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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凄清的月色,照着死寂的废墟,残壁危柱,在月光下像幢幢鬼影。   废墟中央,隆起一座圆形的墓头,如果走近去看,可以看出墓碑上刻的是“亡 妻武吴凝碧之墓”几个字。   不远处的前端,隐有灯光,这是半个废墟。   此刻,一个裙据飘曳的窈窕身影,在废墟间缓缓游动,像传说中的幽灵。   她是谁?是人还是幽灵?不久,一个小小的身影,向这边移来,那幽灵似的女 人身影,突然消失了。   小小的身影来到废墟中央的墓前坐下,是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   奇怪!这种时辰,这种境地,这小女孩竟然敢来?小女孩兀自坐着,口里喃喃 出声:“娘啊!您在哪里?为什么要撇下我?”   然后是抽咽的声音。   那消失的女人身彩,再度出现,缓慢地向小女孩移近,无声无启。   “呀!”小女孩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女人开了几声音十分柔和:“孩子,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小女孩背脊紧贴着墓碑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是谁?”   “一个过路的人。”   “可是……这里……并不是路。”   “我打从外面经过,见月色很好,所以就进来想一个人静一静。孩子,你叫什 么名字?别怕。”   小女孩用手按住胸口,睁大了圆溜溜的眼,哆嗦地道:“我不怕,什么……也 不怕。这是我的家,我常常来的……”   “孩子,是不需要怕!”   “我可以……叫您阿姨么?”   “当然可以。”   “阿姨,您长得好美,我知道……您不会是坏人。”   “你还没告诉找名字。”   “奥!我叫武遗珠。”   “武遗珠……遗珠!”   “是的,武遗珠。”。   “这么晚了,你怎么敢来这里?”   “我常常来的,有时在白天,有时在晚上。”   “来做什么?”   “来看我娘!”   “看……你娘,你娘在哪里?”   遗殊用手拍拍墓碑,道:“我娘就躺在这里面。”   女人沉默了半晌,才凄声道:“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遗珠深深吐口气,道:“连我一共四个,有爹,有妈,还有江姥姥……”   “你有妈?”   “是的,她是娘死后爸娶的,因为我不是她生的,她不喜欢我,爹也不喜欢我, 只有江姥姥疼我,她是我家三代的管家。”   女人上前一步,用手抚着遗珠的头顶,幽幽地道:“孩子,你很可怜。”   遗珠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但随即又乎走下来,仰首道:“阿姨,我不可怜……”   “你……不可怜,为什么?”   “我不要人家说我可怜。我长大了要做个女侠,行走江湖,杀坏人,救那些真 正可怜的人。”   “你想做女侠?”   “是的!” mpanel(1);   “你在练武?”   “不,我妈不许我练,也不准江姥姥教我。”   “你爹呢?”   “我爹离开家快一年了,说是出去办事,不过……爹在家地也不会教我的,因 为他不喜欢我。”   “你爹为什么不喜欢你?”   “不知道,反正……他在家的时候,一天难得说一句话。”   又是沉默。   久久,女人开口道:“孩子,那你怎么能当得了女侠?”   遗珠嘟起小嘴道:“等我长大些,我就要出去拜师学艺!”   顿了一顿,又道:“听江姥姥说,我娘很美,武功又高,可惜她死了,不然女 人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遗珠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哀声道:“听江姥姥暗地告诉我,这地方原本叫凝碧 园,很美很美,是用我娘的名字改的,我就在这里出生。我娘在生下我之后,有一 晚突然起火,我娘被烧死了,我是江姥姥救出来的。自从园子被烧以后,爹就遣走 了堡里所有的人,并封了堡门……”女人掏出罗帕拭泪。   遗珠期期地道:“阿姨,您怎么哭了?”   “你娘死得好可怜,我听了也难过。”   “阿姨,您的心肠一定很好!”   “遗珠,我每天晚上来教你武功好不好?”   遗珠先是一怔,继而喜不自胜地道:“阿姨……会武功?”   “晤!”   “真的要教我?”   “当然是真的。”   “那……我……该改称您师父,现在就拜师……说着,拜了下去。   女人拉起遗珠,揽在怀里,激动地道:“孩子,用不有,还是叫我阿姨吧!”   遗珠摇头道:“不,我要称您师父,这是规矩。”   “好吧!随便你!”   “师父,今晚就开始么?”   “不,太晚了,你该回去睡了,明晚再开始。”   “师父,现在嘛!”   “不成,大人会找你。”   “才不呢!我妈根立不理我的事。”   “瞧!有人来了。”   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传了过来。   “遗珠!遗珠!”   遗珠悄声道:“是江姥姥。”   女人急声道:“记住,我们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说完,一闪而没。   一个白发老妪迅快地来到。   遗珠迎上去道:“姥姥!”   江姥姥“嗨”了一声道:“瞧你这丫头,总是不听话,又到这里来。刚才我远 远地好像看到一个人离开,那是谁?”   遗珠故意惊声道:“人,没有啊!”   “没有?”   “姥姥,您上了年纪,一定是眼花了,这里只有我一个。”   “好了,跟姥姥回去,这地方不是小孩子可以来的。”   一个月弹指而过。   遗珠每天晚上偷偷来此跟那神秘的女人习艺,双方由陌生而熟稔,情同母女, 一个自幼失去母爱的孩子,对于温情的感受,是超过一般孩子的。   像每天一样,起更时分,遗珠来到废墟。   不例外地,神秘女人已在坐候。   