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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当人们的影子,正正地踏在脚下,显示日正当午时,这时也正是酒楼饭店宣告 客满的时分。 正阳楼是开封城有数的几家名酒楼之一,菜肴之精美,远近驰名,由于老板是 位退休的御厨子,所以该楼便以御厨作号召。 凡是到开封的达官贵人,如果不来尝尝正阳楼的名菜,那就应了一句俗语, “人宝山空手回!” 座上客,都是衣冠楚楚之辈,在这里吃上一餐,足够平常人家一个月的用度。 小二们满头油汗,穿插在喧嚷的酒座间,搭在肩头上的擦桌布,全都湿透了。 猜拳声,行令声,谈笑声,杯盘碗碟的碰融声,小二的吆喝应答声,再加上雅 座问传出的丝竹唱曲声,借成了一首狂欢的交响乐章。 但也有个例外,在这种狂欢的场所中,竟然也有人闷闷不乐,在二楼靠角落的 一个单座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衣书生,说他是书生,桌边却摆了一柄剑,这 么说,他该是个武林人。 当然,时尚所趋,许多游学士子,靥挚阔少,也喜欢带柄剑装装样,表示他是 文武全才。 这白衣书生长的一表非凡,是个美男子。 只可惜面目太冷,那神情,像是别人欠了他一千两银子设还,任何人,只消看 他一眼,便不会再看第二眼。 如果恰巧座头相对,非照面不可,也宁可低下头或闭上眼。 冷漠不算稀奇,因为人有千百种,脾气也有千百种。 奇的是摆了一桌子的酒菜,他却没动筷子,像尊泥菩萨似的坐着,那些酒菜成 了供品。 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叫了酒菜光看不吃的,便很少见了。 看菜,这大概是个新鲜名词。 邻座已经换了两拨客人,他还是坐着没动,筷子还是干干净净的没碰过菜。 小二已经在旁边转了七八趟,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走上前去,哈了哈腰,赔上 一脸的笑道:“客官,酒菜凉了……” 当双方的目光相接时,后半句话便吞回去了,他出娘肚皮,还没见过这样冷的 人,那笑容,僵在脸上,成了一付尴尬的怪像。 白衣书生从半开的唇间,挤出了三个字。 “钱照付!”他似乎多一个字也不愿说,声音与面色一般冷。 小二连声应是,转身走开。 白衣书生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他在等人么?不像,因为桌上只一份杯箸。 静坐如故。 隔座,坐着一个黄衣老人,长相不俗,可以说得上清奇二字。 可是吃相却不敢恭维,双手据桌,旁若无人地猛吃猛喝,像是一辈子没尝过这 种酒菜,吃少了不够本。 两人情形正好相反,相映成趣。 大约是吃喝足了,黄衣老人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用手巾擦擦嘴,挺了挺腰, 自言自语地道:“味道不错,可惜吃不下了。” 他面前的杯盘走见了底,如果还吃得下的话,大概连杯盘一齐啃了。 白衣书生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空处,看样子他从坐下来就没动过。 黄衣老人大约是发现他那怪样子,口里喃喃地又道:“看菜,老夫可设这份修 养!” 这话,分明是冲着白衣书生说的,但白衣书生毫无反应,连眼角都不扫黄衣老 人一下。 黄衣老人摇了摇头,又道:“暴殄天物,有钱没处花,何不济贫恤寡,拿来做 好事。 白衣书生摸出锭银子,放在桌上,用手抄起剑,离座扬长下楼而去。 黄衣老人嘿地一笑道:“有意思,年纪不大,味道十足。 城外,官道旁的岔路口,一个白衣书生,手里横是着连鞘长剑,东张西望,趑 趄不前,他像是在等人,又像是迷了路。 他所望的方向,是一片郊野,只有稀疏的几户村居人家。 mpanel(1); 望了一阵子,他自言自语地道:“应该是这地方不错,怎不见住宅?” 突地,他发现一株浓荫匝地的大榕树,还在二十大外,口里又道:“那不是在 庄门外的老神树么,怎么不见房子?” 