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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镜花水月,好事多磨 “只徒儿一个人。” “只你一个人,这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进房里慢慢再说。” 两人入房,在桌边坐下。 东方白先不谈自己的遭遇,先把桐柏大少山口找岔,“冷血无情刀”,周大庆 片言解围,以及水宝使性子失踪的经过毫无隐瞒地说了一遍。 卓永年深深蹙起了白眉,许久才开口。 “是我失策了,明知这丫头任性,不该答应你跟她出猎的,现在事情已经发生, 急也没用,再等上一两天她不回来再作道理,这种事也不能怪你,水二娘很了解她 这宝贝女儿的德性。”稍停又道:“你在山中有所发现么?” “有,可以说是重大发现。” “说说看?”卓永年双睛一亮。 东方白抑低了声音,把入山之后的遭遇一一道出。 卓永年的神色随东方白的叙述一变再变。 东方白说完,自怀中取出得自尖头黑衣怪人的八卦金牌和黑筒递给卓永年,口 里道:“据我猜测,死者是七号使者,准此而论,像这一级的使者至少是七人……” 卓永年沉重地道:“对,我也是如此想。” 小二端了酒菜进来,摆好之后退了出去。 卓永年道:“小黑,先祭祭五脏庙再说,你一定是又饿又累,这些情况我得化 脑筋仔细地想上一想。” 东方白斟酒,一对假师徒默默吃喝起来,各自在想着心事,谁也没开口,空气 显得十分沉凝,像是冻结了。 许久之后,卓永年又把八卦金牌仔细审视了一番,然后递还给东方白,开口道 :“收着,这东西说不定会派得上用场,黑筒我暂时留着慢慢研究。” 东方白接来收好。 “小黑,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情况!” “唔!”东方白点点头。 “照你的说法,我想到了几点……” “师父说说看?” “第一,乾坤教的巢穴就在你失足的地穴附近,他们的势力相当庞大。第二, 与地穴相通的山洞黑牢所囚禁的怪老人必非等闲之辈。第三,他们在发觉这多弟子 失踪之后,必然引起极大的震撼,那一带现在可能已翻了天。第四,水宝信口胡诌 的红衣人可以暂时转移他们的目标,将来我们可以从红衣人来大作文章。” 东方白深深点头。 “你本身这些遭遇水宝知情么?” “我没向她透露。” “那太好了,可以免去一层顾虑。” 一提到水宝,东方白心头的重压又还了原。 “如果水宝就此失踪,我们……该怎么办?” “三天后我们进山采药。” 东方白手按酒杯,目注空处,一个豪雄的超级年轻剑手突然变得有些痴呆,这 份心灵上的沉重压力几乎使他承担不了。 三天,在与时俱增的忧急中过去,像有三年那么长。 水宝没有消息,仿佛石沉大海。 东方白借酒浇愁,他快要发狂了,根本不敢见水二娘的面。 水二娘以泪洗面,水宝是她唯一的命根子,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该 怎么活下去。 无形中清凉客店罩上了一层惨雾愁云,连带店里的上下杂役人等也都全失去了 笑容,仿佛是世界末日已经降临。 卓永年当然也不好过,但他还能沉得住气。 过午不久的时分。 水二娘堆坐在柜台里,闭着眼一动不动,眼眶浮着两圈黑晕,眼皮是浮肿的, 她的饭食起居全失去了常态。 一个年过半百的粗布衫老者走近柜台,端详了水二娘一会,才开口道:“二娘, 醒醒,小老儿跟您道喜来了!” 水二娘细眯的眼睛张开一线。“是谁呀?” “小老儿万代富!” “万刷子?”水二娘脱口道出了对方浑号。 “呃!嗯……正是小老儿!”脸上的笑容像是刻上去似的一点也不变,可能是 由于笑容常挂,脸上的纹理已经定了型。 水二娘像突然惊醒,两眼全张开。 “啊!万掌柜,什么风把你吹到小店来?” mpanel(1); “无事不登三宝殿!” “噢!对了……”水二娘突然想起道:“万掌柜刚才说什么来着?” “给二娘您道喜来了!”将就在柜台边椅上坐下。 “道什么喜?”水二娘神色遽变。 “您的千金水宝姑娘也老大不小了,这男大……” “你是做媒来了?”水二娘打断了他的话。 “正是!” “你请吧,我没心情谈这个。” “咦!二娘,您总得让小老儿说个来龙去脉呀?” “免谈!” “二娘知道男方是谁么?” “天王地老子我也不要听。” “桐柏大少,二娘要听么?”万代富的黏性很大。 “不听!”水二娘想站起来,太胖,只是身躯动了动道:“管他什么大少小少, 看在是多年的街坊,你请。” “二娘到底是怎么了?”笑容不变,语气也不改,仍然是和颜悦色,对于水二 娘的态度毫不以为忤。 “少问,别让我撵你出去。” “多年街坊,小老儿头一次看你发这大的脾气。” 小二在一旁插口说道:“万掌柜,您老不知道,我们家小姐入山打猎失踪已经 三天了,老板娘正烦着呢!” “啊!”万代富惊叫了一声,笑意突敛,正色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二娘的 脾气一反往常。”说完,惯常的笑意又现,微点着头道:“这没什么大不了,大少 手下尽是有本领的人,可以大举出动搜山……” “不敢劳动桐柏大少,我自有主张。” “二娘,这档事……等找到令千金之后再议,小老儿就此告辞!”拱手一揖, 转身离去。 水二娘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口里嘟哝道:“桐柏大少,哼!什么东西,一再打 水宝的主意,提亲,做梦!” 小二趑趄着上前道:“老板娘,都已经三天了,这……小的听说桐柏大少手底 下的确有不少好手,要是他真的派出去搜山,也许……” 水二娘挥挥手道:“你走开,少烦我!” 小二不敢再多言,快快地走了开去。 东方白早已站在食堂通往里的门边,这时走了过来,很不自然地道:“二娘, 我师徒明天一早入山采药,好歹……会给二娘一个交代,吉人自有天相,事已如此, 二娘把心放宽些,在下没什么好说,只有尽心尽力……” 采药二字代表的是什么,水二娘当然明白。 水二娘望着东方白凄苦地一笑道:“小黑,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怪不得你,还 是大事要紧,至于这丫头,只好听天由命了,我这做娘的……唉!”眼角涌现了泪 光。 东方白低下了头道:“二娘,我……还能说什么,但求老天有眼,保佑水姑娘 平安无事,回你身边。” 水二娘点点头。 东方白神情黯然地默默走开。 水宝躺卧在石室里。 这石室是大山洞中的一个小山洞,洞底铺着温软的兽皮,格调就像边接客厅的 房间,如果说它是大窝中的一个小窝则更为恰当,无疑地这是个非常舒适的小窝, 这里一共有三个小窝,水宝置身的是最靠里的一个。 “我为什么还没死?”水宝的声音像梦呓,很微弱。 “快了,至多还有一天。”一个冰冷的声音接了口。 原来石室门外正站了个半百老人,面目冷得像岩石。 “一……天?” “不错,你的断腿行将化为恶疽,疽毒会攻心。” “为什么……死……有这么艰难?” “不艰难,转眼便会成为过去。” “为什么不让我……死在山沟里?” “老夫只当救一只受伤的山禽。”话锋顿了顿又道:“三天来你不言不语,不 饮不食,拒绝治疗,你是真的存心要死?” 老人不但面目森冷,连声音也是冰的,不带半丝感情,换句话说就是不带人味。 “不错,我要死!” “天下众多该死的女人会找一百个理由活下,而且活得真的像不该死的人,你 为什么一心一意要死。” “因为我恨!”水宝的声音突然变大。 “恨什么?” “恨男人,恨你们这些江湖人,恨我自己!” “哈哈哈哈……”老人像听到什么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般纵声狂笑起来,石洞 回声,音波激荡如大海上的狂风巨浪,令人心战神摇。 水宝想挣起身,但只起得一半,呻吟一声又倒回去。 笑声久久才歇。 “有什么好笑的?”水宝握拳空挥了一下。 “太可笑了,这是老夫生平头一次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那能不笑。”老人刚 说完,脸色又迅快地回复冷漠。 “你愿意做好事么?” “做什么好事?” “帮助我死!” “可以!” “你……怎样帮助我?”水宝张大失神的限。 “非常简单,举手之劳而已。”老人目望空处,冷酷地道:“给你一粒毒药, 你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闭目。” “好!给我。” 水宝毫不犹豫,看来她死志已决。 “等着!”老人转身走进另一间石室。 “我恨,我恨……哎……”水宝狂嘶着,但声音中途顿止,因为激情而牵动了 腿伤,痛澈心脾使她呼吸噎住。 老人重现,一手端着一大碗水,另一手用手指捏住一粒龙眼大的红色丸子,步 到水宝身边,蹲了下去。 “这可是你自愿的?” “嗯!” “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我……主意不变。” “好,嚼碎了吞下去!”说着,把药丸塞到水宝嘴里,又道:“此乃老夫精炼 奇毒,妙处是不会有痛苦。” 水宝迅快地嚼碎吞下去。 老人单手扶起水宝的头道:“喝下这碗水,一滴也不能剩,这水能帮助毒性行 开,你的知觉就是喝一碗水的时间。” 碗边凑近她的口唇。 水宝咕嘟咕嘟地猛灌下去,水喝完,老人把她的头放平,人真的也在这时合上 了眼。老人直起身,望着像是进入沉睡的水宝,口里自言自语地道:“我做错了么?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将来我会后悔么?不,三恨先生一辈子做事从不后悔。” 原来这半百老人正是为当今首屈一指的毒道圣手“三恨先生”,当然也是歧黄 高手。 东方白曾向他求药救过公主小玲,也因此而获得了辟毒之能,他恨女人、恨江 湖、恨金钱,东方白是江湖人,水宝是女人,他竟然自背原则,怪人异行,连他自 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样做,完全看他当时的喜怒好恶。 他重行回到他的小室取来了一只小木箱,打开来,里面是圭刀针艾,大瓶小瓶, 拿起袖管,先用剪刀剪开水宝的裤管,露出肿胀发黑的双腿,然后开始施术。 水宝是在无知觉中,任由切划挑刺全无反应。 东方白与卓永年步行入山。 采药得有采药的样,锄、镢、刀、铲再加一应杂物,外带干粮衣毯,东方白的 身份是徒弟,负荷够沉重。 暮色苍茫中,一对假师徒来到了三天前水宝失踪的地区附近,找了个背风的浅 穴安顿了下来,为了防意外的干扰,并不举火,用完了干粮,打开毡毯,各裹一条, 倚穴壁半卧,穴外是一片墨黑。 “老哥……” “嗨!一定要注意改口。” “是,师父!那黑商研究出了什么端倪没有?” “只看出了梗概,进一步便无法想象了。” “什么梗概?” “黑筒底部有小孔,很明显的灼痕和火药味,是用来安引线的,筒子的尾端中 隔两寸有个核桃大的圆孔,是药室,火线引燃充填的药,喷射而出,先是鬼火似的 绿光,然后转为炽烈的蓝光,能使人失明,还丧失记忆……” “充填的是什么药?” “这就是无法想象之处,照推测,用过一次之后必须重新装填,目前所能知道 的就这么多,想揭开真相看来并不容易,这种鬼东西只少数高级弟子使用。” “照不为老人的说法,当年大化门总坛发生变故,是广大而夺目耀眼的蓝光, 以能聚集近千弟子的范围而论,就不是小小铁筒能发出的威力,会不会是集中为数 不少的铁筒同时引发,或者是另有其他装置?” “都有可能!” “如果说当时所有在场的弟子全部为鬼火所害,那人呢?这多的人会化为轻烟 消散?就是集体遇害了也该留下尸体,这怎么解释?” “没有解释,能解释就不成其为天大的悬案了。” “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活捉一个乾坤教的高级人物加以讯问。” “不错,事实上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沉默了片刻,东方白转了话题。 “水宝会不会是落在对方的手中?” “非常有可能!” “我们等天亮就着手搜查么?” “先装作采药,再等消息。” “等什么消息?”