遗珠像飞燕般投入女人怀里,兴高采烈地道:“师父,我会了!”   女人抚着遗珠柔柔的嫩发,道:“你什么会了?”   “您教我的心法,昨晚我在床上一夜打坐到天亮,已经能控制住那股气。”   “孩子,你本来就聪敏过人,所以才有这么快速的进境。”   “师父,您下一步教我什么?”   “下一步?孩子,还早哩!你现在只是扎根基的第一步,必须按部就班地来。 对了,我给你带来一瓶药,你每三天服一丸,伐毛洗髓,可以助你功力速成”   说着,把一个小瓶递与遗珠。   遗珠接过,起身,小心藏好,道:“谢谢师父。”   女人笑笑道:“遗珠,今晚我教你一套掌法,你在练完心法之后,用以活动筋 骨,现在我们就开始。”   整整一个时晨,遗珠算领悟了这一套章法。   女人突然以沉重的声音道:“孩子,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遗珠小脸一变,伤心地道:“师父不要珠儿了?”   “不是不要,只是暂时离开。”   “为什么?”   “因为师父要去办件事。”   “师父,您……带找走吧!”   “哦!不,你有家……”   “我没有家,没有人疼我,我像是个孤儿。”   “遗珠,不能这样说;你好好用心练习师父教你的内功心法,还有那套掌法, 到了一定的时间,师傅定会来教你进一步的武功。”   ‘师傅,您不要走嘛!”   “孩子,不成,师父有师父的事。”   “师父真的还会回来?”   “当然!”   “不骗珠儿?”   “孩子,师父怎会骗你!”   蓦地,一声惊叫倏地传来:“鬼!”   孩子毕竟是孩子,遗珠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吓得心胆俱寒,尖叫一声,扑向 她的师父,但扑了一个空,扑在地上,眼前什么也没有。   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了起来,不由又尖叫出声!   一看,粟声道:“姥姥,您把我吓死了!”   江姥姥脸色十分难看,发着抖道:“快跟我回去,以后不许再来。”   遗珠转目四望,不见师父的影子,心想:“奇怪,师父怎么会突然不见了?江 姥姥为什么突然叫鬼?”   江姥姥再次道:“走,快走!”   “姥姥,怎么回事嘛?”   “不要多问,快走!”   “姥姥,您刚才为什么……”   “丫头,你走是不走?”   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来的是个二十六七的少妇,目芒冷得怕人。   江姥姥忠顺道:“少夫人,没什么,我来找遗珠回去,怕她着了凉。”   遗珠怯怯地唤了一声:“妈!”少妇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死丫头, 下次你再敢到这里来。我打断你的一双腿了。”   说完,目光转向江姥姥,道:“姥姥,我听见你在喊鬼,怎么回事?”   江姥姥期期地道:“去……远远看见一个女人跟遗珠在一起,但……一眨眼就 不见了踪影。”   少妇惊声道:“一个女人?”目光不期然地扫向坟墓。   遗珠道:“准是姥姥眼花!?少妇冷哼一声道:“死丫头,我再说一遍,以后 不许到这里来,不然打断你的腿。”   “妈!”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走!”   一声幽凄的叹息传了来,令人毛骨惊然。   少妇猛一跺脚,闪电般循声扑去,登上颓垣,游走一圈,任什么也没发现,又 回到原地,粉腮一片铁青。   又是一声叹息传来,似乎就在身边。   难道真的有鬼?少妇脱口厉喝道:“什么人装神扮鬼?”   没有反应!   江姥姥紧紧拉住遗珠,口里喃喃地道:“老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碰到“这 种事。”   吐了口气,又道:“少失人,我们还是进去吧!”   少妇显得色厉内在地道:“我不相信世间真的会有鬼。死丫头,你说,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   “我……我不知道。”   “你敢骗我?”   “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江姥姥突地用手遥指着栗呼道:“少夫人,瞧!”   远处,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自空中冉冉而没,凌空御虚,像一个幻影,人是 无法踏云而行的。   鬼!除了鬼无法办到。   少好面色变颜声道:“难道会是她,天下……真的有……”   她是谁?遗珠想问却不敢,但她看出那御空而行的,是师父的身影。鬼,她想 到江姥姥刚才的惊叫,难道师父真的是幽灵而不是人?是的,师父每次都是来无影 去无踪,在眨眼间神奇地消失,现在竟然能飘浮在半空中,不是鬼是什么?想着, 紧抓住江姥姥的衣角,小脸颊现苍白,一颗小心狂跳不止。   转念又想:“如果师父真的是鬼也好,她那么和善慈祥,一点也不可怕,娘死 了,当然也是鬼,可以向师又打听娘在阴间的情形……”   少妇挥挥手,颤抖着声音道:“我们回屋里去,姥姥,明天设法把园门堵死。”   说完,当先奔去。   江姥姥拉着遗珠的手,缓步后随。   遗珠忍不住问道:“姥姥,妈刚才说……那影子是谁?”   “不要问。”接着又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她阴灵不散?”   “姥姥,告诉我嘛!姥姥……”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疾掠而至。   江姥姥和遗珠同时大吃一惊。   来的,是个锦衣人,看上去年纪三十不到,英挺秀逸,标准的美男子。   江姥姥吐了口气,道:“少主,什么时候回来的?”   锦衣人冷冷地应道:“刚到!”   遗珠轻唤了一声:“爹!”想趋近前去,但又止住了。   锦衣人“晤”了一声,父女之间,似相当隔膜。   他是谁?他就是“无汉堡”少主武同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无敌剑”的儿子。   