于是,他放足奔了过去,到了树下,一望,身形晃了两晃,赶紧抓住一枝下垂 的树枝,稳住身形。 眼前,是一大片废墟,杂草丛生。 草中,隐约露出断瓦残垣。 他想:“这不会是真的吧,莫非找错了地方,偌大的庄宅,怎会成为废墟?可 是这株老神树,分明是幼年记忆中的那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寒意,从心的深处冒了起来。 脑海里,浮现出三年前他娘在弥留时的一幕――“孩子,娘自己知道,不成了, 娘与你爹都得的是一样的绝症,能拖了这么多年,是老天有眼,好在你也长大了, 也得了明师指点,自保有余,娘也安心了……” “娘,您会好的!” “孩子,在你的立场应该是这么说,唉!这些年来,娘缠绵病榻,也真难为了 你……昨夜,我又梦见你姨妈……” “娘,等您好了,我陪您回北方去看姨妈她们。” “傻孩子,我还能好吗?唉!我只放心不下一件事……” “娘,什么事?” “记得你姨妈的独生女儿小秀子么?她只比你小一岁……” “孩儿记得的,不过……她长大了,恐怕见面不相识了。 “唉!一切就像是昨天,但屈指一算,十来年了,小秀子是与你一块长大的; 你俩青梅竹马,从小就是一对,所以……才与你们定了亲,孩子,我的大事办完之 后,你就上北方去就亲,我等不及看你们成亲了。” “娘……” “你八岁那年,我们一家搬到南方,路远山遥,从此就没通过音讯……你已经 是二十二岁的人了……” “娘,您别说的太多,歇着养神吧,孩儿去给您烧碗汤……” “不,孩子,娘不说,恐怕没机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闭上眼,昨晚, 我梦见你姨妈、姨爹,一身是血,指责我负约,说小秀子无依无靠……” “娘,这是您想得太多了,才会做这种怪梦。” “孩子,不管怎样,小秀子与你的婚约,是双方父母做的主,你记住,我死之 后。你便到北方去就亲,这个家,就交给吴二管好了,他在我家几十年了,很忠心 的,以后,你还得照顾他百年后事……” “是的,娘,您一定会好的。” “孩子,记住,开封东门外五里,凤凰庄。” 他不禁潜然泪下,娘入土已经整整三年了。 泪眼模糊中,眼前现出了一所大庄院――凤凰庄。 一个大眼珠的姑娘,拖着条乌溜溜的长头发,末梢,用绸布结了个大蝴蝶结, 跑起来飘呀飘的。 他比她大一岁,两小看起来一般大。每年,总有大半年,他住在这里,这株老 神树下,就是他俩游戏的地方。 “小秀子,你的新姑爷一来,你就不跟我们好了。 每当玩伴这样逗她时,她便嘟起小嘴,追着人打。 于是,游伴们逗的更起劲。 “新姑爷,穿皮靴。滑跌倒,赖你爹。 “新大娘。穿红衫,不上轿,泪汪汪。 最后,她打不到人,便打他。 而他,笑着忍受了。 附近田里的豆花开了,蚕豆花,像蝴蝶,他采了插在她的头上、襟上,两人手 拉着手,唱着儿歌,她做了小媳妇。 白天,在田硬上;捉蚱蜢。 晚上,点着火把在小溪边捉青蛙。 那年,记得是元宵后不久,他要随父母南迁,说是父母的病在南方好治。 她听说他要走,她哭了,一双大眼,肿得像胡桃。 她三天没吃饭,在临别的晚上,他俩同坐在这株老神树下,她哭得很伤心,他 也陪着哭了。 她偷偷地把她腕上的玉镯褪下来,塞在他的手里。 他想了半天,把胸前挂的一面镇邪玉牌给了她。 这一晚,他俩坐得很晚,直到大人来找。 第一二天一早,她跑到房里,向他说:“表哥,你一定要回来,我会每天在老 神树下等你。 然后,她就躲着没送行。 儿时的记忆,还这么鲜明,那拖着长头发蝴蝶结的大眼睛女孩呢? 他摸了摸藏在身上的那只小玉镯,哺哺地道:“小秀子,你怎不在老神树下等 我?” 泪水,簌簌而下,湿了衣襟。 十几个春天过去,他真的来了。 但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他此来是尊母亲的遗命就亲。 但也是亡命,两个月前,他蒙上了杀师兄的冤枉,师父要以门规惩治他,小师 妹却暗地把他放了。 “是找人,还是凭吊遗址?”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也把他带回了现实,他偷偷地擦去了泪痕, 冷冷地道:“谁?” 