲天义道:“那也是我们的事,只要他不离开这条水路,我们就不会找不着他, 说吧,他在哪儿?”   “算算行程,恐怕如今已经出海进入黄河口了。”   “是么?”   “我说的是实话,你们要是不信,我就没有办法了。”   “拿块什么令符的人,也在金无痕船上了?”   “那当然。”   冷超道:“这一船的粮食,你们打算运到哪儿去?”   马脸汉子道:“黄河口分舵,然后从陆路运往总舵去。”   “这一船的粮食,够你们吃不少日子啊。”   “那当然,要不然我们费这个事干什么。”   冷超又问:“一船水运不是挺方便的么,为什么改陆路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上面怎么交待,我们就怎么做,也许是为避万家人耳目吧!”   冷超道:“既然是为避万家人耳目,又为什么非经过‘天津卫’不可呢?”    马脸汉子摇头道:“抱歉,我答不上来了。”   蒲天义道,“你刚才说,金无痕的座船,如今已经出海进黄河了么?”   “不错,这话是我说的。”   “他是回你们总舵去,是么?”   “也许是吧,我们少主要干什么,是不必事先告诉我们的。”   “既是回你们总舵去,为什么非出海经渤海湾呢,北运河也可以直达山东啊, 再说那汇入黄河的地方,已经在你们总舵门口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我们少主想看看海的景色,要不就是他喜欢走黄河, 不喜欢走北运河。”   李燕豪道:“看来,这位刘爷也只能告诉咱们这么多了。”   蒲天义道:“不错,就此打住吧。”   李燕豪一指闭了马脸汉子穴道,把他掉在甲板上。   冷超道:“少侠,这家伙说的许是实话,他既把咱们当成了‘天津卫’万家的 人,他就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   李燕豪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蒲天义道:“只是这条运粮船非经到黄河口才改陆路,金无痕不走运河,非出 渤海湾不可,这两件事启人疑窦。”    冷超道;“我想了半天,就是想不通。”   尉迟峰道:“管他呢,咱们走北运河,直捣他老窝等着去,不然救不了傅姑娘。”   李燕豪摇头道;“不行。”   尉迟峰道:“怎么不行?”   “这条运粮船既是接奉这么样一个令谕,若是没如期赶到黄河口去,必招他们 动疑,必引起他们的搜寻,这么一来,咱们就打草惊蛇了――”   蒲天义点头道:“嗯,对,少侠顾虑的对。”   李燕豪接着又道:“还有,救傅姑娘要紧,救我忠义豪雄更要紧,倘若金无痕 船经渤海湾入黄河口是另有什么用意,以便让哈三施展什么阴谋,咱们若是到东平 湖去等他,岂不又造成一项损失。”   冷超两眼寒芒一闪,道;“对,少侠想得周到,那些东西一定有什么阴谋。”   李燕豪道:“诸位哪位知道,由渤海湾进黄河口,到东平湖这一段水路之上, 可有我什么忠义豪雄活动么?”   蒲天义道:“一时还想不起有什么人物在那一带活动。”   冷超道;“就是有,他已经进了黄河口,咱们落后他这么远,怎么追得上、赶 得及?”   李燕豪道:“冷老,怎见得他一定进了黄河口?”   蒲天义道;“对呀,适才那姓刘的说的话,未必全可信。”   冷超道:“不管可信不可信,只有一个办法,尽快追。”   李燕豪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为免被他们发现,打草惊了蛇,这两条船咱们 都不能放弃,蒲帮主,把金家船帮的人闭上穴道,扔进底舱,让弟兄们尽量换上他 们的衣裳,然后把人分两部分,各乘一条船,即刻启碇,顺流赶它一阵。”   蒲天义立即吩咐了下去。   不到片刻工夫,两条船先后启碇,顺流而下,一同把帆扯满,借一帆顺风,快 泻如箭。   走在前头的双桅大船,由冷超、魏君仁、尉迟峰坐镇,冷超发号司令,负责指 挥。    