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七章 古人坟是一块淹没了的墓地,入目一片荒凉,除了牧童,这种地方平时是不会 有人迹的。 所谓坟,其实是个野草没胫的土阜,唯一能象征是块墓地的,是没倒的华表, 和石翁仲的座子,和些残缺的石雕狮象鹿马。 从分布的古柏看来,这墓地范围倒是不小。 田宏武把马匹拴在距墓地半里之外的隐秘处,然后寻了个地方藏起身形。 现在,他只有等了。 夜色浓如墨染,没有月亮,只有鬼眨眼的星星在闪烁。 荒草里,不时有狐兔出没,呷呷秋虫,给这死寂的境地添了点生意,但却十分 凄凉,使人有被世遗弃之感。 时间在紧张但又难耐中流过,从参横的星斗,可判出已是二更过外。 约会的,与被约的都不见现踪,难道约会取消了? 人,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便会想,田宏武也在想:“复仇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是男还是女?他的行动诡秘,杀人的手法残酷,他报的是什么仇? 现在已经知道的,被杀的对象,都是“风堡”的高手,为什么总管余鼎新会不 知道原因,连朱堡主也没交代过。 今晚,如果双方到了场,会演变成什么结局? 他也想到未婚妻小秀子,她一家死得多惨,自己,又何尝不是复仇者的身份? 如果一旦查出仇家,自己还不是同样的行动。 他又想到不白的冤情,二师兄到底如何致死的呢?怎么也想不透。 于是,他联想到小师妹上官文凤,“辣手仙姑”司徒美,红衣少女朱媛媛。 天下最难受的事,大概就是等待了,越等越不耐,似乎时间已经停滞在某一点 上。 田宏武心想,总不成就这样熬到天亮,奇怪的是“复仇者”投了柬,为什么不 来呢?莫非朱堡主临时改变主意,不来赴约了? 他真的想离开了。 突地,一条人影,似幽灵般从不远处掠过,身法快极了,若非他是静以待动, 看得十分真切,还真以为是眼花呢! 他一下紧张起来,这人影到底是“复仇者”,还是堡主朱延年? 一长身形,他朝人影消失的方向掠去。 “哇!”死寂的空气被打破了,但是一声惨号十分短暂,刚刚开口叫出声来, 便被人把这一声惨号,使田宏武心神俱颤,是谁遭了劫? 是“复仇者”,还是朱延年? 照“复仇者”所传的字柬,双方要做彻底了断,根本不见双方谈判,不可能一 见面就下杀手,而且双方都不是泛泛之辈,谁杀谁也不可能一招得手,这到底是怎 么回事? 目光四扫之下,什么也没发现。 他的心提到了腔子口,刚才明明听见一声惨号,为什么不见人影。 他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双手横抓着剑,一步一步地搜索前进。 这些护墓的柏树,因年久没人照顾,大部分被人砍伐,中问又增加了些杂树, 看去像是林子,其实一眼便可望穿,很不可能藏匿人。 突地,他感觉耳根下似被什么呼了一口,本能地用手一摸,有些刺痛,那情况 像被蜂螫之后,刺留在肉里。 夜里,当然不会有蜂子出来活动,手指头触到一样芒刺似的东西,轻轻拔了下 来,一看,是根牛毛钢针。 他不由大吃一惊,立即意识到遭了暗算,脱口暴喝道:“是谁暗箭伤人?” “嘿嘿嘿嘿……”刺耳的冷笑声中,身旁不远的荆棘丛里,冒出了一条人影, 竟然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乞丐。 难道这乞丐便是“复仇者”?今晚的约会,除了当事人,便只有自己一个人知 道,这么说,刚才听到的惨号声,莫非是朱堡主遭了暗算?心念之中,栗声道: “朋友是谁?” 中年乞丐道:“你看不出我是个要饭的?” 田宏武一咬牙,道:“刚才被害的是谁?” “嘿嘿嘿……”又是一连串栗人的冷笑。 mpanel(1); 中年乞丐道:“被害,没有呀!是要饭的略施小计,引你现身的,复仇者,你 的末日到了。 田宏武惊雳莫明地道:“谁是‘复仇者’?” 话声出口,眼前一阵发黑,砰然栽了下去。 漆黑的房间,从昏朦的窗纸,可以看出天还没亮。 田宏武双手被反剪在椅背上,穴道已经被制,浑身觉得没几两重。