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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易容索血   徐文脱口向“妙手先生”道:“蒋世叔得到了什么能散毒功之方?”   “妙手先生”略一沉吟道:“这得要问他本人才知道,老夫仅知有这么回事而 不详内情。”   徐文不再问下去,现在,他已无意于消散“无影摧心手”了,他念念不忘的是 报仇,而这只“毒手”,将是报仇的利器,至于其他,均属次要,甚或是不必要的。   “妙手先生”转变了话题,惊奇地道:“奇怪,你竟然不死?”   徐文本身也是惊异莫名,自己生平也未服食过什么灵芝异草,更未练有什么护 神立功,就记忆所及,自己已有三次以上必死的经历,结果总是死而复生,为什么 呢?   的确,这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再说,自己遭陌生汉子杀手,且在重伤之后,从被理到竖墓立碑,到被掘出, 至少在一个时辰以上,是好人也活活窒死了,怎么能有命在呢?   难道暗中有人助自己吗?谁呢?   此间有鬼神之说么?这种事根本已超出人所能为的极限。   他愈想愈迷惘,也愈骇异,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自己一而再地死而复生?   他困惑地一摆头,道:“在下也不解其中究竟!”   “你以前服食过什么天材地宝之类的药物没有?”   “没有。”   “想想看?”   “没有。”   “妙手先生”锲而不舍地追问道:“有否什么奇遇?”   徐文虽感对方关心得有些过分,但想到对方既受蒋世叔之托照应自己,也就不 以为意,耐着性子道:“什么奇遇也没有……”   说了这么一句,话锋突地顿住,他想到“白石峰”后怪老人输功的那回事,当 然,那是可以解释为奇遇的,但输功只能俾自己内力速成,而不能使自己生机不灭, 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心念及此,他没有接续话头,闭上了口。   “妙手先生”若有所悟地脱口道:“老夫想到了,她必然知情!”   徐文一愣神,道:“她,谁?”   “‘天台魔姬’她曾说过一句话,老夫当时没有十分注意,现在想起来,内中 大有文章……”   “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早该想到的,他不会死!””   “噢!”徐文“噢”了一声之后,接着又道:“是她把在下掘出坟墓的么?”   “不,是老夫!”   “是阁下?”   “是的,老夫原意是想把你易地备棺殓葬,方不负蒋尉民相托,想不到你却复 活了。说巧也真巧,若非老夫这一念,你现在仍在墓中,也许……”   徐文内心起了一阵悚栗,的确,如果不是“妙手先生”把自己掘出墓来,生命 便算结束了,如此说来,他对自己可说有救命之恩,随即拱手一挥,改了称呼道: “敬谢前辈再造之恩,将来必有以报!”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算了,这只能说是你命不该绝,才有这等巧合。 倒是老夫诚心希望你别辜负了蒋明珠那丫头一片痴情,自你救她出‘聚宝会’密舵 之后,她便已暗誓此身再无别属。娃儿,假若你真的就此死了,老夫看来那丫头可 能会出蠢事。”   徐文惊然而震,暗忖:蒋明珠真的如此痴情么?果如此,自己将如何处理这一 段情?红衣少女上官紫薇不谈,“天台魔姬”呢?   想到“天台魔姬”,顿觉心烦意乱,他感于她的深情,却又不耻她的为人,照 她表面的作风,她是个放荡不羁的女子…… mpanel(1);   “妙手先生”见徐文痴痴不语,接着又道:“徐文,关于报仇的事,望你与蒋 尉民商议之后再采取行动。”   徐文唯唯应道:“是的。”   “你现在就可以首途开封了……”   “是的。”   “你可别口是心非,记住,一月之内,老夫查明劫持令堂与对你迭下杀手的仇 家,届时老夫再找你。”   “前辈请便!”   “妙手先生”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弹身离去。   徐文脑海里仍是混噩一片,那滋味无法以言语形容,不知是恨,是怨,是酸, 是苦,还是……   风声飒然中,一条人影飘落身前,原来是“妙手先生”去而复返。”   徐文木然道:“前辈还有什么指教?”   “你可愿意暂时掩去本来面目?”   “为什么?”   “目前你的处境十分危险,要你命的大有人在……”   “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易容?”   “正是这意思。”   “这个……”   “徐文,撇开‘卫道会’不谈,你所说的‘过路人’等既然三番两次向你下毒 手,原因虽然不明,但对方不会就此放过你是必然的,说不定你一露面阴谋便接踵 而至,敌明你暗,揭露对方来路的机会便微乎其微了,所以为今之计,先恢复这坟 墓,作成疑冢,使对方认为你已死亡……”   “可是晚辈复活之事,业已有人目觑……”   “这无关紧要,目的只是淆乱对方眼目而已。同时,你改容易貌,江湖中暂时 失去‘地狱书生’其人,你乘机找寻线索,老夫循另一途径追查,双管齐下,也许 能揭穿这可怕的谜底!”   徐文想了想,毅然道:“好!就依前辈主张!”   于是,“故地狱书生之墓”再被竖立起来。   “妙手先生”取出两粒龙眼大的蜡丸,道:“紫色的一粒是易容丸,用水化开, 涂抹在头面颈及手都,可以改变肤色,白色一粒是复容丸,改变了肤色,除复容丸 之外,终生不退。还有一点,你易容之后,声音必须加以改变,才不致露出破绽。 以你的内功修为,改变声音不是难事吧?”   “这点可以做得到的。”   “还有,你的衣衫也得换过。老夫这里有套现成的,你将就吧。”   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连药丸递与徐文。   徐文接了过来,抖开来一看,是一套土蓝布衣裤,业已十分陈旧,上衣还打了 两个补钉。他想,自己这一改扮,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妙手先生”重新负上药箱,提起串铃,扬长而去。   