李燕豪、蒲天义跟艾姑娘、姬搔翠、单超、海珠、紫琼二婢,则坐后头那条船。   两条船高点金家帮灯号,一前一后顺流疾驶,李燕豪等则坐在船舱里说了话。   李燕豪把刚才在那条船上的情形,以及所采取的对策告诉了艾姑娘,想听听艾 姑娘的高见。   艾姑娘对李燕豪分析金无痕绕渤海湾的道理,完全赞同,然而对于这船粮要等 过“天津卫”,经渤海湾进入黄河口以后才改陆路运的理由,却表示了不同的看法。     她说,金家船帮此举并不是为避万家人耳目,而是这条运粮船另有任务,而交 付任务的地点,必是黄河口那处分舵。   因为,既过了天津卫,实在不必改用陆路运粮,必是这条船另有任务,不能有 太重的负荷,所以才把粮交由陆路运往总舵。   不能说艾姑娘的分析没道理。   至于这条船要接受什么任务,谁也不知道。   不过,好在到了黄河口的金家船帮分舵以后,必能把真相弄个清清楚楚。   谈谈这些,又谈谈别的,不觉更深了,万籁俱寂,只听得见河水拍船的轻响, 偶尔风劲些,船桅发出“吱”地轻响。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跑了多少年的,但赶船夜航的情形却不多。   天天有一个夜,但是少有今夜这么美,宁静的美。   大家都有一个感触,这个感触,起自宁静间的一刹那。人,也只有在这时候, 才能尘念全消,浑然忘我。   这种感触是,江湖厮杀,争名夺利,历为何来,谁都没说出口。   因为这些人都不是为私斗而厮杀的人,他们为的是一个大目标,神圣的大目标。   所以,他们的厮杀是可歌可泣,即使牺牲,也是壮烈的。   艾姑娘这位神仙般人儿,为这美而宁静的一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人如神仙,吁的气也像芳兰。   在这些人里,蒲天义是英雄,是豪杰,忠义可风,但,毕竟他沾的尘俗多了些, 他以为姑娘倦了,当即站了起来道:“姑娘就在这舱里,将就歇一会儿吧。”    艾姑娘想解释,但她没解释。   李燕豪知道艾姑娘为什么吁这一口气,但是蒲天义已经站了起来,艾姑娘都没 说什么,他又怎么代人解释。    李燕豪跟蒲天义出了船舱,蒲天义去了船尾,李燕豪去了船头。   船尾,有几个轮流掌舵的穷家帮弟子。   船头,却只李燕豪一个人。负手卓立,衣袂飘飘,这正是,乘长风,破万里浪。 近处的河,远处的山,寸寸都是画,寸寸都是锦绣。   李燕豪陡然间豪气干云霄,武穆的那阕“满江红”,险些冲口而出。   就在这时候,身后响起艾姑娘那甜美、轻柔的话声,如从天而降的一串仙乐: “水上的夜,好静。”   李燕豪回身,却只艾姑娘一个人,艾姑娘一双闪着光亮的清澈眸子远望着。   “是啊!”李燕豪轻轻应了一声。   “我不知道水上的夜这么静,这么美。”   “我也是第一次领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轻吟罢,她接着说:“我知道寒山寺的钟声,为什么夜半能到客船了,因为夜 太静,尤其是水上的夜,是不是能这么解释呢?”   李燕豪笑了。   “你笑什么?”艾姑娘凝讶问:“我说的不对?”   “不是。”   “那你为什么笑?”   “笑姑娘太痴。”   “呃!”   “你偏选上了这一首,寒山寺的钟声够嘹亮,什么时候都能够到客船,只不过, 枫桥夜泊尤其是夜半,听见寒山寺的钟声,别有感受罢了。”   “我领教了。”   “好说,我也获益匪浅。”   “怎么说?”   “对姑娘,我又多认识了一层。”   “呃,哪一层?”    “痴!”   “是么?”   “当然,只有在不自觉的时候,姑娘才会流露出这份最真、最纯的痴来。”   “那么,你是说我平素都不够真,不够纯了?”   “不,姑娘别误会,并不是姑娘平素不够真、不够纯,而是平素姑娘把它隐藏 得太深了。”   “我不懂。”   “姑娘不会不懂。”   