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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黄镇山微一挪步,取好了位置,道:“照例由上台的先出手!” 古剑青立即做出了起手式,道:“有僭了!”长剑一领,虚虚刺出,这是表示 对长者的尊敬。 黄镇山也是虚架一剑,口里道:“古老弟太多礼了!” 一合一分之后,正式动上了手,龙门派属当今六大剑派之一,而古剑青是当家 弟子,身手当然不俗。 黄镇山不用说,盛名之下无虚土,不然不会被推为会主。 剑芒闪烁中,奇招迭出,看得人目眩神驰,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堪堪到了第十二招,古剑青突地抽身后退,从容地道:“在下输了半式!” 台上的裁判互望了一眼,连连点头,表示对古剑青风度的赞许。 台下多数人没看出古剑青是怎样输的,但也附和着鼓掌。 黄镇山哈哈一笑道:“古老弟的胸怀令老朽折服,承让了!” 古剑青收剑,拱手,飞身下台。 灰影一闪,第二个挑战的跟着上台,人影站定,大家才看出是个妙龄女尼,不 由一阵哗然,女尼在公开场合下参加比剑,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黄镇山的眉头皱紧了。 妙龄女尼倒是很沉着,合十道:“黄老施主,小尼拜领高招!” 黄镇山期期地道:“小师太,这个……” 妙龄女尼淡淡地道:“老施主不屑于赐教么?” 黄镇山尴尬地道:“不是这意思……” 说着,把目光望向裁判席。 裁判们尚未开口,妙龄女尼发了话:“剑会公布的条例上,并没有说出家人不 许与会?” 六名裁判低声交换了一番意见。 一个黄衣老人大声道:“不错,会章上是没有这一条规定,不过……小师太是 出家人,似乎不宜……” 妙龄女尼立即接口道:“出家人也是武林一派,有什么宜不宜,如果黄会主认 输,小尼便下台。” 话说的很强硬,台下又是一阵哗然,黄镇山认输,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 认输,剑会便算终场了。 黄衣老人愣愣地望着这女尼,无法做合适的解诀。 黄镇山想了想,老脸一沉,道:“小师太难道……怀有什么目的?” 妙龄女尼口齿相当犀利,冷冷一笑,不假思索地道:“老施主这话似乎失了身 份,同道切磋,还有什么目的?老施主不问别人,独问小尼,小尼拒绝作答。” 黄镇山蹩了蹩额,突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威严态度,从容地道:“请循例报出来 历?” 妙龄女尼提高了嗓子道:“小尼‘修缘’,师门不列武林门派,不报了。” 谁都意识到这妙龄女尼有些邪门,但又不能拒绝她挑战。 黄镇山沉声道:“小师太的剑呢?” 妙龄女尼道:“难道非用剑不可?” 黄镇山道:“这是剑会,除了剑,任何兵刃功力杂技,都在限制之列。” 妙龄女尼又是一声冷笑,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柄尺许长的短剑,执在手中, 扬了扬道:“这总可以了,请!” 说着,自站了方位。 黄镇山一见对方手中的短剑,脸色陡然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宏声道:“小 师太,比武过招,刀剑无眼,难免有闪失,这得先说明……” 妙龄女尼道:“小尼懂得,生死不偿命,伤残不记仇!” 黄镇山道:“好,请出手!” 妙龄女尼口里“唔!”了一声,短剑闪电般刺出,上手就是极玄厉的杀着。 这不像是会武,近于仇敌相对。 mpanel(1); 裁判的全皱了眉,但却无法制止。 黄镇山举剑迎拒,刹那间打得难解难分。 武学中有句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但这妙龄女尼可不是这 样,一柄短剑,配合上巧妙的步法,竟然攻多守少,凌厉得令人昨舌。 她功力之高,身手之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杀招频施,指的全是要害大穴,使看的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起先自一下还有“嗡嗡”之声,后来,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三板斧,不敢上瓦岗,这女尼正是如此。 