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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要在此刻,马蹄声又起,一骑马疾驰而至,到了临近,滚鞍下马,把缰绳往树 枝上一挂,一个箭步,到了众人跟前。 田宏武一看,双目尽赤,来的,赫然是毁自己容貌的贵胄公子。 朱媛媛、丁香、上官文风全都面现惊容。 如果,朱媛媛见了人也会吃惊,那现在可能是第一次。 贵胄公子傲岸地把目光一扫众人,然后微一拱手,向朱媛媛道:“朱大小姐你 好!” 朱媛媛笑着道:“马公子,幸会!” 贵胄公子的目光,在田宏武的面上稍微一停,脸色是变了变,但立即便移向上 官文凤,铁青着脸道:“上官文,今天可设司徒美替你撑腰了,这机会可真是难得。” 田宏武陡地醒悟过来,自己是做了代罪羔羊,坏在那一白色儒装上,原来这贵 胄公子爱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偏偏司徒美与小师妹做了一道,而小师妹穿着 与自己一样,所以这贵介公子才找上自己,但不管怎样,毁容此仇非报不可。 上官文凤满不在乎地道:“姓马的,你准备怎么样?” 马公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道:“杀你!” 上官文凤道:“你真的敢?” 马公子仍然保持着他那傲岸的风度,口角一披,道:“杀你等于杀条狗,说不 上什么敢不敢!” 上官文凤反唇相讥道:“你见了司徒美,还不是像条一可怜兮兮的小狗。 马公子“呛!”地一声,拔出剑来。 马公子亮剑之后,骤呈无比的紧张。 上官文凤依然而不改色,不知她凭仗的是什么?朱媛媛冷冷地开口道:“马公 子,有理讲理,何不冷静些?” 马公子测目道:“朱姑娘与他是什么关系?” 朱媛媛毫不迟疑地道:“朋友!” 马公子口角一披,道:“朱姑娘,在下奉劝你,他不值得你交往!” 朱媛媛道:“为什么?” 马公子冷笑了一声道:“这小子凭仗一副女人相,破坏别人婚姻……” 朱媛媛道:“啊,我明白了,他横刀夺爱?” 马公子恨恨地道:“不错,就是这句话!” 朱媛媛瞥了上官文凤一眼,道:“司徒姑娘目高于顶,等闲人她连半眼都不会 看,恐怕是她自己愿意的吧?” 马公子变色道:“朱姑娘,你不见得会插手吧?” 朱媛媛沉吟着道:“我希望你们能和平解诀,别诉诸武力!” 马公子道:“朱姑娘,希望你能置身事外……” 朱媛媛道:“否则呢?” 马公子又是面色一变,道:“朱姑娘,那结果将不太好!” 朱媛媛道:“马公子,你这是威胁我么?” 马公子剑眉一扬,道:“在下的私事,一向不喜欢旁人干涉。” 朱媛媛道:“马公子,别忘了我说过他是我的朋友!” 马公子冷冷一笑道:“朱大小姐,人家都说你很有眼光,怎会交上这等朋友, 实在令人遗憾!” 上官文凤披嘴道:“在下这等人怎样?比你低了些,是么?” 马公子移过目光,冷厉地道:“上官文,你可以拔剑保命了!” 上官文凤仍是那份悠哉悠哉的神情道:“马老兄,司徒美并不曾说过她爱你, 何必自作多情,你这样做,我也可以指你是横刀夺爱,可以么?” 马公子的脸红了,大声道:“住口,用剑才能保命,利口对你无助,本公子与 司徒姑娘是青梅竹马之交。” 上官文凤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说法,谁也不会相信。” 马公子脸都气青了,傲然无视的神情,已被怒火淹没,手中剑一扬,道:“拔 剑,否则你毫无机会!” mpanel(1); 上官文凤不在意地道:“不见得吧?” 马公子目芒一闪,像要出手。 田宏武心想,该是时候了,方待出言…… 一阵娇笑,突地破空传来,像一串银铃被人用力摇动,脆极了,也悦耳极了。 上官文风面有得色,而马公子却神色大变,手中剑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众人循着笑声望去。 只见四五丈外红木板桥头系着的那条小舟上,现出一个窈窕身影,黄色宫妆, 邑然隔得很远,仍使人感到她艳光照人。 正如所料,现身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怪不得上官文凤如此从容,原来她有恃无恐。 刚见她出现在小舟上,瞬眼间已到了现场,太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朱媛媛看来与她是素识,笑着招呼道:“司徒姐姐,你好!” 司徒美春花般的笑了笑,走近上官文凤,把手往她肩上一搭,脆生生地道: “怎么回事,你们是约好了来的?” 那种亲呢之状,令人侧目。 田宏武很宽奇怪,到底司徒美知不知道上官文凤也是女儿身?邑说江湖儿女不 拘小节,但当着别人这样亲热,便不成体统了。 上官文凤淡淡一笑道:“这位马公子指我横刀夺爱,要杀我哩!” 马公子的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眸中妒火熊熊,狠盯着上官文凤,那样 子恨不能要把她一泡口水吞下去。 司徒美移开了搭在上官文凤肩上的手,乜斜着眼,向马公子道:“马大哥,是 真的?” 马公子像发了寒栗,簌簌抖个不停,老半天才进出一句话道:“有这么回事!” 司徒美道:“哟!马大哥,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我与这位上官少侠交往, 是因为彼此情投意合,并不碍你的事,为什么要横岔一枝?” 马公子口唇发颤,一张脸成了关云长,激愤地道:“司徒美,你知道害臊么?” 司徒美娇笑道:“马大哥,你是教训我?”掠了掠鬓边被风吹乱了的散发,又 道:“武林儿女,道义交往,发乎情、止乎礼,这有什么不对?再说,我喜欢和什 么人来往,是我自己的事,也不劳你过问呀?” 马公子的脸孔,扭曲成了戏台上的小丑模样。 田宏武突地想起数月前,也是在开封附近,初见师妹与司徒美在一道,她曾说, 天下最丑的,莫过于充满妒意的脸谱,现在看起来,实在是不错。 如果她是故意,便有失厚道了,但话说回来,像马公子那份什么人也瞧不起的 神气,应该让司徒美这等女人挫挫他的锐气。 久久,马公子才开口道:“司徒美,别以为你很了不起,我只是……”只是什 么,他没说下去。 司徒美道:“马大哥,我不是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这样想不开?无论男 女,一个人只能爱一个人,不能爱尽所有的人,是么?” 