艾姑娘的神情微微震动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把我自己所有的,都无遗地表露 在人前呢?”   “没有人强迫姑娘这么做,也没有人能强迫姑娘这么做,一个人有权保留自己 的任何东西。”   “这不就是了吗?”   “只是,姑娘是否觉得,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真与纯,是最感人的,也最能引 出别人的真与纯来。”   “你是这么想的么?”   “难道姑娘不是?”   “我刚才不自觉地流露出的真与纯,有没有感动你呢?”   “我深探的被感动。”    “那么,我这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真与纯,有没有引出你的真与纯呢?”   “要是没有的话,我就不会跟姑娘说这些了。”   “受教了,我也多认识了你一层。”   “呃!”   “你把你的真与纯,也隐藏得够深啊。”    李燕豪微怔,旋即一笑;“姑娘,没有你的真与纯,哪来我的真与纯。”   “为什么你不先表露你的真与纯呢?”   “姑娘,那是要看情形的.”   “什么情形?”   “一个人不自觉表露自己的真与纯,必须受外来的影响,否则他不可能不自觉 地表露出来,而也只有在这种情形下表露出来的真与纯,才是最感人的,如果常表 露真与纯,我不敢说它不感人,但绝不会感人至深。”   “这种情形恐怕也有例外。”   “姑娘指教。”   “好说,心智深沉的人应该例外。”   “不错,可以这么说,喜怒不形于色,就是其中之一。”   “可见,你我都不是心智深沉的人。”   李燕豪笑了,艾姑娘也笑了。   就在这互相凝视一笑中,艾姑娘又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她一直深深隐藏着的,那 是一双明眸中绽射出来的动人异采。   可惜,这动人异采出现的太短暂了,就像是夜空的流星,一闪而过,旋即,她 把一双眼波投向水波;“张继要是知道他这首‘枫桥夜泊’,引出今夜这么一番道 理来,他泉下应该瞑目了。”   “呃!”   “文人,尤其是杰出的文人,都有他天赋的灵性,否则,他就无以成为杰出的 文人,他的躯体纵然已随草木同朽,但是他的灵性是长存不灭的,既然灵性长存不 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有这种说法么?”   “我是这么想的,也许别人会指为荒谬。”   “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   “那是因为姑娘够痴。”   “又是痴。”   “不痴的人是绝不信这种说法的。”   “这么说,你我都够痴。”   “是的。”   两个人再一次地互视而笑,这一次,两个人都流露了那一直隐藏着的,只是, 艾姑娘的流露,比头一次的时间略微长久了一点。   接着,是片刻令人窒息的宁静,这份宁静,也使得两个人微微有点不安。   艾姑娘轻吁一口气,打破了这分宁静:“夜很深了。”   “是的,夜已深了。”李燕豪轻轻应了一声。   水上的夜风,微有凉意,艾姑娘一袭衣衫,再加上她那玉骨冰肌,令人有不胜 单薄之感。   李燕豪道:“有点凉了吧?”   “还好。”   “要不要进舱里去?”   艾姑娘微摇头道:“我舍不得。”   艾姑娘知道,她一再地流露出了她那份“痴”,可是她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一 再流露,一再情不自禁。这些,都是她隐藏了多少年的。   难道真如李燕豪所说,这是受了外来的影响,可是为什么自她懂事以来,就从 没有遇见过这种外来的影响呢?   她不明白,却好像又有点明白。   她战懔了,在心底战懔,只有她自己觉得出。   