武同春冷电似的目芒四下一绕,道:“遗珠不该到这种地方来的。姥姥,以后 请你看牢她。”   “是的!”   “你先带遗珠回去。”   “少主……”   “我要在这儿待一会。”   江姥姥牵着遗珠,默然离开。   武同春走到墓前,站定,目注墓碑,咬牙很声道:“凝碧,你毁了我一生,使 我家门蒙羞,我把整个心献给你,你却拿来践踏,你真是阴魂不散么?显现出来, 这段公案还没了!我发誓不论天边海角,要找到许中和那衣冠禽兽,把他碎尸,才 消我心头之恨。”   一阵夜风掠过,卷得枯枝败叶沙沙作响,一片马云掩去了月色,废墟顿呈黝黯, 显得鬼气森森。   武同春似乎怨毒极深,又开口道:“你被天火烧死.给你检骨造墓,是基于仁 心,我恨你,永远很你。”   半晌之后,又喃喃地道:“鬼.天下根本没有这鬼魂,如果真的有,那更好, 显现出来看我武同春寿能不能杀鬼。”   微风飒然,似一片枯叶落地。   武同春机警地斜闪八尺,回身,吐口气,道:“锦芳,是你!”   来的,是武同春的续弦妻子华锦芳。   武同春又道:“你怎么不声不响的来?”   “是你自己失神,没察觉。”   “你真的看见……”   “不单是我,江姥姥也看到,而且不止一次。”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离家之后。”   “这倒是奇怪了!”   “据姥姥说,身影很像凝碧……”“不可能,埋了七八年的人……而且,当时 火焚之后,是我亲自在铜床空架下收检焦骨予以埋葬的……”   “当年怎么起的火?”   “到现在还是个谜,我猜想……可能是那贱人自知没睑再活下去,而在坐褥时 引火自焚的。”   “你确知遗珠是许中和的孽种?”   武同春痛苦至极地道:“家门不幸,不要再提了!”   华锦芳惊叫一声,猛可里抱住武同春,粟声道:“你看,那边断墙上……”   武同春下意识地心头一震,抬眼望大,只见一丈外的断墙上,出现一个模糊的 影子,像半个人身,一咬牙道:“我不信这个邪!”   推开华锦芳,亮出长剑,闪电般掠出,弹起,飞扑至断墙。   “嘎!”地一声,那影子掠空冉冉而去。   武同春回到原地,收起剑,道:“原来这就是你们见到的鬼。”   华锦芳惴惴不安地道:“是什么?”   武同春道:“这叫疑心生暗鬼,是一只灰鹤!”   “灰鹤?”   “可不是,只是体形比一般的特大些就是了。”   “可是……以前我看到的影子的确是女人的身形……”   “算了,锦芳,世间不会有鬼的,我们回去吧!以后别再到这里来就是了我准 备后天前身……”   “你……又要出门?”   “这桩公案不了,我寝食难安,我之所以腆颜出江湖,就是为了这桩公案不然 早该埋名隐姓了,我……实在没脸见人。”   “同春,你……就不能放过么?”   “办不到。”   “八年,恨也该消了……”   “消不了,也忘不了。”   “可是……当初……为什么把遗珠……”   武同春的内心,起了痛苦的痉挛,闭上眼道:“孩子没有罪,我能把她怎样? 走,别说了!”   赤日炎炎,大地变成了像个蒸笼,即使赶脚行商,也都趋凉歇脚,避过这烤人 的日午,官道被晒得瘫痪成一条死蛇,前后路不见人影。   可是,竟然也有不怕热的,一个锦衣人,顶着烈日;踽踽行走在官道上,一顶 马连被大草帽,遮去了整个脸,看上去显得十分神秘。   无独有偶,锦衣人身后,紧跟着一个老和尚,身穿百衲僧袍,手拄禅杖,斜挎 一个黄布袋,光秃秃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泛亮,如果近看,便可发现这老和尚面 如红婴,没有一丝汗痕,似乎热是别人的事,与他不相干。   不久,路边出现一株伫立如再盖的大树,树下一些石头,已被不断来往歇凉的 人磨得精光溜滑。   锦衣人折向树下,拣块石头坐了,摘下草帽披风,这一露了脸,展示出是个俊 逸非凡的美男子。   那老和尚也到树下落座,自顾自地嘟嚷着道:“佛说有缘,老油总算撞上了缘。”   锦衣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仍不言不动。   老和尚又道:“无缘即是有缘,佛言是不妄的。”   锦衣人似乎忍耐不住了,偏过头,冷电似的目芒在老和尚面上一绕,道:“大 师怎么这等不识相?”   老和尚眉毛一挑,道:“老衲如何不识相?”   锦衣人语冷如冰地道:“盯踪在下,意欲如何?”   老和尚哈哈一笑道:“施主纳凉,老衲也歇脚。这是官道,并非私产。”   锦衣人冷哼了一声道:“在下并非今日才出道,大师跟踪在下业已三天。”   老和尚淡淡地道:“也许是凑巧同路,施主何必多心?”   锦衣人道:“这就未免太巧了罢!”   老和尚又打了个哈哈,宏声道:“阿弥阳佛,这就是佛家所谓的缘。”   锦衣人报以一声冷笑,道:“在下不懂禅理,大师还是省了吧。”   老和尚不舍地道:“施生何必如此担人于千里之外?”   锦衣人没好气地道:“大师是缠定在下了?”   老和尚道:“老衲只是随缘。”   锦衣人虎地站起身来,朝者和尚上下一打量,若有所悟似的道:“如果在下所 猜不差,大师当是名动字内的圣僧‘无我大师’?”   “哈哈哈哈!施生服力果然不差,老衲正是。”   “失敬了。”   “好说,施主当是无双堡‘无敌剑’的嫡嗣?”   不错,这锦衣人正是离开家重出江湖的武同春。   武同春脸色微变,抱拳道:“不错,在下武同春,大师有何指教?”   “无我大师”缓缓起身,沉凝地道:“恕老衲直言无讳,施主先尊号称‘无敌 剑’,但武学如瀚海,尤其剑术一道,更为精奥深远,施主系出名门,堪称此道翘 楚,当可继承先尊之号。”   武同春先是一愣,既而微哂道:“大师说这话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无我大师”道:“老衲有意助施主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无我大师”享誉武林数十年,是硕果仅存的几位白道高手中的魁首,武功深 不可测,一般习武的人如能得这位老和尚垂青,那真是磕头碰到天,平步青云了。 但武同春是名剑手之后,自有一份傲气与自尊,当下哈哈一笑道:“大师,失严这 外号是江湖朋友信口叫的,先严从未自道出民更是不敢以此自诩。