徐文先换了衣衫,把旧有的血衣掘土埋了,然后走到林边小溪,取出紫色蜡九, 捻开蜡壳,掬水化开,先涂面颈,然后搽抹双手。从双手粗糙黝黑的肤色看来,自 己的尊容不瞧可知了。   易容完毕,临溪一照,不由笑出声来,一个俊逸英伟的书生,变成了一个乡下 黑炭头,莫说别人,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何去何从?   他彷徨无主地站在溪边。   仇与恨,又开始抬头,他痛苦地绞扭着双手……   “妙手先生”要他到开封与蒋尉民商量行事,自己的血仇,岂能连累别人。而 且像“痛禅和尚”这等仇家,蒋尉民又何能为力?   遥望苍郁的桐柏山,放着血海深仇,无力索讨,这份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他茫然地移动脚步,出林,上道……美艳少妇,她的功力,还在“痛禅和尚” 之上,简直无法思议。   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想不透,何以天下的特殊人物,全集中到了“卫道会”?   正行之间,一声断喝倏告传来:“站住!”   徐文止住脚步,抬头一看,七个黑衣人站在身前,为首的一人,手持一支三角 小旗,期中央绣了一个“巡”字毫无疑问,对方是“卫道会”派出的巡山弟子。   一股杀机从心底升起。   为首的黑衣人态度倒还不恶,端详了徐文几眼之后,道:“哪里人?”   徐文要杀这七名弟子,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但心念一转之后,他按捺住了杀机, 对这些无名小卒下手,有什么意义呢?值得吗?   于是,他以沙哑的声音开了口:“小的附近人。”   “什么地方?”   “平阳城外五里集。”   “到这里来做什么?”   “寻走丢了牲口。”   “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朋友,你分明是武林中人?”   徐文虽易了容,改了装,十足一个土包子,但他忽略了一个内功好手的眼神是 与众不同的,双方一照面便已露了白。聪明的他,当然随即领悟,既不想杀人,这 口气只有忍到底,咧嘴一笑道:“不错,俺小黑曾练过几天把式,说武林人俺可不 配。”   持“巡”旗的汉子疑惑地再打量了徐文几眼,沉声道:“朋友知道这是什么地 方?”   “桐柏山下呀!”   “朋友可曾看三里外的标志?”   “这……这……嘻嘻,俺不识字。”   另一黑衣人突地插口道:“头目,此地刚出过人命,这黑小子来路可疑,还是 带回山去问问的好?”   持旗汉子点了点头,向徐文道:“朋友,请你上山走一遭,如你确是附近良民, 决无妨碍。”   徐文眉锋一聚,道:“要俺上山?”   “不错。”   “俺没空。”   “朋友,这是对你客气,你就马虎点算了吧!”   “如果不客气呢?”   “在下职责所在,只有强请了。”   徐文的杀机又被勾了起来,冷冷地道:“俺说过没空!”   为首的头目面色一沉,道:“朋友,动手便没意思了!”   “什么,动手?”   “正是这句话!”   “俺今天不想杀人!”   这句话,使七人面色均为之一变,那为首的冷冷一哼道:“朋友,‘卫道会’ 禁区之内,不许随便杀人!”   徐文真想出手杀人,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犯不着与这些小卒子计较,寒声道: “别迫俺杀人,让路!”   “朋友想左了!”   话声中,身形一斯,便朝徐文抓去,这出手一抓之势,颇也不俗,一般而论, 可算好手,可惜碰到的是“地狱书生”。当然,如果这七名黑衣人知道面对的人是 谁,早已逃命之不暇,别提出手了。   “哇!”   惨嗥声中,那为首的持旗头目在手爪抓及徐文之际,仰面栽了下去,手足一阵 拳动,便断了气。   六名巡山弟子,一个个亡魂尽冒,钉在当场,寸步难移。对方没有出手而能致 人死命,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杀机一发,便不可遏止。徐文忆及堡中那些被残杀的弟子,横死的“七星八将” 之中的六将,血债血还,自己何必效妇人之仁。   于是,他欺身出手,六名黑衣汉子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相继惨号倒地而亡。   七名“卫道会”巡山弟子,在眨眼间悉数毕命。   徐文扫了七具尸体一眼,举步向前走去,仍是那么蹒跚,迟滞。   走不到五丈,一声冷喝遥遥传至:“兀那小子转回来!”   徐文回头一看,三条人影,站在七具尸体旁边,当先那黑面汉子,赫然是“卫 道会”总巡察邱云,他身后是两名彪形大汉。   六道目芒,充满了杀机,虽然隔了五丈,但仍感到灼灼迫人。   徐文耳边突地想起父亲生前的一句:“各个消灭!”不错,杀一个是一个,结 总帐力有不逮,零碎索取也是一法。   心念之间,他掉头大踏步走了回来。   那副尊容与装束,令邱云等三人为之皱眉,一个乡下黑炭头,毫不起眼,会是 杀人的凶手吗?总巡邱云困惑地扫了徐文一眼,道:“人是你小子杀的?”   徐文冷冷地道:“不错。   邱云再次打量徐文,似乎对他坦承杀人有些不相信,两名彪形大汉却已目露凶 焰,有些跃跃欲试之态。   徐文不屑地道:“邱云,你不相信么?”   邱云骇然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凭这句话,本座相信你,你小子怎知本座 姓名?”   “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是吗?”   邱云黑脸一红,成了紫茄之色,目中杀光毕露,厉声道:“报上你的来厉?”   徐文心念一转,冷厉地道:“区区‘索血人’!”   “什么,‘索血人”?”   “不错。   “没听说江湖中有你小子这一号人物?”   “那是你孤陋寡闻。   两名彪形大汉似已忍耐不住,但未奉命不敢出手,双双怒哼出声。总巡邱云气 得身躯一颤,怒喝道:“人是你杀的?”   “区区已经说过了。   “为何杀人?”   “索血!”   “索血,什么意思?”   “你死了,便懂了!”   