问的简单,答的也怪:“我!” 这“我”是代表什么呢? 白衣书生缓缓回身,一看,不由怔了怔,站在跟前的是正阳楼上所见的那黄衣 老人,想不到他竟然盯着跟踪而至。 他有什么企图,是师父请来追缉自己的么?他紧紧抿着嘴,冰冷的目光,投在 老人面上,略不稍瞬,黄衣老人自顾自地笑了笑,开了口:“小友到此地来做什么?” 久久,白衣书生才应道:“私事!” 这分明是告诉黄衣老人别多管闲事,但黄衣老人我行我素地道:“想来是不愿 告诉老夫的了?” 白衣书生只“嗯!”了一声,连口都懒得开了。 黄衣老人不以为忤又继续问道:“小友与‘凤凰庄’是什么渊源?” 白衣书生冷漠如故地道:“什么渊源也没有!” 黄衣老人道:“是真的设有,还是假的没有?” 这老人跟踪而至,一再追问,显然别有居心。 白衣书生面无表情地道:“在下似乎没有向阁下保证的必要。 黄衣老人倚老卖老地道:“当然,当然,不过年轻人行走江湖多少得随和些, 你是何人门下?” 白衣书生显得极不耐烦地道:“对不起,无可奉告。” 黄衣老人并不因此住口,声音一冷,道:“如果与‘凤凰双侠’没有渊源的话, 最好别到这地方来!” 这几句话。颇耐人寻味,白衣书生纵使再不想开口,也得开口子,目芒微微一 闪。这是他唯一的表情。 “那是为什么?” 黄衣老人道:“因为这里是是非之地!” 白衣书生的心动了,凤凰庄变成废墟之谜,也许可从这老人身上揭开,于是接 着问道:“为什么叫是非之地?” 黄衣老人道:“你这是请教老夫么?” 白衣书生道:“就算是把!” 黄衣老人抚了抚颔下稀疏的胡子,道:“既然是请教,依理小友该报出姓名来 历?” 人,大概都有这种通病,一旦占了上风,便会拿乔。 白衣书生心存疑惧,当然不愿报出来路,淡淡地道:“那就算了!” 黄衣老人干瞪了瞪眼,自我解嘲似的笑笑道:“老夫跑了大半辈子江湖,像小 友这种性格的,还没碰上几个。也罢,老夫就是这个脾气,不问你了。可是你已跑 来这里,还伤心落泪,不是毫无原因的吧?” 白衣书生道:“原因当然是有的……” 黄衣老人紧迫一句道:“什么原因?” 白衣书生道:“访友!” 黄衣老人打了个哈哈道:“这并非由衷之言,到这废墟里来访什么友,分明搪 塞” 他又顿了顿,道:“你知道老夫是谁么?” 白衣书生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黄衣老人瞪了眼道:“太妙了,为什么不想知道?” 白衣书生道:“在下不报名,也不请教别人来历,这比较公道。” 黄衣老人反了片刻,道:“不错,公平之至,冲着这句话,你问吧,想知道些 什么事?” 白衣书生略一思索道:“在下问两件事,第一,阁下为什么跟踪在下来这里?” 黄衣老人略不思索地道:“为了好奇,怎样?现在说第二件……” 白衣书生道:“第二,凤凰庄怎会变成废墟?” 黄衣老人皱了皱眉头道:“五年前,这地方被一把无名火烧成了荒地,事后发 现一堆烧焦了的骨头,判断不下十具之多,庄中人大多是会武的,不该逃不出火窟, 更不该死在一处,这证明是被人杀了纵火灭迹。” 白衣书生冷僵的面色突然变了,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眼里射出可怕的杀芒, 身躯也在发抖,栗声道:“没有活口么?” 黄衣老人道:“大概不会有!” 白衣书生道:“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么?” 黄衣老人摇头道:“恐怕没人知道!” 白衣书生回过身去,木然望着这一片曾经寄托过童年旧梦的废墟。 西偏的阳光照着废墟也照着他苍白的脸,似乎,他的神色更冷了。 黄衣老人悠悠地又道:“小友,你准备查充真相?” 白衣书生不再开口,他又陷入往昔的梦里,他默想庄宅的轮廓,但太模糊,他 唯一记得很清楚的,是一双大而圆的眼睛那条乌溜溜的长发,还有,就是两小无猜, 形影相随的那些片段。 一切像在昨天,然而今天,一切变的那么遥远。 梦,碎了,被残酷地击碎了。 剩下的,是无比的痛苦与恨、恨、恨! 黄衣老人默默地离开了。 他,真的只是为了好奇么?