激烈的搏击,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是三天来最惊人,占时最久的一场剑斗, 双方交换了百招以上。 “呀!”地一声惊叫,所有的人心弦为之一颤,人影霍然而分,妙龄女尼右肩 头血流如注,迅决地染红了灰色的僧衣。 黄镇山微微喘息着道:“小师太,承让了!” 妙龄女尼脸色一连数变,咬着牙道:“黄老施主,多谢手下留情,改日台下见!” 说完,从侧方落台,很快地便消失了身影。 台下起了窃窃私议,从妙龄女尼的神态动作,使人直觉地感到她别有目的,并 非是真正来会剑的。 黄镇山笑了笑,显得笑得很勉强,移近自中央,发话道:“现在老朽接受最后 一位挑战!”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掠上了自边靠右的方位。 上台的是个紫衣中年人,长剑系在腰间,脸孔惨白得不带一丝血色,像是久病 初愈,又像是几年没见过阳光,任何人见了都会皱眉。 黄镇山朝侧后方退了数步,一见这挑战者,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刚才是个 女尼,现在又是个病夫,似乎今天的日子不吉利,尽碰到这种人物。 紫衣人干咳了一声,抱拳道:“区区‘因果门’弟子‘要命三郎’,不揣愚陋, 前来会武。” 声音和面孔一样冷,听在耳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因果门”,整座武林中谁也没听说过有这门派。 黄镇山脸色变了变,拱拱手,强打了个哈哈道:“朋友请再说一遍是什么门派?” “因果门”三个字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 “老朽奔走江湖大半生,似乎没听说过……” “那是会主寡闻之故!” “朋友能否说得更清楚些?” “会章中哪一条规定要盘挑战者的底?” 黄镇山哑口无言,脸色很怪,气派大大地打了折扣。 紫衣人缓缓拔剑在手,道:“会主请!” 台下议论纷坛,谁也不知道这紫衣中年人是什么来路,他所报的“因果门”, “要命三郎”,听来与他的人一样诡异邪门,十有九成是故意胡诌的。 但人家已经报出口来,会章上可设规定验明真假,明知是假的也得承认。 会主“一柱擎天”黄镇山名高望重,身为北六省威武镖局的总局主,单凭这名 头就足以骇人,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今天,他直觉里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提任裁判的当然也是武林知名人土,明知今天的情形异样,但恪于会章,一点 办法也没有,只有在心里祈望着不要发生意外,使本届剑会,平安收场。 黄镇山定了定神,道:“剑会的目的是以剑会友,彼此切艺,以宏扬武道,现 在是最后一场,朋友是最后一人,能识朋友也是决事,朋友能介绍一下来历么?” 紫衣人冷漠地道:“来历已经照规定报过了,谈结交那该是以后的事,现在请 赐教。” 黄镇山立好了门户,道:“照往例应该由朋友出手!” 紫衣人道:“我们破一次例怎么样? 黄镇山道:“不可以!”略略又道:“为什么要破例?” 紫衣人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吐语道:“如果在下先出手,恐怕会主没机 会用剑。” 这句狂傲无比的话,震惊了台上台下所有的武林人物。 黄镇山脸色更变,他想:“难道自己面对的是个心神失常的人?” 裁判之一高声道:“朋友,除了剑,掌指暗器,其他兵刃,以及毒物等都在禁 止之列……” 紫衣人连头都不转地道:“这些在下十分清楚,毋劳重述。” 黄镇山凝重地道:“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紫衣人嘿嘿一声,冷笑道:“没什么,在下自幼精研剑术,。浸淫其中数十年, 结果只练成一招。但这一招威力奇大,出必伤人,所以才有”要命三郎“的外号, 走南闯北,还不曾碰到过对手,如果在下先出手,会主很可能没有出手的机会,因 此请会主破例先出手。” 这番话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是故意大话唬人么?江湖道上从没听说有“要命三郎”这一号人物。 但,他敢上台挑战,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除非他是疯子。 