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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时序深秋,金风飒飒,黄叶飘零,大地灰蒙肃杀。   北邙山,木落草枯。   夕阳冷清清地照着那些淹没在荒烟蔓草中的陵寝古墓,入目一片凄凉,令人有 目断魂消之感。   在断碣残碑之中,有两个老人,相对闭目跌坐,四手前伸,掌心隔三尺凌空相 对。   二人中间地上,放着一柄两尺左右的奇形连鞘宝剑,这剑比普通剑短了几近一 半,但也不似平常的短剑,比匕首又长了许多,是一柄罕见的兵刃。   两个老人周遭,散布了不少断碑碎石,从现场凌乱的情形看来,此地曾经过一 番剧斗的洗礼。   突地,一阵悲壮的歌声,随着料峭的晚风扬起:“血泪盈眶,仇恨满腔,忍看 衰草斜阳!   无限凄凉,无限仓皇,男儿有泪不轻弹!   仗太阿,除强梁,恩怨未了复何待,速着征裳!”   余音袅袅激荡长空。   歌声歇后,出现了一个腰悬长剑的黑衫书生。   这书生长得一表非凡,俊逸潇洒,只是面沉眉结,眸中泛散着令人懔栗的仇恨 光芒,似乎他仇视世间每一个人。   黑衫书生一眼发现了那两个老者,身形便窒住了。   此际两老者的身躯不停地颤动,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人是在比拼内力,而且已 到了生死决于俄顷的地步。   果然,在两人各发了一声闷哼之后,双双口角溢血,面色渐呈灰败,身躯也抖 动得更厉害了。   这两个老者年纪都在七旬以上,为什么死拼呢?一声栗人的凄哼之后,两老者 口血狂喷,双双向后栽倒。   其中那着土蓝布衫的,四肢一阵抖动,便寂然了。   另一个着黄葛布长衣的,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居然又坐了起来,口里发出一阵 “荷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使人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听来令人心惊。   黑衫书生飘身上前,冷冷地望着那黄衣老人。   黄衣老人缓缓抬起头来,失神的目光在黑衫书生面上一绕,一手抓起面前地上 的奇形剑,哈哈一笑道:“我得到了,它已属于我,然而,我……也快要死了!”   黑衫书生一撇嘴,张开了口,声音冷得怕人:“两位想是中原道上鼎鼎大名的 ‘君山二老’何事在此死拼?”   黄衣老人再望了黑衫书生一眼,喘息着道:“娃儿,你是什么人?”有声无力, 显然已到了油枯灯尽之境。   “区区‘长恨生’!”称区区而不称晚辈,足见狂傲,接着他又说道:“阁下 尚未回答区区间话?”   黄衣老人努力的竖了竖眉毛,道:“娃儿,你小小的年纪,这等目无尊长,你 现身有何企图?”   “适逢其会而已,什么企图也没有!”   “鬼话!”   黑衫书生冷冷扫了黄衣老人一眼,转身便走。   黄衣老人面上起了一阵痛苦的抽搐,嘶声叫道:“回来!”   这叫声软弱无力,传不出多远。   但黑衫书生听觉可真灵敏,果然止步回身,又来到老人身前,依然冷若冰霜地 道:“阁下有什么话要说?” mpanel(1);   “娃儿,你……真的不是为了这柄剑而来?”   “剑?区区只是路过,阁下这话恕无从答复。”   黄衣老人勉强运起目力,把黑衫书生再次端详了一遍,才颤抖着声音道:“娃 儿,你资禀不俗,但杀孽太重,老夫……快要死了,这也许是天意……”   黑衫书生上前俯身,用手在黄衣老人的身上一探,说道:“阁下内腑受伤太重, 返生乏术了。”   黄衣老人双目一张,道:“你是‘孤独老人’之徒?”说完,紧紧盯住黑衫书 生,似乎亟待证实。   “阁下怎么知道的?”   “从你探脉的手法知道的。”   “哦!……”   “黄山‘孤独老人’的手法,可以说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黑衫书生面无表情地道:“区区承认了,是的。”   黄衣老人闭上双眼,喘息了一阵,又睁眼说道:“娃儿,你很有令师之风,你…… 能答应老夫一件事么?”   “只要区区能力所及,决定办到!”   “老夫死后,请将两具臭皮囊合葬一冢,以免膏馋狼之吻,这……这柄剑…… 嗳!就……奉赠于你。”   