话方离口他便想到了道:“毕老三?”他接着问了出来。 “唔!对!” “毕老三究竟是……” “跟你一样的身份,不过他是正牌的。” “啊!原来他是……”老哥两字又几乎脱口而出,顿了顿才接下去道:“师父 的传人,这就难怪了。” “这话以后不能再提。” “是!”东方白满像那么回事地应着。 石穴之外传来枝叶拂动的沙沙声。 两人立即噤声坐直身形,倾耳而听。 紧接着人语之声传来,判断当是距石穴三至五丈之处,由于夜静,听得十分清 楚。 “真他妈的,三天三夜穷搜,累死人!” “少发牢骚,安份些。” “我说尤头目,五十里方圆都搜遍了,根本就没什么红衣人的影子,山区这么 大,你搜五十里,人家远走一百里,你搜一百里,人家跑到一百五十里之外,终不 成把整座桐柏山都搜个遍?千峰万谷,一辈子也搜不完。” “搜个完也得搜。” “找个僻静地方,咱们大伙儿倒上一觉如何?” “二瘤子,你大概是皮子痒了,执行任务的将近一百个小组,人家不累,就是 你一个人累?真是的……” “咱们还是走吧,要是被巡察的发现了可就够瞧。”第三个声音插了口。 “走!”尤头目的声音。 沙沙声中,人语顿杳。 “小黑,去下我们预定的那着棋!” “师父是说……” “红棋!” “哦!”东方白掀开毛毡,一骨碌翻起身来,匆匆从行囊中取出了应用之物, 佩上剑道:“我走啦!” “别忘了方位,回头找不到这儿!” “不会的!” “小心,附近都是他们的人。”卓永年叮咛。 “这我知道!”东方白匆匆出洞。 星光闪烁。 两拨人道了口令之后交叉而过,每一拨都是五个人,姓尤的头目这一拨朝一道 岭脊爬升,是一道秃岭,尽是野草和山石,远远才有那么一两棵弯腰驼背的苦松, 一行人上了岭顶,各据一个石头坐下来休息。 “龙头目,我真不明白。” “二瘤子,你的嘴又痒了,什么不明白?” “搜山应该是白天的事,为什么连晚上也要出动?” “真是猪脑,偌大山区,林深树密,敌人只消随便找个地方一藏,你到那儿去 找?晚上可就不同了,露冷风寒,免不了会生火取暖,火光是挡不住的,三五里之 内都可以发现,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唔!是有点道理,不过,要是敌人不生火呢?” “他妈的,再精的人也有疏忽的时候,天太冷,或是嘴淡了要烤肉食,能不生 火么?”尤头目振振有词。 “人家不会白天烤?”二瘤子是个喜欢抬杠的角色。 “真他妈的,瞎抬个什么劲?白天生火会有烟,我们也没放松过,只是……火 光容易发现,所以夜晚比白天更重要!” “红衣人只有四个,我们失踪了十个,其中还有金牌使者,不见尸体,难道敌 人是为了掳人来的?” “好了,闭上你的嘴!” “啊!”有人惊叫了一声。 五个人全站起身来。 距五人不到三丈的一块山石上兀立着一条鬼魅般的人影,不知何时来到,仿佛 本来就站在那里,夜暗难辨颜色,但披风的形状是一眼便可看出来的。 “红衣人!”二瘤子栗叫了一声。 “快发讯号!”尤头目的声音也是抖颤的。 四名手下一阵慌乱。 红衣人本属子虚乌有,只因水宝的一句诳语,制造出了这个形势,在乾坤教徒 的心理上形成了威胁,卓永年便想到加以利用,就是所谓的“红棋”行动,以达成 扰敌诱敌的目的,行头是在山外就准备好了的,眼前这红衣人正是东方白。 东方白当然不能给对方告警的机会。 身形掠起,披风酒开,像一头巨鸟般扑落、旋身、双手疾点,闷哼叠起,还来 不及施放讯号,全躺了下去,悉数被废了武功,人回到原来的石上,故意装出一种 极古怪的声调狂笑了数声,高举右手宣誓道:“天下唯一主,四海颂至尊!” 披风飘处,冉冉没入夜暗之中。 五名乾坤教弟子不但武功被废,穴道也被封住,除了等人发现解救,只有乖乖 地躺在现场,完全没了辙。 东方白顺岭脊奔了一程,脱下披风卷成团挟在胁下,然后折转绕回,堪堪到了 岭脚,忽然发现前面不远的空旷处有人影浮动,忙刹势隐起身形,凝目望去,只见 人数有七人之多,五人远远站着,两人在隔三丈之处相对。 两人中一个是瘦高个子,另一个是狗熊般的大块头。 “真的没有?”大块头声音如雷。 “真的没听说!”瘦高个子声音尖细刺耳。 “我再说一遍,三天前,清凉客店的小姐在山里失踪,她是大少的人,要是被 你们逮住,赶快放人。” “没有就是没有!” 东方白为之心头一震,他从声音和体态认出来了,原来这大块头赫然是桐柏大 少的跟班“野豹子”,想不到桐柏大少真的派人搜山了。 这里是乾坤教的势子范围,桐柏大少有这大的能耐? “有没有别的风声?” “目前全力对付的就是红衣人。” “那妞儿会不会落入红衣人之手?” “很有可能?” “你们走吧!” “是!” 瘦高个子一挥手,率手下离去。 东方白大为困惑,乾坤教是桐柏山之主,野豹子的强横口气与瘦高个子的谦卑 根本不合情理,这是为什么? 野豹子呆在原地。 东方白心念一转,决心要教训野豹子一番,把桐柏大少的这只利爪挫平,同时 也想弄明白双方的关系,于是,他迅速地抖开披风著上,把连在披风领上的布片朝 脸上一绕,然后现身出去,扬声道:“天下唯一主,四海颂至尊!” 野豹子机警地转身,作出戒备之势。 “什么人?” “至尊王座下红衣使者!” “红衣人?”野豹子后退了一步,夜猫子般的目芒连闪,虽在夜暗,仍可感觉 出他的彪悍,的确是头野豹。 “红衣使者!”东方白加以更正,心中暗自好笑。 “何谓至尊王?” “你不配问。” “侵犯本山意欲何为?” 东方白心中一动,听野豹子的口吻,俨然以山主一份子自居,莫非桐柏大少与 乾坤教是同路人? 这点应该加以求证,说不定桐柏大少是该教埋在桐柏城的暗桩,心念之中,向 前迫近数尺,重重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说本山,你是什么身份?” “山中人!” “乾坤教徒?” “……”野豹子默然。 “嘿嘿嘿嘿!尔等妄自尊大,竟然用乾坤二字,对至尊王是一种冒犯,行不可 恕,本使者特别传语,速速改名,否则至尊一怒,尔等将死无葬身之地。”东方白 表演得煞有介事,胡诌得像真的一样。 野豹子再退,弓身,扑击的前奏,看来他不善言词。 东方白暗中蓄势以待,现在他出手出剑都没有顾忌。 野豹子喉头里“咕!”地响了一声,身躯矫健地弹起两丈高下,凌空一旋,朝 东方白当头扑下,其势惊人。 东方白不闪不避,双掌迎着向上登出,这种打法,一般高手不敢轻用,除非你 有绝对的把握,因为朝上发掌无法竟全力,较之平推登掌至少要打三成折扣,而凌 空下击却自然增加了强猛之势,但东方白用了,为的是要制造假象,证明他是神秘 的“至尊王”手下的红衣使者,以远到迷惑敌人的目的。 碎碑裂石的掌劲,像朝天冲涌的逆浪,挟着隐隐雷鸣之声,浪头直击野豹子的 身躯,势道之猛令人咋舌。 野豹子真不愧是头人中之豹,电闪下扑的身躯被劲气冲得凌空打旋,竟然能因 势变势,一个鹞子翻身,双足落地,弓腰又告扑出,动作一气呵成。 东方白心里暗赞对方的功力,不敢托大,错步、单掌向后反击,紧接着移形换 位,连变了三个位置。 野豹子扑出,眼前人影骤失,而对手反击的一掌已经临体,立即中途变势,身 形半旋,窜了起来,凌空一个斤斗,落到一丈之外,迅捷地拔剑在手,一抖,暗夜 中剑花隐隐,作势就要跃进…… 这不是比武较技,利在速战速决。 东方白毫不犹豫地掣出了宝刃,野豹子一跃,手中剑疾劈而出,快、狠、诡、 厉兼而有之,东方白疾迎而上,双剑突击,发出“锵!”地一声,就只一声,再没 下文,两支剑胶合在一起,野豹子急抽不脱。 “你的剑……” 野豹子脱口叫出声来,也只有半句,他出道以来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以他的 力道竟然收不回剑,不是对手功力已经通玄,便是兵刃有蹊跷。 东方白振腕,一震,一削。 野豹子的青钢长剑齐中腰一折为二,剑头掉地。 东方白趁对方惊愕失神的瞬间宝刃再挥,从削剑到再挥中途并没停顿,仿佛是 一招的二式,顺理成章。 “啊!”地一声惨叫,野豹子持剑的手齐腕而断,手掌连同半截断剑掉落地面, 人随着踉跄后退。 东方白如影附形而进,剑抵对方心窝。 “你杀了咱!”野豹子狂喘着,声音是抖颤的。 “杀你还不到时候!”东方白左手疾快点出。 野豹子栽了下去。 东方白弯腰俯身,为野豹子点穴止血,断腕如不止血,会失血而死。 