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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古寺怪尼佛度缘人 撕开王三思的胸衣,胸口上有条寸许的淡淡红痕,不见血,不问可知是卜云峰 的飞刀,刀入人体,外不留痕。 卓永年连连挫牙,刚才墙壁上所现光彩是飞刀脱手刹那映着灯光而产生的反射, 设非如此,飞刀应该钻进卓永年的后心,死的不会是王三思。 “可恶!”卓永年顿了顿脚。 王三思的话还没出口,究竟对方是藏身何处?就只差这么分秒的时间,一切变 成了白费,卓永年深悔进门之后没立即采取行动,说多了废话,等于给了对方灭口 的机会,应防而不防,是严重的失误。当然,如果蒋大牛仍在外面监视,对方便很 不可能有这机会。 是什么人暗中出手制住了王三思? 卓永年也想之不出。 夜尽天明。 愈来愈盛的旭光在驱赶着山间的晓雾,一条石磴道蜿蜒在苍郁的松林间,静谧, 仿佛使人变成了聋子,因为没有任何声音进入耳鼓,的确是万籁俱寂。 两条人影行走在磴道上,正是漏夜赶来的东方白和蒋大牛,此来的目的是想要 阻止天仙化人的公孙彩虹削发为尼。 愈接近目的地,东方白的心弦绷得愈紧。 公孙彩虹为了报复亲仇而以残酷手段杀人,仇了恨消之后遁入空门赎罪是她的 大愿,能阻止得了么? 彩虹亮丽的光影从不曾自东方白的心头离开过,但他不能拥有,连太亲近也不 可以,因为他根本没有资格,可是那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魅力偏偏又把他的心弦紧 扣,无法抛躲,这使他深深地浸沉在痛苦里不能自拔。 为什么要相识? 为什么又是那样安排? 造化主有意作弄人么? 现在又将相见,残酷的再见。 “当!当!”清越的钟声击破了静谧的晨幕穿林而来,东方白全身每一根神经 随之抽紧,脚步不自觉地缓了下来,相见争如不见,不见争如不识。 蒋大牛有些紧张地道:“公子,快到了!” 东方白“唔!”了一声。 mpanel(1); 蒋大牛又道:“公子,完全看你的了,要想我这位大美人师妹回心转意,只在 公子一句承诺,其实……” 东方白心不在焉地道:“其实什么?” 蒋大牛道:“公子跟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东方白苦苦一笑:“大牛,天下很多事是不能勉强的,尤其这个‘缘’字,缘 的反面便基孽,你懂么?” 蒋大牛吐口大气,瞪眼道:“我看不出什么孽来?” “唉!”东方白叹了口气。 蒋大牛赶紧两步,迫近东方白身后道:“难道公子早已有了红粉知己?” 真难为他还能说得出红粉知已这文雅的词来。 东方白缓缓摇头道:“有,也没有……” 蒋大牛怪声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见?” 东方白抬手道:“我们到了!” 他没有答及蒋大牛的问话,心头一片凌乱,他渴望再见彩虹,又怕见彩虹。 磴道尽头,聚翠凝碧之中,现出一道褪了色的红墙,墙头垂挂着藤蔓。要不是 门头上悬着那块斑剥的“大悲寺”匾额,还真会教人误认为是座荒废的山中古屋, 寺门是紧闭着的,静雅之中带着几分幽森。 两人停在寺门之外。 石隙墙缝苔痕累累,匾额泥金大都剥蚀,大悲寺三个字笔势苍劲,刀法也极具 功大,两扇寺门赤裸地呈现木材纹理,再再显示了古寺的风貌。 “大牛,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彩虹的?”