说完,又大声地喘息,口中溢出了殷红的血沫。   黑衫书生依旧用那不带丝毫人情味的声音道:“善后之事,即使阁下不说,区 区碰上了也会自动做,这柄剑区区不拟接受,作为殉葬之物罢吧!”   黄衣老人努力撑开无神的双目,厉声道:“不行,千年仙兵出土,岂能……又 归泉下,万一……落入宵小之手,将使……神物蒙垢,天下大乱了!”   黑衫书生脸皮微微动了动,这大概便表示他心中的惊奇了。   他微微瞟了一眼老人手中握着的奇形剑,沉声说道:“阁下且说说这剑的来历, 与两位搏命的原因?”   “锵!”的一声轻响。   奇形剑落地,老大又合了目。   黑衫书生眼中流露出一丝侧然之色,口里微喟了一声,喃喃地道:“这两位被 江湖人视为怪物的老者,竟然在此拼得两败俱亡,多半是为了这柄怪剑。”   说着,俯身抓起那柄剑,就目一看,只见剑鞘上刻了四个古篆字――“石纹神 剑”。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似乎不知道这“石纹神剑”为何物,轻轻抽出半尺一看, 剑身黯然无光,毫不起眼。   蓦在此刻,一阵极轻的衣袂飘风声传了过来,黑衫书生急忙把“石纹神剑”插 入衣襟之内,徐徐转身。   三名五十上下老者,已品字形把他围住,三人长的完全一副德行,尖脸削腮, 鹰鼻鹞眼,颔下无须,年纪上略有分别。   其中那年长的目光朝旁边一扫,栗声说道:“不错,是‘君山二老’都死了, 那柄剑呢?”   另一个目注黑衫书生胸前,阴声道:“这小子身上不是,咱们来迟了一步,倒 被他先得了手。”   年长的鹰目一转,嘿嘿一笑道:“小子报上名号?”   “你们大约是横行关东道上的‘祝氏三枭’了?”   “嘿嘿!不错,你小子有见识,报个万儿吧!”   “区区‘长恨生’,没听说过吧?”   “祝氏三枭”同时面色一变,仍是那年长的发话道:“你便是大破章八‘石屋’ 的‘长恨生’,幸会了!”   “三位有何指教?”冷电目芒,打了一个转。   “希望你把怀中那柄剑交出来,咱们各走各路。”   “如果区区说不呢?”语冷如冰,令人不寒而栗。   “那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兄弟,上!”   三人一使眼色,各出长剑,上步欺身。   黑衫书生冷笑一声,缓缓拔剑在手,突地,一声震耳的断喝,震耳传来:“鼠 辈,没你们的份!”   喝声才了,惨号随起,那年龄较小的老者,栽了下去,场中多了一个额上有一 道刀痕的灰衣老者。   他现身杀人,只如一瞬。   “祝氏三枭”之二,一见老者现身,面色剧变,双双弹了开去,望了一眼老者, 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黑衫书生冷眼一扫这老者,冷凄凄地道:“三眼魔人,你居然也来了?”   “三眼魔人”嘿嘿一声怪笑道:“‘长恨生’,乖乖把你怀中那柄剑交出来, 上路去吧!告诉你,已有不少人闻风而至,你知道怀璧其罪这句古语吗?”   黑衫书生不屑地道:“阁下即深知此理,应该明哲保身,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话锋一顿,扬了扬手中剑,又道:“否则这便是答复。”   “三眼魔人”狞笑一声,伸手便朝黑衫书生胸前抓去,这一抓之势,玄奇诡辣, 疾如闪电,令人咋舌。   黑衫书生手中剑斜斜一划,“哇”地一声惨哼,“三眼魔人”抽身暴退,右手 血渍淋淋,竟已被削去了三个指头。   “哈哈哈!好小子,原来你是‘孤独老人’的传人,他那一式‘梅花三弄’竟 被你得了神髓!”   随着话声,一个锦袍蒙面人幽灵般闪现。   “三眼魔人”惊呼一声:“诛心员外!”   猛可里弹退丈外,满脸俱是骇色。   “祝氏三枭”的老大老二,也跟着向后疾退,一下子退了两三丈之遥。   黑衫书生那看来永不会起变化的冷面,此刻竟也现出了激动之情,向前跨了一 个大步,寒声道:“来得好!”   “诛心员外”且不理黑衫书生,目光一扫“三眼魔人”等三人,语如冰珠般的 道:“你们都与老夫滚!”   祝氏两兄弟倒有自知之明,互望了一眼,由老大负起老三的尸体,疾掠而去。   “三眼魔人”却有些犹豫不决,看样子,这魔头对那柄“石纹神剑”仍不死心。   “诛心员外”一挪步,道:“你大概是想留下?”   “三眼魔人”咬了咬牙,道:“‘诛心员外’,别太目中无人,咱们走着瞧!” 这不过是场面话,声落人又飞奔而去。   “诛心员外”冷笑了一声,这才面对黑衫书生道:“‘长恨生’”   你在开封道上,追踪老夫,老夫适有要事,无暇料理,现在你说说看?”   此际,夕阳余晖尽敛。   北邙山又笼罩在苍茫暮色之中。   暮色中,四下里人影浮动,有如幢幢鬼影,竟不知来了多少江湖人物,“君山 二老”得到“石纹神剑”的消息,不知怎样传出江湖的,这风波可闹得不小。   黑衫书生目光四下里一扫,然后才冷冷的开口道:”诛心员外’,区区一向不 喜欢藏头露尾的人!”   “哈哈!‘长恨生’,你算老几,敢说这种狂妄的话?”   “区区不在乎是第几,总归一句话,区区不喜欢故神其秘的人,君子坦坦荡荡,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的意思是不惯老夫蒙面?”   “有这么一点,长话短说,阁下现身的目的何在?”   “为了你,也为了剑,明白了吧?”   “为了剑,不必说,今夜到场的朋友,都是风闻神剑出土而来,为了区区…… 这一点阁下无妨加以说明。”   “诛心员外”两道透过蒙面巾小孔外露的目芒,如电炬般照在黑衫书生面上, 沉声道:“你叫什么?姓什么?什么出身?家里还有什么人?希望你能坦白说出来。”   黑衫书生寒声说道:“阁下无权过问,区区也不会告诉阁下,倒是希望阁下能 展示真面目。”   “你认为办得到么?”   “非办到不可!”语气坚决,字字如钢。   “诛心员外”厉声道:“‘长恨生’,老夫只有一句话问你,你只有一位母亲, 父亲不详,对么?”   黑衫书生全身一震,目中杀机陡炽,一扬手中剑,向前跨了一个大步,厉声道: “你除不除面巾也是一样,我要杀你,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我要用剑穿透你的胸 膛。”话声中,长剑凌厉绝伦地攻了出去。   “诛心员外”电闪弹开数尺,厉喝道:“且慢动手,你知道老夫是谁?”目光 如利剑,似要刺穿对方内心。   黑衫书生咬牙切齿地道:“你没有人性,你是畜生!”   手中剑斜斜一伸,陡地一连三变,剑尖幻成无数芒影,指向“诛心员外”要害 大穴,似已存心要致对方于死地。   “诛心员外”左闪右突,以玄奥无比的身法脱出圈外,再次厉喝道:“‘长恨 生’,你再不报来历,老夫要杀你了,你别自误,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黑衫书生目中恨芒几乎凝聚成了形,显示出他怨毒之深,大叫一声:“不是我 死,便是你亡!”   手中剑再次攻出,仍是那凌厉无匹的一招三式。   “诛心员外”身形似风中残荷,连摇急摆,“嗤!”地一声,锦袍右襟裂了半 尺长的一道口。   黑衫书生厉喝一声道:“纳命来!”   长剑第三次出手。   “锵锵……”一串连珠密响。   “诛心员外”出剑迎击,剑花爆射中,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诛心员外”栗 声道:“‘长恨生’,你娘要你杀我吗?”’“可能是的,你揭开面巾,让我辨认 一下・…””   “你明知这办不到!”   “那只有用剑解决了!”   了字方落,长剑又告攻出,双方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招招夺命,式式 追魂,惨烈至极。   明月上升了,驱走了短暂的黑暗。   四下里幢幢人影,又逼近丁许多,无数双贪婪的目光,全投向场中,看这鹬蚌 之’争,都打算收渔人之利。   这是一场武林罕见的搏斗,双方展尽所长,舍死忘生。   七十招之后,黑衫书生先机尽失,险象环生,但他仍猛扑不休,只攻不守,这 就是拼命的打法了,身上已连中数剑,血渍殷殷。   “诛心员外”厉叫道:“‘长恨生’,别迫我杀你,说出你娘在何处,事情总 会有个了断……”   黑衫书生喘息如牛,但手却不停,一味狂攻猛扑。   堪堪到了百招,只听一声闷哼,黑衫书生跌坐地面,手中剑被震为三截,手中 只剩尺长不到的剑柄。   “诛心员外”的剑尖,抵上了黑衫书生的心窝。   “说,快说,‘长恨生’,你说呀!”   “老匹夫,你可以杀了我……”   “我不杀你,只要你说出你娘现在何处?”   “办不到,你如果不下手,错过今夜,我一样要杀你,听着,我要杀你,你怕 么?