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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闪电杀手   雪剑。   当代第一奇兵,“顽铁大师”南宫宇冶铸,费时三十六年又七个月零三天,剑 长三尺六寸,切金断玉,无坚不摧,唯剑性奇寒,取材自极地玄冰窟之万年铁母。   发炉之日,适逢“地三妖”及“石城八怪”赶到谋夺,遂成为开剑之牺牲。   剑成,人与器俱失其踪。   以上这一则简略的记载,是见于“剑圣”公孙无望的遗札中,曾引起武林的骚 动,于今犹未止息。   六月天!   赤日炎炎,流金或石。   有钱的爷们要就是觅地避暑,要就是家居蛰伏,但必须为生计而奔波的行商贾 贩人等都尽量把日程改为夜路,早晚趁凉,白天歇脚,如果非白天上路不可,也都 单衣赤膊,抢凉赶荫,这种热死人的天气,要是有人穿着狐皮袍子顶太阳,那这人 不是疯子定然也是怪物,可是天底下无奇不有,眼前就有。   开封城外的官道上,烈日当空,铺路的青石板烫得可以烤熟鸭子,天地真成了 一个大火炉,行人莫不挥汗如雨,尤其那些身上还有负载的苦哈哈朋友,擦汗的布 巾每隔一阵子就得拧一次水,简直热得叫人发狂。   现在,如果有一桶冰凉的水从头淋下,或是干脆整个人没到冷水里,那该是非 常非常惬意的事,可惜这只是热昏了头的胡想,沿途连一条可以湿湿脚的小水沟都 见不到,草候着头,黄土仿佛已晒成赤红。   这时,居然有一个暖带轻裘的年轻人在火伞下安步当车,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 像是在冬寒未尽的郊原踏青。   所有见到他的人全直了眼,感受上不是遇到疯子,简直就是碰见了鬼,因为疯 子也是人,虽然心智丧失了,对许多事物已失去正常的反应,但生理上的变化是自 然的。可是,此人额不见汗,连脸皮子都不红,你说邪门么?   他真的是鬼么?当然不是。   鬼不会在大白天现形,他不但百分之百是人,而且还是个赫赫有名,令江湖黑 白两道闻名丧胆见影亡魂的人。他是谁?   闪电杀手“不见红”司徒明月。   人如其名,他的风采就像天上的一轮皓月。   他何以有这外号?杀人能不见红么?答案是否定的,用剑杀人当然非见红不可, 问题在于被杀之人没有当场见红,通常是在他收剑之后甚至更久才开始流血,为什 么?通天之下知道这秘密的一共只有三个,除了他自己,一个已经不在人世,所以 实际上只有一个。   他年纪不大,绝对没超过二十四岁。   他十九岁出道,于今整五年。   五年,他做过不少震惊武林的大事,其中比较胎炙人口的是诛杀中原道上以暴 虐凶残闻名的七剑十三鹰,使茶毒武林十二年的“剑鹰帮”瓦解冰消。其次是剪除 关洛巨盗“牟氏三凶”。再就是废了称霸关外达二十年之久的黑道魁首“笑面阎罗” 皮立万,而使他在出道之夜一夕成名的是击败不可一世的“青城八剑”。“青城八 剑”是集合该派的三代高手,曾经粉碎过昆仑、武当、峨嵋、华山四大剑派的高手, 能将之击败可以称之为武林奇迹。   他有两样很明显的标志,一是不分春夏秋冬四季,他身上穿的都是极华贵的皮 裘;另一是他的佩剑,银鞘、银柄、银穗外加一颗悬在穗上的核桃大的晶莹白珠子, 任何在道上行走的只要见到他的影子便能认出来。   还有,就是他那份天生的高贵气质,使他成为不折不扣的贵公子,而冷峻也属 他的特征,令人不敢逼视。   好不容易前边出现了一片苍绿,仿佛就是沙漠绿洲。   三株浓荫匝地的大古榕如顶顶大无朋的巨伞撑苗在路旁,荫覆数亩,不但遮盖 了长长一段路面,遂形成了一大片阴凉,喷火的太阳被阻隔了。 mpanel(1);   树荫下空荡荡不见行人,因为这是私人开的路。   官道两端的人马投入荫凉汇聚,脱衣服、拭汗、喝凉茶、摇扇子,有的干脆朝 地上一躺,四仰八叉大喘其气。   司徒明月来到,穿过人群,到树荫旁缘没人的地方面向岔路拣了个光滑的石头 坐下,这位置已漏阳光并不凉。   人群稳下来之后,嘴痒的便开始抖嘴皮子了。   “那穿皮袍的公子哥儿满有意思的……”   “不知是个疯子还是白痴?”一个尖嗓子的年轻小伙子立即接话,“这种天气 穿皮袍,不怕烧坏了骨头,真他妈的造孽。”   “喂!小声点,说不定是什么奇侠……”   “江湖奇侠?哈!”尖噪子的声音更大。   “他不是带着剑么?”   “剑?城里街上什么地方没得卖?”   “老兄,人家剑柄上那颗珠子值多少家当?”   “你知道那是真的假的?”顿了顿又道:“俺跑的地方大,见的古怪事可多了, 凭那一身行头,带不起跟班骑不起马?告诉你,八成不是失心疯便是呆子,说不定 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只有一点好处,这种人不会闯祸。”   “像么?”另外一个接了口。   “你不见他那木头样子?”   司徒明月坐得很远,但人群里的每一句话他一个字不漏,这种情况他碰得多了, 无知俗人,根本不值一笑。   他仍呆呆地坐着,目注岔道尽头。   远远看去,在一般平常人的眼中他的确像个呆子。   一声重重的冷哼过处,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出门在外,还是少翻舌头为妙, 没听过祸从口出这句话?”   说话的是一个靠在树身上打吨儿的糟老头子,说他是糟老头子一点不假,一身 粗布衫已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黄不黄黑不黑还加了两个补钉,鞋尖子露出脚趾 头,一蓬枯草似的头发纠缠着满嘴胡须,身边还放了根青竹子。   尖噪子是个瘦削年轻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嘴皮薄薄,头骨高耸,一眼便可 看出是那种喜欢饶舌之人,凭老头子的形象,他当然不服气。   “老头,你教训俺?”他瞪起了斗鸡眼。   “那也没什么!”   “你算老几?”   “至少比你多活了几岁,多耗了些米,多走了些路,多见过些世面,对别人不 敢说,对你来说算老大足有余。”话说了一大串眼睛却是闭着的。   “老不死!”   “好在我老头子设做过贼,世代身家清白。”   “你居然骂人?”尖嗓子的蹦了起来,握拳拿袖,摆出要揍人的姿态。   “算了,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争什么闲气,难道天还不够热要活动活动?” 原先接口说话的劝了一句。   “哼!倚老卖老,不瞧瞧自己的德性。”尖嗓子的怒犹未息,狠狠瞪了老头子 一眼:“碰上你算俺倒媚!”   老头子不再开口。   尖嗓子的口里还在滴咕,但已没有接腔。   就在此刻,一阵急骤的蹄声倏然响起,一簇人马旋风般匝地卷来,眨眼间便到 了树荫之下,齐齐勒马离鞍。   来的一共九骑,八个是剽悍的劲装汉子,人高马大,就像是八头豹子,个个凶 神恶煞,为首的是一个面目阴沉的半百老者,鹞眼鹰鼻,留了撮山羊胡子,黑衫佩 剑,目光溜扫之下,就像是猛鹰在搜寻它的猎食对象。   在树荫下歇凉的除了那糟老头子照睡他的大头觉外,其余的全都以惊恐的眼光 望着这一行九个恶客。   尖噪子在此刻是低头缩胸,仿佛连看都不敢看。   司徒明月还是一动不动地呆坐着。   他在想心事么?对,极重的心事。   “总管,在那边!”一名劲装汉子用手指了指司徒明月,人强气粗,在他以为 是低声,其实老远都可听到。   “嗯!”鹰鼻老者点点头。   “抓活的不容易!”另一名汉子接上口。   “要死的!”鹰鼻老者阴森地吐出了三个字。   “就动手么?”先开口的汉子补上一句。   “嗯!”鹰鼻老者又点点头,锐利的鹰眼遥盯着司徒明月。   一名汉子接过马纽,然后把九匹马聚拢级绳联结。   行旅商贩最怕碰上江湖凶专。一看情形不对,纷纷起身上路,刹那间去个干净, 只剩下那精老头子酣睡未醒,尖嗓子的换位置缩到了树身之后,口里嘟联道:“再 过去十里之内没地方歇凉,毒太阳准把头皮晒炸。”   精老头梦吃般地道:“想看热闹何必表白!”   