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谁也听得出来言中之意。 朱媛媛与丁香互望了一眼,作了个会心的微笑。 马公子突地改变了态度道:“大妹子,我们自小一块长大……” 司徒美截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我们是青梅竹马之交,不必你提醒我,不 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是吗?一个人一种性格,小时候可以互相适应,长大了便 不然,性格不合的人在一起,是最痛苦的事,何必作茧自缚,钻牛角尖呢?” 马公子的脸色由红转白,咬着牙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合不来?” 司徒美道:“你自己应该很清楚的!” 马公子抿抿嘴,道:“很好,我马之章等着找你们算帐,再见了!”说完,转 身便待离开…… “且慢!”田宏武开了口,声音冷得使人发颤。 司徒美这时才真正注意到了他,那脸孔使她的秀眉登时锁了起来。 马公子一昂首,道:“什么意思?” 田宏武缓缓向前挪了两步,道:“马之章,有人托在下办件事!” 马公子冷傲地道:“你算什么东西?” 田宏武一披嘴,道:“至少比你这东西强了些,看你一表人材,说话却其丑无 比。” 马公子目中迸出了杀芒,他正一肚子气,正好要发泄,阴声道:“别人托你办 什么事?” 田宏武一字一顿地道:“在你脸上做一个像在下的记号,再加――” 马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连变,把田宏武看了又看,但他记忆中没有这个 紫棠色的疤面脸色孔,大声喝问道:“你是谁?” 田宏武道:“疤面人!” 马公子道:“本人不认识你!” 田宏武冷哼一声道:“不必认识我,你只要记住数月前,一个丧失了功力,被 你无端毁容的人就成。” 马公子惊怔退了一步,这一提,他当然记起来了,但眼前疤面人,说什么也不 是那被毁容的白衣书生,他记得对方很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被毁了容的人,委托替另一个被毁容的人讨帐,天下有这等奇巧事? 田宏武被毁容,现场只丁香一个人知道,但她没吭声,也设特殊的表情,可能 她没想到那里去,因为眼前人根本不是田宏武。 马公子完全傻了,如果说眼前人便是被自己毁容的白衣书生,戴面具便会掩去 疤痕,而那肤色像是天生的,那他该是谁呢? 司徒美冷冷地道:“马公子,你对一个没有功力的人下手,这与你平日口头上 说的不符吧?” 马公子咬着牙道:“当时我不知道对方丧失了功力。” 司徒美一点也不放松地道:“那下手的原因又是什么?你也不问问对方是谁?” 马公子设开口,他怎能说出为了谁呢? 田宏武怕泄露行藏,也不说破,手中剑连鞘一横,道:“在下要出手了!” 马公子栗声道:“你与那托你索仇的人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密切得像是同一个人。” 马公子面上又布起了傲岸之色,口角一拉,道,“本公子今天不想杀人,你自 量些把!” 田宏武“嘿!”了一声道:“可是本人今天定要在你脸上划个十字,让你尝尝 容貌被毁的滋味!” 马公子手中剑一斜,道:“你定要找死,也是没办法的事,出手吧?” 他那起手式,与田宏武一样的诡异。 蓦在此刻,一骑马泼风也似的奔了来,人未到,声音已到:“公子,大事不好!” 马公子回过身去,冲着来人道:“什么大事不好?” 来人下了马,是个跟班打扮的小伙子,只见他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道:“老 爷……老爷他……” 马公子面色一变道:“老爷怎么样?” 跟班带着哭声道,“老爷……等公子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马公子的面孔起了抽搐,栗声道:“老爷的旧疾复发了么?” 跟班的用袖子擦了擦汗水,道:“是的,据太医说,至迟拖到今晚,小的…… 找了您一个早晨了。” 马公子回顾田宏武道:“我们的帐改日再结!”说完,狠狠瞪了上官文凤一眼, 带着跟班,上马匆匆驰离现场。 田宏武本已横剑待发,一听对方生父垂危,父子要见最后一面,这是常伦大事, 如果毁了他的容,便有失仁道,反正这笔帐不愁讨不回,所以他没阻止对方。 司徒美笑向上官文凤道:“我们也该走了?” 上官文凤点了点头,向田宏武道:“疤面兄,后会有期了!” 田宏武心头涌起了一阵幻灭的悲哀,深深望了她一眼,颔了颔首。 一对假风虚凰飘然而去。 田宏武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再没有可以亲近的人 了,但是,但是,自己这份容貌,还是让人遗忘的好。 想着,他也开始挪动脚步。 朱媛媛幽幽地道:“丁香,多像他?” 丁香道:“看背影,似乎就是一个人!” 朱媛媛叹息了一声,道:“走,我们继续找他……” 田宏武听得清清楚楚,他只有暗自苦笑的份儿。 月色如银,普照大地,一切的人和物,都沐浴其中。 同样的一个月亮,但给人的感觉却各自不同,有的踏月夜游,有的望月思乡, 有的期待月圆,有的悲伤月缺。 月亮不会改变,也毫不偏私,照着欢乐的人,也照着流泪。 田宏武静静地站在凤凰庄故址的老神树下。 树荫遮去了月色,人变成了一条黑影。 他是来重温失去的梦,还是想从回忆中寻求安慰? 人说,老年人活在回忆中,因为他不再有希望,也没有未来的憧憬,只有过去 的才属于他,而一个被现实排挤的人,也常常会从回忆中寻求慰藉。 田宏武此刻的心情正是如此,他仿佛又看到了一对大眼睛,扎着蝴蝶结的辫子, 在草地上晃动,飞扬…… 从大眼睛,他不期然地想到了丁香,但丁香绝不是小秀子,小秀子已经长眠在 风凰庄的废墟里,活在另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中。 现实是残酷的,只有回忆最美好,可惜,除了儿时的片断,回忆是一片空白。 追凶,他决心要追查这桩发生在五年前的血案,他觉得自己本身所蒙受的冤屈 已不重要了,因为自己被逐离师门,也被师父追回了功力。 为小秀子一家报仇,这是他义不容辞的事。 他出奇地想:“如果小秀子还活着,她会爱自己这个疤面人么?” 月光下,一条人影歪歪斜斜地奔了来,手里还抱着东西,胁下扶着拐杖,略不 稍停真入废墟。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这人影来得古怪,莫非与凤凰庄血案有关?