野豹子已不能动弹,但还能开口,他居然一声不哼,鼓眼仰望东方白,身负重 伤,两眼仍然不失锐利。 “你叫野豹子,桐柏大少的跟班?” “你……”野豹子大骇,对方竟能一口点出他的来路。 “你们都是乾坤教徒?”东方白再问。 “要杀便杀,少……废话。” “你要是说了实话,本使者放你一马。” “休想!” “如果本使者令你变成残废,不生不死?” “认了!”野豹子强横如故。 “你是什么也不会说?” “不错!” 东方白心念疾转,看样子这头野豹子根本不在乎生死,想从他口里逼出什么恐 怕不容易,留他活口传话才能达到惑敌的目的,杀了他无济于大事,这一着“红棋” 奏效,便可引出对方大头,急功躁进反为不美。 “野豹子,留你一张嘴传话,乾坤教的名号从速取消,要是至尊王一怒,将血 洗桐柏山,使乾坤教永远自江湖除名,本使者言止于此!” 说完,脚尖连踢。 “啊!啊!”野豹子连声惨叫,功力已澈底被废,同时被制的穴道也随之解开。 为了不留痕迹,东方白捡起两截断剑。 “野豹子,记住本使者要你传的话!”说完,披风抖动,没入黑暗之中。 野豹子这时才开始哼卿,断腕之痛他不在乎,主要是功力被废,这比死还要令 他受不了,练武的人,尤其是强悍的人,一旦武功被废,人就等于是死了,死,一 了百了,留得一口气,比真正的死还要残酷。 东方白与卓永年在山间觅药,实际上是找人。 五天下来,水宝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可循,人像是气泡般消失了, 她既然没落入乾坤教人之手,人死也该也尸,近山口一带除了豺狼没有其他猛兽, 如果落入狼穴,才有可能连骨头都不剩。焦灼与自责,使东方白半天难得说一句话, 卓永年当然也是忧心如焚,情况显示已经绝望,但却无法放弃,人的生死总得有个 交代。 日正当中,两人来到一处山坎边。 东方白停住不动,目不转瞬地望着坎沿。 “小黑,怎么回事?”卓永年觉得奇怪。 “师父,你看!” “啊!这是……马儿失蹄踏陷的痕迹。” “水宝那天晚上跑的正是这方向。” “你是说……” “极有可能,水宝就是在此地失足遇险,夜暗骤马,马失蹄,人被颠飞坠坎, 剩一匹空马跑回客店。” 卓永年上前审视了一番。 “这真的有可能!”卓永年皱起了白眉,声音略微带激地道:“坎坡陡峭,深 不见底,人栽坠下去……” “我下去查看一下!”东方白的声音已发了抖。 “用飞索悬垂。” “好!”东方白立即从筐篮中取出一盘特备的丝绳,只筷子粗细,但相当坚韧, 毫不迟滞,把绳头结牢在坎边树根上,然后反身拉绳,迅快地向下滑落。 坎坡上杂草野树丛生,一会儿人便没了影子。 卓永年坐在坎边静候着。 东方白落到十丈左右,坡势趋缓,已可留手住足,他放牵了丝绳,连抓带滑而 下,又下降了十支左右,坎底已经在望,他的心一直是跳着的,现在加速狂跳起来, 他怕到坎底看到的是一具腐尸。 一块碎布勾在树枝间,布片带血已经变黑。 东方白一颗心像是要夺口跳出,拿下布片一看,呼吸骤然窒住,全身的每一根 神经都绷直了,他记得水宝衣裤的颜色,这正是衣裤的碎片。 许久,他才回过气来,迅快地落到坎底。 落脚处有几块半埋在土中的山石。 东方白仔细一察看,几乎就要发狂,山石上斑斑血迹,似在撕裂他的心,十有 九,水宝已经遭遇了不幸。 他手脚发麻,脑海里嗡嗡作响,几乎不能动弹。 僵了半刻,他开始搜索,坎谷不大,很快地便搜遍,可怕的景象没发现,但却 发现许多野狼足印,这比预料的景象更可怕,人跌落,不死也是重伤,碰上浪群, 必膏馋吻,一个美丽活泼的少女,被野狼撕食,其惨状岂堪想象。 人死留骨,至少有些残骸,但什么也没见。 狼有把猎物拖回巢穴的习性,现场不见残骸,十有九是被拖走了,何处去觅狼 穴? 这真的是尸骨无存了。 东方白的情绪狂乱得像是失了魂,跌跌撞撞地在坎底胡窜。 这坎谷只有一面是陡壁,其余三面都是连接莽林的小斜坡,在野狼而言是四通 八达,三方面都可畅行无阻,山区广袤无涯,狼迹随处可见,根本无从追觅。东方 白当然是不死心,搜索的范围愈来愈大,最后脱离了坎谷。 