尖嗓子的横过斗鸡眼,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九个人扇形散开朝司徒明月迫去。   糟老头子闭着眼又哺哺地道:“人要作死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倒是这几匹牲 口还不赖,说不定可以发一笔小财。”   尖嗓子在皱眉,但没吭声,脸上浮起惊疑之色。   八汉一老已到了司徒明月身前,弧形站立。   鹰界老者站在弧形人围的中央略前。   这老者是何许人物,竟然敢找上别人避之犹恐不及的“不见血”司徒明月?既 然找上了就应该采取有利的部署,却摆出双方对阵的姿态,仅仅控制了一方,留下 三面空档,这又是为什么?他们有这大的把握?   司徒明月像是不知道来了敌人,纹丝不动。   冷,像一座冰山,改变了周围的空气。   “司徒明月!幸会!”鹰鼻老者开了口,声音像经破竹子,使听的人有被针扎 的感觉,喉头会冒酸水。   “朋友是谁?”   “我们绝对不是朋友!”   “好,那你是什么人?”司徒明月声音一寒。   “认不出来就不必问了,知道了也是多余。”   “你们已经跟踪了在下七天七夜?”   “对,为了选风水、合时辰!”   “你以为此时此地最好?”   “完全正确。”   “何事找上在下?”   “讨债!”   “嗅!在下欠的债太多难以分清,但不知是哪一笔?”司徒明月还是望着前方, 连眼皮子都不撩一下。   “吕梁山风火谷那一笔。”   “哦!吕梁山风火谷剑鹰帮,你是该帮漏网之鱼总管‘九阴绝剑’郭光远,没 错吧?”说着缓缓起立。   司徒明月转身面对“九阴绝剑”部光远,精亮的眸子透着野性,神色是冷峻中 带着孤傲,充分代表了他的性格。   “部总管的剑术想来已经更上层楼?”   “今天杀你不必用剑。”   “嗅!另外有高明的杀着?”   “可以这么说,老夫耗费心力,特地为你准备了一分超生之礼,不但你满意, 还会大快江湖人心。小子们,把礼物给摆出来。”   八名剽悍的劲装汉子齐齐抬手,每人手里多了一个两尺长粗如鹅卵的乌竹筒子, 简口齐指向司徒明月。   是以机簧发射的暗器筒么?以机簧发射的暗器不但劲道强、射程远、数量多, 而且不受暗器型式的限制,即使细如牛毛仍然根根着力,可以说既歹毒又可怕。   司徒明月心里在盘算,但表面上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九阴绝剑”邱光远嘿嘿一声狞笑道:“司徒明月,现在告诉你,这暗器是长 眼睛的,你有通天的本领也逃不过,筒子里装的是苗疆蛊王特饲的‘千蛊蜂’,每 筒一百双,八筒共计八百双,不放出毒刺不休,你认为这礼物还满意吗?”   司徒明月登时心头泛寒,这种连听都没听过的毒物不是凭武功可以抗拒的,想 不到对方会使出这种手段。自己就算剑术通神,一举尽毙对方,依然逃不过毒物的 追刺,三万两黄金买八百双“千蛊蜂”,那就等于自己的命值三万两黄金了?   “哈哈哈哈……”邱光远得意地狂笑起来。   司徒明月急急运转他的智慧,他必须绝处求生。   八名劲装汉子全都面露狞笑,他们似乎已笃定可以讨回这笔债。   “司徒明月!”郭光远敛笑开口:“你号称闪电杀手‘不见血’,现在你也不 会见血,被毒蜂螫咬是不会流血的,倒是有一点先声明,这毒蜂饲养时每天喂以各 式蛊毒,故而奇毒无比,被螫之人无救是当然的,最要紧的是蛊毒攻心之苦,铁铸 钢浇的罗汉也受不了,痛苦会持续一个时辰,想自决亦不可能,你最好有个心理准 备。”   显然都光远是故意先给对方精神上的折磨。   司徒明月现在只有一个打算,以他的闪电剑法,在倒地之前一定可以擎杀郎光 远,其他的杀一个便赚一个。   他痛恨这种手段,但痛恨于事无补。   他并不想死,他还有许多大事要做,但不想死并非可以不死,至于如何死法他 不在乎,好死歹死总是死。   突地,郎光远一个倒弹,退到了弧形人墙之后,动作太快。   太突然,司徒明月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手。   现在,司徒明月面对的是八支竹筒。   