时问,在一个焦灼等待的人而言,一刻有年那么长, 但在一个心神别有所属的人来说,一天只如一瞬日头不断的向下沉,最后,剩下半 天绚丽,这是它最美的一刻,可惜太短暂,使人不自禁地发出“夕阳无限好,只是 近黄昏”的感慨。 凄迷的夜色里,那白色的影子分毫也设移动,像是废墟中的一部分。 一个人,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是不会这样发呆的。 月亮上升了,如银的光辉,使大地明亮起来,景物呈现一片朦胧的美。 三条人影,飘然而至,来的,是两男一女。 男的一个着文士装。 另外一个穿武士服。 停在距老神树不远的草地上。 两个年纪都在二十余岁之间。 那女的一身艳红,肌肤白得像雪,更加迷人。 生得很美,很美,月光下更加迷人。 三人站定之后,那红衣少女吐出银铃般的声音道:“这里很合适,你俩开始打 吧!” 白衣书生已经知道有人来了,但他没回头,连动都不动,如石像般兀立着,似 乎身外的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劲装青年朝白衣书书生的背影瞟了一眼,道:“这里有人……” 红衣少女故意放大了声音,脆生生地道:“管他,难道说还能找到没有人的地 方?而且,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劲装青年笑着应道:“是!是!” 神态之间,十分恭顺。一转面,声音可就冷了:“赵世辉,咱们好动手了,这 是当仁不让。” 儒装青年笑了笑,道:“李子昂,你说的对极了,当仁不让,不过……我有句 话想告诉你……” “请讲?” “如果你没把握的话,现在退身还来得及,以免弄得灰头土脸。” “哈哈!”劲装青年大笑了一声,道:“姓赵的,别臭美了,你自以为你那几 手三脚猫的功夫很了不起,是么?告诉你,你还差得那么一丁点儿。” 儒装青年哼了一声道:“别耍嘴皮子,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边说,边拔剑在手。 劲装青年也抽出了佩剑。 双方占好方位,扬起剑来,也不讲什么出手礼数,发剑便打,两人像是有什么 深仇大怨,出手便是辣招,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剑芒映着月光,像万条银蛇飞窜,金铁交鸣之声,击破了寂静的夜空。 双方都不是弱者,功力也不差上下,打得十分火炽。 五十招之后,分出了高低。 儒装青年赵世辉逐渐占了上风,出手也更见狠辣。 劲装青年李子昂口里连声吆喝,但却无法扳回劣势。 又过了十余招,李子昂先机尽失,成了挨打的局面,但他毫无退意,仍勉力支 撑着苦斗不休。 红衣少女悠闲地在一旁观战,似乎谁胜谁败与她毫无关系,两人拼死拼活,到 底为了什么?白衣书生已开始注意这边的动静,只是他没回身。 人,不能说一点也不好奇。 “呀!”地一声暴喝传处,李子昂连退数步,肩头冒了红。 赵世辉收剑道:“承让,承让!” 他口里说,目光却瞟向了红衣少女,神态间显得甚为得意。 也就在他自鸣得意之际,冷不防李子昂闪电般发剑突袭。 这一击,既快又狠,赵世辉以为胜了便解决问题,不防对方来这一手,急切里, 只好横剑封挡。 同时向后疾闪,但仍慢了一丝丝,嗤的一声,胸衣破裂,前胸挂了彩,怒喝道 :“住手!” 李子昂道:“你认输了?” 赵世辉怒不可遏地道:“你要不要脸?” 李于昂道:“我为什么不要脸?” 赵世辉道:“你已经败了,为什么乘人不备,抽冷子出手?” 李子昂道:“什么乘人不备,交手的时候任你打瞌睡么?你说我败了,现在你 也败了,咱们算是拉平,继续打。” 赵世辉气乎乎地道:“姑娘,请你评评理看?” 红衣少女漫不经心地道:“我不管谁是谁非,你俩自己决定把!” 说完,用手一掠鬓边乱发,春花般地笑了笑。那样子,妩媚极了,也迷人极了。 赵世辉怒极反笑道:“李子昂,你不是要我杀你吧?” 李子昂道:“我不杀我就是我杀你,非常简单。” 话声甫落,手中剑又狠狠刺了出去。 赵世辉发了狠“唰唰唰”一连反击了七剑,踢出了三腿。 