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记得遭了一名乞丐的暗算方称自己作“复仇者”, 其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对方将如何对付自己?这是他唯一所想的。 门外传来了话声,很低,但由于夜静,字字清晰入耳。 “赏他一剑,永绝后患!” “但不能证实他是‘复仇者’,他身上什么证据也没有”还要什么证据,他到 古人坟便是证据。“ “如果杀错了人呢?” “宁可错杀,不能误纵!” “现在就动手?” “还有什么好等的,早杀早了事。” 田宏武额头上冒了汗,这样不明不白的杀,实在死不瞑目。 但浑身无力,根本无从反抗。 一个颇有成就的武士,如果被人像猪羊般的宰剥了,实在是莫大的悲剧。 委诸命运么?命运只是失败者自嘲的藉口,一个成功的人,不但能掌握命运, 也能扭转命运,不会把两个字挂在嘴上,也不放在心头。 田宏武并非甘于认命的人,他苦思极虑,谋求脱身之道,至于对方的来路与目 的,他暂时不去想。 房门外话声又起。 “我看,还是问个清楚,也许他不是正点子?” “那你去问吧,我在外面把风,如果问不出所以然,就把他解决了,错不了的。” “上令怎么说?” “不是告诉你上令交代就地解诀,以免节外生枝,如果被他走脱,后果便不堪 设想了。” “好吧,我去!” 房门开启,进来一条人影,很暗,看不大真切,隐约可以分辨出是个中年人。 田宏武开口道:“朋友,咱们素昧平生,这是从何说起?” 中年人嘿嘿一声冷笑道:“一句话,你是不是‘复仇者’?” 田宏武以断然的口气道:“不是!” 中年人道:“那你到古人坟做什么?” 田宏武道:“去找‘复仇者’!” 中年人道:“可是事实上并没有另一个‘复仇者’,你只是要除去冒充你的人, 对么?” 田宏武为之愕然,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凭什么硬指自己是“复仇者”, 而且没有另外的“复仇者”? “复仇者”柬邀朱堡主到古人坟了断恩怨,这件事设旁的人知道,这到底是怎 么回事? 心念之中,道:“在下一点也不懂朋友在说些什么?” 中年人道:“狡辩对你无益,还是干脆些的好!” 田宏武道:“朋友能交代来路么?” 中年人道:“不能!”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那就说目的吧?” 中年人毫不思索地道:“目的就是要除掉你!” 田宏武咬牙道:“因为这样,所以才硬指在下是‘复仇者’,是么?其实要杀 人很简单,不必任何藉口,只不过杀人得把人叫醒,说出为什么要除掉在下,在下 决不会皱眉头的。” 中年人阴阴一笑道:“除掉你的目的,是让你不再杀人。” 田宏武道:“杀人……在下没随便杀人,也没杀过人。” 中年人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听吧,既然你没有承认就算了,明年今 日,是你的忌辰,十八年后,你又是一条好汉,你杀人是戮喉咙,现在区区如法泡 制……” 说着,一翻腕,手里多了一柄亮闪闪的匕首。 田宏武五内皆裂,大叫一声:“罢了,下手吧!” 事到如今,他不甘心被杀也不成,甚至他心里连恨的意念都没有了,生有地, 死有方,他不相信命运,。但却非对命运低头不可。 中年人扬起了匕首。 田宏武双目睁得滚圆,在想着利匕刺人喉头的滋味。 基地此刻,外面传来一声闷号,很短暂,像一个刚刚开口发声,便被人捂住了 嘴。虽然是很短暂的一声,但听来使人毛骨决然。 中年人收回了匕首,高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一个冷森的声音道:“复仇者!” 中年人亡魂大冒,栗呼道:“复仇者?” 田宏武也是心神皆颤,想不到“复仇者”真的现身了。 那一声应答之后,一切顿告寂然。 中年人呆了片刻,突地弹起身来,破窗而出,随后是一声惊呼。 田宏武十分激动,但却无法动弹。 一条人影,从房门进入,只一闪,便到了田宏武身后,太快,连身形都看不清 楚。 