东方白想借着说话平定一下不 稳的情绪,他实在是心波激荡。 “哦!是,我忘了说,自从彩虹离开之后,依她的心愿,我知道她要走的路, 由近而远,探访海一间寺院庵堂,皇天不负苦心人,很快被我找到!” 蒋大牛显然也很激动,缓了口气才接下去道:“无巧不巧,那天她正好打开寺 门搜集松枝,我……苦苦劝她打消出家的念头,只差一点没下跪,但她心如铁石, 说什么也不肯点头,没办法,我想到公子也许能使她回心转意……” “恐怕很难!” “公子,你务必……” “我当然会尽力」” 寺内隐隐传出梵呗之声,此情此境,益发沁人心脾,那是一种尘世里听不到的 声音,能使人祛俗脱垢,回返真如,一切名利缘孽随之化解。 “希望我们来得及时,彩虹还没有……” “敲门吧!” 蒋大牛上前两步,扣动门环。 扣了三次,梵呗之声停歇,不久,门内起了脚步声。 两个人的心随着脚步声跳荡。 “何方施主?”声音从门后传出,机沙刺耳。 “我是公孙彩虹的师兄,有急事要见她!” “寺里不见男客!” “我不是客,是她的亲人。” “只要是男人都一样!” 蒋大牛回头望着东方白,一副无奈的神情。 东方白心里正在纳闷,门里那粗沙的声音分明是男人,既然应门,当然是寺内 一员,尼姑清修的寺院怎会有男人呢? 而且公然还说不见男客,这实在有些邪门,一着蒋大牛求助的目光,立即步上 门廊石阶。 “里面是那位,怎么称呼?” “用不着套交情,请便吧!” “出家人方便为怀,在下两人委实是有急事非见彩虹姑娘一面不可,务请行个 方便!” 有求于人,东方白不能不低声下气。 “此地没什么彩虹姑娘!”门里人干脆回绝。 “在下二人漏夜巴巴地赶来,非见人不可!”东方由软求不成,态度趋于强硬。 蒋大牛苦着脸直搓手。 门里起了脚步移去的声音。 “请留步!”东方白大叫了一声。 脚步声远去。 两人面面相觑,东方白心念疾转,看来循礼路而行是白费,只好冒犯一下,先 见到人再说了,心念之中,二话不吭,倒弹数尺,纵起,越墙飘了进去。 墙里是个院子,杂花夹径,五色纷陈,积苔的花台棋布,摆着不少古趣盎然的 盆景,花台之间点缀着奇石竹木,尤其假山边一株盘虬的老松,仿佛醉翁欹石,整 个庭院不像是寺庙,而是富贵人家的别业。 迎面是正殿,殿不大,也谈不上宏伟,但从岁月侵蚀的外貌中,仍可依稀看出 构筑的精致和古雅。 东方白当然无意欣赏,只本能地浏览了一遍,返身拉开门闩,蒋大牛一怔之后 冲了进来,与东方白并肩而立。 正殿里佛灯茕燃,隐约可见香篆缭绕,由于花径与殿门还有数丈距离,殿基又 高起数级,看不清是否有人。 “公子,怎么样?”蒋大牛有些紧张。 “我们进去!” 一条人影从花径靠正殿石级处拂叶而出,停立在除中央,是个半百妇人,粗眉 大眼,狮鼻阔嘴,加上伟梧如壮男的身材。那样子真教人见了就吓一跳,要不是由 于她的装束,简直就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丑男人。 公孙彩虹美如天仙,竟与这等人为伍? 东方白一碰蒋大牛,双双挪步前移,在距离丑妇人丈许之处止步,东方白极有 风度地抱了抱拳然后才开口道:“请问大娘……” “你俩好大的胆子,竟敢强闯寺门!”丑妇人豹眼圆睁,粗嘎的声音震人耳鼓, 说多凶有多凶,完全不像女人。 东方白和蒋大牛又吓了一跳,原来她就是刚才应门的,本以为是男人,想不到 是个俗家女人,想来是打杂干粗活的,东方白保持平和的态度。 “烦请通禀贵住持……” “滚出去!”声如炸雷,打断了东方白的话头。 “大娘佛门中人……” “你看我是出家人么?” 东方白语塞。 “滚!”丑妇人抬手戟指寺门。 “大娘――”蒋大牛脸上便挤出一丝根本就不是笑的笑,道:“我叫蒋大牛, 是彩虹姑娘的师兄,请行个方便,让我跟她见面谈几句话……” “这里没什么彩虹姑娘!”丑妇人断然回绝。 “两天前我在门外见过她……” “这儿是门里!” “大娘……” “滚是不滚?” “我们见不到人绝不走!”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蒋大牛发了火。 “要老娘动手赶?”她居然自称老娘。 “随便!”蒋大牛一反平时的憨态。 丑妇人横眉竖眼,耸肩鼓腹,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缓缓挪动硕壮的躯体,像 一头猛兽迫向它的猎物。 蒋大牛反而有些惶惑,他不是怕,而是想到此来是有求于人的,如果动上手, 拉破了脸,事情可就砸了。不管输赢,总是坏事,他望向东方白。 东方白从蒋大牛的神色看出了他的心意,微一偏头道:“大牛,你退远些,由 我来应付,千万沉住气。” 蒋大牛退后了丈许。 丑妇人已到了东方白身前伸手可及之处停步。 “大娘,您先别生气,听在下说几句,佛家度人,全讲一个缘字,如果公孙姑 娘与佛门有缘,谁也阻止不了,如果俗缘未尽,可就不能勉强,在下是她的朋友, 在她决意皈依之前必须见她一面,以免心存至碍。” “那是另一回事,老娘要先惩罚你擅闯佛门之罪!” “佛门不是随时为众生敞开的么?” “少饶舌!”手掌倏地扬了起来。 “大娘真的要动手?” “难道是吓唬你的?” 呼地一掌劈向东方白当胸,掌未到,劲气已经压体,看不出这丑妇人有这么深 厚的功力。 东方白当然不是真心要斗,单脚后引,身躯疾仰,他算准了尺寸,这一仰堪堪 使对方的手掌够不上部位,他满以为可以避过,但事实却不是那么回事。 丑妇人直劈的一掌突然变势,在几乎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改掌为指,身躯前倾, 手臂自然加了长度,刚好够及部位的长度,抵消了东方白后仰的尺寸,手指幻成复 数,分袭前胸各大要穴,在没点实之前,根本不知道指向何穴。 东方白在无法变势的情况下,就后仰之势,上半身全折了下去,像是根本没有 骨头。 丑妇人手指戳空。 这变化说来长,但实际上只是一瞬。 丑妇人手指落了空,而易形是前俯的,应该再无法变势,但事实又出意外,她 原姿不变,也没收手,猛一扭腰,飞腿踢出,整个人成了伸张的大盘旋。 东方白后折的身躯完全没有改变的余地。 这一脚踢实必然骨断筋折。 蒋大牛“啊!”了一声。 也就在蒋大牛“啊!”声出口的同一瞬间,东方白的身躯像一条软体的蠕虫, 朝侧里扭翻,粟米之差,避开了丑妇人的飞腿。再一旋,站了起来。 身形才站直,丑妇人又一掌劈到。 这些过程,联贯起来也只是较长的一瞬,这当中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错 非是东方白,像套招似的应付过去,换了别人,即使应付得了也会手忙脚乱,这丑 妇人的身手,的确大大出乎东方白和蒋大牛意料之外。 东方白不闪不避,单掌陡然立起。 “砰!”然一声,双掌接实,货真价实的接击,东方白手臂微麻,身形稳如磐 石,丑妇人却连退了三步。 “好哇!”丑妇人曲背弓腰,又要进扑。 “阿弥陀佛!”一声清越的佛号宛如敲响金磬,音波入耳穿心,具有一种无比 的慑人威力,使你非折服不可。 