闷哼声中,李子昂再度受创,身形一歪,被一腿踢中小腹,马上蹲了下去,直 不起腰来。 赵世辉上前一步,剑指对方心窝道:“看是谁杀谁?” 红衣少女抬抬手,道:“够了,杀人未免太煞风景。” 李子昂站起身来,那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咬牙切齿地道:“很好,姓赵 的,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完话,狼狈奔离。 赵世辉冷笑了一声,换过另一付面孔,朝红衣少女抱剑道:“朱姑娘,在下… …” 红衣少女立即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且慢,你虽然赢了他,但还有别人。” 赵世辉愕然道:“别人,谁?” 红衣少女用手一指白衣书生的背影道赵世辉皱眉道:“他是谁?” 红衣少女道:“我怎知道,又不是我约他来的,他既然在场,当然得算他一份。” 赵世辉期期地道:“朱姑娘,可是……你答应在下与李子昂比武的,谁赢了你 就嫁给谁……” 红衣少女淡淡地道:“话是不错,但当时他不在场,而现在他在场,这跟赶山 打猎的规矩一样,见者有份啊!” 赵世辉苦着脸道:“这……这……” 红衣少女笑吟吟地道:“赵大侠,你怕了么?” 很多人受不得激,尤其是当看私心窃慕的女人面前,不是英雄也得装作英雄, 明明知道是不合理的事,也得硬把它想成合理。 赵世辉挺了挺胸,道:“朱姑娘,如果我胜了这白衣人……” 红衣少女不经意地道:“等胜了再说吧!” 赵世辉昂头举步,向白衣书生走去。 红衣少女也跟着走了过去。 顾盼间,到了白衣书生身后,赵世辉干咳了一声,道:“朋友,在下向你挑战!” 没有反应,不知道对方足聋子,还是不屑于答理?赵世辉内心感到一阵尴尬, 偷瞄了红衣少女一眼,硬起头皮又道:“朋友,你不会不长耳朵吧?” 白衣书生缓缓回过身来,冰冷的目光,冰冷的面孔,死板板地没有任何表情, 他整个人就像是冰雪塑造的,使人一看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寒冷。 他没开口,只冷冷地盯着他。 别人带剑不是负在背上便是挎在腰间,而这白衣书生却拿在手里,像是随时随 地准备着出手。 赵世辉打从心眼里冒出寒气,他直觉的感到这书生有点邪门,但箭在弦上,不 得不发。 何况他已经对红衣少女着了迷,希望着一双两好,定了定神,抱剑为礼道: “朋友,怎个称呼?” 白衣书生的口微微向下一撇,但没张开。 这种情况的确是尴尬,赵世辉不得不再次道:“在下赵世辉,江湖朋友送了个 号叫‘儒剑’,请教……” 还是没有反应,但看样子他不会是聋子,也不像是哑巴,除了面目冷漠之外, 可说是个美男子。 这可作怪,天底下再高傲的人,也不会有这种神情,赵世辉下不了台,软的不 成,只有来硬的了,抖了抖手中剑,道:“在下向阁下挑战!” 白衣书生终于开了口,但声音冷得像冰珠:“什么理由?” 赵世辉怔了一怔,才说道:“这位朱姑娘在找终身伴侣,胜的人便可做入幕之 宾。”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一个大闺女竟然在江湖上公开找丈夫。 白衣书生毫未动容地道:“请便,在下没兴趣!” 红衣少女“噗嗤!”笑出声来。 谁也不知道她是在笑什么。 赵世辉真正地下不了台了,人家没兴趣,他该怎样?当下把心一横,道:“不 管阁下有没有兴趣,在下向阁下挑战!” 白衣书生口角一拉,不屑地道:“你是饭吃得太饱怕撑着了,我设这份闲工夫。” 赵世辉有心激他出手,大声道:“你是懦夫!” 白衣书生而无表情地道:“你是英雄!” 说完,举步便走。 赵世辉已经横定了心,弹身横里一截,道:“要走可以,你的口头上认输。” 白衣书生摇摇头,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这一句,连红衣少女也骂在内了。 红衣少女还是淡淡地笑着,似乎不以为意。 赵世辉面色一变,道:“朋友,别出口侮人,拔剑!” 白衣书生道:“凭你还不配我拔剑!” 这句话可说狂妄到了极点。 