现在尽可下手,否则你将后悔莫及,我三寸气在,誓必杀你,哈哈哈哈……”   “诛心员外”窒了片刻,突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收回长剑,颓然道:“ ‘长恨生’,你……走吧!”   黑衫书生抬头扫了对方一眼,站起身来,目中的怨毒并未稍减。   也就当他起身的刹那,三条人影扑了过去,“诛心员外”疾迎上去,剑芒打闪 中,惨号顿起。   三条人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栽了下去。   黑衫书生咬着牙道:“你不必对我示惠,我恨你,我有一天会杀了你!”   “诛心员外”只叹了口气,没开口。   “诛心员外”静立不动,双眼无神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黑衫书生抛去了手中剑柄,踉踉跄跄挪动脚步,四下的人影,也随着他移动, 气氛在诡谲之中透着恐怖。   “诛心员外”在丈外之后跟进。   走着,走着,来到一座巨冢之前。   只见墓门洞开,像一头张口噬人的怪兽,人影群中,一个声音道:“这就是 ‘君山二老’得手‘石纹神剑’的古墓!”   另一个声音道:“贪欲是人的本性,以二老的名望修为,仍不能免!”   那原先的声音道:“若非见利忘义,焉有此下场!”   另外的慨乎言之地道:“这叫做武道斫丧矣!可叹!”   这古墓占地颇广,正面约莫五丈之宽,两旁俱是虎视眈眈的武林人,黑衫书生 已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   一场恐怖的杀劫,似又在酝酿之中。   “诛心员外”靠近了黑衫书生两步,沉声道:“‘长恨生’,你走,我替你挡 一阵!”   黑衫书生冷酷无情的道:“用不着!”   蓦地,又有四五条人影,扑向了黑衫书生。   “诛心员外”暴笑一声,扑上前去。   “哇!哇!”惨号又告破空而起,所有人影,蜂拥而上,黑衫书生陡地拔出了 “石纹神剑”,拼聚残余内力迎战。   恐怖而疯狂的场面,显现出来。   黑衫书生真力未复,兼之身被剑创,流血过多,而这柄所谓仙兵,毫无神奇之 效,反而因尺寸不够,难以发挥威力。   混战开始才一会工夫,黑衫书生已告不支,一退,再退,竟退入了墓门之内。   人群飞蝗般扑向墓门,突地,“隆!隆”声起,墓门霍然自动封闭,栗耳的惨 号起后,有两人不及退避,被挤成了肉酱,一个剩下双腿,一个剩下上半身,抽搐 在墓门之外,惊呼之声,响成一片。   黑衫书生被关闭在墓道之内,眼前一片漆黑。   他心想:外面那群贪婪之徒,势必会千方百计,打开墓门,自己决无法应付, 这类古墓暗道杂陈,不如先避开一时为卜。   心念之中,摸索着向深处走。   东拐西弯,他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   走了一阵,下意识地胆寒起来,不自觉地停丁脚步,心头怦怦不已。   突地,他发现远处似有灯光,登时精神大振,举步朝有光处走去,不久,来到 了光亮之处。   定睛一看,是间巨大的墓室。   但是大部分被土石埋没,抬头望去,顶上开丁一个天窗,只尺余大小,被乱草 交叉掩住,下面则是个大窟窿。   看样子,这窟窿是墓室崩塌所致,还有些崩而未落的巨磐,虚悬半空,煞是惊 人,那天窗恰像是小颈的巨瓮开口,离地至少也有四丈高下,月光从穴口射入。   再低头查看,还有些金甲武士像和一些殉葬之物,未被埋投,这证明这古墓当 年必是王公贵胄的长眠穴。   忽然,他瞥见脚旁地上竟有干粮水袋,不由好奇地拿了起来,干粮未腐,仍可 食用,水袋中还有大半袋水。   这一喜非同小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他退到墓室门外的通道中坐了下来,他不敢停留在墓室内,如果墓顶再崩塌, 不被巨石砸死也会被活埋。”   墓内静如鬼蜮,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闭目运功疗伤,他必须恢复功力,以备应变。   功毕醒转,眼前又是漆黑一片,想是月已西沉。   他用了些粮水,等待天明。   黑暗中如要仗功力飞升越那天窗,是相当危险的,他不能一举冲出,松动的墓 顶,很可能一触即崩。   而且,那些江湖人可能还守伺在外。   死寂枯坐中,他想通了一个事实,必是“君山二老”无意中发现了这塌陷的穴 口,于是入墓查探,巧获这柄“石纹神剑”。   