他把这些话交代在头里,不用说,接受挑战的出剑必是绝招,天底下哪有这等 目无余子的狂人? 不管人们如何猜测,事实会证明一切,问题是如果黄镇山答应先出手,会不会 上手就施杀着? 再方面,如果他破例先出手,等于是怯敌,这对他的名头影响极大,他会这样 做么? 裁判席上的黄衣老人冷沉地发话:“朋友,剑会只限于比武过招,互相印证, 并非逞强凶杀的场所……” 紫衣人偏过脸,道:“在下如果逞强凶杀,便不必把话说在头里了,剑术一道, 变化繁多,难道在下以一得之长前来印证,是不当么?如果是这样,剑会可以取消 了,若只限于庸手表演,尽可到庙会夜市看江湖朋友卖艺,又何必多此一举?” 黄衣老人红着脸道:“朋友好利的口!” 紫衣人一撇嘴,道:“在下不是来斗口的,阁下高坐台上,大概也有应份的职 司……” 黄衣老人闭上了口,另一个道:“朋友的来历……似乎交代不情?” 紫衣人不屑地打个哈哈道:“说来说去剑会是你们一手包办的,目的是捧英雄, 而不是印证武学,实在令人齿冷,也罢,只要会主取消应战,在下撤回挑战。” 最后两句的声音很大,连在最边上角落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台下一阵哄然。 黄镇山当然丢不起这个人,何况他并非注定必输,只是对方来的突兀,口风古 怪,不得不谨慎而已,心念一转,道:“朋友,你既然自认是一招的武士,老朽不 能讨这便宜,同样以- 招为限,不论出手先后,生死伤残不计,如何?” 紫衣人大拇指一翘,道:“好极了,不愧英雄人物!” 黄镇山亮开门户,道:“朋友请了!” 说完,凝神一志,气透剑稍。 紫衣人仍是原样随便地站着,长剑斜横胸前,若无其事地道:“会主准备好之 后,随时可以出手!” 语气近乎喧宾夺主。 黄镇山已下了决心倾全力一击奏功,是以真力提聚到了十二成,他出手从来没 有这样慎重过,因为一招决胜负,他输不起,成了名的人物,谁不珍惜羽毛? 从气势上看来,他是完全无懈可击。 紫衣人也是一样,乍看之下,他架势不成架势,但明眼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 他的气势也一样无懈可击,而且更诡更奇,使人莫测高深。 以黄镇山的阅历经验,他已看出今天碰上了平生仅见的敌手。 全场鸦雀无声,连场边的茶棚酒摊都停止了买卖。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这一点上。 到底鹿死谁手,谁也无法逆料。 气氛紧张到无以复加,这是历届剑会从未有过的现象。 时间像是停滞在某一点上,每个人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停止了,期待中的一刻, 有一年那么长。 “呀!” “锵!” “嗯――”闷哼,拉得很长。 每一根心弦,都剧烈地震颤。 不知是谁先出手,也不知闷哼发自何人之口,只看到剑芒一闪,人影一触即分, 以后,便静止了。 “砰!”地一声,黄镇山栽了下去,一招,真的只是一招,享了大半辈子盛名 的“一柱擎天”倒了下去。 六名裁判齐齐离座而起,每一个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台下轰地鼎沸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 紫衣人还是那样的冷漠,无情,惨白的脸色一点也没有变,他从容地从怀中摸 出一样东西,是个竹筒子,上前两步,俯身放在黄镇山的身上,然后转身…… 一老一中年,突从后台现身,各自一抖手。 紫衣人全身一震,打了个踉跄,转回身,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剑芒闪处,惨嗥再传,一老一中都仆了下去。 紫衣人环视全自一眼,回剑入鞘,弹身逸去。 六名裁判呆若木鸡,久久才回过神来,拥向黄镇山的尸前,其中一人,拿起紫 衣人留置的竹筒,打开来,是一根竹签,口里念道:“第三十号,原任云堡武士总 教习黄镇山。” 裁判之一栗呼道:“复仇者!” 一些好事的,也涌到台上来,全场成了似刚开锅的滚场。 一代恐怖人物“复仇者”,就是这副形像? 紫衣人,正是“追魂剑”田宏武改装的。 他中了暗器之后,并不感觉怎样疼痛,受伤的部位有些发麻,他知道是中了淬 毒暗器,心里虽焦急,但不能停留,他知道会有人追踪而至,更大的顾虑是怕本来 面目被戳穿。 他以极快的速度奔到场外,解下坐骑,飞驰而去。 一阵晕眩,几乎使他栽下马来,他赶紧伏鞍,双手紧紧抓住马鬃,缰绳一松, 那马儿奋鬣扬蹄,箭也似的向前冲去。 