赵世辉在北方武林中并非无名之辈,只是色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等幼稚的举动, 他从没听说过北方武林中有这么个白衣剑手,何况他是安了心的,这一来可有了出 手的借口,当下怒哼了一声道:“你就试试看本人配是不配!” 最后一个字出口,剑已挥了出去。 这一剑,倒也有几分火候。 白衣书生双足在原地不动,上身向后一仰,又直了起来,很平常的一个动作。 但,却妙到极点,只那么一点点,剑尖够不上部位,口里冷冰冰地道:“你太 不识相!” 赵世辉脸上一变,比输了一剑还难过,怒哼声中,攻出了第二剑,功力用足, 比上一剑更见凌厉。 白衣书生轻描淡写地连销向前一点,这一点,相当惊人,像是赵世辉的招式中 故意留了空隙,让对方透入。 闷哼声中,赵世辉弹退八尺。持剑的手,嗒然下垂,举不起来。面皮连连抽动, 目光中骤现怨毒。 红衣少女笑着道:“赵少侠,你输了!” 她说的很轻松,很脆,但听在赵世辉耳里,可不是滋味,像是被人用针重重的 扎了一下。 赵世辉不敢再看她,恨瞪着白衣书生道:“是汉子的话留个名?” 赵世辉把牙齿咬了又咬,他倒是识时务,知道绝对不是白衣书生的对手,把一 口恶气硬吞了回去,点了点头,狠狠地瞪了白衣书生一眼,转身走了。 红衣少女上前一步,道:“你赢了!” 白衣书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从喉头里“唔”了一声。 红衣少女又道:“我叫朱媛媛,你叫什么?” 白衣书生抬起头,挪动脚步…… 红衣少女一闪身拦在头里,撅起小嘴道:“喂,你这个人讲不讲理?” 白衣书生眉头微微一皱,道:“我什么地方不讲理了?” 红衣少女偏着头道:“我报了名,你呢?” 白衣书生道:“我并没请教芳名,是你自己说的!” 红衣少女鼓了鼓腮帮子,抽了下肩膀,娇叹道:“算我请教怎样?” 白衣书生道:“对不起,我要走了!”说完,又举步走。 红衣少女道:“你就打算如此一走了之?” 白衣书生喘了口气,道:“朱姑娘,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可以随便去找,在下 没兴趣。” 红衣少女粉腮变了变,但瞬又恢复了笑容道:“但我只看得上你一个!” 她的脸皮子够厚,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白衣书生眉头又皱了皱,似乎这是他唯一的表请,冷漠地道:“可是,我看不 上你!” 红衣少女调皮一笑道:“如果我偏偏要嫁给你呢?” 内衣书生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红衣少女一披嘴,道:“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么?” 白衣书生道:“我没说!”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真的是出来找男人?告诉你,姑娘我还没那 么贱,只是讨厌那批逐臭的苍蝇,所以想办法治治他们。” 白衣书生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你的话已经说完,我可要走了。 红衣少女咬了咬下唇,道:“你为什么这样冷?” 白衣书生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冷?” 红衣少女嘴皮翘起老高,跺脚道:“怪人,天下少有。你如果不说出姓名,便 休想离开。” 白衣书生道:“你恐怕留不住我!” 红衣少女秀眉一扬,道:“你无妨走走看?”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丫头,你再这样胡闹,我告诉你爹打你屁股!” 红衣少女格格一声娇笑道:“我若不看你是长辈,就先打您屁股。” “不像话!”一个长衫飘飘的老人,施施然走了过来。 白衣书生一看,又是日间所见的黄衣老人,心里不由打了个结,这老人像是阴 魂不散,下午离开了,此刻又回头。 