二老在四下搜巡之际,误触机关,于是墓门开启。   出墓之后,二老共同检视所获仙兵,定是有所争夺或谈论,巧被人窥听到,消 息便不胫而走了。   后来,正如在墓外人群中所发的言论,贪欲是人的本性,二老均想占为已有, 遂发生了以功力拼高下,最后两败俱亡的惨剧。   二老已死,这判断是否完全正确,死无对证了。   在百般无奈之下,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想到自己坎坷的身世,不由悲从中来, 滴下了伤心之泪。   童年那一串日子,是由血泪织成的,不堪回首。   然而,却又忘不了,不能不想。   打从有记忆起,他每天看到母亲以泪洗面,他虽然处身在锦衣玉食之家,但母 子俩没有地位,不是主子,又不是仆人,是非常尴尬的身份。   八岁那年――一天夜里,在睡梦中被一个蒙面人击成重伤,他恍惚记得母亲抱 着自己去投河,却巧被一位武林异人所救,就是恩师“孤独老人”。   十二年黄山习艺,师父“孤独老人”归了天,母亲由于哀伤过度,也在艺成出 山那年撒手尘寰。   在世上,他没有一个亲人,孤孑一身。   他永不忘记母亲临终时痛苦的神情。   母亲是含恨而殁的。   她临终遗言,要把长剑刺入仇人的胸膛,当他照遗命寻到仇人故居时,昔日钟 鸣鼎食之家,竟变成了废墟,仇人生死下落不明。……想着,想着,朦胧睡去。   梦中,他持着“石纹神剑”刺入了“诛心员外”的胸膛,他看着仇人在剑下呻 吟哀号,在鲜血流尽之后断了气……一觉醒来,墓顶的天窗又透入了亮光。   他知道,这是第二天了。   他想,现在还不能出去,墓外定然有人守伺,也许那些贪婪之徒正在挖掘墓门, “君山二老”留下的粮水,足够一个人五六日之需。   但一个人枯守在古墓之中,总是寂寞难耐的,于是他抽出了“石纹神剑”仔细 审视,看看到底有何神奇之处?忽地,他发现剑身上刻着字迹,密密麻麻,竟是运 用这神剑的十句口诀,这一发现,使他欣喜若狂。   在一阵激动之后,他又气馁了。   那十句口诀,玄僻而艰深,想要悟透可不是件易事。   然而一个习武的人,对这类事物,是喜好成癖的,于是,他聚精会神地钻研。   一天,两天……五天过去了,他只参悟了六句口诀,水粮已罄,势不能再逗留 下去,只好收拾起苦参的心情,作出墓的打算。   目前唯一出路,当然是穿墓顶小穴而出,先头不去深想,事到临头,问题可就 大了,四丈高的距离,毫无借力攀援之处。   而穴口只尺许大,要飞身而出,是难上加难。   但舍此别无他途,墓门业已封闭了,又不识机关。   考虑再三,他决定冒险一试,觑准方位,竭尽全部功力,飞身而起,在三丈高 下时,弓腰缩腿,右足猛踩左足背,借力再升高近丈,堪堪到达穴口,伸手急抓穴 沿。   刚觉手抓处不着力,人已疾坠而下。   立知情况不妙,勉力凌空一折,落向墓室靠门处。   “轰隆”之声震耳欲聋,墓顶土石粉坠而下。   他忙一个翻滚,进入了通道。   只刹那工夫,整个墓室被掩埋了,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片黑暗,恢复初 入墓门时的黑暗阴森。   他咬牙自语了一声:“这一下是死定了!”   一时之间,只觉得手足发麻,脑海浑噩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回过神来,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此路不通,只有另觅他 途,于是,摸索着想回到墓门方向。   进墓室是误打误撞,要出去可就难了。   转了半天,计算着已超过入墓摸索到墓室时间的三倍,却仍在墓道中打转,他 颓丧的坐了下来,一筹莫展。   想来想去,又无端地想到剑身上的口诀,苦思暗索之下,居然又被他参悟了两 句。但心是难以定下来的。   接着,他又开始找寻出路。   不分昼,不分夜,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筋疲力竭,饥渴交煎,墓道像是迷魂阵,又像是永远走不完的路,他绝望地坐 了下来,心头罩上了死亡的阴影。   别说找不到墓门,就算找到,又如何开启呢?至终,仍是绝路一条……又不知 过了多少时间,在想象中,可能是一天,甚至两天。   这当中,他找了三次。   最后,他虚弱的倒在墓道中,眼前幻象丛生,他看见死去的娘向他走来,亲他、 抚摸他,但用手去抓时,却是空的。   