晕眩之厂,愈来愈盛,神智也一阵一阵地模糊,他想,毒势发作得这么快,不 需多久,便将坠马而死,希望不要落入对方手中。 他拼命运内功压住毒势,双脚不停地踢撞马腹,奔得越快越好。 穿林、越溪,马儿是落荒而驰。 迷离中,他望见山影逐渐移来。 这是伏牛山,也是他来时所抄的捷径。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变成了暗红色,马儿的奔势缓了下来,但却颠簸得更厉害, 他知道已经进入了山区。 现在,他连踢刺马腹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他知道离死已 经不远了。 他觉得可笑,头一次以实际行动替小秀子一家复仇,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是“复仇者”始料所不及的吧。 是自己不济事,还是机运使然? 如果自己在杀了黄镇山之后,毫不迟疑地迅速离开,对方可能没有放淬毒暗器 的机会,但现在想这些太迟了,无济无事。 死,他一向不放在心里,他曾死里逃生过不少次,而现在,他却感到有些不甘 心,要做的事太多了。 神志开始不情了,思想再无法集中,仅剩下一丝意念――生命行将结束了。 终于,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翻滚,擦撞的疼痛,最后脑内“嗡!”地一响, 什么也不知道了。 神志复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灯光,僵冷的石壁。 灯,其实并不是灯,是就石壁上凿了个碗大的石槽,槽内注了抽,放入大支灯 芯,点燃,用以照明。 一望而知,这是间岩窟石室。 靠边就是岩石斧凿的石床,床上铺了兽皮,很暖和,田宏武就躺在这石床上。 他惊异地坐起身来,心想:“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 刚刚苏醒,脑里仍是昏迷迷的,思绪有些紊乱,他慢慢地回想所发生的事,最 后,他判断自己在毒发坠马之后遇救了。 救自己的是谁。 显然毒已解了,不然再不会醒转。 试运功力,身上并没感觉什么异样,他喜极欲狂,又一次死里逃生。 突地,他敏感地想到是否又是“复仇者”重施上次古墓的故技? 他下了床,身上穿的仍是那袭紫衣,摸摸脸,疤痕触手,面具是被除去了,长 剑和锦袋,好端端地尚放在床头。 从室门外望,黑黝黝的,像是间更大的石室,隐约中可见也是石桌石墩等摆设。 正在惊疑不定之际,一条人影,出现室门外透的光晕中。 他倒是骇了一大跳,定睛望去,现身的是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身着黄葛布长衫, 五绺长须垂在胸前,一脸正气,望上去有些仙风道骨,只是神色很冷峻,使人望而 生畏。 “你醒过来了?”这是老人的第一句话,声音很冷。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人冷漠地道:“不必谢,说不定老夫又会杀你!” 说着,进入石室。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嫩,怔住了,这老人说话太古怪,与他的相貌完全不相称。 老人径自在石床上落座,道:“靠近些,老夫有话问你!” 田宏武向前挪了两步,他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但被老人古怪的性格逼住了。 老人,端正地坐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叫田宏武。 “因何中毒倒在山中?” “这……” “说实话!”老人目中陡射奇芒,像要看澈人的内心。 田宏武定了定神,他当然不能说出“复仇者”来,心念一转,道:“晚辈前来 南召参加剑会,一时技痒参加挑战,失手毁了会主,被对方手下暗器攻击,所以… …” 老人一抬手道:“够了,都是实话么?” 田宏武有些心虚,但仍应了一声:“是的!”现在,他已推翻了刚刚的想法, 这老人与“复仇者”无关! 老人点了点头,道:“你与‘武林王母’是什么渊源?” 田宏武不由一窒,老人怎会问出这句话呢?自己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 有,这锃号仅是听说过,当下期期地道:“晚辈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有。” 