他当然不愿 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于是弹身跟了过去。 那人影停在废墟中央的半堵残墙下,撇开了地上的枯草败叶,把带着的东西摆 开,是一坛子酒,一大包烧肉,拐杖横在一边。 蓬首赤足,形同乞丐,田宏武立即认出是“宇内狂客”胡一奇,记得数月前, 自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半老妇人胁迫离开这开封一带,是他现身替自己解了围,自 己还在醉仙居请他吃喝了一顿。 现在已经明白那半老妇人是马公子一路的,原因是阻止上官文凤与司徒美交往, 因为自己身着白衫,所以被误认为小师妹。 “宇内狂客”来此何为?赏月么?即使朝了相,对方当已认不出自己是谁了。 “哈哈哈……呜呜呜!” “宇内狂客”仰天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这古怪的动作,使田宏武惊诧不已。 接着,只见他拍开酒坛子的泥封,然后伸出手笔,手心对着坛口,一股亮晶晶 的酒柱,吸上掌心,一震,酒水泼了开去,月光映照下,像撒出一把珍珠。 田宏武大是骇然,这怪人的内功,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宇内狂客”泼完酒,口里大声道:“欲访知交今何处,且将浊酒吊英表!” 声如金石,激荡夜空。 田宏武的血行不由加速起来,莫非他是姨父生前的故旧? “宇内狂客”就地坐了下去,张口一收,一股酒箭,射入口中,有如长鲸吸水, 这种喝酒法,世上还真少有。 田宏武心里在转看念头,该不该现身探问一下?心念未已,只见“宇内狂客” 咂了咂舌头,口里嘟囔道:“一个人喝酒多乏味!” 说着,朝田宏武隐身处抬了抬手,道:“朋友,来陪我喝上几口,免费招待!” 田宏武暗吃一惊,想不到对方早已发现自己,当下现身走了过去,拱手道: “前辈见召,不敢不陪!” “宇内狂客”打量了田宏武几眼,阴阳怪气地道:“老夫一向是吃别人,今晚 设办法,只好破例请客,坐下吧!” 他对田宏武的疤面,似乎毫不惊奇,可能他见过的怪人怪事太多了。 田宏武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中间隔了个酒坛子。 “宇内狂客”道:“没碗,小哥你将就着凑合,就瓮口喝吧!” 田宏武面上一热,他不知道能否依样画葫芦,他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在以前, 他绝不敢尝试,因为功力还不到这等境地,现在情形有些不同,古墓百日,得金丹 之助,功力已平增了几乎一倍。 想了想,隔尺许对着瓮口,用力一收,一股酒箭,射入口中,由于初次尝试, 没把握控制,呛得他连连大咳,泪水直流。 “宇内狂客”抚事道:“妙啊!小哥还有这一手,也不算白糟蹋,不过,这有 个诀窍,用力不宜过猛,酒水入口,应立即闭喉,然后再吞下。” 田宏武擦擦眼泪鼻涕,尴尬地一笑道:“承教了!” 照着“宇内狂客”的指示,果然得心应口。 没碗也没筷,菜只有用手抓来吃,好在烧肉是干的,没汤水,不然就够受了。 吃喝了一会儿,“宇内狂客”道:“冲着你这个喝酒的能耐,老夫问问你叫什 么名字?”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疤面人!” “宇内狂客”漂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好,很贴切!”过了一会,突地扬眉 道:“啊! 你竟不问问老夫是谁?“ 田宏武淡淡地道:“前辈是‘宇内狂客’,知道了何必再问。” “宇内狂客”瞪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田宏武道:“凭前辈的名头,见了面准认得出来。 “宇内狂客”打了个哈哈道:“说得好,你拍马屁的工夫还不差。”顿了顿, 又道:“这么晚了,你来这荒郊野地做什么?” 田宏武正愁没法开口探问,立即乘机道:“可能与前辈的来意一样!” “宇内狂客”动容道:“你知道老夫的来意是什么?” 田宏武沉静地道:“前辈在刚到此地时所念的‘欲访知交今何处,且将浊酒吊 英灵’业已充分地说明了前辈的来意。” “宇内狂客”动容道:“你倒是个有心人,这么说,你也是吊念死者来的?” 田宏武黯然颔首,道:“不错,晚辈正因此而来!” “宇内狂客”瞪起怪眼,定定地望着田宏武道:“你与死者一家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远亲!” “宇内狂客”唔了一声,似乎对田宏武的话感到怀疑。 田宏武道:“前辈与敝亲的关系又是什么?” “宇内狂客”道:“朋友兼至交……” 田宏武慎重地望着对方,沉声道:“晚辈想请问当年事变经过?” “宇内狂客”摇头道:“庄屋被焚,事后在灰烬中找到焦炭,就是如此。方才 老夫又哭又笑,笑的是世事无常,哭的是无以慰死者之灵,连凶手的蛛丝马迹都摸 不到。” 田宏武一颗心倏往下沉,红着眼道:“全家没一个活口留下么?” “宇内狂客”伤感地道:“可能没有,如果有必已找上老夫,事实很明显,先 杀人,后灭迹,不然死者遗骨不会堆在一处。” 田宏武低了低头,道:“以前辈所知,‘风凰双侠’生前,可有什么强仇大敌?” “宇内狂客”道:“该查的老夫都查了,什么影子都没有,他夫妇为人和善, 从设与人结仇……” 田宏武像自语般的道:“总是有原因的,不是深化大怨,不会下此辣手。” “宇内狂客”猛吸了一口气,道:“老夫何尝不这么想,可是……”话锋一转, 道:“小哥,听你口气,似乎有意要代死者复仇?” 田宏武点头道:“是的,这是晚辈的誓愿!” “宇内狂客”凝视了田宏武半晌,才又道:“今晚咱们俩碰得真巧,不过…… 老夫有个疑问,你与双侠是远亲,到底远到什么程度?平日有没有来往?” 田宏武想了想,道:“说远也不远,是姨表亲,晚辈一家十几年前南迁,关山 阻隔,一直没通音信,如非晚辈北来,根本还不知道这桩惨案。” “宇内狂客”突地一拍大腿道:“对啦,你是田辅公的儿子?” 田宏武全身一震,惊声道:“前辈怎么知道的?” “宇内狂客”道:“老夫曾经听你姨父皇甫明提过,同时老夫当年与令尊也曾 有过数面之情令尊令堂还好么?” 田宏武不由潸然泪下,凄声道:“家父母已先后过世了!” “宇内狂客”圆睁醉眼,道:“怎么回事?” 田宏武道:“先父母罹患绝症,不治而亡。” “宇内狂客”太息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来投亲的?” 