田宏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栗声道:“什么人?” 没有反应,他忍不住又道:“复仇者么?” 对方设开口,但田宏武感觉缚住双手的绳子突然松了,接着,全身一震,穴道 顿解,真气又开始流转。 他没起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反而使他呆了,是谁来救自己? 眼前一花,一条人影自房门消失,去又像一阵风,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田宏武定了定神,起身出房,房外是堂屋,门大开着,他一个箭步,穿出堂屋 门,门外是个小院落,有围墙围着,看那荒凉的景况,是间破败的废屋。 目光流转之下,发现靠窗子的一边,躺着条人影,一颗心登时狂跳起来,迫近 一看,不由惊呼出了声。 躺在窗边地下的,赫然是在古人坟暗算他的那中年乞丐,喉头还在冒着血水。 一点不错,这手法证明杀人的真是“复仇者”。 他本能地抬起了头,果然发现墙上写了血淋淋的三个大字“复仇者”,字的旁 边,赫然插了支竹签。 那中年人已走得没了影子,不知是追踪凶手,还是溜了。 他想,方才替自己解穴的是“复仇者”么?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取下竹签,就着天光仔细辨认,上面写的是“第十七号方有为,风堡密探首领”。 风堡密探首领,死者又是风堡的人! 田宏武完全迷糊了,死者是密探首领,那中年人当然也是一道的,自己进堡不 久,不能尽识堡里的人,但他们为什么指自己是“复仇者”?还要杀害自己?对方 不会不知道自己是旋风武士统领,这是从何说起! 聪明的人,头脑总是比一般人灵活的,他深深一想,陡然省悟了。 毫无疑问,这场戏是堡主朱延年一手导演的,他怀疑自己是“复仇者”,所以 想出这办法来试探自己。 本来他早就怀疑,为什么“复仇者”约会的事,他不告诉心腹手下,偏偏只对 自己一个新进的人交代。 而且那中年人刚才透露了一句话:“事实上根本没有另一个复仇者。”这句话 就足以说明了。 但真正的“复仇者”,已经现身杀了人,这点当是朱延年想象不到的。 真正的“复仇者”是谁。 他想不透,根本也无从想起,恐怕连朱延年也想不到,如果他知道是谁,便不 会来试探自己了。 但依情理而论,朱延年应该想得到是谁的,哪有仇家找上门,一而再的杀人而 无法判断的道理? 除非他本身便是“复仇者”,故布疑阵,以清除对他不忠的手下,但这几乎完 全不可能,一点也不近情理。 围墙外传来了马嘶声。 田宏武心中一动,奔了出去,一看,又是一阵怔愕,那匹马是自己的,鞍旁挂 着自己的兵刃,难道这又是“复仇者”的杰作,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像是一场离奇而恐怖的梦境,不像是真实的。 他站在坐骑旁发呆,手里紧捏着那支代表死亡的竹签。 他想:“自己有没有再回风堡的必要?对方演这一招,实在不够意思,再呆下 去,有什么味,自己根本设热中于什么武士统领,本身的沉冤未雪,小秀子一家的 血案没有眉眉,何苦再淌浑水?” 但转念一想,又抛不下那颗好奇的心,“复仇者”究竟是怎么回事?大丈夫明 来明往,要离开也得有个交代。 于是,他上马奔向风堡。 晨星寥落,距天明已不远了。 刚刚回到堡里,还没喘过气,朱堡主已着人传见。 田宏武进入内厅,发觉来堡主的神色不太正常,这是意料中事,他恭敬施一礼 后在侧方垂手肃立。 这内厅是通常商谈机密大事的地方,不奉令谁也不许擅入。 朱延年沉静地开口道:“田统领,你先请坐!” 田宏武躬身谢了座,在侧方的椅上坐下。 朱延年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接着道:“田统领,由于‘复仇者’接二连 三地杀人,而你是本堡新进的人,被疑虑是当然的事,所以老夫才出此下策相试, 谅来你也想到了,难得你还坦然回堡,老夫在此向你致歉,希望你不要介怀。” 田宏武欠了欠身,道:“卑属不敢!” 说着,把竹签呈上,然后又回原位。 朱延年把竹签反覆审视了一遍,语音沉重地道:“田统领可曾见到‘复仇者’ 的身形长相?” 