丑妇人立即侧身花径边,垂手肃立。 东方白收掌抬头。 殿阶上出现一个灰色的背影,从体态判断是个老尼,照丑妇人的反应来看,这 老尼使是本寺住持无疑。 东方白步到台阶下方,距离拉近,看得更为真切,晶亮而稀疏的发桩,弛软的 耳垂,证明了对方不但是老尼,而且是高龄的老尼,刚才那为清越的佛号,代表了 对方至高的武功修为,她为何以背对人? “晚辈东方白见过师太!”东方白对着老尼的背影恭谨地作了个揖。 “少施主擅闯佛门净地意欲何为?” “想见见彩虹姑娘!” “为什么?” 东方白定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 “听说彩虹姑娘要在贵宝寺请求剃度,佛家讲究的是一个缘字,所谓佛度有缘 人,晚辈想见见她,好明白她是否真正与佛门有缘。” “不必多此一举。” “师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尘心惧灭,俗缘尽了,一朝顿悟,全意依佛,少施主就不必再打扰她 了。” 说完,宣了声佛号。 “晚辈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贫尼说不必。” “晚辈心有芥蒂,便是未了之因,此因未了,将结何果?” 话锋略顿之后,又紧迫着道:“设若她皈依佛门只是为了一时意气,禅心未坚, 又能证果么?” 经过了长长一段沉默,老尼才悠悠开口,声音有如发自高山幽谷的淙淙流泉, 深沉有韵,还透着几分空灵。 “少施主定要钻尼明道因由?” “晚辈洗耳恭听。” 东方白凝视着老尼背影。 “如此少施主听着,你与彩虹之间有友谊而无儿女之情,这就是说你俩之间明 是有缘其实无缘,少施主承认么?” “承认!”东方白痛苦地迸出了两个字,潜意识里,他对公孙彩虹抛舍不开, 而事实上他叫白自己不能对她付出感情,也无外接受她的感情。 蒋大牛张大嘴发呆。 “她利用过你,也得过你的助力,最后以珍逾性命的‘灭丝宝衣’相赠,这便 是偿情了因,祛除心中罪碍。” 东方白的心起了一阵痉挛,“灭丝宝衣”已为“黑蝙蝠”牟天劫走,到现在还 没得回,实在愧对公孙彩虹。 “她为了报亲仇而滥肆杀戮,自知罪孽深重,故而早已立了宏誓皈依我佛,绝 非意气用事,你俩此来是想劝阻她打消出家之念,可惜你们晚了一刻……” “她已经剃度了?” 东方白脱口叫了出来。 “不错,她现在已经是‘觉非’了,这也证明她该是佛门中人,缘因前定,必 能证果,阿弥陀佛!” 晚到一刻,彩虹已经属于空灵。 东方白的脑海顿呈空白,是失落也是幻灭。 “师妹!”蒋大牛忘形地暴叫了一声巨鹰般腾飞而起,划空扑向殿廊。 “阿弥陀佛!”低沉的佛号声中,老尼身不动,脚不移,宽大的袍袖一拂,一 道罡风凌空疾卷。蒋大牛成了纸扎的人,即将泻落的身躯突地飘然回升,在空中打 了个旋,像断线风筝般掉回花径,也许是老尼无意伤人,用的力道恰到好处,也可 能是蒋大牛身手不赖,在将坠地的刹那,一个云里翻站直了身形。 “我不信,我……要见彩虹一面。”蒋大牛嘶叫。 “大牛!”东方白回头,道:“不罢冲动,沉住气!” “公子,我……非见彩虹不可,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还有很长的日子好 过,为什么要剃了头当尼姑,我不甘心,我……” 蒋大牛激动得全身发抖,泪水滚滚而落,显示出师兄妹之间的情深义重。 东方白用手势安抚了蒋大牛一下,回转头,他心里的痛苦是属于另外一种,但 程度绝不输于蒋大牛。 “师太,请允许晚辈俩见彩虹姑娘一面。” “此地没有彩虹,只有‘觉非’。” “好!”东方白面上掠过一抹痛苦的明翳,道:“就请让晚辈俩见‘觉非’师 太一面。” 觉非师太四个字出口,犹如针扎心肝,这称呼代替了明艳亮丽的彩虹,实在使 人无法接受,也令人难以相信。 “不可以!”简短明确的回答。 “师太说不可以?”东方白开始激动了。 “是不可以,刚擦拭过的明镜,不可以再染尘埃。” “心如明镜,何惧尘埃?” “两位可以请便了!” 老尼下了逐客之令,“天心、人心、佛心,我佛岂真无情么?” “阿弥陀佛,少施主就不必多言了!”袍袖一甩,挪动脚步朝殿门走去。 “我要见……”蒋大牛吼出了半声,身形弹起。 “无礼!”丑妇人怒叱一声,照定蒋大牛弹起的身躯推出一掌,这一掌威力奇 猛,响起空气被撕裂的爆声。 蒋大年被迫落地面。 东方白却趁此机会登上殿廊。 老尼上步在门槛边,仍背对着东方白。 上了殿廊,殿内的情景使一目了然,佛龛里供的是净瓶观世音菩萨。善财龙女 分立两侧,背景是紫竹林,慈祥中透着庄严,佛灯娓娓,映着木鱼青磬,令人立即 产生肃穆之感。 佛桌前蒲团上长跪着一个女尼,白里透青的光头是新剃的。 东方白在一窒之后,顿感一份寒意自心底冒起,然后弥漫全身。 冷,彻头彻尾的冷,像骤然被抛入冰窖,寒彻骨,冷透心。 彩虹已经变成了“觉非”,双方近在咫尺,但成了两个世界中人,彩虹从此永 远消失。 他想叫,但喉咙里像哽了东西,发不出声音。 院里花径上,蒋大牛与丑妇人战况炽烈,打得难解难分,拳掌碰击与吆喝之声 交织成一片,其势十分惊人。 东方白似乎已被心意之冷冻僵了。 “少施主到底意在何为?”老尼发了话。 “……”东方白无言,他真不知道要做什么。 “少施主因何不开口?”老尼又问了一句。 “……”东方白依然无言。 “啊!”阶下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蒋大牛的嘶叫声,道:“她是我师妹,死 ……我也要跟她说……几句话!” 东方白从迷茫中醒转,显然蒋大牛已经被丑妇人制住了,掉头望去果然不错, 蒋大牛被丑妇人反扭着手臂,脸孔已经变了形,两颗眼珠子几乎要瞪出取外,他不 断地在挣扎,但看样子绝挣不脱丑妇人的控制。 “公子,我……死不瞑目!”蒋大牛狂叫,这是情急而发的话,他并未面临生 死,佛门净地绝不至流血杀人。 “阿弥陀佛!”老尼高宣一声佛号,觉声道:“觉非,起来,尘劫不了,禅心 难定,必须除尽一切俗因!” 东方白回头。 女尼缓缓起身,转面向外,双手合十。 东方白像触电般全身一震,两眼登时发直,他看到的不再是亮丽的彩虹,而是 一道白虹,光辉仍在,彩艳消失,有光而无彩的冷虹。 “哇!”阶下传来惨叫,听声音似是发自丑妇人之口。 东方白未及回头察看,风动声中,已有人冲上了殿廊,正落在他的身边,侧过 脸一看,一颗心顿时抽紧。 蒋大牛此刻的神情况多可怕有多可怕,完全变了另一个人,筋肉抽紧,眼神狂 吼,像一头本来温驯的牛突然发了疯,眼球上竟然充满了血丝。 他真的疯狂了么? 东方白的头再转,扫向院子,只见丑妇人木立在花径上,一脸凶相,看上去似 乎受伤不重,他稍为安心了些,不管怎样,公孙彩虹已经在此剃度,绝不能把情况 搅得不堪收拾,严格地说,其曲不在这一尼一俗。 蒋大牛的眼睛现在可以称之为凶睛,熠熠凶芒变成了两条线直射在老尼的背影 上,粗重的呼吸声隐隐可闻。 “大牛,你冷静些!”东方白沉声叮嘱。 没有反应。 “大牛,你退开,由我来处理!”东方白再加一句。 “呼!”