田宏武道:“是的!” “宇内狂客”深深注视了田宏武一眼,道:“不对,你小子有点怪……” 田宏武沉吟了片刻,道:“请前辈恕罪,晚辈就是数月前,陪前辈在醉仙居喝 酒的白衣书生。” “宇内狂客”怪叫了一声,道:“难怪老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像见过又不认 识,你的脸孔怎会变成这样子?是易了容么?” 田宏武把被马公子毁容的事简略地说了出来,隐去了古墓一节不提,只说被不 知名的人所救,面色是用易容药改变的。 “宇内狂客”栗声道:“可是那公子哥儿打扮的小子?” 田宏武道:“是的!” “宇内狂客”脸色突地变得很难看,好一会才开口道:“招惹上他很麻烦,你 知道他的来历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但不管他来头多大,晚辈定给要他点颜色。” “宇内狂客”沉声道:“他父亲倒还不怎么样,他母亲是北五省有名的女杀手, 功力极高,很少有敌手,江湖上称她作‘冷血太君’,黑白道上的人,听见她的名 号都会发抖的。” 田宏武停了一停,道:“前辈,我们暂且不谈这事,关于‘凤凰庄’血案,前 辈认为怎么着手?” “宇内狂客”苦笑着摇头道:“目前只有尽量找线索,有了端倪,再谋对策, 你现在什么地方落脚?” 田宏武道:“五云客栈!” “宇内狂客”道:“好,有消息老夫会找你联络!” 田宏武忽然想起这件事来,道:“晚辈对外不提姓名,请前辈代为守密。” “宇内狂客”颔首道:“可以,老夫也有句话告诉你,如果有急事找老夫,可 以去问药王庙的老道。” 说着,一口气吸尽了坛中的余酒,把空坛子抛入草丛,然后站起身来,抬头望 了望天,又道:“老夫有事,先走一步!” 他可是说走便走,提着拐杖,一路歪歪斜斜地越野而去。 田宏武回想“宇内狂客”的说话,马公子的母亲叫“冷血太君”,黑白两道的 人物听见她的名号都会发抖,听“宇内狂客”的口气,他是不敢招惹她,但不管怎 么样,这笔债非讨不可,难道平白遭人毁容便罢了不成?自己的事,当然不必假手 任何人。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古墓中所见的黑名单。 “风堡”师爷姜执中榜上有名,不知是否已接到那要命的竹签? 黑衣蒙面人是否就是“复仇者”? 从以往的事例看来,“复仇者”似乎还有手下。 最使人不解的是“风堡”已有四名高手被杀,而朱堡主,竟然不知道起因,这 是不合情理的。 如果说,这是死者与“复仇者”个人之间的恩怨,不该全出在“风堡”,就是 巧合也不能巧到这个程度。 同一时问,“风堡”中人心惶惶,呈现无比的紧张,因为师爷姜执中的房门上, 发现了“复仇者”追魂的竹签,他被列为第八号。 死亡的恐怖,弥漫在堡中每一个人的心头。 内客厅里,堡主朱延年召集了高手会议,厅外四周及屋面上密布了警卫。 与会的每一个人,面色都非常凝重,尤其师爷姜执中,更是心情不安,因为他 本身是当事人。 “复仇者”未杀人先传竹签,这表示他视“风堡”为无物,同时也让死者先受 尽精神上的折磨。 姜执中像一个业已定刑,但尚未处诀的死囚,那份感受,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这种活罪,比死还要难受,足以迫使一个人发疯。 朱延年沉重地开口道:“各位对此事有何高见?” 姜执中咬着牙道:“卑属准备执剑以待,看对方如何下手……” 朱延年道:“这不是办法,从以前几次的事例看来,‘复仇者’的身手、理智 都高人一等,他不暗中下手,先传竹签,这表示他有绝对的把握。” 姜执中额头上的汗,擦了又冒出来,脸色有多难看,便不必提了。 总管余鼎新道:“我认为首先要知道‘复仇者’是何许人物,所复何仇,才好 对付。” 朱延年道:“话虽不错,但如何才能知道呢?” 余鼎新道:“本堡连离职的执法人在内,已经有四位遭害,姜师爷是当事人, 应该可以想得出来,比如说,姜师爷在以往是否与遭害的四位共同结有仇家?抑或 本堡有没有公仇等等……” 姜执中摇头道:“无法想象!” 新任巡察左云生道:“卑属有个计谋,不知是否可行?姜师爷无妨仍住原房, 房外加以周密布置,等待对方现身。” 朱延年道:“对方没定时刻,日夜守候总不成,旷日持久,百密必有一疏,仍 然会被对方所乘,主要的,是如何能使对方现形,而姜师爷不再遭害。” 新任执法丁俊道:“能不能请师爷暂时藏匿,床上做个假人,诱‘复仇者’下 手,卧室四周,由好身手的严密守候,即使抓不到人,至少可以揭开他的真面目?” 朱延年点头道:“这办法还可行,不过……师爷如何藏身呢,可能不是一两天 的事。” 左云生道:“有了,堡中最妥当的地方,莫过于练功房的地下室,只要里面锁 上铁锁,外面派人驻守,可保万无一失。 朱延年深深一想,道:“好,就这么办,姜师爷意下如何?” 姜执中颔首道:“属下遵命!” 朱延年起身道:“现在我们一同陪伴姜师爷到练功房,这安排除了在座的,再 不许有人知道。 师爷姜执中被安置在练功房内的地下室里,出入口由堡主亲自封闭。练功房铁 门铁壁,天哪!还有铁网罩护,铁门也封锁了。 里外两层门户,全由机关控制,人在其中,可以说稳如泰山,连只小虫都爬不 进去,别说是人。 功房外圈,由旋风武士轮班造巡警戒。 姜师爷原来的卧室,纱帐低垂,床上做了个假人,作熟睡的样子。 七八名高手,由明转暗,伏匿守伺。 每一个方位,都在被监视之中,只要有动静,诀逃不过这监视网。 表面上一切平静如叵,但暗地里每分每秒都是紧张的,因为“复仇者”随时都 可能现身。 一夜到天明,“复仇者”没出现,伏伺的高手散下去休息。 大白天,“复仇者”当然是无机可乘的。 “复仇者”传了竹签,昨晚设下手,今夜很可能要行动。 堡主朱延年带着总管余鼎新,不断地前后巡视,“复仇者”除非是神,如果也 是人的话,绝对没机会下手。 朱延年有把握至少能迫出“复仇者”的原形。 恐怖的时刻,相当难耐,但如果不除去凶手,天知道还有多少人遭殃? “复仇者”的行动,似乎只限于“风堡”。 因为江湖中还没听人提起过这名号。 又是天明,每个负责行动的人都感到疲惫不堪,但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没有事 情发生,很可能“复仇者”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可是他决不会罢手,如此下去也不是常注。 朱延年与余鼎新来到练功房外。 武士禀报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朱延年启动机关,铁门缓缓打开,“呀!” 