老人目芒一闪,道:“胡说!” 田宏武打了一个哆嗦,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老人再次道:“你真的与她毫无渊源?” 田宏武道:“是的!” 老人睁眼道:“你再应一声是的,老夫毙了你。” 田宏武如坠五里雾中,茫然失措地道:“要晚辈如何回答?” 老人怒哼了一声道:“你身上为何有‘武林王母’的信物,她的东西是不轻易 给人的,说?” 田宏武惊愣地退了一步,道:“信物?晚辈不知道……” 老人目芒连闪,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简封,扬了扬。 田宏武一看老人手中的简封,登时明白过来,这简封是当初“辣子仙姑”司徒 美充当鲁仲连,调解自己与马公子之间毁容的怨结,赠送自己的,要自己持这简封, 找武林一代神医“生死手”褚玉山,求他施术复容,自己并不在意,一直没打开看 过,司徒美是“武林王母” 的孙女,想不到她把祖母的信物放在封柬里…… 这么说来,眼前人是“生死手”褚玉山了? 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 可是据说“生死手”久已不露江湖,年事已高,眼前的老人是他的传人么。 心念之间,容色一霁,道:“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声音近乎冷酷地道:“是老夫在问你!”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晚辈刚才想起来,这封柬是‘武林王母’的孙 女司徒美姑娘所赠,晚辈没打开过,所以……” 老人还是严峻不改地道:“她的孙女为什么要送你这东西?” 田宏武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请问前辈可是……” 老人的神色一缓,道:“老夫正是‘生死手’!” 田宏武又深深行下礼去,声音微激地道:“得遇老前辈,真是天下的幸事!” 他随即想到“生死手”既是一代神医,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神技,能驻颜不老, 应是意料中事。 “生死手”道:“你认为持有‘武林王母’的信物‘王母令’,老夫便会施术 么?” 田宏武呆了一呆,坦然道:“晚辈设这样想法,也不急于复容,所以连看都不 曾看过。” “生死手”道:“现在你想么? 田宏武朗声道:“如果老前辈肯施回春妙手,晚辈当然求之不得。” “生死手”面色一冷道:“如果老夫不肯施术呢?”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晚辈当然不敢强求!” 墓地,此刻又一条人影出现门边,田宏武转目一望登时心神俱颤,像乍逢鬼魅 似的,失声惊叫起来。 现身的,是个面有胡须的中年人,田宏武失声惊叫,似把他唬了一跳,皱起眉 头,呆呆地望着田宏武。 “生死手”道:“怎么,你认识他?” 田宏武似乎没听见“生死手”的问话,圆睁双目,直勾勾地望着这中年人,久 久,才迸出一句话:“二师兄,你……怎会在这里?” 中年人茫然道:“我……是你的二师兄?你是谁?” 田宏武呼吸为之一窒,对方分明是在洞庭君山坠岩的二师兄上官一雄,自己为 了他的坠岩失踪,蒙上了弑师兄的罪名,而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 洞庭距此数千里,他是怎么来的? 他怎会不认识自己? 是看错了人,但天底下哪有这等完全神似的人? “生死手”摆摆手,道:“你下去歇着吧,这里没的事!” 那中年人默默地转身退走,并不多望田宏武一眼。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颤,心想,这是梦么? “生死手”捻着长须,沉声道:“你说他是你二师兄?” 田宏武侧转身来道:“是的,与晚辈的二师兄上官一雄,完全一模一样,但… …” “生死手”脸上掠过一抹怪怪的表请,道:“他不会认识你的,不但是你,谁, 他也不认识!” 田宏武栗声道:“为什么?” “生死手”徐徐地道:“因为他脑部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 田宏武语不成声地道:“那他……他……真的是晚辈的二……师兄?” “生死手”道:“这得等他回复记忆之后才能证明。”顿了顿,又道:“那就 真的是太巧了,你且把他的出身及过往说给老夫听听?” 