同春何物,竟敢 继无敌之号,不敢奢望,更不愿企求;大师的好意心领了。”说完,拱手一揖,转 身便走。   “无我大师”飘然上前,拦在前头道:“施主会错老衲的意思了,老衲并非好 为人师,也无意收徒……”   “那大师的意思是……”   “应天命,防缘法,助施主名至而实归。”   “抱歉,在下无意争名,也无心扬名。”   “愿为武林众生结个大善缘么?”   武同春木为困惑,像“无我大师”这等显赫的人物,普通武林人想见一面都很 难,没想他竟然主动地找上了自己,内中必有文章,但自己抹下睑皮,重出江湖, 目的是为了断一桩不能为外人道的公案,以后便要永绝江湖了。   必念之中,冷漠地道:“借用大师一句话,在下无缘,请了。”   说完,绕侧昂首而去。   “无我大师”怔怔地望着武同春的背影,自语道:“舍此别无他求,为了挽回 劫运,只好不顾身份了!”   自语声中,大袖飘飘,行云流水般地跟了下去。   武同春一路驰去,对于“无我大师”的事,他很快就抛诸脑后了,因为他只想 着自己的事,除此之外,什么天大的事都与他无关。   路旁不远,出现一座丛林,青翠苍笼,在这种盛夏天,给人心理上一种清凉的 感觉。武同春足身离开富道,向那丛林走去。   接近,看出是一间大庙,被包裹在绿荫中。   穿过林荫道,是个不大的场子,连接庙门。   武同春心想:“口渴得难受,喉头里干得要起火,到庙里去讨杯水喝吧!”   于是,他迳直走向庙门,目光扫处,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庙门槛外的石阶上, 整齐地排着四具尸体,一色的黑衣劲装,他一个箭步弹了过去,不错,是四具死尸, 不见血,死状很安详,像是熟睡了般地。   死者是什么来路?什么人下的手?为什么会死在佛门禁地?狐疑之间,一条人 影,出现在门里。武同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现身的,竟是分手不久的“无我大 师”,这和尚怎会超在自己的前头?“无我大师”合什道:“施主,有缘啊!刚分 手又见面了。”   武同春心里打了一个结,目光一扫四具黑衣人的尸体,寒声道:“人是大师杀 的?”   “无我大师”再次合什道:“阿弥陀佛,罪过,老衲出家人,怎能轻易犯戒。   “那……”   “杀人者已先老衲一步离开了。”   “是何许人物?”   “施主不妨仔细看看被害者,是如何致命的。”   武同奏深深透了口气,仔细审视,什么也看不出来,摇摇头,期期地道:“在 下浅陋,看不出来……没有伤痕,也不像中毒……”   “无我大师”道:“这就已经说明了。”   武同春皱眉道:“说明了什么?”   “无我大师”目中精光一闪,道:“想想,江湖上谁杀人无痕?”   武同春心里“咚”地一跳,栗声道:“接引婆婆?”   “无我大师”颔首道:“施主见识不错,但只说对了一半。”   武同春期期地道:“一半,为什么?”   “无我大师”正色道:“杀人的手法是一样,但不是‘接引婆婆’本人,而是 她的传人,就是近来江湖中盛传的恐怖人物‘黑纱女’!”   武同着脱口惊叫道:“黑纱女?”   “不错,施主见过么?”   “只是耳闻,大师……”   “老衲曾经曾见过,但不知她的庐山真面目,仅知她是个女子,年纪不大,黑 纱中覆面,同时黑纱巾也是她的标记,身手版高,不逊于乃师‘接引婆婆’,尤其 是身法,以老衲所知,即以身法冠绝武林的‘鬼叫化’,也膛乎其后。”   武同着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她为什么要杀人?”   “无我大师”摇头道:“只她自己知道。”   “她属于魔道?”   “应该是介于正邪之间,不过……以老衲所知,被杀的多属江湖恶者。”   “眼前这四个……不知是什么来路?”   “你不见死者衣襟上的号志?”   武同春低头一看,果见死者衣襟上绣着白色的乾坤二爻的标志,不由惊声道: “是‘天地会’!”   “无我大师”道:“不错,正是以武林之主自居的‘天地会’属下弟子。”   武同春吐口气,道:“‘天地会’崛起江湖不过五年,搅得中原武林一片血雨 腥风,生杀予夺,唯我独尊,是该杀!”   “无我大师,宠宣了一声佛号,道:“善哉!施主侠肝义胆,嫉恶崇道之心可 见一斑,愿与老衲深谈么?”   武同存心念一转,道:“小子无才无德,既不为侠,也不称义,敬谢不敏了。”   不待对方的反应,掉头疾走而去,身后传来老和尚的叫唤,但他充耳不闻,步 伐反而加速。   一口气奔行了十来里。   日头西偏,暑气稍杀,眼前出现一片莽林,宫道从中央穿过,武同脊用手指顶 了顶帽檐遥遥望了一眼,自语道:“穿过林子便有镇市,该打尖了!”   突地,四五条人影迎面奔来,勿勿擦身而过,像逃避什么恶物似的,其中之一 刹住身形开口道:“喂!朋友,看你的装扮,定也武林同道,快回头吧!前路不通, 犯了忌,平白送命可不值得。”   说完,飞也似赶向同伴去了。   武同春大为愣愣,呆了一阵,继续前行,到了林口,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 刹住步子,脱口道:“黑纱女!”   路边头一株大树的横枝上,挂了一条黑纱巾,在迎风招展,这是既神秘又恐怖 的“黑纱女”的标志,现在他明白刚才那匆匆逃走的路人示警的原因了。   “黑纱女”为何亮出标记阻路?闯越便是犯忌,回头还是绕道?堂堂无双堡少 堡主,如此不顾名头么?武同春犹豫了一阵,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心想:“名头, 自己还有什么名头可言?无双堡名存实亡,武同春早在八年前死了,出江湖只为了 平心中之恨,对象只有一个,还争什么强,斗什么狠。”   心念之中,回转身……两骑怒马,疾弛而至,到了近前,紧急勒缰,唏聿聿一 阵嘶鸣,人立而起,扑了武同春一头一身的黄尘。换在八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拔 剑,而今天,他是豪气全消,本能地横了对方一眼,拍拍尘土,就传走开。   他原不想惹是生非,别人偏不放过他,也许,这是江湖人的劣根性。马上人之 一暴喝:“别走!”   武同春止住了脚步,这时,他才看清马上是两个面目狰狞的中年人,一瘦一胖, 喝语的是那胖子。   