蒋大牛一掌劈向东方白。 东方白做梦也估不到蒋大牛会向自己出手,不但出手,而且是既快又狠的一击, 不是意气,简直就是在对付敌人,在完全意外的情况下,凭其锐敏的反应闪了开去, 强劲的掌风竟然使他跄了一步。 “师兄!”公孙彩虹脱口惊叫出声。 双目交睫的一瞬。连意念都来不及转,蒋大牛掌出如电,攻向老尼,势道是疯 狂的,一眼可看出是倾了全力。 “大牛!”东方白也脱口惊叫。 蒋大牛的手掌跟老尼的背心约莫半尺,像突然碰上了无形的钢墙中途停滞,但 这只是短暂的一瞬,老尼的灰袍忽地无风鼓荡…… “啊!”蒋大牛的身躯离地腾起,倒飞下殿阶,“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摔 在石板铺砌的花径上。 “阿弥陀佛!”老尼依然背立着没动。 一个鲤鱼打挺,蒋大牛居然翻上了殿廊,这一手功夫的确令人咋舌,身形未稳, 脚才沾地,又扑向老尼。 他真的发疯了。 东方白错步举掌,正要出手阻止…… 老尼突地回身挥袖,惨叫声中,蒋大牛又飞栽回院地,竟然远到三丈之外,还 越过了丑妇人的头顶,触地之声惊人,像一堆烂泥,再也不动了。 东方白却已窒在当场,眼前的异象使他的呼吸气都停止了。 人的胸有各种肤色,不管是白是黑是黄是绿都不足为奇,而他现在看到的这张 脸却足以吓死人,从发脚额头穿过鼻梁到下巴,整齐中分,一半白,白得像雪,一 半黑,黑得像炭。 传说中开封府尹包拯的脸便是一半黑一半白,日管阳夜管阴,想不到这老尼也 有这么一张阴阳怪脸,加上年老而起的皱褶,更加可怕到了极点,使人直想转头闭 眼,一照面便已终生难忘。 这种脸相会是正派人物么? 依她所露的一手,功力已到了深不可测之境,当然绝对是有名的巨擘,她是谁, 为什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公孙彩虹为什么会选中这么个怪物投门剃度? 东方由全身发麻,连蒋大牛的生死都忘了一顾。 公孙彩虹缓缓步出殿门,无声地站在老尼侧后,目光望向院地,师兄妹之情, 对于蒋大牛她是无法不关切的。 这动作提醒了东方白,立即转过身去对着院子。 蒋大牛己经站直身形,口用挂着两道殷红,目光仍是凶焰熠熠,惨厉的面容简 直令人不敢相信他就是憨直朴拙的渔郎蒋大牛。 东方白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 丑妇人上前一把捉住蒋大牛的手臂。 东方白栗吼一声:“不许碰他!” 吼声余音未落,只见蒋大牛猛一振臂,丑妇人“哎!”了一声,连连倒跄,跌 坐在花丛里,骨碌碌直瞪眼。 蒋大牛大踏步朝殿廊走来。 东方白呆望着,聪明机敏的他这时也傻了眼。 蒋大牛上了殿廊,站定,凶芒四扫,仿佛在场的全是他的仇人,完全是一副准 备杀人拼命的模伴。 “大牛!”东方白挪步。 蒋大牛没应声,只投过的凶芒,像待对象而噬的猛兽。 东方白不期然地收回了脚,现在他简直可以肯定蒋大牛是真的疯了,为了可爱 的师妹所走的路而发疯。 “师兄!”公孙彩虹的音调已走了样,原本平静得像冷玉的脸庞起了栗动。 “呀!”怪吼声中,蒋大牛扑向公孙彩虹。 意外再加在外,不可能中的不可能,蒋大牛竟然会攻击他的帅妹,由于角度的 关系,东方白措手不及,而公孙彩虹又正好夹在老尼与蒋大牛之间,功力再高也无 法应付这猝然发生的,说什么也不可能发生的变故。 公孙彩虹不闪不避,脸上现出瞬间的惊愕。 “砰!哇!”公孙彩虹口血飞迸,跌坐在门槛边,玉面一片煞白,这一掌挨的 显然不轻。 