他感觉时间不多了,死神已向他招手。   他绝望地呼喊道:“娘啊!孩儿不能完成您的誓愿了,孩儿快要来与您一道了, 娘啊!孩儿是多么的不孝……”   凄切孤雏泪,断人肝肠。   他下意识地抚着那柄使许多江湖人物丧生的短剑,心想,活活饿死,太痛苦了, 自己因此剑而入绝地,就用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神剑,竟是不祥之物……正要把剑尖刺入心窝时,忽发奇想,还剩两句口诀, 如不悟透,真有些死不瞑目,于是他又开始了冥想。   生已无望,心反而静如止水。   时间对他已无任何意义,他参研到不能思想为止。   灵智一通,他忽然参透了!   他忘形地站起身来,照诀施为,剑身突然发出阵阵白色的光晕,照亮了两丈方 圆内的墓道。   蓦地,他发现存身之处墓道十分宽阔,壁上有箭形记号,指向前方,痕迹仍新, 这一发现,使他欢喜若狂。   这记号无疑地是“君山二老”所留,一股求生的欲念,支持着他虚弱的身躯, 他持剑循记号所指方向奔去。   一转两折,墓门在望,过度的兴奋,使他几乎支持不住身形,他倚在石壁上, 闭目喘息了一阵,然后走近墓门,再次运起神剑,借那光晕寻找开启墓门的枢钮。   他仔细观察每一寸地方,竟然被他找到了,那是“君山二老”   在寻找试探时所留的痕迹,那是一个石雕的龙头。   看上去是壁饰,龙舌缺了一个口,他试着用手去按,没有动静,又改为旋。   向右旋,丝纹不动。   向左旋,龙舌松动了。   一圈,两圈,三圈,墓门起了“隆隆”之声,巨大的墓门封石,向旁边移了开 去,一道亮光射了进来。   他迫不及待地奔出墓门。   青天,白云,一片砰勃的生气,这像是奇迹,从鬼门关打了一个回转。   这时,他才注意到墓门已被斧凿得面目全非,遍地碎石,可能有人企图凿开墓 门,见事不可能而作罢。   他想到自己被关禁的经过,余悸犹存,墓门开着,定有人重蹈覆辙,于是,他 捡了一块巨石,掷入墓门。   隆然声中,墓门自封。   这是被围攻退入墓门所发现的关键。   忽地,他想到了“君山二老”的遗体,自己当时获赠“石纹神剑”,曾答应二 老料理善后。   因遭意外被禁墓中这多日,邙山多狼,如尸体受损,确是件终生遗憾的事,心 念之中,弹身奔了过去。   到了那夜格斗的地方一看,不由叫声苦也!   那里还有尸体的踪影?他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一眼瞥见不远处的柏林中有一 堆隆起的新土,心中不由怦然大动……但立即想到那夜死的人不在少数,自己入墓 之后又死了多少,不得而知,如果有人收尸,也可能是合坑掩埋,无碑留名,查也 无从查起,这真愧对二老泉下之灵。   他举步走了过去。   一看,不由心头剧震,竟呆住了。   那新冢立有墓碑,刻的是“君山二老之佳域”,而后面赫然刻的是“武林后进 ‘长恨生’董卓英敬立”。   他傻了,这是谁弄的玄虚?最惊人的是对方怎么知道董卓英这名字?是那“诛 心员外”么?只有他知道“君山二老”请自己收尸的这一回事,但他怎么会知自己 这向不为人道及的名字呢?这简直是无可思议……想起了“诛心员外”,不由切齿 痛恨。   现在凭这柄“石纹神剑”,必可快意恩仇。   一阵激动之后,情绪慢慢平息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那无比的饥饿感,顿觉 浑身乏力,耳鸣眼花,两腿一软,在墓前坐了下来。   要得到饮食,还有一程路好走,如何挨呢?任凭你是铁打的金刚,也经不起饥 饿的折磨。   就在此刻,只见一条娇俏人影,从不远处行过,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精神不由 为之一振,看样子那女子可能是扫墓的,当带有祭拜之物。   说不得只有权充齐人,乞食于祭者了。   心念之中,打点起精神,尾随过去。   奇怪,那女子祭扫的竟然是自己被禁的那座古墓,太不可思议了,这是无名古 冢呀!她怎么会……只见那女子蹲在墓前,摆开了香烛果品,然后堆积纸钱。   他望着那些果品,吞了一口口水,慢慢的挨了过去,心中暗想,得等人家祭拜 完了再开口。   那女子似已觉察出有人走近,突地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声音入耳,似曾相识,怔了一怔道:“过路人。”   