田宏武道:“没有!” 朱延年道:“据下人回报,田统领当时是被制住穴道的……” 田宏武坦然道:“是有人暗中解了捭属的穴道,但不知是谁。 朱延年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田宏武本想问问,“复仇者”与风堡之间,到底是何仇何怨? 但转念一想,刺探别人隐私,是江湖中最忌讳的事,而且自己也没必要知道, 照竹签的编号判断,还有不少人名登黑榜,“复仇者”还会继续光临,总有一天会 明白的,于是,他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好半晌,朱延年才又开口道:“田统领,事不止此,对方还会不断下手,希望 你辛苦点,注意警戒。” 田宏武道:“这是卑属份内之事,不劳堡主吩咐!” 朱延年垂了垂首,离座道:“设事了,田统领下去歇息吧!” 田宏武也跟着起身道:“卑属还有事情请示!” 朱延年道:“什么事?” 田宏武道:“卑属小师……小师弟已经来到开封,卑属想去见他一面!” 朱延年道:“这是你个人的私事,老夫无权过问,你可以自由行动,不过…… 你师门公案未了,师兄弟见了面,再发生像上次的事恐怕不太好,你自己酌量把!” 田宏武恭应了一声,正待施礼退出。 忽见总管余鼎新匆匆奔来。 朱延年因了“复仇者”的关系,有些风声鹤唳,忙开口问道:“余总管,有事 么?” 余鼎新先扫一了田宏武一眼,才道:“有位贵客见堡主!” 朱延年道:“什么贵客?” 余鼎新道:“田统领的师父‘屠龙手’上官宇!” 说着,上前两步,双手呈上一个大红拜帖。 田宏武像当头挂了一记闷棍,顿时傻住了,他做梦也沾不到师父真的不辞迢迢 路遥,来到北方。 他的手脚开始发麻,俊面呈一苍白。 余鼎新又道:“上官大侠现在大厅相候!” 朱延年不愧一方霸主,神情并没有显著的变化,仅微微一皱眉,沉静地道: “他当然是为了田统领而来……” 说着,目光转向田宏武道:“田统领,你要见令师的面么?” 田宏武咬着牙道:“师恩似海,怎能不见……” 余鼎新道:“老弟,依我看来,还是暂时不见的好,等堡主与令师交淡之后, 再看清形诀定你的行动,如何?” 田宏武此刻方寸已乱,根本无法集中意志去思考一件事,好点头应允。 正厅里,南北两雄分宾主而坐,田宏武匿在屏风后面。 互道仰慕之后,“屠龙手”上宫宇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来意:“听说逆徒田宏武 为贵堡收留,有这事么?” 朱延年坦然道:“不错,有这回事!” 上官宇在原座一抱拳,道:“上官某人此次冒昧造访,目的是带逆徒回去以肃 门规,望阁下俯允!” 朱延年沉吟着道:“贵门家务事,别人无权过问……,不过贵门下现在是敝堡 武士统领……” 上官宇面色微微一变,道:“阁下的意思是……” 朱延年笑道:“目下敝堡正值多事之秋,必须借重贵门下,所以想请上官大侠 暂缓追究。” 上官宇道:“阁下的意思是不放人?” 朱延年道:“敝人并未说不放人,只是征求上官大侠的同意。” 上官宇沉声道:“贵堡收留一个欺师灭祖的败类,传出江湖会影响贵堡的清誉, 同时上官某人巴巴地来到北方,目的在维护门规的尊严,请阁下三思!” 田宏武藏在屏风后面,双方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内心激动如狂,师父说 的维护门规的尊严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击撞,不管有多大的冤枉,为人弟子,岂 能破坏门规,使师门在武林中蒙羞…… 朱延年沉重地开口道:“敝人已经想过了,上官大侠定要带人么?” 上官宇简单而决断地应道:“是的!” 朱延年打了个哈哈道:“上官大侠望重天南,但敝堡在北方也薄有微名,令高 足现在的身份是敝堡武士统领,希望大侠也给敝人留点面子。 上官宇道:“带走逆徒,便是给贵堡留面子。” 朱延年道:“如果不留面子呢?” 这句话已经带了火药味。 上官宇性如烈火,但并不暴躁,深明强龙不敌地头蛇的道理,闹翻了后果便不 堪收拾,强忍住一口气道:“希望堡主能顾念武林道义。” 