毒蜂的飞行速度极快,八百双足以控制每一寸空间。   生死俄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司徒明月突然双睛一亮,因为他发觉一个淡蓝色的影子 无声无息地飘向部光远身后。   他当然知道这淡蓝色的影子是谁。   为了不便邱光远惊觉,他开了口。   “即总管,我们来谈谈条件!”   “现在谈条件?”   “对,随便你开出价码!”   “有意思,闪电杀手居然也怕死要谈条件,可以,只有一个条件,你自决,老 夫不放毒蜂,这样你可以死得安然,免了死前的折磨。”   淡蓝色影子已经快近郎光远。   “你要在下自决?”   “对,你活着一天,本帮的死者便一天不能瞑目。”   淡蓝色影子幽灵般到了邹光远身后八尺之处,影子一停你可以看出来是一个身 着淡蓝儒衫的白面书生,俊逸滞洒、风度翩翩,手持一柄折扇,男人而长得这么美, 仿佛就是由一个最美的女人改扮的,所差的是他有男子的英气。   “要是在下死不了,你如何到地下向他们交代?”   “可惜你今天死定了!”   “未见得!”   “嘿!”冷笑声中,邱光远正待抬手下令……   “别动!”   朗喝发自身后,声音不大,但仿佛就像在耳朵旁,连心弦都为之震颤,足见发 话之人内力的深厚。邱光远并非等闲人物、“九阴绝剑”这名号是令人闻之胆落的, 手下很少有三招之敌,现在被人欺到身后而不自知,焉能不惊。   刚刚抬到一半的手垂了下来。   八名剽悍的劲装汉子背后不长眼睛,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但没有一个人回头, 仍然紧盯住司徒明月,显然是久经惯战的好手,同时对他们的首领也有绝对的信心, 所以临阵不乱,这使得司徒明月无可趁之机。   “什么人?”胡光远的手指搭上了剑柄,但没转身。   “逍遥公子!”   “白云堡少堡主?”郭光远鹰脸大变,他本来很有把握回身突击,现在却失了 信心,“逍遥公子”管寒星名列当今十大年轻高手之一,一柄铁骨折扇打遍大江南 北无敌手,而且足智多谋,武术十分博杂,难缠难惹。   “不错!”   “意欲何为?”   “没什么,要你手下放下那些竹筒子。”   “凭什么?”   “凭本公子手中这把扇子,这扇子一共十二根扇骨,每根扇骨藏有三支要命的 神针,这样一共是三十六支针,而你们只九个人,每人一支,还剩下二十七支,如 果九针齐发,你猜结果将是什么?”管寒星说话从容之极。   “管公子为什么横岔一枝?”   “因为司徒明月是本公子的至交好友,谊同手足。”   郭光远的脸色变得说多难看有多难看,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一次行动,策划了三 年,花了三万两黄金,奔波了几万里路,结果是功亏一策,心里那份怨毒简直无法 以言语形容,只差一点没有发狂。   当然,如果部光远矢志为“七剑十三鹰”复仇,为“剑鹰帮”   讨公道,他尽可下令放出毒蜂,九个人固然避不了“逍遥公子”   的“透骨神针”,而“逍遥公子”与司徒明月也绝对难逃毒蜂之厄,可惜真还 不怕死的太少,因为人只能死一次,死了一切算no郭光远当然也怕死,他不甘心打 退堂鼓,放过这可能不会再有的机会,但又舍不得牺牲,人活着总是好的。   “管公子,你能不管么?”这本是句废话。   “不能!”斩钉截铁的回答。   “如果我们同归于尽?”邱光远咬牙说出了这句话。   “未尝不可,不然世上哪有生死之交这句话。”   以管寒星的出身地位名头,竟然为朋友之间的一个义字而无视于生死,真可以 说是侠义道的典型。   有友如此,夫复何憾?即使真的是同胞手足,又有几人能坦然相爱?司徒明月 忽然觉得自己是武林中最最幸福的人,因为他居然交了这么一个义重云天的朋友, 以往他对管寒星的作风或许有些不敢苟同,但现在他是百分之百地心许了,天下没 有完人,即使是对自我也无法苛求,他真想过去拥抱他,但眼前办不到,他只要一 动,八名汉子可能不待令下便会放出毒蜂,那就真的是同归于尽,他不在乎生死, 但还不到最后的时机,他必须忍耐。   “管公子,你不怕白云堡后继无人?”   “这点不劳你邓总管操心。”管寒星连想都不想。   话到这里算是说绝了。   郭光远心念疾转之后,得到的结论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活 着就有机会,话是不错,但严格地说,这是怕死者最佳的自我辩解。   “管公子!”邱光远长长吐了口气,“冲着你的面子和老夫对令尊的崇敬,暂 时放过司徒明月,老夫撤退。”   八名汉子站在弧形两端的侧头回顾了一眼。   “人撤退,竹筒子留下!”管寒星语调仍是很和缓。   “什么,这……不嫌太过分么?”邱光远鹞眼圆睁,鹰钩鼻子连连霸动,霍地 回身面对管寒星,狞态毕露。   管寒星的折扇平伸胸前但没张开,是预备的姿势。   “一点也不过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你以为老夫不会改变主意?”   “本公子不早说过不考虑这一点,随部总管之意。”   邱光远的脸皮子抖动了几下,看样子他想同归于尽。   司徒明月现在已看不到邱光远脸上的表情,但可以判断出对方的心意,他开始 担心,不是自己而是管寒星,不管怎么说,要管寒星赔上一命是他所不愿意的。   可怕的沉默,在场双方十一条人命取决于部光远一念之间。不,应该是十三条 人命,那边树底下还有贪睡的糟老头和躲着看热闹的尖嗓门汉子,毒蜂出筒,势必 乱飞胡窜,见人就螫,虽然隔了几丈远,保不定不碰上几个。   面对要命的“透骨神针”,胡光远始终狠不下心。   管寒星对人性似乎了解得很透彻,看穿了光运的心,他不但神态安详,居然还 带着一丝微笑。他的笑是迷人的,尤其对女人,现场没有女人,但男人也一样会有 异样的感受,因为他实在是俊美,似乎造物者对他优厚。   如果管寒星是赌徒,他定然是一个很高明的赌徒,目前赌的不是钱而是命,但 他的沉稳就已经表示稳赢不输。其实身在江湖就是一连串的赌博,无时无地不在赌, 运气、本钱、机会、机智、经验、加上狠与稳等等都是决定输赢的因素。   郭光远终于发出了命令:“把竹筒子放下!”   八名手下立即回过身,惊愕、愤慨。   其中一个激动地道:“总管,我们是作什么来的?从帮主以下所有遭劫的英灵 都在看着我们,三万两金子是本帮的全部遗产,就这样付之流水?”   另一个接着说:“我没忘记在死者灵位的誓言。”   郭光远脸孔一阵抽搐,厉声道:“放下!”   原先的那名汉子暴声道:“怕死的尽管走,我跟这两个小子拼了!”一转身, 竹筒子一抬,不见了司徒明月。   司徒明月已趁八名汉子回过身的瞬间飞闪到了半圆人圈的右侧,是以那名汉子 转回身时失去了目标,接着又有三名汉子转回身,变成了四反四正,分控前后两个 方向,很明显,他们志在报仇,不接受部光远的命令。   几乎是同一时间,“逍遥公子”管寒星如流星般射上了头顶的树帽,目的当然 是躲避对方的毒蜂。   郭光远斜掠三丈,他算是脱离了“透骨神针”的威胁,但却失去了对手下的控 制,当然他也明白命令无效。   司徒明月本可趁机远离,也可以上树,但他没有走,他如果这样脱身,不但有 损名头,也对不起为友情而不计生死的管寒星;管寒星上树是在他行动的同时略后, 他身形落实,管寒星正好穿枝而上。   他的剑已掣在手中,而闪身这时剑光曾划过人圈。   现在他与胡光远各在半围圈的一端,相隔近七丈。   四名反过身的汉子又已回转,在发现目标之后立即弹身换位,竹筒子指向司徒 明月,四个原本对着这边的其中两个突在此时倒下,不见血,但人死亡,这两个是 司徒明月在闪过时顺便下的手。   六支筒发出了轻微的“咋咋!”声,他们已触动卡簧施放毒蜂。同一时间,剑 芒乍闪,如冷电撕空。   司徒明月必须杀人,在毒蜂未上身时杀几个算几个。   未闻惨号声,也不见倒,因为剑芒闪得太快。   奇怪,竹筒卡簧分明已触动,却不见半个毒蜂飞出。   剑光已门划到人圈尽头。   邱光远弹身飞射,掠向榕树荫外的马道。   司徒明月无暇去思索现场状况,他必须把握每一瞬的杀敌时间,是以他毫不迟 滞地掠起直追邱光远。   