于是,田宏武以激动的语调,把一切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生死手”沉吟着道:“你真的没出手把他迫落岩底湖中?” 田宏武激动无已地道:“没有,晚辈百思不得其解。” “生死手”道:“照你这么一说,他是在坠岩时头部撞击到岩壁,才丧失了记 忆……” 田宏武道:“他能复原么?” “生死手”凝重地道:“老夫平生医治过不少疑难杂症,但像这种丧失记忆之 症,还是第一遭,老夫参阅各种歧黄秘笈,正在炼制一种丹药,尚须百日,便见分 晓。”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晚辈可以请问敝师兄何以数千里迢迢,能来到此地呢?” “生死手”道:“这我可以告诉你,老夫有位知友,也是岐黄名手,有次畅游 洞庭烟波,船由君山脚下经过。你师兄正巧坠落船中,经过救治之后,发现他已丧 失记忆,无法道出乡里姓氏,老友把他带返南昌,经过一段时日医治,劳而无功, 所以就把他送到老夫这里来,由于脑部受伤,不但记忆丧失,人也变得迟钝。” 田宏武的眼圈湿润了,他庆幸二师兄没有死,百日之后,如果他能复原,真相 便可大白,弑师兄的污名,便可洗刷了。 “生死手”接着又道:“言归正传,如果你没碰上老夫,或是时辰上错过一些, 你早已毒发身死了,既然凑巧碰上,便是缘法,你安心住下,老夫明天为你施术复 容,四十九天之后,你便可以下山。” 田宏武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激动地道:“晚辈谢过老前辈!” “生死手”冷冷地道:“起来,老夫不喜欢磕头虫!” 枯寂乏味的日子虽然难挨,但一天过一天,还是挨过去了。 四十九天的时限到了,田宏武的心情,忧喜参半。 人,总免不了患得患失的,他庆幸得遇神医被毁的容貌得以恢复,但又担心是 不是大疤去了留小疤。 包扎的布条解去了,田宏武觉得一阵轻松,因为他的疤斜盖了大半个脸,所以 包扎的时候只有鼻与嘴露在外面,每七天换一次药,在换药时才能让眼睛看看东西, 其余的时间,都在暗无天日之中。 “生死手”望着他的脸,不断地点头微笑,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从“生死手”的表请,田宏武知道施术已成功,但成功到什么程度,他看不到。 “生死手”敛了笑容,道:“收拾你的东西,下山去吧!” 将近两个月的相交,他连一丁点儿感情都没有,田宏武倒是不在意,他知道这 类异人,大部分有古怪的性格,当下恭谨地道:“是!晚辈不知如何报答老前辈的 大恩……” “生死手”面无表情地道:“这是老夫自己愿意做的,谁要你报答,快去收拾!” 其实,田宏武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剑一囊,什么穿的也没有。他换回了白衣 儒衫,挎上锦囊,抓起剑,便算停当了。 “生死手”沉声道:“记牢三件事……” 田宏武躬身道:“请老前辈吩咐!” “生死手”道:“第一件,此地的一切不许泄露。第二件,‘王母令’送还其 本人。第三件,两个月之后的十天内,你再来此地一次,记住,如果你不按期来, 后果将很严重。” 田宏武道:“晚辈一定准时来。” “生死手”目注上官一雄道:“你送他出去,到谷口回头!” 上官一雄木然地点了点头。 田宏武叩别了“生死手”,与二师兄相偕出洞。 洞口高地三丈,藤萝遮掩,不知道的人看不出来,洞外是一条峡谷,流水潺潺, 林木阴翳。 将近两个月憋在洞里,一旦重见天日,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 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水边,俯身一照,只见脸上只剩下一条若有若无的淡淡红痕, 只要再经过些时日,风吹日晒,这红痕定会消失。 这种妙术,真可以说夺天地之造化。 他又回复了往昔的英俊,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 一路上,他不断地找二师兄说话,希望能勾起他一丝记忆,但二师兄毫无反应, 十句话不回答一句。 回答的也只是莫明其妙的嗯哼,这使他有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他不能回复记忆,岂非是人间悲剧,比死了还要惨。 当事人无所谓,但亲人情何以堪! 到了谷口,田宏武黯然神伤地道:“二师兄,你请回吧,两个月之后,小弟再 来看你!” 不知上官一雄听懂了没有,傻傻地一笑,转身走了。 