朱延年板着脸道:“不错,但上官大侠也得想到本堡的尊严。” 上官宇道:“这么说,堡主不放人?” 朱延年道:“也可以这么说!” 这一来,场面已成了僵局,上官宇当然无法凭武功带人,但就此一走的话, “屠龙手” 的招牌便砸了。双方闭上了口,空气相当尴尬。 田宏武再不能犹豫了,一下子冲出屏风,在他师父身前一跪,道:“不肖徒儿 叩见师父!” 上官宇寒着脸道:“起来,跟我走!” 田宏武站起身来,面对朱延年道:“堡主,卑属带罪之身,蒙堡主青睐,十分 感激,愧无寸报,请容卑属随师返转,领受家法!” 说完,深深一躬。 朱延年拈须沉吟道:“田统领,老夫不管你打算如何,不过,希望你多想想, 尊重门规是武士本份,但自古以来,愚忠愚孝,为智者所不取!” 这几句话说的很含蓄,暗示他既然含冤负屈,就该设法辩明!这一回去,准死 无疑,冤枉便永不能白了。 田宏武当然听得出来,但却不能置师门威望于不顾,更不能使师父下不了台, 心念之中,沉声道:“卑属省得,但悖师抗命,便没资格做武士。” 朱延年道:“你已是本堡一员,堡规呢?” 田宏武默然,他感到自己加入风堡是错了,等于在脖子上加了一条锁链,而经 过了古人坟的事再回头,更属不智。 上官宇站起身来道:“宏武,你走是不走?”田宏武毅然道:“徒儿当然走!” 朱延年面色一沉,道:“上官大侠,江湖规矩不能破坏,本堡的人不能就这么 带走的!” 上官宇眉毛一挑,道:“本人依规矩投帖拜堡,田宏武是本门叛徒,该接受门 规制裁,这也是江湖中所公认不能破坏的规矩。” 朱延年冷笑了一声道:“老夫不劳你来教训!” 场面又僵了,朱延年这句话是横着说的。 上官宇的性子可按捺不住了,放大了声音道:“堡主尊意认为该怎么办?” 朱延年毫不思索地脱口便道:“本堡还没有让外人入堡带人的先例!” 上官宇的脸胀红了,在南方武林中,他是跺跺脚风云变色的人物,朱延年却在 刷他的面子,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已经忍了又忍,现在,他是忍无可忍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是在某些情况之下说的像他这种身份地位,便不可同日而 语了,面子与名声,比生命还重要,他可以为名而死,却不愿丧名而生。 于是,他一字一句地道:“依江湖规矩,堡主划出道来吧?” 此言一出,等于是决裂了。 田宏武当然不愿意事态变得不能收拾,沉声道:“堡主,卑属现在愿辞统领之 职!” 朱延年变色道:“你说这活之先,经过考虑了?” 田宏武断然地道:“事实上根本毋须考虑。 朱延年点了点尖,冷冷地道:“很好,辞职照准。要离堡看你师徒的本领了!” 田宏武的脸色变了,变得与他师父一样,他不是怕,而是不愿意这样收场,凭 他师徒的本领,全身而退没有问题,但是非流血不可。 上官宇对田宏武的做法,深为感动,他因了他而觉得骄傲,他来找他,是要正 之以门规,他可以抗命,他可以不回去领死,但他没有这样做,他保住了他的面子, 也维护了师命的尊严。 当然,感动是一回事,门规又是一回事,他丝毫也没有赦免他的意思。 “宏武,我们走!” 说完,朝朱延年抱了抱拳,这是一方之主的风度。 田宏武也跟着施了一礼。 堡内响起了警钟,武士高手,纷纷涌到,不下数十之众。 师徒俩停身在院地中央,田宏武是空手,回房取剑,势所不许,他盘算着如何 夺取一柄兵刃利用…… 空气紧张到了极点。 田宏武眼睛望着空处,他不愿看那些熟悉的面孔,俊面冷得像冰块。 上官宇回身望着站在院边阶沿上的朱延年道:“这件事似乎不必劳师动众,应 该由你我解决?” 朱延年道:“没什么解决不解决的,你师徒闯吧!” 上官宇怒声道,“姓朱的,我尊你是一堡之主,别太目中无人,上官某人不配 你出手,是么?” 朱延年道:“随你怎么解释!” 田宏武也回身道:“堡主,在下不希望流血!” 话才说完,不由怔住了。一条红色身影,出现在朱延年身后,赫然是朱媛媛, 想不到朱媛媛真是“风堡”千金,他曾怀疑过她的身份,这可以说是预料中的意外。 朱媛媛深深地注视了田宏武一眼,道:“爹,让他们走!” 朱延年横了她一眼,道:“没你的事,进去!” 