这一带除了烈火般的艳阳空无“物,是一片赤地,视线绝不受阻,追敌十分便 当,三个起落,他截到了头里。   树荫下的六名汉子这时才―一翻倒。   管寒星下树,察看现场,死者全都被切断喉头,不见血,致命的部位不差分毫。 但他并不惊奇,他太明白司徒明月的闪电杀人手法,使他震惊的是阿以竹筒子放不 了毒蜂?太古怪了,怎么也估不到的事。   竹筒仍握在死者的手里,没有任何变化。   竹筒的机关失灵么?   当然,他绝对不敢去碰竹筒,一个不巧,只要有一简洁蜂飞出,他非惨死当场 不可,他转头朝那边榕树下望了那两个留下来看热闹的人一眼,然后奔向司徒明月。   司徒明月与郭光远对峙。   邱光远的“九阴绝剑”已离鞘在手,脸色难看之极,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变成这 种情况,阴摄之气已消失过半。   “姓郎的,现在你怎么说?”司徒明月开了口,晶莹得、子透明的长剑斜在手 中,剑身在放射逼人杀气。   “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倒下。”部光远还算有种,他很清楚以剑绝对不可能在 司徒明月手下侥幸,但不示怯。   “你说得很对,你认为倒下去的是谁?”   “那得等事实证明。”邱光远硬起头皮回答。   “剑鹰帮茶毒武林,积恶如山,铲除不可,你木县漏网之鱼,不思洗心革面重 新做人,竟然用这种手段妄图报复;这才算是不知死!”   “司徒明月,你倚仗利器为所欲为,股害江湖同道,以同道的鲜血漆成你的招 牌,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把你食肉寝皮?居然还大言唤埃,这才真是不知死所。”   “不分是非,颠倒黑白,这些废话免了!”   管寒星手持折扇,清洒地步近。   郭光远瞄了管寒星一眼,阴声道:“一对一么?”   管寒星笑道:“部总管,凭你还没资格说这句话,放眼江湖,需要本公子与司 徒明月联手对付的还没几个。”   邱光远道:“你不插手?”   管寒星道:“本公子绝不插手,如果却总管能杀得了司徒明fJ,:6可是轰动武 林的大事,本公子敬佩有恐不暇,怎会插手,定当行礼恭送。”翩翩蜀州佳公子, 完全就不象是江湖人,更病论是名动武林的高手。   “却总管!”司徒明月开了口:“在下还有急事要办,时间不多;我们速战速 决,在下只出一剑,绝不发第二剑,如果你有能力继续出击,在下束手以待,现在 你先出剑,否则你可能机会不容。   这种狂傲到极点的话,也只他有资格说。   邱光远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登时气得两眼发了蓝,阴驾之性立被激发,但 他没忘记对手是谁,激动的情绪在极短的瞬间平息下来,他必须全力急取活命的机 会,他自感机会不多,作却不能放弃。   “九阴绝剑”徐徐扬起,青闪闪的剑身杀气不弱。   空气在邻光远扬剑之际骤呈紧张。   司徒明月莹白的霜刃仍斜撒着,没取任何姿势,但剑身放射的杀气已在加浓, 冷峻的脸孔也更冷,冷得像个雪人,偏偏他身上穿的是狐皮裘,加上项空的烈日, 形成了极端不调和的画面,矛盾中的恐怖。   谁也无法想象霜刃一闪的威力竟有多大?   管寒星后退了数步,脸色平静得像是在赏花观景。   现场的杀机已足可与当空的烈日比美。   远远的树荫下,糟老头子似乎已睡足了,现在是坐着遥望这边,尖嗓子的换到 了靠这边的树下。   “呀!”厉叫声中,邱光远发剑攻击,青闪闪的剑芒在阳光下变成了一张网, 罩向司徒明月,势道之强在远远的榕树荫下都可以感觉到,搏命的一击志在必得, 一招十二式,每一式都是致命杀着,就像十二支剑同时攻向敌人要害,而且快如闪 电,闪避格架俱感无从,其中任何一式只要沾身绝对足以致命。   司徒明月号称“闪电杀手”,能成为闪电杀手其应具有的条件当然是反应快、 动作快、判断力超人,别人要想,他可以不想,才能在几乎不可能的瞬间采取最正 确的行动,制敌机先,这行动不但要绝对正确,而且绝对完美。   