石室里,三恨先生斜据石桌在享用烤野兔下烧酒,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水宝坐在相对的位置,手里也抓了只兔腿,女孩子总是比较斯文些,她是撕着 吃,不像三恨先生就口啃着吃,只是两只酒碗却一般大。 “师父!”水宝睁起又圆又亮又大的眼。 “叫先生,师父太俗气。” “是,先生。” “你想说什么?” “先生的医术真高明,能在五天之内接好断腿。” “应该是八天,在我救起你的那一天便给你敷了药,只是你人在昏迷中不知道 而已。”灌了口酒,抹抹嘴又道:“如果你的断腿让它冷上三天,可就要大费手脚 了。” “先生恨女人,为什么要救我?” 三恨先生勃然作色,眼里爆出可怕的寒芒。 水宝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久久,三恨先生吁了口气,神色和缓下来。 “丫头,以后不许提这句话。” “是!”水宝舒了口气。 “这……”他不准别人提,但自己却又说了下去道:“这算是投缘吧,也许是 年纪大了,想法会改变,我忽然感到寂寞,人生一世,草逢一春,得在世上留点东 西,如果就此与草木同朽,是件可悲的事。” “先生想留什么?” “留我冠盖天下的奇术。” “怎么留法?” “丫头,你少装佯,你明知我破誓收你为徒的目的,还要明知故问?” “咕!”水宝掩口笑了一声。 “丫头,你不想死了?”三恨先生转了话题。 “我想通了,死是愚行,活着总是好的,为臭男人而死太不值得,当然,最主 要的是为了我娘,我如果死了,我娘会伤心而死,那我就大不孝了。” “嗯!说得对,但只对一半。” “为什么?” “我也是臭男人!” “不!”水宝咬咬下唇,一副天真的神情,道:“天下的男人部是臭的,唯独 先生除外,就像……”说到这里倏然住了口,大眼睛眨呀眨的。 “就像什么?” “就像先生说天下女人都是贱的,但却收了我。” “好丫头,哈哈哈哈……” “先生!”水宝等三恨先生笑够了才开口道:“学医不容易,一定要很长很长 的时间来学,对不对?” “我传你的不是正统的歧黄之术,而是别出蹊径的旁门奇技,急需的可以速成, 高深的叫当然要假以时日,以你的天份,不出三年定然尽传我技。” “先生,我觉得我很笨!”水宝有些忸怩。 “人必须要带二分笨,换句话说就是憨直,如果聪明过了头,行事必走极端, 在八天之前,我不会说这种话,因为我一生自认聪明绝顶,结果自误一生,被江湖 人目为怪物,是你使我想法改变。当然,既任矣,则持之,除开你,此性不移。” “哈哈哈哈,……”水宝放声笑了起来。 东方白在林樾间盲目地闯了近两个时辰,一无所获,怕卓永年等得心焦,怀着 痛苦而绝望的心情,折回坎顶卓永年等待之处,果不其然,远远便见卓永年在坎边 蹀躞,不时伸头下望,焦灼之情表露无遗。 “师父!”东方白打了声招呼。 “小黑!”卓永年疾迎两步道:“怎么样?”其实这一问是多余的,东方白那 份颓丧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摇摇头,东方白把坎底所见说了一遍,把捏在手里的碎衣片扬了扬。 卓永年的目光黯了下去,许久才出声。 “照此看来……水宝是凶多吉少了!” “我誓要找到确证,即使是一根骨头。”东方白激动得脸孔连连抽扭道:“这 ……这是我的错,我的错……” 两眼泛了潮红,他真想嚎啕痛哭一场。 “你也没错,是造物主的残酷安排!”吐了几口气,又道:“不过、在没见到 尸骨之前,我们不能断言她已经遭遇了不幸。根据已知的情况判断,她是在气愤之 下,暗夜驰马,到了此地,马失前蹄踏空,马稳住了,她却因冲力太大而被踬落山 坎,破碎的衣片证明了这点。人从这么高摔落,受伤是无可避免的,石上的血迹不 足为奇,至于狼迹,山里到处都是,也不能作为凭证。” “照师父这么说……我们还有一线希望?” “对,水宝任性但却憨厚,不是夭折之相。” “我们该如何?” “继续搜寻,预定的棋也得走,齐头并进。” 东方白举头望天,这档事真的只有靠天了。卓永年的分析固然有其道理,但也 只是一种朝好处想的猜度,事实真相如何,只有天才知道。 山高日落早,只酉时光景,夕阳已经衔山,远处起了烟岚。 