两人先后进入功房。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登时室在当场。 练功房的壁上,呈现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复仇者。不用说,事情已发生了, 门不开,户不启,对方是如何下手的?太恐怖,也太不可思议了!门口的武士,探 头朝里一看,也傻了,连血液都几乎冻结。 地下室的入口洞开着,里面的情况可想而知。 朱延年栗喝一声:“许立,你进来!” 武士应声而人,施了一礼,站着直发抖。 朱延年道:“你什么时候接的班?” 武士颤声道:“弟子是昨夜丑时接的班!” “上一班有没有交代?” “没有!” “有人进来过吗?” “没有!” “把昨天早晨开始的各班武士通通传来!” “遵令!” 武士行礼而退。 余鼎新道:“堡主,我们到地下室看看!” 朱延年点了点头。 两人戒备着进入地下室,目光听及,那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师爷姜执中端坐在 桌边椅子上,靠着椅背,头向下垂,颈子上有个血洞,胸前地下全是血,但已凝固 变紫,桌子上的饭菜,原封未动。 从血水凝固变色的情形看来,死者被杀,当在昨天日间或断黑之前。 余鼎新激动地道:“依属下看来,凶手就在堡中,不然他怎会知道姜师爷藏在 地下室?” 朱延年打了一个冷战道:“堡里都是老人,新进的至少也有四五年,会是谁?” 余鼎新道:“这很难说!” 朱延年紧皱着眉头道:“想不透的是这种固若金汤的地方,他如何来去自如, 功房的门也未启……” 余鼎新沉重十分地道:“看来他要杀人,根本没地方可以逃避,杀人的目的何 在呢?” 朱延年目芒一闪,口唇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要说出来,但口唇又封闭了, 什么也没说。 突地,余鼎新手指靠角落的斗橱栗呼道:“竹签!” 朱延年全身一雳,走过去拔它下来,一看,脸色登时泛了白,簌簌抖个不停。 余鼎新道:“又是谁?” 朱延年咬牙道:“很好,老夫誓必全力与他周旋到底,看是谁杀谁。” 余鼎新凑了过去,只见竹签上赫然写着:“第三号朱延年,风堡之主。”下面 还附加了一行小字“百日之内索血。” 想不到追魂竹签竟然传到了堡主的头上。 余鼎新惊怖连退了三步,颤声道:“简直是无法无天!” 朱延年努力咬了咬牙,把竹签搓成粉碎,一摆手道:“余总管,此事暂时不要 宣扬,我们先出去。” 余鼎新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到了地下室外,七名武士已在肃立恭候。 朱延年目光一扫七名武士,沉声道:“你们轮值时间内,有什么人进入练功房?”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武士打了一躬,惊惶地道:“小的进去过一次!” 朱延年凌厉的目芒在那武士面上一绕,道:“汪头目,你到练功房做什么?” 那武士道:“小的送饮食与师爷,因为怕出差错,不敢要厨下的人送,所以亲 自送去的。” 朱延年沉吟不语,这姓汪的武士头目,原来是他的随从小厮,跟了他十几年, 他是绝对信得过的,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 众武士退出了练功房,朱延年才凝重地向余鼎新道:“余总管,烦你料理姜师 爷的后事,尽量别张扬!” 余鼎新恭应道:“属下去照堡主的意思去办!” 朱延年回到内院书房,心头如压了一块干钧巨石,沉重无比,他想不透姜师爷 藏身在这等隐秘稳妥的地方,结果还是逃不过“复仇者”的辣手,这厮到底是人还 是鬼?自已已经接到追命的竹签,对方注明百日之内下手,能逃得过么?如果是明 枪的话,还可应付,像这种恐怖的暗剑手段,的确防不胜防。 恐怖,像一条毒蛇,一旦进入了心,便不分日夜时刻地啃噬你,直到你发狂, 精神崩溃,甚至到死为止。 “复仇者”订了百日期限,用意很明显,要使对方受尽恐怖的痛苦。 怕,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没有人敢说他什么也不怕,只不过程度与性质的差异 而已。 小孩子听多了鬼故事会怕,这种怕鬼的心理可能伴随到老。 大人由于现实中的遭遇,也会产生怕。 朱延年一方之霸,身手高人一等,但“复仇者”的行动,也使他怕,树成了心 理上莫大的威胁。 因为天下最可怕的,是对敌人一无所知,而敌人对自己却了如指掌。 死者都不是泛泛之辈,论功力是第一流的,但都没有反抗的迹象,像鸡鸭- 样 被宰杀,难道此人的功力,真的已到了无人能抗的地步?“复仇者”是谁,这是问 题结症的真正所在。 死者当然知道,可惜他们再也不能开口了。 一条人影,从窗外横过,影子闪过窗纱。 朱延年全身的肌肉都收紧了,栗声道:“是谁?” “爹,是我l”朱媛媛口里应着,人已跚跚出现在书房门口。 朱延年吁了口气,道:“媛媛,我正要找你,你来得正好!” 朱媛媛进入了书房,她爹脸上的神色,把她骇了一大跳,在记忆中,她多一向 是威严、沉着,天大的事也不会使他惊惶,向来没有现在这样的神情,她不自然地 笑了笑,上前两步,手扶书桌,道:“爹,您找我有什么事?” 朱延年沉声道:“姜师爷的事你知道了?” 朱媛媛粉腮一变,道:“是的,听说了!” 朱延年道:“媛媛,依你的看法,‘复仇者’是如何进入地下秘室杀人的?” 朱媛媛摇头道:“无法想象,不过……” “不过什么?” “据女儿猜想,凶手就在堡中,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也许随时都在您左右。” 朱延年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目光不期然地四下扫瞄,似乎“复仇者”真的 就藏在自己身边眼睛所看不到的地方。他本来也有这种想法,现在被朱媛媛说被, 更增加了心理上的惶恐。 但,堡中由上至下,每一个都是忠诚的老下属,会是谁呢? 朱媛媛一向任性,但现在却表现得很正经,她像突然长大了几岁,蹩着额头道 :“爹,您说呢?” 朱延年深深一想,道:“唯一能进入地下室的秘道,只有你我父女俩知道,媛 媛,你仔细想想,曾经泄露过么?” 朱媛媛断然地道:“没有,我甚至已经忘记了这回事,同时机关在女儿的床底 下,谁能进去呢?” 顿了顿,忽地又转口道:“晤!