就因为这发自心底的战懔,她说:“我还是回舱里去吧。”她走了。   李燕豪没有留她,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但是,他感觉到,清晰地 感觉到,一丝怅然袭上了心头。   他觉得,河面上好像升起了雾,一片薄薄的雾。   这片雾,挡住了他的视线,也蒙蔽了他的敏锐听觉,直到蒲天义走到他身边说 了话,他才猛然警觉到:“少侠。”   “呃,蒲帮主。”   “少侠不累?”   “还好。”   “少侠不用烦,该得到的,是绝丢不了的。”   李燕豪霍然转头:“蒲帮主是提‘虎符剑令’?”   “不错,也还有别的!”   李燕豪只觉脸上一热:“谢谢帮主。”   “两位都是人间奇英――”   “蒲帮主,我认识她还没多久。”   “不必久,少侠。”   “不然,我不了解她,似乎她也不愿让人多了解。”   “我看得出,她们那几位,是个很奇怪的组合,单、姬二位能任她驱策,也太 不寻常。”   “我也是这么想。”   “少侠有没有发觉,她偶尔会流露出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慑人威严,似乎,她是 富贵中人。”   “呃,”   “少侠没发觉?”   “没有。”   “少侠应该多留意。”   “蒲帮主是说――”   “目下我还不敢说。”   李燕豪心里着实震动了一阵,尽管他以往没留意,可是如今经蒲天义这么一提, 他也觉得确实有点,艾姑娘的确隐隐有一种慑人之威,言谈举止也确乎像是富贵中 人。   “假如艾姑娘她真是富贵中人,那么她的身份就用不着多想了――”   “如果她真是,她怎会跟我出京来,联手对付哈三?”李燕豪问。   蒲天义道:“也许我看错了。”   “咱们现在就假定她是。”   “她似乎没有理由帮少侠对付哈三。”   “是啊。”   “只有一种力量能促使她这么做。”   李燕豪明白这种力量是什么力量,脸上一热,道;“我一直没有觉出什么来。”   “也许时机还没到,不过也有人不愿意过于表露。”   “她不计后果?”   “我所说的那种力量,能让人不计一切后果.”   李燕豪默然了,他在想,究竟事实是不是像蒲天义所说的那   样,他很快就会得到了结论,恐怕是的。   只听蒲天义又道:“还有,少侠,如果我没有看错她,恐怕她的身分还较哈三 为高,权势也远较哈三为大,否则她奈何不了哈三。”   “恐怕蒲帮主没有看错,我想起来了,她命单,姬二人挡过北派穷家帮的追兵, 而后北派穷家帮的人就没有再追赶、再拦截马车了。”   “少侠,那就离我的看法更近了。”   “在他们之中,身分比哈三高的,不在少数,只是权势比哈三大的却不多,她 会是――”   “目下不敢断言,只有慢慢的往后看了。”   “怪不得她京里那么熟,怪不得她能打听到哈三已经出了京。”   “少侠,不管怎么说,她对您总是一大助力。”   李燕豪强笑摇头:“未必,咱们还不能确定她的真正意图究竟何在,也许她是 比哈三还难对付的一个敌人。”   “也许,不过以我看,她是敌是友,那还全在少侠,少侠能使她成为敌,也能 使她成为友。”   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蒲天义道:“往后看吧,不过,奇女难得,我衷心希望她是友不是敌。”   李燕豪没说话。   口 口 口   天亮了,晨曦金光万道,照耀在波面,照耀在船上。   李燕豪还在船头站着,一动不动,一阵晨风拂动衣袂,像座挺拨的石像。   他听见身后传来了步履声,他也听出是谁来了。   他先开了口:“姑娘起来了?”   “只能说我又出来了。”   “姑娘没睡?”   “没有,这是我生平头一回在船上过夜,不习惯!”   李燕豪笑道:“姑娘不是天生的江湖人。”   “这话什么意思?”   “江湖人都能随遇而安。”   “你不也没睡么?”   “我是不想睡。”   “怎么知道我就想睡呢?”   