现在,司徒明月表演了正确而完美的动作。   他寸步未移,仅是身躲摆扭闪动,轻易地避过了这一招十二式快攻,仿佛每一 式都故意为他留了空隙,间不容发的空隙,他没有出剑。   邱光远收剑后退两步,心胆畏寒。   “部总管的剑术果然不同凡响!”司徒明月这句话不知是讥讽还是真的赞赏, 不管如何,他有资格说这句话。   “少得巧卖乖!”郭光远鹞眼里杀光凝聚成形。   “在下可以再让你一剑!”   “不必让,不会再有第二剑!”   最后一个字离口,剑已飞出,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在行家的眼中,这一剑才是 “九阴绝剑”的精髓,可以用阴柔寡毒四个字来形容,剑未到阴气已先触体,而且 根本无法判断会指向什么部位,仿佛全身要害大穴都在被攻击之中,说来话长,实 际上这情况只是电光石火地一瞬,剑势再和缓,时距还是有限度。   而就在剑过中途之半突然变势的同时,一蓬针雨随之疾射,是从剑柄部位进出 的,阳光下是一蓬蓝色的光丝。   毒针,随剑而发,而且是近距离,无从闪避防范。   莹白品光的霜刃突然竖起、振颤,幻成半扇门宽的一堆晶幕,金铁碰击声中。 部光远后退,霜刃止振还原,仍立在胸前,只是剑身上吸附了一片蓝毛。   统光远神色惨变。   司徒明月冷冰冰地道:“在下要出剑了!”   邱光远身形一动,不知是想逃避还是准备出剑,反正只是一动,没有形成任何 可资研判的动作。   白光一间即灭,就像电光在空中乍闪一样。   唯一改变的是司徒明月的剑本是立在胸前的,现在已回到鞘中,手指仍留在剑 柄上,没有任何的声息。   部光远寂立着,阴骛之气僵化在脸上。   “逍遥公子”管寒星打开折扇摇了摇,俊面上泛起个微笑道:“司徒见,这是 我们相交以来小弟第三次开眼界,实在令人心折。   司徒明月放开抓住剑柄的手指淡淡地道:“谬赞!”   “砰!”地一声,邱光R栽倒地面,喉头上有道切痕但不见血。   管寒星转头朝树荫方向扫了一眼。   “司徒见,古怪,不见毒蜂飞袭?”   “也许我们运气好,竹筒子忽然失灵。”   “那些竹筒子必须销毁,否则会贻害别人。”   “那麻烦管老弟处理一下如何?”   “可以,司徒见准备……”   “愚兄我必须赶紧去办一件大事。”   “要小弟作伴么?”   “不必!愚兄我就先走了!”说完立即转身举步,顺马道扬长而去。   管寒星望着司徒明月的背影“咕!”地一声轻笑。   榕树荫下。   糟老头子拿起身边的那根四尺长的青竹子在榕树虬根上“拍!”地敲了一下道: “过来,我老人家有话说。”   尖嗓子的年轻汉子朝这边瞥T一眼没理会。   糟老头子拉开了嗓门开声道:“要你过来没听到?”   尖嗓子的转头道:“你叫俺?”   糟老头子骂骂咧咧地道:“这里除了人连半个鬼都没有,不叫你叫谁?你小子 是聋子还是瞎子?”   尖嗓子的翻起斗鸡眼气呼呼地道:“你骂人?”   糟老头子道:“骂人?我老人家火了还要按人。”   尖嗓子的一股心火不打一处出来,简直是七窍冒烟,三步并着两步奔了过来, 直迫到糟老头子身边,两只手朝腰间一叉,摆出了一脸凶相。   “老头,你哪一根筋出岔了?”   “这一根!”糟老头子将青竹子贴地扫出。   “哎!”尖嗓子左脚骨拐上挨了一下,痛得他尖叫出声,几乎流出了眼泪,骨 踝被敲的滋味没挨过不知道。   “这一下是教训你别对老人家无礼。”糟老头子正经八百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记住,以后要乖乖听话。”   尖嗓子的哭笑不得,但气可就大了。   “老不死!”提起脚便踢了过去。   “啪广又是一记。   “啊!”尖嗓子的跳了两跳。弯腰坐了下去,这一下是重的,差点把踝骨敲碎, 痛得他找牙咧嘴,眼泪直流。   “怎么样,裤裆没湿吧?”槽老头子憋着老脸。   尖嗓子的一挫牙,扭转身躯,一把抓了过去,这一抓之势既狠且快从手法看来, 他还是有几套的角色。   糟老头子的青竹子随手一点,就这么不成招式地随随便便一点,尖噪子的闪电 反手改抓为捞,可煞作怪,十拿九稳地一捞竟捞了个空,不但没捞到,手拐的麻筋 上却挨了一下,整只手臂麻痛得像已脱离了身躯,他本住了。   