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我一个人在房中无聊, 曾启动过一次,目的是试试机关是否失灵,但绝对设第二个人看见。 朱延年皱眉道:“很难说,丁香呢?” 朱媛媛道:“正因为丁香不在,我才无聊,我记得是她到城里买东西……” 朱延年又道:“这两天你都在房里没离开?” 朱媛媛道:“当然不是寸步不离,吃饭洗浴总是要离开一会的。爹,对方号称 ‘复仇者’,您总该想得到可能是什么仇家?” 朱延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本想说他自己也接到了竹签,但旧骇坏了她,把 到口边的话吞回去了,苦苦思索了一阵之后,突地用力一拍书案道:“是的,除了 这再没旁的了,可是……” 朱媛媛紧张地道:“爹,你想到了什么?” 朱延年语音沉重地道:“媛媛,这只是猜测,你不必知道,现在你记住一件事, 我要暂时离堡,找人共谋对付之道,如果我的猜想不错,对方的复仇对象,不单只 咱们‘风堡’,本堡只是第一个目标而已,我走后,着人请你二叔‘赵二先生’来, 请他暂时代管堡务……” 朱媛媛苦着脸道:“爹,您到底要去哪里?” 朱延年道:“你不要问,记住我的话,对余总管他们,就说我修习一项武功, 百日之内不见任何人就成了!” 朱媛媛道:“可是……爹,我不放心” 朱延年勉强装出一个笑容道:“但孩子,爹纵横江湖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经 过,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只照我的话做,隔些时,我会见你的面!” 朱媛媛无可奈何地道:“爹,赵二叔的性格您是知道的,他一生散淡惯了,不 愿受任何拘束,如果他不肯答应呢?” 朱延年道:“不会的,爹与他是金兰至交,爹有所求,他不会袖手。” 朱媛媛撒娇似的道:“爹,过些时您一定要跟我见次面,免得我悬心?” 朱延年道:“放心,爹会的!” 朱媛媛哼了一声道:“什么‘复仇者’!弄得鸡犬不宁,我不相信他有什么了 不起,有本领就该来明的,用这种阴谋手段的人,算哪门子的人物!” 又杀人呢? 朱延年变色道:“爹离开就是防止他再杀人,同时,我非要在短时间内除去他 不可!” 这句话朱媛媛并不太懂,因为她不知道“复仇者”已向她爹传了追命竹签。 田宏武在客栈里已呆了好几天,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凤凰庄”血案时隔五年, 没有任何线索,查起来有如大海捞针。 白天他不敢外出,因为他受不了路人对他惊怪的眼神,他只有在晚上活动。 街头亮起了路灯,他照例离开了客栈,挤在人群里,盲目地走动。 当然,像这种查法,可能一辈子也查不出眉目来,但既没有线索可循。只有碰 机会,图侥幸,盼望奇迹出现。 开封城的夜晚,比白天还要热闹,只是情调不同。 田宏武混在熙来攘往的人潮,无目的地穿街过巷。 正行之间,身后一个声音道:“疤面兄,请留步!” 一听这称呼,田宏武便知道是谁了,一颗心登时怦怦跳了起来,转回身,眼前 是个俊俏书生,一点不错,正是不师妹上官文凤。 他信进五云客栈,原意便是能有机会注意小师妹的行动,必要时予以照拂,想 不到她已换了地方,一直不曾见面,当下故意装作很冷漠地道:“原来是上官老弟, 幸会!” 上官文凤道:“不是幸会,小弟找兄台两天了!”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找我,有事么?” 上官文凤道:“当然有事,而且是件大事。” 田宏武心下一阵忐忑,道:“请讲?” 上官文凤道:“这里来往人多,谈话不便,我们到僻静些的地方,如何?” 田宏武颔首道:“行!” 上官文凤用手朝右边横街一指,道:“那边有个小酒店,有特设的包厢座头, 很清静……” 田宏武道:“茶楼酒馆,岂非更嘈杂?” 上官文凤笑笑道:“包君满意,清静之至,咱们初交,小弟有意作个小东,彼 此亲近亲近!” 田宏武不由心中暗笑,小师妹的确是胆大妄为,可能她已忘记了本来面目,江 湖味道可真足,当下点头应好。 酒店是不大,楼下是统座,楼上是分隔的雅座,清静倒是真的。 两人拣了靠里的一间,叫了酒菜。 酒过三巡,田宏武开口道:“老弟有活可以说了?” 上官文凤正色道:“数日前在城外溪边,蒙兄仗义援手,十分感激,小弟两天 前得到一个消息,不能不告诉兄台,以便早做防范……” 田宏武“唔!”了一声,道:“什么消息?” 上官文凤道:“有人对兄台不利!” 田宏武暗吃一惊,表面上仍很平静地道:“何许人物?” 上官文凤道:“来头很大,不过……有两件事小弟想先澄清一下!” 田宏武心中又是一动,道:“请讲,第一件事是什么?” 上官文凤沉吟了片刻,才凝重地道:“兄台向马公子索仇,说是为了一个失去 了功力的书生被他毁容……是这样么?” 田宏武道:“不错!” 上官文凤道:“那书生可是叫田宏武?” 说着,双目不瞬地望着他。 田宏武的心收紧了,如果不是涂了易容药,他的脸色便无法掩饰,他不想骗这 位小师妹,镇定了一下……反问道:“老弟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等于是承认了大半。 上官文凤略显激动地道:“是马公子透露的,被他毁容的是个白衣书生,而小 弟的师兄田宏武正是穿着白色儒衣,而且也正好被废了功力。”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不错,就是他!” 上官文凤陡地站起身来,激情地道:“他人现在哪里?” 田宏武简直不敢正视她,垂下了目光道:“他……死了!” 他的目的,是要乘机死了小师妹的念头,好让她回南方。 上官文凤栗声道:“怎么死的?” 田宏武横了心道:“自杀死了,一个武士被废了功力,又被毁了容,还能活下 去么?” 上官文凤一声冷笑道:“尸首埋在哪里?” 田宏武道:“填了黄河里的鱼虾之腹!” 上官文凤突地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很脆,是她本来的女子声音。 田宏武大是惶惑,直觉地感到情况有些不妙。 上官文凤坐回原位,绷紧了面孔道:“五师哥,你虽然被毁了脸孔,易了容, 改变了声音,只能瞒别人,瞒不过小妹我,那天在城外溪边,我就已疑心了,但不 敢贸然相认,后来一再地想,才认定我的疑心没错,现在,同桌共饮,便完宝证实 了……” 田宏武整个地瘫痪了,瞪着眼,说不出一句话。 上官文凤的眼角涌现了泪光,接着又道:“五师哥,我们等于是一块儿长大的, 很多小动作瞒不了我……还有你的剑,我一看就知道,再说,疤面人替一个被毁容 的人报仇,未免巧得令人难信。” 