李燕豪笑笑,没说话。   艾姑娘却又道:“昨天晚上我回舱以后,想了大半夜,一直到刚才才做了决定。”   “什么事让姑娘这么劳神费心?”   “我觉得我们不必到处跑,去找金无痕、哈三他们。”   “姑娘的意思是――”   “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咱们攻他们总舵去,只要能掌握了他们的总舵,还愁 金无痕不乖乖回去吗?”   “我也考虑过这一点,只是傅姑娘掌握在金无痕手里――”   “我知道,你心悬那位傅姑娘的安危,但是像如今这样,你找不着金无痕的座 船,不是也不能救人吗,何如给他们个釜底抽薪,让金无痕自己找上来?”   只听蒲天义的话声传了过来:“艾姑娘说的是理,我赞成。”   蒲天义大步走了过来。   “两位,”李燕豪道,“‘虎符剑令’在哈三手里,我要及时――”   “少侠!”蒲天义道:“哈三行踪飘忽,咱们不容易找到他的,尤其是在水上, 运河四通八达,更能到海,有长年活跃在水上的金家船帮跟他狼狼为奸,咱们上哪 儿找他去,等到出了事再赶去,总是迟人一步,还是阻挡不了他,与其如此,何如 照艾姑娘的釜底抽薪办法,来个先发制人。”   李燕豪沉吟未语。   艾姑娘道:“你要是真不愿这么做,当然我们还是听你的。”   “不。”李燕豪双眉一扬道:“请蒲帮主通知前船,咱们直驶东平湖。”   “遵命!”蒲天义立即领命而去。   艾姑娘看了李燕豪道;“你很能从善如流。”   “姑娘高见,我自当遵从。”   “恐怕不是蒲帮主说话,你还不会听我的吧?”   “那怎么会,对的永远是对的。”   “好一个对的永远是对的。”艾姑娘笑了笑,眼波流转,瞥了李燕豪一下: “那位傅姑娘,她究竟是……”   “不瞒姑娘,傅姑娘是傅青主先生爱女。”   艾姑娘满面讶异,“啊!原来她是傅青主先生的掌珠,傅先生是位奇人,他的 女儿,也必是位奇女。”   李燕豪道,“傅姑娘称得上是位奇女。”   “长得很美?”   “奇与平席,不是以美丑来衡量的。”   “她会武?”   “不会。”   “学问很好?”“家学渊源,应该不差。”   “似乎让人觉不出她奇在何处?”   李燕豪笑笑道:“要是没见过姑娘,只听说姑娘文才武学都很好,也未必认为 姑娘是位奇女。”    “真会说话,一句话捧了两个,我非要瞻仰瞻仰这位奇女子不可。”   “我相信,你们两位都不会让彼此失望的。”   “但愿如此了。”   口 口 口   顺水而下,再加上一帆风满,日夜连赶,没有几天工夫,便进入了黄河,李燕 豪吩咐船靠黄河北岸,暂时停下,把冷超等邀过船来共商大事。   冷超道:“少侠,东平湖口,听说是金家船帮总舵的门户,咱们用金家的船混 进去,应该不是难事。”   蒲天义道:“未必,咱们不懂他们的旗号,也不能离他们太近,只要他们一打 旗号,或者是挨近一点,咱们非被拆穿不可。”   冷超道:“到那时候,咱们也闯进东平湖了,怕什么?”   蒲天义道:“能尽量小心还是尽量小心的好,水上搏杀,咱们吃亏很大,万一 再让他们把船凿沉了,只怕咱们一个也跑不掉。”   艾姑娘道:“对了,这一层咱们倒没想到,真到那时候让他们把船凿沉了,咱 们就自身难保了,还想干什么别的。”   尉迟峰道:“那么咱们舍舟登陆,从陆上捣他们的贼窝去,”   蒲天义道:“驼老有所不知,金家船帮的总舵,是建造在东平湖的水中央,不 坐船,难道咱们插翅飞渡不成。”   尉迟峰皱眉道;“这就难办了。”   冷超道;“说不得只好冒险了。”   李燕豪道:“我想不碍事,真要起了搏杀,咱们且战且走,真等他们凿沉了船。 恐怕咱们已经上了他们的总舵了。”   魏君仁道:“还有个办法,他们凿咱们的船,咱们就往他们船上跳,看看他们 能一连凿沉多少艘。”   蒲天义道:“恐怕也只好如此了。”   李燕豪站了起来,道:“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前船改为后船,后船改为前船, 除了穿他们的衣裳的弟兄们以外,其他的人一概隐身舱中,非万不得已,绝不先动 手。”   