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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回 恶怪伏诛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灵鸟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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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回 恶怪伏诛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灵鸟来归 话说怪物一死,立时雷声便住,雨也小了下来。范氏弟兄首先冲出岩口雨瀑,赶向 山脚一看,不禁喜得高叫起来。范广首先拾起一粒,便往回跑,近前说道:“师父你看, 偌大明珠,不是宝贝么?” 吕伟见众山民避雨之处相隔俱远,雨势虽止,崖顶积流尚大,灵姑怕湿了衣服,不 愿出去,自己便和王渊、范广同去山麓查看。见那怪物果是一条绝大蜈蚣,后半身已被 头一次飞刀斩断,只剩前半截身子。背脊作暗紫色,环节有海碗大小。腹下左右两排密 脚,长达尺二三寸,颜色深黑,隐泛碧光,看去利如钢钩。一颗怪头,色如赤金。一对 突出的凶睛,其大如拳,晶莹滑亮,宛如赤晶,光射数尺。凹吻箕张,露出火也似一条 如意头的曲舌和两片钩牙。通体被飞刀斩成零节残片,碧血满地,膏油狼藉,奇腥之味 触鼻欲呕。又见那明珠约有七八粒,由脊环中蹦出,都是蚕豆般大小。一粒被飞刀劈为 两半,散落附近地面上;一粒为膏血所污。余者都干干净净地闪着光芒。范氏弟兄恐血 有毒,先把未污的拾了起来,并拔佩刀将血中那粒拨开。 吕伟看出那明珠藏在蜈蚣节骨相连之处,见还有两个节环连而未断,又疑怪头有珠, 拔出宝剑,先顺骨环连接之处猛力一砍,喀嚓一声,断为两截,果有一粒明珠蹦将出来。 忙举剑又砍怪头,头一剑觉出怪骨甚坚,这二次用力更猛。剑到处,只听锵银一声,眼 前火星飞溅,怪头未伤分毫。再看手中宝剑,已然砍缺了米粒大小的一个缺口。吕伟此 剑虽非仙传神物之比,却也吹毛过铁,无坚不摧,是个万金难买的利器。数十年英名, 一半就在这口剑上,平日甚是珍惜,刻不去身。前些日子给了爱女,自从灵姑得了飞刀, 才又取回。一旦残缺,武家自己常佩带的称心兵刃最忌伤损,不禁难受心惊。当时没有 说出,把剑还匣,站在一旁,好生不快。范氏弟兄见剑未砍动,也把腰刀拔出,连砍几 刀,怪头依然纹丝无恙。 灵姑正目注别处,吕伟宝剑一伤,心烦意乱,也未想起唤她相助。正想着心思,猛 一眼看见左侧一个山窟窿里,落汤鸡也似蜇出两个汉客,交头接耳,向身前走来。看去 身骨步履倒也轻健,像是个常跑南山的油鬼子(专吃山人之好商),神情甚是鬼祟,相 隔两丈,还未到达,便朝吕伟满脸赔笑,举手为礼。正要开口,范洪已经发觉,舍了怪 头,一个纵步迎上前去,用刀尖一指,怒喝道:“我们师徒在此斩妖除害,你来怎的?” 一人仍然躬身赔笑道:“大郎,我们都看见了,这怪物头上虽有宝贝,可惜你们取它不 开。都是自己人,莫如将它交我,取出宝贝,我们也不想多的,只打算每人分一两粒珠 子,我们决不走口。”言还未了,范洪大怒,迎面啐道:“这是我师父、师妹杀掉的妖 怪,自有本事取宝贝,用不着你。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狗东西专门害人,上回才赶跑,怎 又偷偷来了、趁早给我滚你妈的,免得挨捶。”一人还欲软语求告,见范洪声色俱厉, 同时范广也扬刀喝骂而来,知道没法商量,只得垂头丧气说道:“大郎莫生气,我们走 就是。”说罢,懒散着一步一步打从山麓之下,沿水往崖后一面绕去。 吕伟见二人行时不住回望,面有狞容,似作忿恨之状,方问何人。灵姑见崖流已小, 也走了出来,说起众人出时,看见二人在左近山窟中掩掩藏藏偷看,又似争论一回,才 行走出。范洪道:“这两人连油鬼子都不如。前两年才在各墟走动,专一架弄主客两方, 无事生非,于中取利,偷抢诈骗,无恶不作。