田宏武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感慨万端,造化弄人,实在无法想象,究竟二师兄 当初是被什么人暗算?为什么毫无所觉? 如果说是他自己失足,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没有癫痫一类的宿疾,要是宿疾 发作,应该有征兆的。 这讯息,应该立即通知小师妹,由她转禀父母,以解除师父母丧子之痛。 他被师父追回了功力,逐出门墙,但他心里一点怨尤也没有,没按门规把他处 死,已经是相当宽厚了,师恩深重,半点都不曾报答,这桩公案水落石出之后,便 可重返师门,身上的污点,便可除去…… 如果“生死手”炼制的丹药不能使二师兄恢复记忆,他便不能说出当时的情形, 那自己弑上的污名,仍无法除去。 他不愿再往深处想,只祈祝二师兄能康复。 蹒跚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田宏武重振精神,白衫飘飘,向前奔去。 由于二师兄尚在人间,他心头上压积的冤郁重担,减轻了一半。 奔出没多远,忽然发现一株树身上,贴了一张告白,好奇地停下来一看,只见 上面写的是:“字示复仇者,尔之同路人修缘女尼业已成擒,限旬日之内出面,否 则杀之。” 后面署的是威武镖局全体镖师告白。 田宏武登时心头大震,他记得“修缘”便是第二个上台向黄镇山挑战的妙龄女 尼,她是怎样落入对方手中的? 人是自己杀的,却拿她来背黑锅。 她被指为“复仇者”的同路人,连四大堡也不会放过她。 剑会距今已将近两个月,这告白不知什么时候贴的,如果是剑会后不久的事, 几个旬日都过去了,那妙龄女尼还有命么。 告白贴到山里来,定是当日自己中了毒药暗器离场时,对方发现了自己奔驰的 路线,不用说,山区一定搜索过了。 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呢?总不能要那妙龄女尼做代罪羔羊。 真正的“复仇者”,不知采取了什么行动没有? 想着,不由冒了一头的冷汗。 他窒在当场,计无所出。 摹在此刻,一声轻呼倏告传来:“田总管,你是刚到么? 田宏武心头一阵激殇,回过身去,只见不远的树叶边,站着一个老者,赫然是 “风堡” 新任总巡察左云生,不由又是一震。左云生在此现身,不用说,四大堡的高手 已经遍布山中了,当下故作惊异之状道:“左巡察怎会在这里?” 左云生愕然道:“田总管难道……不是奉大小姐之令来此对付‘复仇者’……” 说到这里,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惊叫道:“总管……你的脸?” 田宏武用手摸了摸脸,“哦!”了一声道:“我就是为了医治被毁的容貌,才 远来伏牛山中求一位前辈异人施术,刚刚路过,发现了这张告白……” 左云生错愕地道:“被毁的容貌也能恢复,连点痕迹都没有,实在是前所未闻 的奇事,那位异人是什么名号?” 田宏武微微一笑道:“抱歉,这一点不便奉告!” 左云生连连摇头道:“奇事!奇事!总管,恭喜你回复了本来的面目!” 田宏武不愿深谈这问题,点头称谢道:“左巡察,这告白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四下望了一眼,凝重地道:“前些时,南召举行了三年一度的剑会,会 主黄总局主黄镇山被一个紫衣中年人一剑格杀,留下竹签,才知道他便是‘复仇者 ’,另有两名黄镇山手下的武师也当场被害,有人见他奔入山中,我等奉命赶来搜 捕……” 田宏武皱眉道:“也许‘复仇者’已经不在山中了?” 左云生道:“他当场中了黄镇山手下武师的毒针,那是见血封喉的,同时,山 中找到他遗下的马匹,所以采取了双管齐下的行动,一方面搜寻他的尸体,一方面 贴出告白,如他仍活着,必会出面。” 田宏武点点头道:“那什么‘修缘’女尼又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那女尼来历不明,在‘复仇者’之先 上台挑战,身手相当惊人,使的是短剑,一出手便是杀着,已经超出了比武的范围, 而四大堡中先后被杀的,都是喉管被利匕式短剑一类的东西刺穿,所以判断她是‘ 复仇者’一路的。” 田宏武“噢!”了一声道:“人已逮到了?” “是的!” “她承认了?” “这倒没有,她很能熬刑,死不招认。” “现在人呢?” “关在洛阳威武镖局里!” 田宏武期期地道:“说不定……她是冤枉的” 左云生道,“不见得,她交代不出来历。” 田宏武道:“此地行动由谁指挥?” 