女的站直娇躯,转过身来。   “呀!”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女的手里还拿着一叠纸钱,全都撒落到地上去,久久,才栗声道:“董卓英, 你……没死?”   这女的年在十八九之间,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足当得起美如天仙四个字。   “长恨生董卓英”冰冷的面上起了变化,好半晌才开口道:“‘芙蓉仙子’何 小宛,你……这是做什么?”   “芙蓉仙子”何小宛眸中泛出了异样的光彩,幽幽一笑道:我以为你死了,所 以我……”   下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董卓英冷漠地接上话头,道:“你以为在下业已物故,所以来烧钱化纸,是么? 难得姑娘这一番情意!”   “芙蓉仙子”幽怨地一扫董卓英,道:“我知道你不领情,如果我知道你没死, 便不会来了,是不是……”   “姑娘怎么知道的?”   “那晚我赶来时,听说‘长恨生’得到了‘石纹神剑’,但已被封入古墓之中, 我……在此守候了七天七夜,想尽办法,打不开墓门,以为……”   “在下……入墓业已有七天七夜?”   “谁说不是,今天算是第八天了,想不到……”   “君山二老是姑娘埋葬的?”   “是的,我得知了前因后果,所以……用你的名。”   董卓英内心激动如潮,低下头去,脑海里浮起半年前的一幕那是一个岁尽冬残 的日子,自己甫下黄山入江湖,在离山西太原,邂逅了她,当时自己确曾动心于她 的美色,双方合作做了一件侠义的事,一见钟情,互通款曲,当时自己因为志切访 仇,依依而别,这件事记忆犹深。   山西太原,一个阴沉沉的午后。   北风怒号,着肤如刺,空中飘着鹅毛般的雪花。   街上的行人不多,到处冷冷清清的。   醉仙酒楼是太原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楼高三层,美轮美奂,古色古香,是 城内最好饮酒的场所。   一般人只要来到醉仙楼,多半会沉迷在楼中,宾至如归,不醉不休。   这也是醉仙楼一向驰名遐迩的。   董卓英在这一天的下午,约莫是未初光景,来到了醉仙楼。   他来此倒不是为了买醉,但他相信,众多买醉人中,可能有他希望找到的人。   这时,酒楼中生意正当鼎盛,人来人往,踏得楼梯咚咚直响。   楼上到处酒酣耳热,谈笑风生。   董卓英一袭黑衫,上了二楼,推开那厚重的门帘,走了进去。   可是,整栋二楼那么大的场地,竟座无虚席,每张桌子都坐有客人。   董卓英却无法找得了空位置,这下可难倒他了。   于是他就再上三楼去看,没想到三楼也是如此。   他暗叹了一声,莽莽尘世,尽多是买醉之人,自忖太不凑巧,扭转身,就准备 下楼而去,就在这一转身之际,董卓英的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语声响自背 后:“要找座位么?”   董卓英回头一看,眼前不远处,左侧的桌子上,正有一个丰神俊目的青年人, 正在向他招手。   他毫不犹豫的就走了过去。   那个俊秀的青年人很豪爽,起身让座后,笑说道:“天寒地冻,一席难求,兄 台何不在此坐下……”   董卓英谢了一声,不客气的落座。   店中小二连忙过来送上杯筷,张罗了一阵之后,那个俊秀的青年人自我介绍道: “在下何小宛,汉中人士,今日与兄台萍水相逢,也是有缘。”’说着,举起手中 酒杯,就向董卓英敬酒,仰头一口喝干。   董卓英谦虚的道:“在下董卓英,来自黄山。”   何小宛微微一怔,问:“董兄来自黄山?”   “正是。”   何小宛赞道:“山灵松奇,得天独厚,好地方!”   “兄台也去过黄山?”   “闻名久矣,心向往之,可惜无缘一游。”   董卓英听对方谈吐温文有礼,心中颇有好感,酒过三巡,二认经过一番客套后, 谈话似乎越觉投机。   何小宛三杯酒下肚,脸现红酡,俊秀中增添妩媚,说道:“董兄这次远道西来, 请问有何贵干?”   “在下找人。”   “董兄想找的人,他是住在太原么?”   “听说他以前出现在五台山一带,在下急于想找到他。”   “那人是个什么样子,董兄说说看,说不定区区可以提供一点线索。”   董卓英沉吟一下,转过头靠近何小宛的耳朵,细声说了一遍。   