红衣少女手指白衣书生道:“二叔,他欺负我!” 黄衣老人哈哈一笑,道:“没这样的事,你不作弄人便是很好的了。 红衣少女嘟起小嘴道:“二叔,您怎么向着外人?” 黄衣老者道:“我这是讲实话,不帮谁。” 红衣少女道:“您也不帮我?” 黄衣老者道:“帮你什么,捣蛋?丫头,记得你信二叔平时告诉你的话了么, 天下男子并不能一概而论,你自恃貌美,但也有人不欣赏,是么?” 红衣少女撒娇似的道:“我就是不信!” 黄衣老者道:“但你已经碰上了!” 红衣少女嚷着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望着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却望着远方,一付孤傲冷漠之态,像是什么人都不放在他的眼下,使 人看了不自在之外,还有一种莫测高深之感。 红衣少女小鼻子一咻,道:“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白衣书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又开始挪动脚步。红衣少女再次拦阻道:“你不 说出姓名来历,就别想离开。 白衣书生表面冷漠,但内心业已发了火,口角一弯,道:“你到底要什么?” “红衣少女”朱媛媛道:“要你说出姓名!” 白衣书生道:“我没有姓名,有也不会告诉你,你这样歪缠毫无意义;我说过 了,对你没有兴趣,总可以了吧?” 这几句话够份量,对一般少女来说,是承受不了的。 但朱媛媛不但是任性,脸皮也的确厚,竟然满无所谓的道:“管你,只要我对 你有兴趣就成了,你不说,就不让你走。” 黄衣老者苦笑着道:“丫头,你太过份了吧?” 朱媛媛只当作没听到,连头都不转一下。 白衣书生把头扬得高高地,口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换了个方向走。 意外地,她没再拦阻,只是粉腮已泛出了青色,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黄衣老者上前道:“媛媛,大姑娘家,你真不怕丢人?这白衣人来路不明,人 又十分邪门,你犯得着么?依我看,他一点都不可爱……” 朱媛媛跺脚道:“我偏要” 偏要什么。她没说出来。 黄衣老者喘了口大气,道:“淘气,不像话!” 朱媛媛白了他一眼道:“唐伯虎的名画!”,黄衣老者正色道:“你再这么任 性,二叔我可真的要揍你了?” 朱媛媛拉了个兔子脸道:“二叔,您老人家是说着玩的,是么?” 黄衣老者气得直摇头。 白衣书生踏着溶溶的月色,向前走去,高的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红衣少女朱媛媛的举动,他只感到无耻与可笑,懒得去想她。 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住他,他止步回身,遥遥地望着那株老神树,这是童 年记忆里,仅仅剩下的东西了,它代表着童年的甜蜜与无邪,如果说梦是实在的, 能看也能触摸,这株古树便是了。 姨父、姨母,未过门的媳妇小秀子,还有她的家中人等,都已不存在了,他像 从恶梦中醒转,但这个梦并没有完。 谁是凶手?谁杀了她的全家,又火焚庄院?杀人放火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没发 生这意外,小秀子仍活着,该已有红衣少女那么大了,彼此见了面还认识么?当然, 她不会在受了委屈之后,把自己当出气筒,也不会伴着自己到处野游,摘豆花,捉 昨蜢,她会陪自己谈心,谈过去,说未来,互倾衷曲…… 然而,这个梦已经跌碎了,幻灭了,留下的是无止境的恨与悲哀。 “我要替她报仇!” 他向空挥了挥剑,眼帘又模糊了。 ------ 旧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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