那瘦子接着道:“看你这身打扮满像那么回事,你看到一个女人形的穷酸由此 经过么?”   态度蛮横,说话无礼,武同春本待发作,想了想又把冒起的火压了下去,拉拉 帽檐,冷漠地道:“没看到!”   那胖子大刺刺地道:“报上来路。”   武同春虽说豪气早消,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股傲气是混没不了的,他没抬头, 寒声说道:“各走各的路,没有报名的必要。”   瘦子嘿地一声冷笑道:“你知道找哥俩的来路吗?”   武同春道:“在下不想知道。”   瘦子道:“偏要你知道。”   胖子凑和着道:“兄弟,别唬着他了。”   瘦子打了个哈哈道:“听清楚了,‘巴氏双虎’,不陌生吧?”   武同春心中一动,“巴氏双虎”,恶名昭彰,在中原道上,是令人则目之徒, 当下故意淡淡地道:“没听说过!”   胖子暴笑了一声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抬起头来,让大爷看看你的五官德 性!”   武同春硬吞下一口恶气,身形一旋,到了两丈之外。   “巴氏双虎”各各怒哼一声,跃了马背,把武同春拦住。瘦子狞声道:“你刚 才说没听过我兄弟的大名,现在让你永远记住,三代人都忘不了。大哥给他逗逗乐 子。”   胖子掏开五指,抓向武同春的大草帽。   武同春脚不移,身不动,笔直地飘了开去,这一手,表现了他的功力。   瘦子“咦”了一声道:“看不出还真有两下子,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还真会 把大爷看扁。”   随着话声,手一扬,三点寒星星品字形射向武同春上盘,一尺之隔,投手即至。   武同春反腕一捞,摊开手掌,是三颗歹毒的天狼钉,不由怒哼出声,一抖手手, 投向身旁一块巨石、火犀迸处,三颗天狠钉品字形嵌在石面上,深浅一致,手法力 道,令人叹为观止啊!   “巴氏双虎”互望了一眼,当然他们俩不能吃这个瘪,霍地拔出佩剑,挪步移 身,站成犄角之势,胖子暴喝道:“拔剑!”   武同春忍了又忍,道:“无此必要。”   瘦子道:“不敢么?可以,报上来历名号在地上叩个响头,我兄弟饶了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武同春缓缓拔出长剑,剑尖斜指地面,仍然没抬头。这种 起手式,可以说大背武术常轨。   胖子脸色一变,道:“兄弟,看他的起手式!”   瘦子脸皮抽动了数下,粟声道:“无双堡独门剑法!”   胖子跟着叫:“无敌剑!”   瘦子期期地道:“听说无汉堡在八年前被一把火烧成废墟,业已遣散堡众,封 了堡门,这些年不见有人在江湖走动,这胖子深深一想,道:“朋友难道真的是十 八岁扬名的武少堡主?”   武同春没有答腔,帽檐遮住脸,显得十分神秘,倒是那支斜撇的剑,剑身泛出 雪也似的白光,这是迎异于一般之处,通常剑刃是青芒。   瘦子脸色数变之后,道:“大哥,看他剑,假不了,我听说过。”   胖子立即顺风转舵,自找台阶,挤了挤眼,道:“兄弟,算了,彼此素无过节。 还是追人要紧。”   说完,偏了偏头,两人收剑上马,双腿一夹,穿林而去。   武同存缓缓回剑入鞘,转身面对林道,心里想:“‘巴氏双虎’有目如盲,竟 然没发现‘黑纱女’的标记,这一入林,是自寻死路。”   心念未已,忽闻“砰砰”两声,“巴氏双虎”栽下马来,连哼声都没有,也不 见有人现身出手,两乘空骑拨制刺狂奔而去,不由心头大震。   “黑纱女”是如何无声无息地毁了“巴氏双虎”?“巴氏双虎”在江湖中不是 泛泛之辈,竟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照“无我大师”的说法,“黑纱女”跟她师父“接引婆婆”一样,为人介于正 邪之间,她在此地亮出标记阻路,必非无固,那是为了什么?“巴氏双虎”追索的 所谓大人形穷酸是谁?呆立了一阵,武同春准备走回头路,不去招惹“黑纱女”, 就在此刻,林子里突地传出一个森冷的女子声音道:“犯忌者死。”   武同看下意识地吃了一惊,不用说,发话的是“黑纱女”,这句话,不但目中 无人,还充满了威胁的意味。武同春被勉强抑制的傲性蠢然欲动,心念辗转之后, 傲性又消生了,八年前发生的心事,使他丧失了在武林中昂头的勇气,当下片言不 发,转身举步,就待要离开……“黑纱女”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识时务者为俊 杰,君子当知趋吉避凶,姓武的,这不能说是你没胆。”随之,是一声充满讥讽意 味的冷笑。   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武同春再灰心丧之,也不能让一个女子看得不值半文钱, 潜在的傲性,无法抑制了,转身,大步向林道中走去。以防对方猝然的袭击。   走,没有动静,空气诡秘万分。   顾盼间,来到了“巴氏双虎”陈尸之处,此刻,他才发现双虎襟上的乾坤符志, 不由心头一动,暗忖:“原来双虎也是‘天地会’的弟子!”   刺耳的阴冷声音,又自林间传出:“娃武的,你不怕死?”   武同春指顶帽檐,目光扫向林深处,不见人,冷声回应道:“死有什么可怕?”   “但刚才你表现了畏缩?”   “在下不必告诉你个人心中的想法。”   “除了怕死,还想什么?”   “何不现身出来?”   “凭你还不配。”   “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   “非常好笑,口口声声要杀人,却不敢现身。”   “你死定了!”   “就算是吧!你不现身如何取在下的性命?”   “照样可以,双虎便是榜样。”   “用毒?用暗器?”   “这你不必管。”   “在下不信这个邪。”   没了下文,空气沉寂下来。   武同春内心却没松弛,他无法想象对方将使出什么意料不到的手段,双虎的尸 体摆在眼前,这是不假的。   久久之后,“黑纱女”的声音又告响起:“你走吧!我不想杀你了。”   武同春大感意外,脱口道:“为什么?”   “黑纱女”的声音道:“奇怪,你不庆幸能活着离开?”   武同春冷傲地道:“既无惧于死,又何庆于生。芳驾忽然破例,必有原因。”   “你一定要知道?”   “如果劳驾愿意的话,在下是想知道。”   “好,我可以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活着。”   “那又为什么?”   “当然有道理的……”说了半句,便顿住了。   “什么道理?”   “非常简单,凡属不怕死的人,必然怕活,而珍惜生命的人,定然怕死;你既 然无惧于死,让你活下去,岂不更好?”   怪论,前未之闻的怪论,武同春为之大感怔愕,理由十分牵强,但对某种人而 言,却又很切合,以他本身而论,的确是活着比死还痛苦,这使他无言以对。   双方沉默了片刻,“黑纱女”又道:“我是过来人,我曾经求死,但为了某种 理由,我必须活下去,忍受生之折磨.所以,我非常了解一个无视于生死的丧志者 的心情.”   这句话说到武同春的心坎里,引起了他内心的共鸣,看来“黑纱女”是伤心人 别有怀抱,可是……心念之中,脱口道:“芳驾称在下为丧志者?”   “黑纱女”的声音道:“难道不是?堂堂无汉堡少堡主,全没有往昔的英风豪 气,不是丧志是什么?”   武同春心头大凛,彼此素昧平生,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难道她知道自己内心 的秘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秘密外人绝对不知道……“黑纱女”又道:“你 还不走么?如果我改变主意,你便真的活不了。”   武同春开始挪步,他不是怕死,只是觉得茫然,他不了解这神秘女煞星到底是 什么样的人,而更重要的一点,他不但失去了斗志,连好奇心都淡了,他活着,只 为了那桩八年前的诛心公案。   出了林道,眼前豁然开朗。正前方是村镇,在三里之外,两旁是丘陵,延伸得 很远,像接到了天边。   正行之间,忽听右首的丘陵中传出了数声暴喝,接着是采人的呼唤:“救命哟! 救命…杀人了……”   武同春本能地止住脚步,抬眼望去,一丈外隐见人影晃动,转念一想,自已差 不多等于是江湖除名的人,本身的事管不了,还料理别人的事则甚,这类事,江湖 上可说无时无地不在发生,于是,他又挪动脚步。   刺耳的呼救声,又告破空传来!   “杀人了,救命啊!”   人,贵在乎有人性,即使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仍会激发,尤其正义两个字, 在真正的武士心目中,可以说生了根。武同春再次停了脚步。   远处,传来了颤栗的哀叫声:“各位定要赶尽杀绝么?在下与各位往日无怨, 近日又无仇……”   一个粗暴的声音道:“少废话,有冤到阎老五那儿去分诉吧!”   武同春终于忍不住掠了过去。   土丘后,三名黑衣剑手,围住一个蓝衫书生,这书生二十多岁年纪;面目俊美, 一表非凡,在三支剑下,颤栗不已。   武同春立即想起“巴氏双虎”口中的女子形穷酸,大概就是指这书生无疑了, 他为什么被追杀?三剑手不用说,也是“天地会”的人。   其中之一狞声道:“别装蒜了,上路吧!”   书生作揖道:“三位行行好,积点阴功,修个来世。”   另一个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来世,来世是什么?爷们只管抓人,不管来世。 无乖上路,那边有马等着,看你细皮嫩肉的挨上两剑该多没意思。”   这书生是武功不济无法反抗,还是根本不会武功?武同春悠悠然飘临现场。   书生可眼尖,大叫道:“大侠救我!”   三剑手不约而同地暴喝出声:“什么人?”   武同春稍稍扬头,一看这书生的面目十分熟捻,但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心 中狐疑不已。   三剑手之一欺向武同看身前,上下一打量,道:“朋友要插手?”   队对方衣襟号志,已证明了对方的身份。武同春心知招惹上“天地会”,后果 相当严重,但已经出了面,总不能打退堂鼓,想了想道:“三位是‘天地会“的人?”   “这不是摆明着么?”   “三位与这位朋友有什么过节?”   “无人敢过问‘天地会’的事。”   “可是在下已经问了。”   “那你也死定了。”   “未见得。”   “先报个名号,爷们好交差登帐。”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转向书生道:“朋友,怎么回事?”   书生道:“在下也不明白为什么。”   另一名剑手大声道:“别浪费时间了,做了他带人上路。”   那面对武同春的剑手,扬起剑来,明声道:”拔剑吧!如果死得像条狗便太冤 了。”   武同春寒声道:“在下不想杀人。”   那武士暴笑了一声道:“口气还真不小,看剑!”随着喝话之声,剑芒打闪, 罩向成同春,身手还真不赖,气势招数,可以勉强列入一流。   剑出入杳,武同春换了一个方位,从容利落。   另两名剑手一看便知道碰上了劲敌,双双仗剑围了过来,各占方位。原先的一 名上前两步,配合同伴的位置,挫了挫牙,道:“看来朋友不是泛泛之辈,先报个 名号。”   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向来不提名道姓。”   三剑手用眼色互相打了一个招呼,齐齐暴喝一声,三支剑从不同方位,以雷霆 之势,罩向武同春。   一道白光,从交织的剑幕中冲起,像潜龙破浪而来,惊呼与兵刃折断声齐作, 人影爆开,三剑全部齐腰而折,三剑手面色衣白,窒住了。   武同春无意伤人,也不愿树这强忧大敌,没有跟踪出手。   那书生突地惊叫出声。   三名剑手迅快地退了开去,并肩而立,俯首躬身。   武同春大感惊愕,目光转处,呼吸上时窒住了。   现身的,是个浓装艳抹的半百妇人,身高体大,比普通男人还要高出一个头, 目光如刃,森冷得怕人,配上她妖里妖气的打扮,简直是个怪物,一个女人,而生 成这种体型,的确是罕闻罕见,武同着倒抽了一口凉气。   怪妇人目光扫向三名躬着身不敢直立起来的剑手,大喝道:“窝囊废,丢入现 眼,还不与我滚!”声如果啼,十分刺耳。   三名剑手齐齐恭应了一声,如飞而去。   看样子,这怪妇人不但是“天地会”的人、而且在会中有相当的地位。   怪妇人目光移向蓝衫书生,怪笑了一声道:“小子,你敢再逃走的话,老娘便 撕了你。”