田宏武依然没开口,他的情绪激动得有如狂涛。 上官文凤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颤声道:“五师哥,爹太过份,但求你不要 恨我!” 田宏武长叹了一声,道:“师妹,我怎敢怪他老人家,又怎会恨你?他老人家 留我的命,便是相当宽容了,师妹……我……唉!我能说什么呢?” 上官文凤拭了拭泪水,道:“五师哥,你的功力怎么恢复的?” 田宏武想了想,道:“我被一位异人所救,他以珍奇的金丹,增进了我的功力。” 上官文凤点点头,幽幽地道:“吉人天相,五师哥,我益发相信你是冤枉的, 我誓要查出暗算我哥哥的凶手,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田宏武闭了闭眼,道:“师妹,我的事希望别让师父他们知道……” 上官文凤道:“我不会说出来!” 田宏武平了平激动的情绪,道:“师妹,你还是回家去吧,免得师父挂心。 上官文凤摇头道:“我不回去!” 田宏武皱眉道:“那是为什么?” 上官文凤道:“我一回去,爹会迫我嫁三师兄。 田宏武喘了口气,道:“三师兄有什么不好?” 上官文凤瞪眼道:“他是个小人,我一想到他便讨厌。 田宏武道:“嫁不嫁是另一回事,你必须回家啊!” 上官文凤口角一抿,道:“你不喜欢我?” 这话问的很直率。 田宏武苦苦一笑,用手指了指脸。 上官文凤大声道:“我不在乎!” 田宏武呼吸一窒,小师妹的情意使他感得想哭,但他不能害她,因为他已是残 缺人,师父也不会赞成女儿嫁给个弃徒,再说,他的心目中,仍只有小秀子,但这 些一时是解说不清楚的,深深一躬,狠起心采取了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沉声道: “师妹,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但……我早说过,我是订过亲的人,她就住在北方, 目前我正在找她。”违心之言,他内心相当痛苦,但他不能不故作无情。 上官文凤面色惨变,泪水又告夺眶而出。 田宏武心里像有针在扎,但却找不出话来安慰她,感情上的事,最现实不过, 并非空口能解诀的,除非以事实对事实,但事实上他不能爱她。 久久,上官文凤才悲不自胜地道:“你被毁容,是我害的,你恨我!” 田宏武凄测地道:“师妹,我怎会很你?天下很多事都是巧合,如果没有二师 兄的事,我不会被师父追回功力,功力不失,马公子便毁不了我的容,怎么说呢? 算它是命吧!” 停了半歇,又道:“师妹,你还是依了我的劝告回家的好,如果你的真相被司 徒美拆穿,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上官文凤任性地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以后你也不必再理我!” 田宏武默然无语,心头像缠了一团理不情的乱麻。 上官文凤拭了拭泪痕,道:“我要走了!” 田宏武道:“你不是说,先要澄清两件事,然后告诉我大事,你只说了一件, 还有呢?” 上官文凤道:“我不想说了!” 田宏武喘了口气道:“你不想说,我当然不能逼你。” 上官文凤口里说走,人却坐着没动,她巴巴地来到北方找田宏武,为了一个 “情”字,现在这份情幻灭了,芳心也随之碎了,但她没有慧剑,足以斩断这缕情 丝,所以痛苦也就更深。 对于情,女人比男人更执著。 田宏武此刻的心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痛苦得几乎近于麻木。 突地,她举起杯来道:“五师哥,人生有酒当须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来,喝 吧!”田宏武木然举杯,一饮而尽。 上官文凤又添满了两杯,道:“喝啊!” 田宏武呛声道:“师妹,你会醉的,何苦作贱……” 上官文凤异样地笑了笑,自顾自喝了下去,有些歇斯底里地道:“何必假惺惺? 我不要任何人关心我!” 说着,又斟了一杯。 田宏武一把抓过酒壶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不许你再喝了!” 上官文凤白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怨艾之情,幽幽地道:“我本来不想说了, 但又忍不住不说……” 她声音一低,道:“你要坦自告诉我,你是不是‘复仇者’?”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震,脑海里浮起带自己到古墓中的黑衣蒙面人的影子, 和红玉塔里的黑名单,睁大了眼道:“什么,‘复仇者’?师妹怎会提出这问题?” 上官文风道:“你只说是或不是?” 田宏武道:“我不是!” 语音倒是很决断。 上官文凤依然用很低的声音道:“但有人说你是!” 田宏武栗声道:“谁?” 上官文风道:“你记得你与马公子正要动手时,忽然有人来传话说他父亲要见 他最后一面……” 田宏武道:“不错,我记得,怎么样?” 上官文凤用力一抿口角,道:“其实,他是回去奔丧,他父亲已经死了,死于 ‘复仇者’之手,没人见到凶手是什么形象,只有现场留的复仇者三个血字。” 田宏武惊声道:“可有竹签?” 上官文凤愕然道:“什么竹签?” 田宏武心想,奇怪,“复仇者”杀的都是黑榜有名的人,而且照例传竹签,还 编了号,这次怎么会例外呢? 心念之中,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上官文凤道:“是‘辣手仙姑’司徒美说的,因为她与马家是世交。” 田宏武道:“被杀的是什么名号?” 上官文凤道:“大名鼎鼎的人物,‘毒胆铁面’马森。 田宏武的眉头收紧了,在记忆中,黑名单上没有马森这名字,唯一未被提名的 是四大金刚,但马森的外号又设金刚两个字,而且投传竹签,是有人冒“复仇者” 之名行凶么?可是目前所知,“复仇者”杀人只局限于“风堡”,江湖中还不曾传 出类似的消息,冒名号也不可能…… 上官文凤道:“你在想什么?” 田宏武期期地道:“我在想……这档事怎会栽到我的头上。” 上官文凤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你刚才说什么竹签?” 田宏武略一沉吟道:“我曾经在‘风堡’待过,堡中被‘复仇者’数度光顾, 每次杀人,都留下一支竹签,上面有被杀者的姓名身份。 