总巡邱云暴喝一声:“拿下!”   两名彪形大汉,巴不得这一声,双双如出押猛虎般扑了上前,四手齐抓……   徐文沉哼一声:“找死!”左手轻点,右掌猛挥,两声惨嗥同时响,左边的一 人,栽倒现场,右边的一人,应掌而飞,泻落三丈之外。   总巡邱云心胆皆炸,厉喝一声:“‘素血人’,本座把你低估了!”   随着喝声,一道排山劲气卷向徐文。   徐文双掌一扬,以十成功劲封了出去。   “砰”然巨响声中,沙飞石舞,总巡邱云闷哼一声,连退了三四步,一张黑脸 成猪肝色,血沫顺口角而下,染红了半幅衣襟。   徐文向前一欺身,杀气腾腾地道:“邱云,纳命吧!”   就在此刻――   一个并不陌生栗喝,遥遥传来:“住手!”   徐文不期然地举目望去,只见一顶彩轿,如飞而至,眨眼间便到了跟前,彩轿 落地,四名抬轿的健汉,退到轿后。   总巡邱云回身施礼,道:“参见太上护法!”   “邱总巡,免礼退开一边。”   徐文杀机蒸腾,暗忖:“轿中人”来得好,这样一个一个杀,省了许多事。   轿中传出了“轿中人”冷厉的话声:“邱总巡,先查死者致命之由!”   “遵谕!”   邱云步向死者,开始翻查。   徐文带煞的目芒直射在那顶彩轿上,“轿中人”到底是什么形象他到现在还无 所知,仅知道对方是个女的,功力奇高,他想及“轿中人”能封人功力的诡异身手, 不禁暗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自得“白石峰”后的怪老人输以真元之后,功力猛增,但未曾与“轿中人” 交过手,能否毁得了对方,他没有自信,但他盘算着,如何使对方现身?   总巡邱云骇然好了徐文一眼,然后趋近轿前,道:“禀太上护法,死者无伤痕!”   “什么?无伤痕?”   “是的,依卑座看来,似乎与……”   “说下去?”   “似与‘地狱书生’的杀人手法相同!”   “你是说‘无影摧心手’?”   “相似,但无法确定。”   “退下!”   徐文心中暗自冷笑。   “轿中人”冷冰冰地发话道:“朋友如何称呼?”   “索血人!”   “索一血一人?”   “不错。”   “什么来路?”   “尊驾何不出轿说话,见不得人么?”   “无礼!‘索血人’,你杀人的原因是什么,”   “索血!”   “对象是本会么?”   徐文一咬牙,道:“就算是吧!”   “轿中人”默然,似乎在思索什么,场面顿是死寂,但却弥漫着无形的杀机。 久久,“轿中人”才沉重地开了口:“‘索血人’,你与‘地狱书生’是什么关系?”   徐文心念电转,承认还是不承认?如果承认,根本失去了易容的本意,而对方 势必倾全力以对付自己,如果否认,对方已看出“无影摧心手”,很难自圆其说, 当然,如果能扑杀对方,不放活口,便什么顾虑都没有了。可是,能否办得到却大 成问题。如是,则“各个消灭”的复仇手段,必将破灭……   复仇,是第一要义。   于是他含混地道:“这一点尊驾大可不必追究。”   “好,这暂不谈,你是乖乖地随本座上山,还是要本座出手?”   “随尊驾上山?嘿嘿嘿嘿……”   “那是要本座出手?”   “尊驾不出手也不行,区区并无意放过在场的每一个活人!”   “狂妄!”   怒喝声中,一道罡风从轿内卷出……   徐文可丝毫也不敢大意,何况他的目的是要仇人的命,身形微挫,双掌扶以毕 生动力,封了过去。这种打法,一分修为一分力道,丝毫无假,偷不了机,取不了 巧。   当然,他有他的目的。第一,速战速决;第二,探测对方的功力高到什么程度。   “轰!”   两股惊世骇俗的掌力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晴天霹雳股的巨响,劲力余波,撕空 迸射,一项彩轿,被震成了碎片。   四名抬轿的壮汉,面目失色,退到两丈之外。   总巡邱云也是目瞪口呆。   徐文被反震之力追得双足入土,陷及脚踝。   “轿中人”出现了,赫然是一个淄衣老尼……   徐文目光扫处,几乎骇叫出声,但他终于忍住了,“轿中人”竟然是“普渡庵” 住持“修缘”老尼,看来她是因为身为佛门弟子,参与江湖帮派活动恐遭物议,而 且相当不便,才以“彩轿”掩饰。他认识“修缘,但“修缘”可认不出他来。   神秘的“轿中人”,曾使他困惑,费尽心思,拆穿来竟这般平淡无奇。   “修缘”老尼面上的肌肉阵阵抽动,眸中煞光迫人,激动地道:“‘索血人’, 你身手不弱!”   “徐文”语带嘲讽地道:“师太过奖了!”   “不过,你不必得意,贫尼若不收拾下你,自决当场!”   这话,使徐文心头一震,对方敢以生命作赌,当然不会应声恫吓,而且此处仍 是“卫道会”势力范围,后援随时可到,如果再加上“无情叟”等一二高手,后果 就真的难料了,为今之计,速战速决是上策……   心念之中,身形向前挪了两步,栗声道:“无妨试试看!”   看字声落,如涛掌力已攻了出去。   “修缘”老尼面目一寒,双袖交叉,如剪拂出,一道疾劲而怪异的罡风,怒旋 而出。一阵轻震过处,徐文劲道万钧的掌力,被引得卷向空处,心里方暗道一声: “不好!”“修缘”老尼双袖就交叉之势一旋一放,罡风再告卷出……   这种罡劲,不同于一般内家掌力,可以说是内力的升华,几乎到了成形之境。   徐文若收掌反击,时间上已来不及,脚下用劲,闪电弹了开去,就借这闪身的 电光石火时间,双掌伸缩,妙到毫巅。   “修缘”老尼被懂得一个踉跄。   高手过招,争取这瞬息的先机。徐文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随即身形电弹, “无影摧心手”快速无伦地戳向对方……   “无影推心手”是毒道中的上乘毒功,只要指尖触及对方皮肉,中者无一幸免, 立毙当场。   就当徐文的左手,堪堪触及对方身形之际,一道劲风,横里袭来,撞得除文的 身形一偏,毫厘之差,够不着部位。“修缘”老尼反掌一击,徐文倒射丈余。   这从旁出手的,正是总巡邱云。   徐文杀机狂炽,足方沾地,又弹射而起,扑向了邱云。   “你敢!”   “修缘”老尼厉喝一声,双掌猛然圈划而出,两缕锐风,破空激射……   “哇!”   “嗯!”   惨哼与闷哼同时传出,总巡邱云在惨哼声中栽了下去;徐文闷哼出声,踉跄退 了数步,全身劲道在“修缘”老尼的锐厉罡风中消泻。   邱云抽搐了数下,便寂然不动。   徐文亡魂大冒,劲道被封,只有束手待毙一途。他不知道这老尼使的是什么功 夫,竟然能封闭别人的功力?   “修缘”老尼厉哼一声,挥袖一声,挥袖拂出一掌。   “砰”挟以一声惨哼,徐文飞栽两丈之外,口血狂喷,倒地不起。   “先斩下他的毒手!”   “修缘”老尼怒声下令。四个抬轿壮汉之中的一个,“唰”地拔山腰间佩剑, 大踏步向徐文躺卧之地欺去。   徐文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暴突,一咬牙挣起身来,厉叫一声,“你敢!”一口 鲜血,如喷泉般射出,人也摇摇欲倒。   那持剑汉子被他这凄厉的神情所慑,脚步不期然地停了下来,但,仅只是一窒, 一窒之后,又前欺如故,距离缩短到伸手可及之地;徐文却无力出手……   寒芒闪烁,冷森森地朝左臂劈落……   徐文五内皆裂,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可是他实在无法逃脱这断臂的厄运, 他连闪让的力气都没有。   本能,一种与生俱来的逃避死亡的本能,使徐文就地打了一个滚。   壮汉一剑劈空,口里冷哼一声,逼近,再下削……   徐文眼睁睁望着剑芒划来,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冷喝,突然响起:“住手!退下!”   唱声发自“修缘”老尼之口,这使徐文大感惊奇,发令要削自己左手的是她, 喝止的也是她,为什么?   心念之间,目光向对方扫了过去,只见“修缘”老尼满面激动之色,目光死盯 在地上,连一瞬都不瞬。徐文激奇地顺着对方目光瞄去,一看,不禁心中一动,地 上,正是“白石峰”后绝岩之下那怪老人托自己找寻杜如兰所交付的信物,想来是 自己在翻滚时掉落的。她为什么对这物事如此注意,莫非……   “修缘”老尼突地弹身上前,拾了起来,反复一审视,栗声道:“此物何来?” 徐文暗一抹口边血渍,道:“莫非师太认得这东西?”   “岂止认得!”   “徐文心中一震,道:“莫非师太与这东西有关?”   “修缘”老尼闭了闭眼,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久久才颤声道:“‘索 血人’,这东西怎会在你身上?”   “在下受一位前辈之托,凭这信物,找一个人,传几句口讯。”   “受何人之托?”   徐文意识到此中大有文章,反问道:“师太追究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索血人’,莫非你是他的传人?”   “他,谁?”   “玉面侠朱公旦!”   每一个字,都带着激颤的成分,从抖动的唇间滚出。   徐文暗忖:“玉面侠朱公旦”大概是那怪老人无疑了,从这名号,可以想象得 到那怪人在年青的时候,必是一个俊美诱人的武士,但这老尼又是谁呢?她怎么认 识这信物,而且激动如斯?   “师太是指这信物的主人?”   “不错!”   “在下并非他老人家传人,但曾受过他老人家殊恩!”   “修线师太”向前一欺身,激动无比地道:“他……还在人世?”   “是的。”   “在哪里?”   “师太请先表明身分?”   “贫尼……贫尼……‘索血人’,你说受托我一个人?”   “是的。”   “找谁?”   “但此业已不在人世!”   “你说是谁?”   “‘白石神尼’的胞妹杜如兰!”   “‘修缘’老尼如中电击般踉跄退了数步,老脸再次抽搐,抖战地道:“你说 杜如兰?”   “一点不错。”   “你说杜如兰业已不在人世?”   “是贵会上官紫薇说的。”   “哦!”   老尼目中泛射出一种痛苦至极的神色,口里梦吃般地喃喃道:“他……还在人 世?他……没有死?……啊!多么不可能,多么意外,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她称呼怪老人为“他”?这是不寻常的呢称。太晚了,什么太晚了?难道 她会是……   可是红衣少女上官紫薇曾说杜如兰业已永绝尘世。   “师太的俗家姓氏……”   “‘索血人’,贫尼就是你受托要找的人!”   徐文惊愕莫明地退了一个大步,骇然道:“师太便是杜如兰前辈?”   “不错,贫尼便是。”   “这……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上官姑娘说杜前辈业已……”   “丫头说贫尼业已死亡么?”   “她说前辈求绝尘世……”   “嗯!永绝尘世并不一定代表死亡,你可想到遁身空门也可称之水绝尘世。”   徐文瞠目不知所对,的确,当初自己太大意了,没有想到这一层,也没有追问 下去,若非今天巧露信物,岂非永远对不起那困处绝谷数十年的恩人――玉面侠朱 公旦!   心念及此,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暗呼:“侥幸!”   “修缘”老尼迫不及待地又道:“朱公旦现在何处?”   “‘白石峰’后的绝谷中。”   “什么?他会在峰后……”   “据朱老前辈说,当年令姐‘白石神尼’杜如蕙,诳朱前辈入秘境修呗叶神功, 然后封死通道,数十年来,朱前辈赖一个信念而活,便是重见师太一面!”   “家姐,她……”   “修缘”老尼老脸一片煞白,出家人应有的庄严法相完全消失了,代之的,是 一种恨、怨、愤、激……揉合的复杂神色。   徐文不由在心底叹息,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有情男女,被情所困,他虽然不完 全明白对方这一段情,但无疑地,她和他同是情锁之下的牺牲者,日月悠悠,年华 似水,生命已快到了尽头,而这情,看来并未老去……   “修缘”老尼在这骤然之间,似乎更加苍老了,她发出了一声幽然长叹。   这一声长叹,充满了幽怨,也带着绝望的滋味,数十年的悲酸、不幸,全包含 在这一声长叹里。   “太迟了,一切都过去了!”   音调显得那么空洞、萧瑟,令人有秋风落叶之感。   那四个抬轿的壮汉,困惑莫明地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徐文心感玉面侠朱 公旦输功授技之德,对于所托,自不能没有一个着实的交代,沉缓地开口道:“师 太,朱老前辈命晚辈在寻到师太之后,替他传一句话……”   “一句什么话,你说吧。”   “他盼望与师太见面!”   “贫尼,已是出了家的人……”   “如果师太不愿去见他,晚辈仍须把事实经过回复朱前辈。”   “贫尼……我……我会去见他的,此因不了,贫尼将无法证果!”   “晚辈可否请教一件事?”   “什么?”   “当年神尼何以把朱前辈囚于绝谷?”   “修缘”老尼面皮抽动了数下,废然一叹道:“孽,这是孽!当年,朱公旦失 踪,使贫尼恨、怨、愤而削发,想不到……唉!想不到竟是家姐造的孽,我现在明 白了   “明白什么?”   “家姐当年也爱上他,在不达目的之下,便想毁了他……阿弥陀佛!贫尼说了 些什么?……”   徐文悚然而震,被武林人尊为圣的“白石神尼”,在她的生命史上,竟然也有 这不可告人的一页。人,的确是不可思义的动物。   “修缘”老尼突地回头向四名手下道:“你等立即回山,禀告会主,就说本座 向武林告别了。这些尸体带回山去,照武土之礼予以安葬。”   四名壮汉互望了一眼,齐应了一声:“遵法谕!”然后分别负起地上的尸体, 转身疾奔而去。   “修缘”老尼这才向徐文道:“‘索血人’,不管你居心如何,贫尼忠告你一 句,立身武林,必须明是非之辨,别正邪之分,你的身手,已可列当今一流之材, 愿你三思是言,好自为之!”   说完,弹身飞泻而去。   徐文算是完了一件心事。“修缘”临去留言,虽属至理,但在他心中,起不了 丝毫作用,血债,必须用血洗清。   由于“修缘”老尼与玉面侠朱公旦之间的故事启示,他觉得对蒋明珠必须有所 交代,然后才能放手去从事索仇的行动,以免牵肠挂肚。生命是属于自己,生死原 可自己作主,但在某种情况之下,却不尽然。照“妙手先生”所说,蒋明珠已矢志 期许终身,若不作适当处置,结果恐怕是一场悲剧,自己面对强仇,生死难卜,岂 能妨害别人终生幸福……   这个结,该如何解开,他还没有想透,但他已动身上道,目的地是开封。   由于他已易容改装,一路之上,引不起任何人注意。   这一天,过郾城,奔临颖,距开封的行程业已过半。为了到蒋府之时,不使自 己太过褴褛,惹人注目,他买了一袭蓝衫,一项蓝色头巾,改换起来,变成了一个 落拓的黑面书生。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同时收敛了目中的精芒,这一来,更加显得平庸了。   正行间,一条人影迎了上来。   “少侠请了!”   徐文当场一窒,只见对方也是一个书生打扮,清瞿瘦削,年在二十五六之间, 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不由惑然道:“朋友是唤在下么?”   “少侠是姓徐吧?”   徐文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自己改容易装,除了   “妙手先生”,根本无人知道,这陌生客竟能道出自己姓氏,这未免太骇人了。   “朋友如何称呼?”   “区区在下黄明,江湖中人称‘闪电客’的便是!”   “‘闪电客’?”   “无名小卒,少侠见笑了。”   “黄兄怎知在下姓徐?”   “闪电客”黄明神秘地一笑道:“在下奉命在此迎候少侠!”   “奉何人之命?”   “家师。”   “令师是谁?”   “‘妙手先生”’   “哦!”   徐文恍然而悟,既是“妙手先生”的门人,能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便不足为怪 了。   黄明爽朗地一笑道:“家师对少侠十分器重,认为是武林百年来仅见奇才!”   徐文讪讪地道:“令师谬赞了!”   黄明偏了偏头,道:“看来我年纪比你大,可否叫你一声贤弟?这少侠两字有 些不顺口……”   徐文见对方是个爽快人,心中已生好感,微微一笑道:“这有何不可。”   “如此,愚兄托大了,贤弟是到开封么?”   “是的。不知黄兄有何见教?”   “别咬文了,什么见教不见教,我奉家师之命,请你去一个地方,看一件事。”   徐文大惑不解地道:“看一件什么事?”   “到时自知,现在时间尚早,我们先去镇上喝一杯如何?”   徐文自忖到开封并非急事,迟早一天无关紧要,当即一颔首道:“好吧!”   两人抄小路入镇上,选了一家最大的酒楼,走了进去。黄明像是熟客,径直登 楼,拣临街一间隔离的雅座坐了。   店小二在门口一探头,笑嘻嘻地道:“黄相公,照旧吗?”   黄明连头都不转,一摆手道:“嗯!外加四冷盆。”   “酒呢?”   “花雕。”   “喳!”   小二转身而去,另一个进来布上了杯箸,四碟干果,两杯茶。工夫不大,酒菜 齐上,摆满了一桌。   徐文也是自小吃喝惯了的,这种铺排,正对胃口。   这酒楼规模不小,四合院走廊相通,正楼是通座,专供宴客之用,东西耳楼是 散座,临街的面楼,隔成了六小间,是雅座,徐文与黄明占了最右的一间。全楼酒 客,   大约上了四成。   黄明十分健谈,尽拣些江湖的稀罕事儿讲得有声有色,徐文为之神往不已。   正当二人逸兴遄飞之际,一个黑衣人出现门口,满面严肃之色。   黄明住口,面容一正,问那黑衣人道:“有事么?”   “应否避光?”   黄明目光朝徐文一瞥,道:“同炉插香,不必顾忌!”   徐文知道对方是以暗语通话,看情形是黄明要黑衣人不避忌自己。   黑衣人迈步跨入,离座三步,单膝下跪,双手捧着一只木匣,高举过顶,朗声 道:“门有门规,家有家法,空追源远,八字可查!土字辈弟子牛四,参见上辈!”   黄明大刺刺地一摆手,道:“家无常礼,起来说话。”   “谢上辈!”   黑衣汉子站起身来,木匣捧在胸前神态显得甚为恭谨。   徐文突地想起“白石峰”头,争夺“石佛”之时,“妙手先生搬出门规,只几 句话,“聚宝会主”郭芸香连屁都不敢放,乖乖突出“石佛”,可以想见“妙手先 生”在空道门中辈份之尊。黄明是他弟子,谅来身分也不低   心念之间,只听黄明又道:“何时开堂?”   “午正!”   “炉插几炷香?”   “一百零八!”   “香头?”   “五炷!”   “炉顶?”   “电字当头!”   “呈上炉火!”   黑衣汉子向前跨了一个大步,把木匣放在桌边,然后启开匣盖。   徐文不期然地把目光朝木匣瞟去,一看之下,不由目瞪口呆,汁毛逆立,匣中 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黄明伸手拿起那只断臂,在徐文面前一晃,然后放回匣中,道:“可以了!”   