说空,转向武同春,龇了龇牙,道:“把你那顶破草帽拿下来,让老娘 看看你的长相。”   怪人怪调,自然不足奇,像这类人,不会吐出什么好话的。   “武同春淡淡地道:“芳驾何方高人?”   怪妇人以震耳的声音道:“连老娘你都不认识?”   武同春为之一窒,他久不行走江湖,实在不知道对方的来路。就在此刻,一个 极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鼓:“这妖妇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   武同春大感惊怔,是谁以待声之法指点自己?现场没别人,难道会是蓝衫书生? 可是他刚才直叫救命,会有这等能耐么?心念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冷沉地道: “芳驾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   怪妇人“嘎嘎!”一声怪笑道:“你这小子还算有见识!”   这一说真的对了,武同春可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号,但既为名倾武林的“天地会” 护法,武功之高强,可想而知,现在他真是骑虎难下,走可能走不脱,挺下去后果 难料,而更使他不解的是那蓝衫书生此刻面带微笑,毫无惧怯之容。   “魁星娘娘”又道:“你知道你将如何死法?”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顺口道:“如何死法?”   “魁星娘娘”狞态毕露地道:“老娘要把你生撕活裂。”   武同春的做性又被激发,寒声道:“有这么便当?”   “魁星娘娘”道:“老娘手下倒无全尸。”   武同春下意识地手按剑柄,硬起头皮道:“那得要看事实了。”   “魁星娘娘”森冷如刃的目光连连闪动,狞声道:“你小子见不得人,老是把 帽子遮着脸?”   “见木得人”这四个字,本是一般人的常用语,但听在武同春的耳中,却大不 是滋味,这正触到他的伤痛处,当下用手指一顶帽檐,露出了全部面目。   “魁星娘娘”偏了偏头,啧啧地道:“好俊的人品,但你还是活不了,老娘一 向不轻易改变主意。”   话声中,举步迫向武同春。   武同春立即握紧剑柄,准备应战。   场面骤呈无比的紧张。   嘉在此刻,一个娇脆而叩人心弦的声音道:“大娘,且慢动手!”人随声现, 一晃便到了场子中央。   武同春心中一动,转目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 不速而至的,是一个不堪承教的奇丑女子,浓眉大眼,塌鼻厚唇,配上四方睑,那 模样使人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如果不看睑,齐须子往下看,倒是个美人胎子,体态窈窕,纤浓合度,再加 上华丽宫装,十足是个可人儿。如果不看人,光听声音,真会令人想入非非,可是, 配上那张胜,便一切俱非,实在是造物主的恶作剧。   她称“魁星娘娘”为大娘,她是什么身份?“魁星娘娘”生就的穷凶恶极相, 但见了这丑女,却态度大变,尽量装得温和的样子说道:“小妞,人在那儿,你看 着办吧!”   丑女目光扫向蓝衫书生。   蓝衫书生打拱作揖地道:“姑娘,你就放过在下吧!在下只是个穷秀才,根本 就不值姑娘一顾。”   武同春大感困惑,摸不透双方是怎么回事。   丑女不答腔,目光移向武同春,看了又着,突地笑出声来。   武同着一拉帽檐,遮住视线。   丑女如蓝衫书生一摆手,道:“你走吧!姑娘我不想再看到你。”   蓝衫书生如逢大赦,再次作揖道:“姑娘大德,在下没齿难忘。”说完,急急 奔离,像逃避瘟神似的。   “魁星娘娘”大声道:“小妞,你这是怎么回事?”   丑女桥声道:“放他走呀!”   “魁星娘娘”吐口气,道:“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找他,现在却又放他走,什么 意思?”   丑女扭怩作态地道:“大娘,俗语说……物怕比,两样东西放在一起,一比就 比下去了,那穷酸俊而不英,没有男子气概。”   “魁星娘娘”皱眉道:“怪事,你不是爱他爱得发狂么?”   丑女“唔”了一声,道:”大娘,此一时,彼一时嘛!现在……”说着,朝武 同春一努嘴。   “魁星娘娘”哈哈一阵大笑道:“大娘我明白了。你是见了鸡便不吃肉丑女娇 嗔道:“大娘,你这话说得人多难为情嘛!”   肉麻当有趣,听得武同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也明白过来,这五女是出来拣 丈夫的,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早知如此,说什么他也不会插手管这闲事。   “魁星娘娘”沉声道:“小妞,你先别高兴,看这小白脸年纪不小,少说也有 二十六七岁,说不定他早已有了……”   丑女大眼一翻,撒娇似的道:“大娘,你问问他嘛!”   武同春忍耐不住了,身形电弹,一惊数丈,就在他身形一起一落之间,一个巨 大的身影已烂在他的面前,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看来脱身不易,这麻烦可惹的大了, 蓝衫书生脱了祸,他变成了顶缸的人。   “魁星娘娘”以刺耳的声音道:“想溜吗?做梦!听着,你叫什么名字?”   武同春有些哭笑不得,抬起头道:“武同春!”   “武同春?”   “不错!”   “今年多大岁数?”   “二十八。在下可以走了么?”   “不行,话还没问完。”   丑女站在侧方,突然想起件事来,一拍手掌道:“大娘,我听人说,一年前中 原道上出了个少年剑手,也叫武同春,但不久便销声匿迹了,就是他么?”   武同春暗道一声:“‘苦也!”   “魁星娘娘”不由动容,森玲的目芒一闪,道:“你就是‘无敌剑’的后人?”   武同春一咬牙道:“扯不上,巧合而已。”   丑女大声道:“大娘,他说谎,是他没错,不然那三名弟子怎会一招折剑。”   “魁星娘娘”点点头,道:“娃武的,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我们小妞看上你, 是你天大的造化。你成过亲没有?”   武同春十分不耐地道:“不但成过,女儿都七八岁了。”   “魁星娘娘”脸色一变道:“真的?”   武同春道:“这怎么能假!”   “魁星娘娘”望向丑女道:“小妞,你听见了?”   丑女大限一红,任性地道:“不,我不信,大娘……”   “小妞,这怎么能勉强?!   “大娘,我……死也不改变主意。”   “这……你要大娘我怎么办?”   “我不管,你看着办。”   “魁星娘娘”深深一想,道:“那只有先带他回去再说了!”   武同春气也不成,怒也不是,天底下竟有这种怪人怪事,忍不住开口道:“天 下男人多的是,不止在下一个,姑娘可以随便拣。”   丑女似乎从来不知羞耻为何物、咧嘴一笑道:“我就是拣中你嘛!”   武同春为之气结,冲口便道:“不要脸!”   丑女眉毛一挑,瞪眼道:“你敢侮辱我!”   “魁星娘娘”也跟着怒声道:“好小子,你真是不知死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武同春横起心道:“怎么样?”   “魁星娘娘”暴声道:“老娘裂了你。”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怕没这么容易!”   丑女插口道:“大娘,可别真的对他下重手,我……就喜欢他这份傲气。”   武同春啼笑皆非.这倒是一厢情愿,天下难找脸皮这么厚的女子,这种话居然 面不改色地当着男人面说出口,看来很难脱出她的纠缠,想想实在窝囊,俗语说的,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真是一点也不错,平白无故替那姓甚名谁都不 知道的蓝衫书生顶了缸。   心念未了,“魁星娘娘”倏地一个跨步;到了八尺之处,阴声道:“你是‘无 敌剑’的后人,剑上的造诣定然不差,特别准你自卫,拔剑吧!老娘耐心有限。”   事情挤到头上,武同春已经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咬牙拔出剑来,剑尖下撇, 作出了独特的起手式,寒声道:“交手有个限度么?”   “魁星娘娘”答非所问地道:“身份不假,是当年无双堡主武进的剑路。”   武同春再次道:“怎么个打法?”   “魁星娘娘”嘿地一笑道:“怎么打,得看老娘的高兴,出手吧!”   武同春气得两眼发了蓝,愤愤然地道:“见死方休么?”   “魁星娘娘”不屑地道:“你如果害怕,不打也可以,乖乖跟老娘走。”   忍耐是有限度的,武同春剑眉一挑,气纳丹田,劲贯剑身,厉声道:“请吧!”   “老娘让你先出手。”   “在下照祖传惯例,不占先。”   “什么臭规矩,接着!”话声中,向前一个大跨步,双手缓缓抓出。   武同春一看来势,不由心头大凛,对方这一抓,玄奇诡绝,使人有封挡闪避无 从之感,在没抓上身前,根本无法判断被攻击的部位,也测不出中途会发生什么变 化,当然,时间不许他考虑,这意念在脑海中仅如电光船一闪。   “呀!”厉吼声中,白光由下而上腾起,森寒如冰雪的剑芒,幻成了一片耀眼 的光幕,以攻应攻,这是他唯一可行之途。   忘命的一击,凌厉到了极限。   “魁星娘娘”可真识货,她看出武同春手中的白剑并非凡铁,不敢托大,中途 变式,身躯后仰,改抓为拍。   “砰”地上声,武同春的创势,被奇强无比的掌风,震得一滞,挥洒不出,不 自觉地退了一个大步。   双方又回复八尺的距离。   “魁星娘娘”多角形的脸孔,扭成了一个怪形,这是怒极了的表示,厉哼声中, 双掌暴推。   武同春族剑朝中路直刺,这是他家传划法中的绝招。   雷动的掌风中,夹着一声惊呼,人影霍地分开。   武们春俊面泛了白,气翻血源,眼冒金花。   “魁星娘娘”衣袖被割裂,明显地可以看到半尺长的血痕。   丑女脸上抖露了一片紧张之色。   “魁星娘娘”抬起手臂看了看,暴怒道:“好哇!老娘如果不活生生撕了你就 不算人!”声落,翘掌垂臂,弓腰曲腿,沉缓地边向武同春。   那样子,既滑稽又恐怖。   她将施展什么无法想象的杀手?两个照面下来,武同春信心大增,但对方的怪 模样,使他不无忐忑之感,反正已豁出去了,只好凝神抑志,蓄势待发。   丑女急叫道:“大娘,不要这样嘛。”   情况显示,这将是生死互见的一击。   蓦在此刻,一声苍劲震耳的佛号倏告传来:“阿弥陀佛,善裁。”   事出猝然,“魁星娘娘”不期然地直起身来,后退两步。   现场多了个身穿千补百袖袍的老和尚,好玄的身法,仿佛他本来就是站在哪里 的。   武同春松了一口气,不速而至的是”无我大师”。   “魁星娘娘”怒喝道:“老秃驴,你找死来了?”   “无我大师”合计道:“可弥陀佛,女施主且莫发嗔,生死乃天命,岂可轻言。   “魁星娘娘”喘着大气道:“无我,你要淌这浑水?”   “无我大师”道:“我佛慈悲,老衲身为佛门弟子,碰上了,不能不结个善缘, 度厄解劫,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魁星娘娘”粗声暴气地道:“你想结什么善缘?”   “无我大师”道:“姻缘姻缘,全凭一个缘字,三生石上注定,勉强不来的, 勉强了便是孽、如果看不破这一点,冤结便难解了。”   “魁星娘娘”道:“少放屁,我不信这个邪,凑合了便是缘,识相的最好请便。”   “无我大师”从容地道:“如果老衲非管不可呢?”   “魁星娘娘”森冷的目芒一闪,道:“那此地便是你证果的地方。”   “无我大师”轩眉道:“女施主,孽由心生,祸由自招,切不可兴杀念。”   “魁星娘娘”怒不可遏地道:“你走是不走?不然就作怪找出手无情了!”   武同春在一旁没了主意,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但他深知“无我大师”被武 林人尊为圣憎,并非等闲之辈,不然,以“魁星娘娘”的凶残性格,不会这么多废 话,早已经出了手。显然,她不无顾忌。   文学殿堂赤雷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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