朱媛媛小嘴一瞬,道:“爹,我不愿看他在堡里杀人或被杀!” 朱延年大声道:“胡闹,你进去!” 朱媛媛反而上前两步,与她爹站在了一平排,任土地道:“我不!” 朱延年瞪眼道:“你想怎样?” 朱媛媛撒娇道:“爹,答应我嘛!您忘了我曾经告诉过您?” 朱延年道:“不行!” 朱媛媛口唇翘起老高,顿脚道:“好,您不答应,我一辈子不回来!” 说着一个弹身,到了田宏武身旁,朝他笑了笑,道:“别怕,我陪你一道闯。” 田宏武有点啼笑皆非,她实在任性得相当可以,本来是充满杀机的场面,被他 这一闹,气氛立刻变得轻松了。 朱延年大声道:“丫头,不像话,你知道他这一回去,是什么结果?告诉你, 丫头,他犯了杀师兄之罪,江湖中无论是什么门派,处置的方式没有两样。” 朱媛媛转向上官宇,天真地道:“上官前辈,您不会杀他吧?” 上官宇窒了一窒,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令尊说的对,大逆之徒没 有别的路可走。” 朱媛媛秀眉一蹩,又转向田宏武道:“你真的要回去领死?”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朱姑娘,这是我自己的事!” 朱媛媛道:“你的事就不许我关心么?” 这句话说的很露骨,言中之意,谁也听得出来。话锋顿了顿,又道:“你一定 要走?” 田宏武点了点头,没说话。 朱媛媛哼了一声道:“天下像你这样没头脑的人实难找,你要走,我也没办法!” 说着,朝侧边招了招手。 一个俏丫头,排众而来,手里捧着一柄剑,一个包袱,田宏武一看是自己的东 西,心里对朱媛媛大是感激,下意识地朝她深深一瞥。 朱媛媛报之以一个嫣然笑容,娇声道:“这是你的东西,应该带走。” 田宏武从俏丫环手里接过了兵刃和包袱,把包袱挂上肩头,剑捏在手里。 他又忽然想到了丁香,他真想再看看她那双明亮迷人的眼睛,但现场没有她的 影子。 朱延年气呼呼地道:“丫头,一切由你做主么?” 朱媛媛偏起头,调皮地道:“爹,留点余地,日后也好见面啊!” 朱延年道:“你要我破坏规矩?” 朱媛媛眸光一闪,道:“爹,上官前辈望重一方,来者是客,若非为了这档子 事,请也请不到的,田统领来堡的时日虽然短暂,但不能一下子就把他当作路人, 见面还有三分情呢,再说,当初他入堡,是女儿我出的主意……” 别看她娇纵任性,这番话说的可情在理中。 田宏武突然明白了,当初被救入堡,原来是朱媛媛出的主意,她倒是有深心。 朱延年大声止住她的话道:“够了,你太设家教!” 朱媛媛笑笑道:“爹,看在女儿份上,送客把?” 朱延年一方之雄,一堡之主,当着这多手下的面,要收回成命是很尴尬的事, 但对这宝贝女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想了想,长长吐了口气,抱拳道:“上官大 侠,请便把,恕朱某不送了!” 上官宇也抱拳道:“足感盛情!” 说完,转身便走。 田宏武也拱手为礼,默然跟着举步。 朱媛媛大声道:“爹,我代您送客!” 疾走数步,与田宏武并肩而行。 朱延年挥手示意手下们退下,瞪着眼望着上官宇师徒离开。 田宏武期期地道:“朱姑娘,谢谢你化解了这一场干戈!” 朱媛媛含情脉脉地偏了他一眼,道:“只要你不忘记我就得了!” 田宏武心头卜地一跳,苦苦一笑道:“朱姑娘,我活着一天,会记得的,不过, 我活的日子并不多。” 出了堡门,走了一箭之地,朱媛媛止步道:“我不远送了!” 上官宇回头道:“姑娘请转!” 朱媛媛大声道:“上官前辈,您不会难为他的,是么?” 上官宇脸色一变,没有回答她的话。 朱媛媛声音一冷,道:“上官前辈,话说在头里,请恕小女子放肆,我可不管 什么门规不门规,今天我为了他已经破了堡规,如果他有什么不幸,我可死不甘休 的,后会有期了。” 上官宇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步走了。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朱姑娘,从现在起,忘了我吧,我不说再见了。” 朱媛媛道:“管你,我偏要说再见!” 