他本是出于无意,是恐怕话说出来,落入到旁桌客人的耳内,所以头靠得很近。   却不意何小宛突然面泛红霞,颇有娇羞之态。   董卓英蓦地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心想此人莫非女扮男装,为什么无缘无故的 害起羞来,而且姓何名小宛,也有女人的味道。   何小宛发觉董卓英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机警的指着楼梯口,道:“董兄,你 看,那儿来了一个老者,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董卓英连忙回头看过去,果然从楼梯口上来一名老者。   这位老者,面目清癯,束发不冠,满面风霜,一双忧郁的眼神,一袭单薄的灰 白长衫,掩不住他心头负担沉重。   董卓英正待开口说话,那位老者却举步走向自己这桌来。   老者一面走,一面也打量董卓英,待他快要走到桌边时,拱手向何小宛致意, 道:“小老头来迟一步,姑娘不要见怪!”   何小宛微微起身,拉拉旁边坐椅:道:“没关系。”   接着,把董卓英介绍了一下。   董卓英心想,这人果然是个女的。   那老者忧心忡仲,来不及跟董卓英客套,径对何小宛说道:“何姑娘,事情已 经有了眉目了。”   何小宛忙道:“万掌柜的,请说说看!”   万掌柜道:“杀害我们东家的那个飞贼,是住在一家当铺里。”   “你怎么查出来的?”   “小老儿有位远房内侄,正在那家当铺做事。   “哦!这么巧?”   “是的。”   何小宛淡淡地吁了一口气道:“这位董少侠刚来太原不久,不知道你们东家发 生的事,你再简单的说一遍给他听听!”   万掌柜的不解的道:“这个……”   何小宛笑道:“说不定董少侠会助你一臂之力呢!”   万掌柜的闻言大喜,忙向董卓英道:“董少侠,务请赐予相助,小老儿愿来生 变犬马以报大恩……”   董卓英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万掌柜的道:“小老儿的东家在太原开了一家米行,直接由江南运米来卖,所 以敝东家经常往返奔波在太原到潼关这条路上……”   何小宛插嘴道:“贵东家的大名,还没告诉人家呢?”   万掌柜的道:“我一时情急,倒忘了……”   董卓英微笑道:“别急,慢慢说吧!”   万掌柜的道:“敝东家姓乔,名字叫商奎,姓乔的是这里的大姓。”   “乔老板跟谁结了仇,你知道原因吗?”   万掌柜的苦着脸,思索了一阵,才道:“小老儿只知道东家跟另一家开米行的 段家,为了生意上的竞争……”   董卓英“哦”了一声,点点头没说话。   何小宛道:“董兄,让他先把话说完嘛!”   董卓英点点头。   万掌柜的道:“由太原南下,运米粮我们都是走汾河这一条线,敝店自己常年 包有船只运粮。   “段家也是走这条水路,在大前年快过年时,两家就已经闹得很不愉快,在今 年已是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想不到段家的亲戚程天宝强行出头,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位江洋大盗,就在 上一个月的月尾,把敝东家给暗杀了。”   董卓英听得大为不平,怒道:“姓程的怎可如此小人作风?”   何小宛好整以暇的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里,才道:“万掌柜的,你把地址留下, 就可以回去了,其他的事,交给我和董少侠来办!”   “谢谢两位援手之德……”   “不用客气!”   万掌柜的忙从身上抽出一张纸笺,双手递给何小宛,然后,又打躬作揖的表示 谢意,才转身下楼离去。   何小宛等他走后,又低声和董卓英说了一些话。   董卓英听得不断的点头。   两人同意,要想个法子伸手为乔老板报仇,剪除恶霸。   何小宛面泛红霞,对董卓英笑道:“董兄,你感觉意外么?”   “什么意外?”   “就是我这套装束?”   董卓英笑笑说道:“在下早已看出,姑娘易钗而弁,行动倒也方便。”   清心居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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