黑衣汉子盖上木匣,施礼而退。   徐文骇然望着黄明,想问但又觉得帮派秘密,局外人岂能插口,不问,又憋不 住一肚子惊疑,神情自然流露出尴尬。   黄明却开了口:“贤弟,你看到了?”   徐文愣愣地道:“看到什么?”   “那只断臂!”   “噢!黄兄,小弟不解……”   “这是专门给贤弟看的!”   徐文骇然而震,栗声道:“黄兄说奉令师之命要小弟看一件事,莫非指此而言?”   “一点不错!”   “黄兄说明白些?”   “贤弟记得陆昀其人否?”   “‘聚宝会’少会主,怎样?”   “刚才那只断臂便是他的。”   徐文惊然道:“是陆昀的手臂?”   “一点不错,‘空道’虽门户庞杂,龙蛇混处,但祖师留下的规矩却极严,陆 昀聚宝虽是门规所许,但骗色却为律所不容,贤弟明了么?”   徐文恍然而悟,记得“妙手先生”曾对自己说过,陆昀骗财而兼劫色,为门规 所不容必受制裁,想不到他倒是言出如山,陆昀为了骗取“石佛”秘密,不惜以卑 鄙手段,玩弄红衣少女上官紫薇的感情,还夺取了她的贞操,害得上官紫薇数次寻 死,自己曾答应过上官紫薇代她杀陆昀……   当下一点头:“小弟明白了!”   黄明举杯,道:“来,喝酒!”   天色已经昏暗,小二掌上了灯火。此刻正是酒客最盛的时候,整座酒楼淹没在 猜枚行令的声浪中,还间杂着卖唱度曲的弦歌声。   徐文已有些不胜酒力,伸了一个懒腰道:“我们该起身了吧?”   黄明却是酒兴未阑,微微一笑道:“尽了这壶如何?”   徐文不好扫他的兴,因为彼此是初交,点头道了声:“好!”   就在此刻――   邻室雅座之中,突然响起一缕圆润的曲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 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怨相见得迟,恨分去得急。跑马被玉骢难系, 近疏林你与我挂住斜晖……”   曲声至此一顿。   徐文听得呆了,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感人的图画。   在一个幽寂的庭院里,一个稚气未褪的丫角青衣小婢,坐在花树下的石墩上。   她面前,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凝神倾听。青衣小婢天生的一副金嗓子,把 一段莺莺送别张君瑞的词儿,唱得入木三分,似乎她就是被离情别绪所苦的崔莺莺。 那小男孩似懂非懂,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出了神,他只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   这正是自己童年时的一幅画啊!   徐文的眼睛湿润了……   曲声再起,哀怨凄凉:“车儿慢慢行,马儿快快随!”   一宕,尖锐凄冷,带着哭声:“遥望见十里长亭,松了金钥,猛听得一声去也!   减了玉肌。”   曲声休歇,但余音仍袅绕耳际。   徐文的颊上,控下了两粒豆大的泪珠。   前尘影事,齐赴心头,曾几何时,沧海桑田,家破人亡,血仇满身。   当年唱曲的人儿在何方?是生?是死?   黄明发现徐文的异状,不由惊声道:“贤弟,你怎么了?”   徐文沉浸在童年的梦里,没有答腔。   黄明再次道:“贤弟,到底怎么回事?”   徐文下意识地脱口道:“那唱曲的是谁?”   “什么?唱曲的……”   “黄兄没听见?”   “哦!方才在隔壁唱的女子么?底细不清楚。不过她在这一带卖唱的日子倒不 短了,这一带码头朋友管她叫莺莺……”   “莺莺?”   “嗯,因为她唱曲十有九次是唱方才送别的那一段。”   “多大年纪?”   “三十总有了。贤弟为什么问起她?”   “因为……”   话声未落,邻室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徐文心头一震,站起身来,掀帘而 出,只见一个极其眼熟的背影,正越过回栏,匆匆下楼。徐文登时一窒,这熟悉的 背影是谁?是谁?   “是他!‘对路人’!”   徐文脱目惊叫了一声,举步便朝楼梯口奔去……   “呀!”   惊呼之声,发自黄明之口,徐文止步回头,只见黄明一只脚在邻室房门户内, 扭头对着这边,栗声道:“贤弟,她死了!”   一个直觉的意念,使徐文放弃了去追“过路人”,折了回来,冲进邻室雅座。   有的酒客闻声出现,不见什么异状,又退了回去。   徐文目光扫处,只见一个黑衣女子,躺倒桌边,近前一看,不由骇呼:“梅香, 果然是你……”   黄明也到了旁边,惶然道:“贤弟认识她么?”   徐文颤声道:“她是家母贴身传婢!”   “啊!”   徐文俯下身子,把黑衣女子抱坐在椅上,连连唤道:“梅香!梅香!”   黑衣女子气如游丝,看来离死已不远了。除文略一检视之后,咬牙切齿地道: “她中了毒!”话声中,急忙取出随身所带的解药,塞了三粒在她口里。   黄明忙取过一杯茶,来帮着徐文,灌入黑衣女子口中,一面惊声道:“中毒么?”   “嗯!”   “有救吗?”   “无救了。”   “贤弟对‘毒道’不是……”   “这毒叫‘阎王令’,我解不了。”   “你给她服的……”   “只是一般解药,也许能使她开口说几句话。”   一面说,一面连点了黑衣女子十余处大小穴道。黑衣女子鼻息逐渐粗重,半刻 时间之后,居然睁开眼来。   徐文额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语不成声地唤道:“梅香!梅香……”   黑衣女子转动着失神的目光,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你……相公……是谁?   怎知……”   徐文激越万状地道:“梅香,你不认识我了?”   黄明接口道:“贤弟,你忘了易容……”   徐文顿悟自己已非本来面目,急声道:“梅香,我是二公子,我易了容……”   “啊!”   黑衣女子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搐,用力努动着嘴唇,粉腮因激动而布起一层红晕: “你是……是文二公子?”   “是的。