蒋大牛旋转身,又一掌拍向着尼。 疯子是不可理喻的,他并不知道他自已在做什么。 东方白冲上前。 同一时间,蒋大牛被老尼点倒。 东方白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老尼目注公孙彩虹,声音充满了爱怜地道:“觉非,你伤得怎样?” 公孙彩虹凄清地一笑道:“师父,不要紧!” 说着,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望着地上的蒋大牛,哀声道:“师兄,你明明知 道我的誓愿,知道我一定要走的路,你这是何苦?” 眸子一红,赶紧垂下头去。 蒋大牛昏倒在地,根本已失去知觉。 东方白紧皱着眉头,他想不透蒋大牛何以会突然发疯,是所受的刺激过深么? 憨直的人通常都是死心眼。 老尼片言不发,黑白等分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公孙彩虹又缓缓抬起头,这回是望向东方白。 “东方施主,一切都过去了!”没有哀,没有怨,语凋平板冷漠得像是在诵经。 东方白的内心有一种滴血的感觉,东方施主,这称呼多么陌生。 “彩虹……” “小尼觉非!” “是,觉非!”听在耳里,简直就不像是自己的声音,道:“一切真的成为过 去了,是应该让它过去,不可强求的终不可强求,命定了的无法改变,人生是一场 幻梦,有些事更是梦中之梦,到头来只是一个空字。” “阿弥陀佛!”公孙彩虹深深一注之后收回目光。 老尼的眸光变成了两根线,有若电光的芒丝,直钉在东方白脸上,只是目芒而 已,但东方白下意识里却有一种灼刺的感觉。 “缘已尽,孽已了,少施主带他走吧!”冷漠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 东方白望了一眼垂着头的公孙彩虹,一声叹息到了口边又咽回去,上前抱起蒋 大牛,默然转身挪步。 朝阳被云掩去,触目是一片阴黯。 回到农舍已是起更时分,比去时多耗了一倍时间。 蒋大牛是由一匹驮柴的老马驮回来的,这一路全是穷乡僻壤,无法买到骑乘, 东方白不敢解开蒋大牛的穴道,因为他已丧失心志,但又不能抱着他走长路,只好 向山居人以高价买了这匹快退槽的老马驮人。 把蒋大牛抱离马背,任由老马自去。 进了屋,摸黑把蒋大牛放在床上,然后燃亮灯火。 望着昏迷不省的蒋大牛,东方白半筹莫展,疯病是无药用治的。 苦苦思索之后,决定试着解开蒋大牛被老尼所制的穴道,如果他的发疯是暂时 性的,现在应该已无大碍,如果症候依旧,可以再控制住他另谋别法。 心念之中,在蒋大牛身上略一探索,然后一指点落。 只一忽儿工夫,蒋大牛口发一声呻吟,张开了眼。 东方白定睛望着,心头陡地一凉,蒋大牛的目光仍然是狂乱的,这证明他疯症 依旧。 蒋大牛眼珠子一阵乱转之后,翻起身来一式饿虎扑羊扑向东方白,东方白心理 上已经有了准备,旋身出指,重新点上蒋大牛的穴道,在蒋大牛将倒未倒之际立即 托住,又把他放回床上,现在可真的是和尚的脑袋――没发(法)了。 就在此刻,门外一个声音道:“我算准你两个今晚一定会回来,而且是五脏庙 闹饥荒,错不了的,哈哈……” 东方白一听声音,大喜过望,笑着道:“老哥,您来得正是时候,快请进!” 话没说完,“狐精”卓永年已推门而入,手里大包小包抱了一大堆,还有个泥 封的坛子,急急朝桌上一放,口里道:“还真是累人!” 说完,发现床上的蒋大牛,不出惊声道:“这头土牛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东方白脸上短暂的笑意消失。 “不管多长也得说呀!” “老哥且请坐。” “好,长话短叙,说吧?”卓永年在桌边坐下,手抚酒坛子,看样子他心里是 急着想吃喝。 东方白吐口气,把前往大悲寺的经过扼要说了一遍。 卓永年的神色随着东方白的叙述在变化,等东方白说完,瘦脸已缩成了一把, 目芒定着,握拳在桌面上一捶。 “老弟,咱们一件一件来谈。” “好!” “老尼是阴阳脸?” “不错!” “你听说过‘日月神尼’这名号么?” “日月神尼?”东方白惊叫了一声,但随即又摇着头道:“只是听说过,但对 她的一切不甚了解。” “当然,你出道太晚,而她又早已息影江湖。”顿了顿又道:“日月神尼生来 的异相,她未出家之前,叫做‘阴阳神女’,武功之高无法测度,四十年前,她出 现的地方宵小绝迹,后来……听说她是情场失意愤而出家。” “出家之后改了名号?” “对,改号之后,留在江湖的时间不长,半甲子以来,已经逐渐被武林淡忘, 想不到公孙彩虹会投她的门。” “这么说……她的年事已经很高?” “嗯,跟‘不为老人’是同时的人物,‘不为老人’投入少林也是半甲子光景, ‘陆地神仙’与‘阴阳神女’在没进佛门之前是齐名的。” “很巧,他两个会走上同一条路。” “先不谈题外之言,说我们的正事,你说蒋大牛在寺里突然发了狂!” “是的!” “这……不大近情理,除非这是他的宿疾。” “为什么!” “很简单,他是练武的人,心志比常人坚强,而且他的生性憨厚,不是急躁之 人,不可能轻易发疯,再则,他跟公孙彩虹只是师兄妹的关系,并无儿女之情,不 会激愤到发狂的程度,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有宿疾。” “那……该怎么办?”东方白皱紧眉头。 “让老哥我先看看看说!”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先探了脉息,然后翻开 眼皮,仔细审视,口里“唔!”了一声,再察经穴,抬头栗声道:“他中了奇毒!” “毒?”东方白既惊且震。 “是中毒,错不了……” “难道……‘日月神尼’会用毒?” “应该不会,可是……” “让小弟我想想。”东方白回忆进大悲寺之后的每一个细节,最后摇头道: “不可能是‘日月神尼’下的毒,她震飞蒋大牛只是举手之势,要他的命也不费吹 灰之力,何况她剃度的弟子是蒋大牛的同门师妹……” “不管怎样,他中毒不假。” “有了!”东方白欢叫了一声。 “什么有了?” “小弟身边有‘三恨先生’赠送的解毒灵丹‘天露丸’……” 随说,随从身边取出玉瓶,拔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粒在手心里,塞好玉 瓶,放回怀里,然后用两个指头捻着丹丸,捏开蒋大牛的嘴,塞入丹丸,再一点他 的“灵泉穴”,丹丸顺喉而下。 四只眼睛在静观变化,工夫不大,蒋大牛睁开了眼。 “大事无忧了!”东方白喜孜孜地叫了一声。 ----------------------------------------------------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黑色快车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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