就这么决定了,后船改为前船,李燕豪等坐的船在前,冷超等的船在后,横渡 黄河向东平湖口行去。   就在东平湖口,停泊着两艘双桅大船,不用说,那是看门的。   好在只是看门,并没有挡住门,湖口宽阔,那两艘船一东一西,距离至少在五 十丈以上。   船桅上高点金家船帮的旗号,大家镇定而不失警觉,借一帆风,让船往里走。     托天之佑,那两艘守门船没动静,居然顺利地混进了东平湖口,可是一进湖口, 大家就怔住了。    东平湖水中央,聚集着几十艘大小船只,那里是金家船帮的总舵。    明知道,金家帮的总舵,让这几十艘大小船只挡住了,可是,这几十艘大小船 只,稍时怎么通过去。    事到如今,李蒸豪只交待了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只有进,不能退。”   李燕豪刚交待完,只见一艘浪里钻,从那一堆船只中驶出,破浪疾进,驶了过 来。   两个人,一人立船头,一个操舟。   蒲天义叹道:“单这操舟的手法,就够咱们这些陆上跑的学上好几年的。”   艾姑娘道:“准是奔向咱们来的。”   李燕豪道;“让它驶近,让人登船。”   两下里相向而行,都够快,浪里钻尤其是快,不过转眼工夫,两下里已来近, 忽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停船。”   李燕豪吩咐道:“停船。”   船慢了下来,浪里钻到了船头下,一条黄影冲天而起,直上大船船头,是个中 年汉子,他一上船就叫:“你们怎么搞的,进湖也不打讯号,舵外的船不让,你们 怎么靠泊码头?”   一名弟子应道:“您别见怪,是我们疏忽。”   “疏忽,你知道该受什么罚――咦,你是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名弟子急中生智,不说话,朝船舱指了指,那中年汉子上当了,一脸异色, 直奔船舱,刚推开舱门,蒲天义的手已经落在他腕脉上,一下就把他带了进去。   中年汉子大吃一惊:“你们――”   蒲天义冷然道:“要命的就别吭声。”李燕豪道:“告诉你坐来的船,让他前 行开道,通知让路。”   中年汉子没吭声。   蒲天义不客气,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肩井”,两下里同时用了力,   中年汉子受不了了:“我说,我说。”   蒲天义手上一松;“干什么非吃罚酒不可,说。”   中年汉子扯着喉咙嚷道:“前头走,让舵外的船让让。”   话落,水响,浪里钻驶出大船船头下水域,往回飞驰而去。蒲天义道:“跟上。”   大船当即跟了上去。   李燕豪问中年汉子道;“金无痕在总舵么?”   “你们是――”   “别管我们是干什么的,答我问话。”   “不在。”   “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不清楚,没跟总舵联络。”   蒲天义道:“金老头儿呢?”   “我们老帮主早就过世了。”   众人心头一震,李燕豪道,“怪不得。”   “胡说!”蒲天义道:“金老头儿死了,江湖上怎么会不知道?”   “我们少主不准发丧,不准说出去。”   “为什么?”    “少主没说,我们也没人敢问。”   “有这种事……”蒲天义沉吟道;“金老头儿怎么死的?”   “不清楚。”   “不清楚?”   “我们少主没说。”   蒲天义沉吟未语。   艾姑娘道:“你们亲眼看见你们老帮主过世的么?”   “那倒没有。” 旧雨楼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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