梅香,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听……得出……”   “我妈……二夫人现在何处?”   “她……她在南召……”   “南召?是在西城别墅么?”   “是……的!”   徐文困惑了。母亲不是被“过路人”的主人劫持了么?怎会在南召城别墅呢?   难道西城别墅已为对方占据   “她平安吗?”   “平……安……”   “你怎会在此卖唱?”   “奉……二夫人之命,逃出来找……二公子……”   “逃出来找我?”   “是的。”   “什么事?”   “二夫人……要婢子……警告二公子……”   语音逐渐低沉,后面的话已不复辨。徐文心头大急颤声道:“梅香,振作些, 警告我什么?”   黑衣女子口唇连连翕动,但已发不出声音,目光趋于黯淡、散乱……   黄明颤声道:“她不行了!”   徐文五内如焚,额上青筋暴露,摇撼着黑衣女子的肩头,历声道:“劫持二夫 人的是谁?”   黑衣女子用尽力气,才进出两个模糊的字句:“他……他……是……”   头一偏,断了气。   徐文怒目切齿,闷嗥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黄明手足无措地道:“贤弟,你……放开些……   徐文猛一抬头,激动地道:“黄兄,我们是初交,小弟有两件事蜕颜相托……   “贤弟,什么事?说!”   “请为梅香善后……”   “可以。还有呢?”   徐文取出了翠玉耳坠,道:“请黄兄把这物事送到开封蒋府,交敝世叔蒋尉民。”   “这……”   “黄兄愿意帮这忙吗?”   黄明期期地道:“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文咬了咬牙道:“家母现在被宵小劫持,小弟必须赶去设法救援!”   “家师的意思贤弟无论采取什么行动,最好能先到开封与蒋前辈商议……”   “小弟忧心如焚,片刻也难忍耐,请黄兄能体谅这一点。”   “可是家师目前正为贤弟查探仇家来路,贤弟何不暂时隐忍?”   “请恕小弟无法等待。”   “贤弟目的地是南召?”   “是的。”   “梅香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惜她无法说完……”   徐文沉痛地望了梅香的尸体一眼,道:“如果小弟早一步发现她,当不致被对 方追杀。”   “贤弟看到凶手了么?”   “看到了。”   “谁?”   “一个自称‘过路人’的家伙。”   “‘过路人?”’   “是的,小弟对他并不陌生。”   “贤弟一定要去南召?”   “是的。”   徐文说着,再次伸手,把翠玉耳坠递了过去。黄明十分为难地道:“贤弟,听 家师说,这是蒋明珠姑娘送与贤弟的定情之物,贤弟执意要送回去,是否有意……”   “黄兄别误会,小弟只是顾及血仇在身,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不愿让此物落 入别人之手而已。”   “可是由愚兄送回去恐怕不妥?”   “这是小弟的请托!”   黄明无奈接了过去,道:“由愚兄暂代贤弟保管,如何?”   徐文坚持着道:“还是烦黄兄送回去比较稳当!”   “好!愚兄照办!”   “如此重托了!”   “小事毋须介怀。”   “贤弟珍重!”   徐文目光移向梅香的尸体,眼眶顿时充满了泪水,悲切地道:“梅香,我誓必 为你报仇,把仇人碎尸万段,你……瞑目吧!”   说完,弹身奔下酒楼,漏夜向南召方向驰去。   仇恨,在他的血管里奔流,怨毒,像熊熊的烈火,几乎把他熔化,他恨不能立 时寻到仇人,把对方―一生撕活裂。   南召西城别墅,是当年徐英风三处别墅之一,他幼时曾随母亲去过数次,成年 后也到过一次,想不到鹊巢鸠占,竟被神秘的仇家作为劫持母亲的处所。   他忘了饥渴,忘了疲乏,只一味地披星戴月疾赶。   脑海里除了一个“恨”字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可怜的婢子梅香的影子,直在眼前晃动。自己的童年,是在她的照料下度过的。 三十不嫁,表示她愿意丫角终老,侍奉主母终生,想不到遭此惨死。   她说奉母命警告自己,警告什么?仇家的动向呢?抑是……   如果她能多活片刻,“过路人”一伙的谜当可揭穿。   好在她透露了地点,否则母亲受苦不知要到何时。   距南召越近,他的情绪越动荡不安,他想起曾充锦袍蒙面人的“过路人”,交 付自己“五雷珠”又向自己下杀手的陌生汉子,两人都不惧“毒手”,功力也高深 骇人,而两人只是别人手下,能役使这类人物的人,该是如何的不可思议,以自己 目前的功力,能救母亲脱离魔掌吗?   他有些气馁,但母子情深,即使摆在眼前的是刀山剑林,也得去闯,是火海, 也得去跳。   “妙手先生”曾一再叮嘱,无论采取什么行动,先与蒋尉民参详,但落尉民家 财万贯,开封首富,养尊处优,岂能把江湖仇杀的事带到他的头上。   他也联想到“妙手先生”所说的,蒋尉民业已寻到解除“无影摧心手”毒功之 方,对方如此尽力而为的目的,当然是希望散了“毒手”,与他的掌珠匹配,用情 可感,但用心难免有自私之嫌,自己血仇在身,何暇去计   及儿女之私,再则,“毒手”也是一项利器,岂能得之解除……   无数意念,纷至而来。   他感到心灵有些不胜负荷!   南召城,西正街的尾段,有一座闻名全城的园林胜地,这里,是“七星保主”   徐英风别墅之一。   这天清晨,一个蓝衫黑面书生,徘徊在门扉紧闭的别墅之前。他,正是怀着满 腔怨毒而来的“地狱书生”徐文。   这是他的家业之一,然而此刻,他像一陌生的路人,不敢叩门直入。   朱漆大门,已有了风雨剥蚀的痕迹,古铜兽环蒙了一层尘衣,像是许久没有人 触摸过了,倒是那高过门墙的花树,梢头上依然紫姹红胭。   徐文踌躇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上前去叩动门环。   久久,门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谁?”   这声音,徐文并不陌生,他不由大感惊愕,这是老苍头“二胡子”的声音。母 亲不是被劫持了么?怎么应门的还是原来的老人家?   “外面叩门的是谁?”   苍老的声音再次传出。徐文听得更清楚了,一点不错,正是“二胡子”的口音。 他不辨心中是惊是喜,忙应道:“‘二胡子’是我。”   “你……是谁?”   “文二公子。”   “啊!”   门里传出一声惊呼,似乎极感意外。   门拉开了一半,一个满脸于思的风于老人出现了,虬结的胡髭中露出一对锐利 如鹰的眸子,目光中,充满了验异之情。   “‘二胡子’!”   “你……是谁?竟敢冒充……”   “‘二胡子’,你当听得出我的声音?”   老苍头手把住门边,把徐文看了又看,栗声道:“你不像……”   徐文激动地道:“‘二胡子’,二胡子我是易了容的,详情等会再告诉你。”   “二胡子”锐利的目光,有些像兀鹰,炯炯刺人,声音仍充满了骇异:“你……   真的是二公子?”   “不错!”   “你……没有死?”   “什么?死!这话从何说起?”   “二胡子”张口结舌了半晌,才道:“不!不!老奴是以为二公子业遭了仇家……   呃!呃!毒手!”   徐文眉目之间,结上了一缕戾气,咬牙道:“不错,我数遭仇家毒手,但我还 活着!”   “啊!谢天谢地!”   “‘二胡子’,我母亲呢?”   “二夫人?”   “你昏聩了,难道还有别人!”   “二胡子”废然一声长叹道:“二公子,二夫人迄无下落,生死不明!”   徐文厉吼道:“你说什么?”   “二胡子”惊悸地退了数步,答不上话来。   徐文失措了,梅香的话决然不假,她说的分明是南召西城别墅,而“二胡子”   却又说母亲下落不明,这是从何说起呢?“二胡子”当然也不会说谎……   他想不透其中蹊跷,简直是不可思议。   “‘二胡子’,这里住的有谁?”   “只老奴一人看守。”   “什么,只你一人?”   “是的。”   “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事?没有呀!二公子怎么会问起这个?”   徐文更加困惑了,梅香是母亲贴身侍婢,杀她的是“过路人”,自己亲眼看到 凶手的背影,“阎王令”之毒是“过路人”的独擅,这一点也不假,她在临死前说 的话当然不可能有假,这是从何说起呢?   心念之中大声道:“‘二胡子’,你说的全是实话?”   “二胡子”发急道:“二公子,老奴不懂你说什么?”   “你记得梅香吗?”   “梅看?嗯!当然记得,那丫头满逗人爱的,怎么样?”   “我碰见了她。”   “二公子碰见她?”   “嗯!”   “她……怎么样?”   “死了!”   “她死了?这怎么会……”   “她临死前说二夫人在这别墅之中。”   “二胡子”又退了两步,栗声道:“老奴完全迷糊了,她是与二夫人同时失踪 的呀!”   徐文跨入门中,顺手关上大门,道:“进去再说吧。”   “二胡子”声调显得极不自然地道:“二公子请到轩内小坐,老奴去料理些吃 的来。唉!天可怜见……”   说着,向偏院方向走去。   徐文细看这熟悉的庭园,莠草丛生,枯枝败叶成丘,记意中修整的花径几乎没 有影儿,入目一片凄凉。   他皱着眉,怀着悲意的情绪,越过庭园,进入花轩,轩内摆设依然,只是灰尘 满眼,屋角还挂了残破的蛛网。   他望着这败落的景象,不由呆了。   人世的变迁太大,曾几何时,偌大的家业,败落得如此凄惨。   家破,人亡。   他的心直向下沉……   久久之后,二胡子”再次出现了,忙着抹灰拭椅,口里不断地长吁短叹。   徐文木然就坐,沉浸在无边的悲伤里……   “二胡子”清理了花轩之后,又忙着搬酒食。   “二公子,将就用些吧!”   “嗯!”   徐文这才抬头,只这顷刻工夫,“二胡子”居然料理了八味菜肴,其中四味是 腌腊,不由奇道:“‘二胡子’,你到是不亏待自己?”   “二胡子”一怔神道:“二公子什么意思?”   “你很注意口腹享受,不然急促之间,那来这多菜肴!”   “哦!嘿嘿嘿嘿,这一点……老奴倒是……呃!”   他替徐文斟上了酒,徐文坐下之后,一招手道:“你也来喝一杯!”   “老奴不敢!”   “唉!‘二胡子’,今日何世,还抱那些礼法,来吧!”   “如此老奴告罪了!”   “二胡子”又去拿了一份林筷,在侧面坐下,双手捧杯,道:“二公子,老奴 奉敬一杯!”   徐文举起杯来,泪水却忍不住扑簌簌而下,仰头干了一杯,哽咽着道:“‘二 胡子’,保主来过此地吗?”   “二胡子”身体微微一颤,半晌才道:“主人已很久不见来了!”   徐文拭了拭泪,道:“家父他老人家业已……”   “怎样?”   “在开封道上被害了。”   “啊!”   “二胡子”面目一惨,挤了挤眼,却没有泪水,扑地跪倒桌前,以头叩地,口 里“嗬!嗬!”地干号了几声,然后站起身来,激动万分地道:“谁是凶手?”   徐文咬牙切齿地道:“‘痛禅和尚’!”   “‘痛禅和尚’是何许人?”   “来路不详,目前在‘卫道会’中!”   “‘卫道会’又是什么?”   徐文叹息了一声,道:“‘二胡子’,你不在江湖走动……别问了,对你说不 清楚,倒是当初‘七星堡’被血洗之时,你可在场?”   “老奴一直在此地。”   “可曾听说凶手是哪些人?”   “这……这……老奴全不知情。”   “没听我爹说过?”   “主人一向不与下人谈大事的。”   “嗯!”   “二公子用酒……”   “我……吃不下……”   “二公子,事已至此,只有节哀顺变,徐图复仇,请!”   说着,又替徐文斟满了一杯。   徐文木然喝了下去,突地一正色道:“‘二胡子’,事情十分奇怪!”   “什么事奇怪?”   “梅香在断气之前,曾说二夫人与劫持她的仇家,在此别墅之中……”   “二胡子”陡地离座而起,骇呼道:“这从何说起啊?”   就在此刻―一   徐文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忙以手支桌。   “二胡子”栗声道:“二公子,你怎么了?”   “呃!可能这几天日夜奔驰,太累了……”   “嘿嘿嘿嘿……”   “二胡子”面目一变,狠声冷笑起来。   徐文忽觉情况不妙,身形一起,但随即又脱力地坐回椅上……   “‘二胡子’,你……”   “二公子,你只好认命了,别怨老奴,是你自己找来的!”   徐文肝胆皆炸,暴喝一声:“老狗,你……你说什么?”   “二胡子”阴测恻地道:“我说你认命算了!”   网络图书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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