上官文凤“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真的不是?” 田宏武道:“我没有理由用‘复仇者’的名义杀人,再说,我也没这大的能耐。” 上官文凤辰额道:“可是人家认为是你,因为你在北方,可以说是身份不明, 同时马公子曾无端毁了你的容,这是大仇,那天你要在马公子面上划十字,你虽没 出手,但人家从你的气势上判定你的功力极高……”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管他,反正不是我,不过,毁容之恨我仍然是要报的。” 上官文凤道:“你惹得起‘冷血太君’么?” 田宏武道:“难道罢了不成?” 上官文凤低头想了想,道:“要不,我们一道回转南方?” 田宏武毫不考虑地道:“不,我在此地还有事……” 上官文凤变色道:“找你的未婚妻?” 田宏武心头一阵凄酸,有意无意地道:“并不完全是,她也许已经嫁了别人, 甚或已不在人世,我另外还有事,同时我父母双亡,南方已经没有我安身的地方, 再说,我已经是伤残人,何必回南方去丢人现眼。” 上官文凤颤声道:“你不准备查究我哥哥被杀的事了?”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那是以后的事!” 上官文凤急道:“你要留在此地等死?” 田宏武凄苦地一笑道:“等死不见得,对方不能硬诬我是‘复仇者’!” 上官文风道:“不管怎样,你已成了马公子的死对头,人家还是要除掉你。” 田宏武眉毛一竖,脸上的疤发了赤,脸孔拉成了一个怪形,他自己当然看不到, 但上官文凤的芳心,可就感受不同了。 他冷沉地道:“我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死!算什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上官文凤脱口道:“你不在乎,我在乎!” 显然,她对这位师哥并未死心,田宏武的心弦又一次震颤了,天下最难抛躲的 是情,最珍贵的也是情……他的意志开始动摇了。 人是感情的动物,即使是初相识,在这种纯情的感召下,也会引起共鸣,何况, 他和她是一块长大成人的,他真的狠得下这心肠? 眼睛是最不会说谎的,而女人多半敏感,上官文凤已经觉察了他的心意,她意 识到他已对感情树起了白旗。 她笑了,笑得很甜,是发自芳心深处的笑。 她幽幽地开了口,道:“五师哥,你,仍然是以前的你……” 人,常常自作聪明,所以也就免不了弄巧成拙。 上官文凤以为这几句话说的很得体,道出了他的心事,不知她完全错了,一句 话戳中了田宏武的痛处。 他的神色又变了,眼中那份炽热的光芒,倏忽消失。 她如果不开口,静待复苏的火自燃烧,旺盛,也许情况会改观。 田宏武冷冷地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永远也不会是了!” 他说这话,内心是相当痛苦的。 上官文凤不由怔住了,好半晌,才幽怨地道:“五师哥,我要的是你的心,别 说你脸上多了个疤,即使面目全非,五体不全,在我看来,你还是我心中的你,永 远不会改变。” 田宏武沉痛地道:“师妹,我的心已经死了,不必可怜我,不要对我施舍,事 实是不能改变的,我能不承认这事实么?我配不上你,我的痛苦也不需要任何人分 担,再说,我是被逐出门外的人,为了我,你要忤逆父亲么?父女之情不顾了么?” 最后两句话,也是铁一般的事实,无法否认。 亲情、爱情,她要舍弃什么? 她的心又一次碎了,现实是残酷的,再坚强的人也得低头,因为没有人能否定 现实存在的事实,你编上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不成,事实就是事实! 她瞪着眼,像一个白痴,两粒晶莹的泪珠,溜出了眼角。 田宏武感到内疚,也感到不忍,面对的,是十多年来,形影不离的小师妹,现 在,双方要成陌路了,但,他只有铁硬了心肠,他知道,只要一妥协,后果便无法 收拾,与其痛苦一辈子,不如一次承受,长疼不如短疼。 上官文凤站起身来,默默地离开了,什么也没说。 田宏武的心在涌血,他想唤住她,不顾一切地接受她的爱,但他没那样做,任 由她离开。 连接在一起的心弦,终于断了。 酒店要打烊了,田宏武还木然坐在酒座问,这长长的一段时问,他心里是一片 空白,什么也没想,只是发呆。 小二进来,哈着腰,嗫嚅地道出了歉意。 田宏武根本没听他在说些什么,摸出锭银子,放在桌上,无声地离开。 小二对他的背影摇摇头,做了个鬼脸。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五云客栈,一脚踏进房门,另一只脚却挪不动了,眼前的 情况,使他回到了现实。 房里没燃灯,漆黑的,照理,店小二不会懒到不替客人点灯。 藉着窗纸透入的微光,可以看到一个女人的上半身影,她是谁?是小师妹上官 文凤么? 他正想发问,女的已先开了口,声音很低:“除去你的易容,不要说话。”语 气像是在发命令。 田宏武大吃一惊,他从声音听出对方竟然是朱媛媛的侍婢丁香,那有着一双明 亮眸子的姑娘,听口气,她已经识破自己的行藏了,她叫自己除去易容,是什么意 思?丁香要他不要说话,但他忍不住开口,期期地道:“是丁香么?” 了香“嘘!”了一声道:“叫你别出声,快进来!去掉易容,换上白衫。” 田宏武进入房间,又道:“到底为了什么?” 丁香发急道:“你不能等会再问么?” 田宏武满腹疑云,心想:“真面目已经被揭穿了,除去就除去吧,看来必有其 原因的。” 于是,他放下剑,取出那粒白色药丸,就面盆中蘸些水,在手心中和匀了,然 后涂在脸上。 丁香跟着又道:“白衫在床栏上,快换上!” 田宏武依言换上。 丁香道:“好,现在‘疤面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田宏武已经憋了好一会,吐了口闷气道:“丁香,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丁香道:“现在你又是‘风堡’的武士统领了,我们得乘夜离开客栈!” 田宏武困惑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丁香轻声一笑道:“慢慢再告诉你,先离开再说!” 田宏武道:“离开,去哪里?” 丁香道:“当然是回堡!” ------ 旧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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