田宏武本想再说什么,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无话可说,自“凤凰庄”故址碰上 她之后。 虽然她一再纠缠,但自己对她不但说不上动心,还有几分讨厌,今天承了她的 情,但也只限于感激而已。 于是,他拱了拱手,转身疾追师父去了。 到了岔路口,只见大师兄周权,三师兄夏侯天在官道边候看,两人的脸色都很 难看,田宏武遥遥唤了声:“师兄!” 看样子,两人回南之后,半路碰上了师父,又一道踅了回来。 周权“嗯!”了一声。 夏侯天阴着脸,连睬都不睬。 田宏武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待罪之身,此番回去,等于是走向死亡,还有什么 好计较的。 上官宇一挥手道:“我们走!” 走了几步,又道:“可有你小师妹的消息?” 夏侯天道:“没有!” 周权道:“也许小师妹根本就没来北方!” 田宏武开口想说出小师妹的下落,但转念一想,又把半开的口闭上他现在的想 法不同了,他知道小师妹上官文凤深爱着自己,是她私自放了自己的,如果让她知 道自己已经被师父找到,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事来,自己必死之身,又何必增加一 个悲伤呢!根本毫无意义。 师徒四人奔行了一程,约莫离风堡已经有十余里远近,夏侯天在师父耳旁悄悄 数语。 上官宇突地止步,道:“我们到路边林子里去!”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跳,暗忖:“莫非师父等不及回南,要在此地处决自 己了?也罢,早点了结也好,免得多挨痛苦,只是三师兄未免太没同门的情份……” 周权将头望了田宏武一眼,摇摇头,面上现出了凄侧之色。 田宏武垂着头,脚步有些踉跄。 到了林深处,师徒停了下来。 上官宇铁青着脸道:“畜生,空枉了为师的培育你一场,竟然丧尽天理,杀害 你二师兄,这是门规不容,并非因为被杀的是我儿子,此去南方,路途遥远,我就 在此地遥拜祖师,把你明正门规。” 说完,向南跪了下去。 三个师兄弟也跟着下跪。 田宏武全身都冰冷了,脑海里顿呈一片空白,除了待死,什么意念也没有,一 切的一切,似乎都离他远去了,远得连影子都没有。 死,没有人不怕的,可是一旦面对它时,似乎又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怖。 如果说有人真的不怕死,那只是他自知非死不可。 上官宇祝祷了一番,站起身,周权与夏侯天也跟着身起,只田宏武仍跪着。 久久之后,上官宇以奇异的声调道:“田宏武,你有话要说么?” 田宏武颤声道:“不肖徒只有一句话……”抬起头来,他发觉师父眸子已经充 满了泪水。 师门不幸,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哪一个为人师的,愿意这么做呢? 周权的眼圈也红了,他这大师兄对五师弟一向是关怀备至,夏侯天仍沉着脸, 脸色像梅雨天。 上官宇忍住将要滚落的泪水,咬着牙道:“你说!” 田宏武反而显得很平静地道:“徒儿受师父培育之思,今生无法报答了,只有 一句话,徒儿没杀二师兄,祈望徒儿领受家法之后,您老人家再查真凶。” 夏侯天道:“老五,到现在你还要强辩么,难道二师兄是自杀?” 田宏武冷冷扫了他一眼,把头一低,道:“请师父慈悲赐死!” 上官宇把牙齿咬了又咬,泪水终于滚了下来,一跺脚道:“罢了,人死不能复 生,你二师兄是我的独生子,为免遭人物议,我现在追回你的功力,从此之后,本 门中算没你这个弟子。” 田宏武以头触地道:“师父,不肖徒儿愿意求死,您老人家恩典吧!” 夏侯天开口道:“师父,下弑上,罪无可追,还是依门规成全他!” 上官宇狂声道:“住口,没你的事!” 夏侯天打了一个冷战,闭上了口。 上官宇缓缓扬起了手,并指如戟,戳向田宏武的残穴…… 大师兄周权以袖掩目,不忍看这惨剧。 ------ 旧雨楼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