那边,“逍遥公子”管寒星已步到八名汉子陈尸的现场,他在视察那些毒蜂筒, 不敢攀然去碰,要是触动机簧放了“千蛊蜂”,那可是不了之局。   这边与那边相距七八丈。   “金老四,你的确会装佯,人不认得你,我老人家对你有几根汗毛都知道,现 在规规矩矩听我老人家说。”   “你……”斗鸡眼瞪得老大。   “你是受雇盯踪司徒明月的对不对?”   “这……”   “你是运气好,如果被他发觉,喉头准开口。”   “你……您……”他不敢再放肆,显然已经觉察到这令人看一眼便惹厌的糟老 头子不是等闲人物。   “金老四,你是个很了不起的贼,也是跟踪的专家,我老人家对你很欣赏,正 好我老人家就缺像你这么一个好助手,从现在起你就跟着我老人家,准保你受用无 穷。”   “您老人家是……”   “贼祖宗!”   金老四啼笑皆非,他真想撕了这老怪物,但一只手似乎是废了,连动都不能动, 如果再挨上一下他可受不了。   “您老人家真的是……”   “你不认识这根青竹子?”   金老四茫然地望着老人手里的青竹子,苦苦思索了片刻,脑海里灵光一现,想 到了一个传闻中的不世奇人,登时惊喜莫名,斗鸡眼连翻,脸皮子也一起的抽颤。   “您老人家莫非是……通天怪物‘青竹老人’!”   “嘻!你还真有点见识!”   “青竹老人”被人称为通天怪物,功深莫测,脾气怪诞,一生游戏风尘,但形 象却不时改变,‘青竹老人’是他化身之一,疾恶如仇,软硬不吃,是江湖上公认 最难缠难慧的人物,邪恶之徒如果不幸碰上他,准保过三代都忘不了,这辈子就不 必提了。   金老四的脸色变了,就像是走夜路突然碰上了鬼,他完全不明白这怪物要想在 自己身上打什么主意,作什么文章,口说要找个助手,那只有天知道,他心里开始 打鼓,因为他明白自己在道上是什么样的角色。   “金老四,我老人家忽然高兴收你作助手,这可是你的造化,一句话,就这么 定局了,从现在起,我老人家要你去死你可不能活着,要你活,你便绝不可以死, 懂不懂这意思?”这几句话可是正色说的。   “这……是真的?”金老四不敢相信。   “放你的狗臭屁,我老人家说话还有假的?”   “是!是!”金老四连连打躬,但心里还是不敢完全相信,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事,这老怪物怎会看中自己。   “有句话你牢牢记在心里……”   “您老人家请说?”   “以后你要是敢对我老人家不忠心,我就会敲你的贼骨头,一天敲_寸,敲光 为止,你估量着,这不是玩话!”   “是!”金老四点头,脸上的表情不像哭也不像笑。   “现在我老人家要交代你一些事,你坐下来仔细听。   “是广金老四只有应承的份儿,依言坐了下来。   另一边,“逍遥公子”管寒星仍在视察那些装有“千蛊蜂”   的乌竹筒子,要处理并不难,挖坑掩埋或是用火烧掉,但却撇不下想明白真相 的好奇心,刚才看“九阴绝剑”郭光远的姿态绝不是虚张声势或要滑头,但为什么 在要命关头放不出毒蜂?   他敢找上司徒明月凭的就是这个,否则岂非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他又下意识地望向“青竹老人”这边,见两人谈得很起劲,谈些什么他当然听 不到,因为相隔太远了。   两个歇凉的路客当然不会引起他太大的注意,他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这一老 一少胆敢逗留在凶杀的现场?   金老四起身离去,走的是岔道方向。   “青竹老人”拄着青竹棍子,一拐一瘸地朝这边走来。   这可就引起管寒垦的注意了,现在他判断这精老头子是江湖人物,之所以滞留 现场不去,定然有某种目的。   旧雨楼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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