左云生道:“搜索的任务由本人负责,另外有各堡的好手暗中伏伺,没行动时 不现身,田总管是否准备留下还是……” 田宏武想了想,道:“既然修缘女尼关在洛阳威武镖局,如果‘复仇者’中毒 设死,他会在那方面采取行动,我准备去洛阳协助行动。” 左云生颔首道:“如此总管就请便吧!” 田宏武拱手与左云生作别,继续上路。 由于“修缘”女尼被抓,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无论如何要设法救出她,不能 连累无辜的。 但,“复仇者”无法联络,自己孤掌难鸣,不用说,四大堡的力量,已集中在 威武镖局了,一个人功力再高,也无法应付。 奔了一程,眼前现出山道来。 北通伊阳。 往南便是南召。 田宏武朝南召方向看了一眼,朝北驰去。 突地,有一个声音道:“朋友,你走错了,那不是通往南召的。” 田宏武止步停身,只见说话的是个猎户,肩上扛着虎头钢叉,叉上吊了一些小 雉野兔之类的猎物,不由觉得好笑道:“你怎么知道在下要去南召?” 猎户上前两步道:“北去山路崎岖难行,山套山,连个宿头都没有,看朋友的 打扮…… 是位公子哥儿,不像是走山道的,所以小的大胆出声招呼……“ 田宏武笑笑道:“你错了,在下正是要越山北上。” 猎户手搭凉棚一瞧,道:“日头就要歇山,日头一下山天便晚了,公于如不嫌 弃请到小的住处,将就一宿,粗茶淡饭是有的,明天赶个早,小的指点公子一条捷 径,如何?” 这一说,田宏武的肚子倒是真的感到饿了,心想:“山里人朴实好客,此去也 真的找不到食物充饥……” 心念之间,道:“只是不便打扰?” 那猎户打了个哈哈:“山里人不懂客套,请随小的来,草舍就在前面不远!” 田宏武点点头,随着猎户穿林而去。 走了一阵,觉得不是路道,林木遮天蔽日,连羊肠小径的影子都没有,而且这 片原始森林,眼望不透……似乎相当广袤,住家也不能拣这种鬼地方,不由停步道 :“喂!你准备把在下带到什么地方?” 猎户回头道:“不远了,出了林子便是,如果要绕路,得好一阵子。 田宏武仗着身怀绝艺,倒不怕这猎户打歪主意,跟着又走。 林中本就昏黑,加之天色已晚,显得无比的阴森,换了常人,真的是寸步难行。 好半晌,天光重现,终算出了林子,但眼前却是个枯涧,把森林一分为二,涧 对面,又是黑压压一片。 田宏武左右一望,道:“屋子呢?” 猎户嘻嘻一笑道:“深山野谷,哪来的房屋,跟你作耍的。” 田宏武这一气可大了,折腾了半天,天也黑了,却说是作耍的,一个箭步,冲 到猎户身边,寒声道:“你找死么?” 猎户一掀毡帽道:“田老弟。火气别这么大!”声音突然改变了。 田宏武一反神,定睛望去,对方赫然是童梓楠改扮的,不由大感激动,道: “想不到竟是兄台!” 童梓楠端详了田宏武几眼,道:“恭喜老弟复了容,‘生死手’真是名不虚传!” 说完,又转话题道:“那份行头还在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还在,那天在宝鼎庵外,是兄台暗置在小弟马背的么?” 童梓楠道:“不,是‘复仇者’本人。” 田宏武一听,宝鼎庵前,留柬要自己赴南召剑会杀黄镇山,是“复仇者”亲自 所为,不禁有些牙痒痒地,脱口道:“他为什么如此神秘,不肯与小弟见面?” 童梓楠道:“老弟别生气,‘复仇者’也有他不得已之处,其实……老弟已经 见过他很多次了,只是不知道而已,为了大计,忍耐些把!” 这一说,田宏武反而更加激动,既然见过多次,他是谁? 他把接近过的人,逐一推想,但找不出可能性大的人,最可能的是眼前的童梓 楠,但他不承认。 童梓楠接下去道:“对方抓到了一个小尼姑,硬诬她是‘复仇者’的同路人, 我们不能坐视无辜的人受累,碰上你是凑巧,事先没想到,你失踪了这么久,我不 得不冒险乔装入山查探,还好,你平安无事,我忽然想到了一条妙计,可以救那尼 姑。” 田宏武剑眉一扬,道:“什么妙计?” 童梓楠沉声道:“四大堡的主力,日前全集中在洛阳,你以紫衣人的面目,故 意在南召现身,无妨制造些风波,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向这边,我们便好着手救人, 但记住,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本人曾返南召,否则又会疑心到你头上,事后,你绕道 别的路赶回洛阳。 田宏武想了想,点头应好。 ------ 旧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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