卓永年悠悠地道:“小黑,已经累了一天,我们回头去歇着吧,把绳子收起来, 一切等明天再说。” 东方白无言地收起丝绳,心头像压了一座山般沉重。 两人正准备离去,一条瘦高人影出现。 东方白目光扫处,暗叫了一声:“毕老三!”精神不由一振,毕老三是卓永年 的传人,说不定有好消息带来。 毕老三走近,朝东方白点头微微一笑,把拎着的两只雉一只野兔交到东方白手 里,然后转向卓永年。 “妞儿没消息,并未落入对方之手。” “得继续寻找。” “是!” 接着,卓永年把现场发现的情况说了一遍。 毕老三望向山坡,眉心打起结道:“被狼拖走不无可能。” “人死也得见骨。” “我会尽全力搜寻。” “目前山里情况如何?” “红衣人已使得山里风声鹤唳,对方高手尽出,穷搜恶索……” 卓永年突然发现有人迫近,忙向毕老三使了个眼色。 毕老三目光一溜,故意高声道:“道爷,谢啦!小的猎到山獐时,定给您老人 家送上,还是老地方么?” 卓永年“嗯!”了一声道:“别忘了酒。” 华老三道:“小的记得!”说完,扬长而去。 来人已经近身,是个土打扮的中年人,一脸精悍之色,尤其一双眸子更是寒光 逼人,一望而知是个好手。 “道爷,幸会!”中年人抱了抱拳。 卓永年沉起老脸望着对方,连礼都不答,他必须摹仿“百草道人”在传言中的 德性。 “道爷!”中年人又开口道:“在下正苦找您老人家。” “找本道爷?”声音非常刺耳。 “是的!” “什么事?” “请道爷施圣手救一个人。” “救什么人?” “在下的一个同伴。” “你这什么人?”卓永年翻起了白眼。 “在下符六!” “你那同伴受了什么伤?” “很重,道爷一看就知道。” “嗯!”卓永年摸着颔下白须,沉吟了老半天才开口接下去道:“话说在头里, 要是土匪强梁本道爷不医。” “这不会的,伤者是正派人。” “你怎么知道本道爷会治伤?” “这……道爷的大名已传遍了桐柏城,到山里来采药……山里人也知道。”极 其勉强的理由一听便知。 东方白心头有数,这叫符六的定是乾坤教徒,受伤的当然也是他的同伙,但他 不吭声,面上连表情都没有。 “伤者在何处?” “离此不远!” “带路吧!”转头又道:“小黑,带东西上路!” 东方白只点头没开口,背起筐篮,拎起采药用具。 符六转身带路。 暮色苍茫中,来到一个谷地,一椽石砌草顶的山屋遥显眼帘,屋子背山而建, 屋周是种了杂粮的山田。三人穿过田间小径,来到了屋前,符六侧身道:“到了, 道爷、小兄弟请进。” 进了屋里,只见一副标准山居人家的布设,一明两暗,壁上挂着猎具、兽皮、 角落里堆着农具,还有些成束的杂粮,八仙桌上点着油灯,居中一个火塘,柴火烧 得正旺,一进屋里便有温暖的感觉。 火塘边几张矮脚凳,一张木床,床上躺了个人,正睁眼望着进屋的人。 东方白放落背负手拎的东西,目光扫向床上的人,一看之下,不由心头大震, 几乎叫出声来。 躺在木床上的,赫然正是桐柏大少的跟班野豹子,他认识小黑,知道小黑身手 还不赖,是“百草道人”的徒弟,却做梦也不会估到眼前的小黑,正是“无肠公子” 东方白,也是断他的右掌,废他功力的“红衣使者”。 原本的杀手请来当医生,这的确有意思。 符六把八仙桌边的两把椅子挪近火塘道:“请坐!” 卓永年坐下,东方白却下敢就坐,站在一侧。 一个中年妇人从堂屋通向后边的小门步了出来,村俗打扮,但皮白肉细,颇有 姿色,还带三分妖烧,一双杏眼隐透风情,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山里干粗活的女人。 符六忙引介道:“这是浑家,这位是神医百草道爷,好不容易才请到,快来见 礼。” 中年妇人福了下去道:“小妇人见过道爷。” 卓永年抬手道:“少礼!” 符六头一偏道:“娘子,你去厨下忙吧!” 妇人应了一声,扫了卓永年和东方白一眼,扭动腰肢,回进小门里。 “伤者是谁?”卓永年问。 “就是床上这位!”符六用手指了指。 ------ 武侠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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