手底下武功也还来得,受害的人不知多少。 起初各寨山人多受了他们蛊惑,当时火并伤人。近一年多才马脚败露,大家都知上当。 没处立身,去冬到此行骗,被我弟兄和罗寨主轰走。昨晚趁虚,不知怎地又被混进来。 不知又想出甚坏呢!这两个狗东西,最会改形变貌,人常受骗。我却留神,认准一个是 一对三角黄眼珠,一个左手有一只指,脸上还有一小痣,所以瞒我不过。他们见怪身上 有宝,想算计我们,不是昏想么?”吕伟听过,也就拉倒。灵姑发现最早,却把两人相 貌印在心里。不提。 灵姑正要用飞刀开头取宝,王渊忽然在无心中用弩箭钢尖插入怪眼眶中,将眼珠挑 出一团火红也似的光华,带着无数金星应手而起,蹦落地面。吕伟恐上面附有余毒,拔 出宝剑,用剑尖从草里拨出一看,竟是一粒精光耀眼、通体晶明、上面环着密密一圈芝 麻大小金点的红珠。比起前珠大出两倍,几乎有鸽卵大小。最奇的是辉光流动,彩晕欲 活,那一圈金星更是奇芒透射,隐现无常。知是奇珍异宝,忙令灵姑取块手帕放在地上, 用剑尖拨进。再把那只眼珠也取出来,二珠大小光色俱是一样。灵姑还恐未尽,又用飞 刀将怪头徐徐斩碎,捂住鼻子,用剑尖一一拨视。脑浆一流出,便浸入地里,余无所获。 最后细搜怪物骨环,又得一粒明珠,连前共是九粒。血中之珠一拨开,便即晶明莹泽, 毫无污染。 mpanel(1); 吕伟只疑红珠有毒。先得明珠,范氏兄弟已然拾过,以为不致有害,便命灵姑将两 粒红珠包好兜起。九珠赠与范氏兄弟每人二粒,余下五珠准备分与张、王诸人。范氏弟 兄再三推谢,始行收下。吕伟想起:“二蛟腹中之宝,未必胜似这两粒红珠,并且有无 尚不可知。自己出世之人,何苦多起贪心?再者,水势未退,搜取不易,赶路心急,也 难于留此多等。”便和范氏弟兄说了,命他们水退之后,设词前往一试,以免沉埋地下 可惜。范氏弟兄闻言大喜。范洪更是别有心意,当时也未明说。 正谈论问,罗银等众山民因雨已住,又有那目睹诛怪的山人前往报信,俱都赶来。 因为相隔都远,经了斩蛟,这一来山人对吕伟父女益发敬畏。即有几人望见宝光,也都 当是灵姑行法祭宝,想不到从怪物脊骨、双眼内会取出这么贵重的宝物。况又见那样庞 大凶恶,连天上神雷都打不死的毒虫,为灵姑所斩,益发五体投地,畏如天神,纷纷罗 拜不迭。 范洪知灵姑喜洁,此去还有许多涉水之处,对罗银耳语道:“仙客行了半天仙法, 连除三妖,身子疲倦,须命山人速用滑杆抬回,以示恭敬,怠慢了不是耍处。”罗银慌 不迭地命人赶回去,取滑杆。 依了吕伟,本想将所得珠分赠罗银一二粒。范氏弟兄却说:“山人性贪多疑,不给 倒好,给了转生觊觎,反倒惹事。如今为他连除二害,不索谢礼,已是出于他们望外, 不可再行自卑。”吕伟一想,山人性情果如所言,也就罢了。 众人且谈且行,因为到处积水难涉,俱改从高山之上绕越。刚把山腰绕过,滑杆已 然取到,山人抬了三副,如飞跑来。罗银请吕氏父女与王渊分坐。吕伟想和王渊同坐, 匀出一乘与罗银,罗银不肯,范氏弟兄又使眼色,只得分别坐了。 这时洪水之后,继以大雨,低处都成泽园,望过去一片汪洋。山峦陂陀低一点的只 露角尖,宛如岛屿罗列水中。奔流浩浩,激浪翻花,轰轰哗哗,响振山原。危崖高山之 上,又是飞泉百重,自树抄崖巅,玉龙倒挂,飞舞而下。山地经雨冲刷,泥沙尽下,石 根清洁如拭。无数积潦从山头自高就下,奔流于石隙凹罅之间,直似千百条银蛇满山乱 窜。草木经雨如沐,尘污尽洗,弥望新绿。枝头宿雨兀自滴个不休,石击有声,其音清 脆。静心听去,各地的泉呜涛吼,竟如不闻,弥增佳趣。天空浮云一团团,疾如飘风之 扫落叶,四下飞散。渐渐朝阳升上中天,云翳朦胧,尚未消尽,虽如白影一轮,浮沉于 灰色流云之中,但已逐渐现出全身。东方一道虹半挂天边,半没云里,虹光已现苍碧之 色。 行至中途,浮云尽去,日光普照,云净天高,碧空澄霁,处处山光水色,泛绿萦青, 路旁杂花乱开,缤纷满眼。枝头好鸟振羽梳翎,上下穿飞,噪晴之声,鸣和相应,其音 细碎,入耳清娱。真是观听无穷,玩赏不尽。虽然断木残柯,落花败草,到处可见,但 都苍翠欲滴,碧痕肥润,仿佛还要重生。到处欣欣向荣,生意弥漫,不见调敝衰落之状。 众山民在前疾驶,遇到有水之处,便争先涉水,乱流而渡。只要一个不留神,跌倒 在水里,立时齐声哗笑,争讼不绝,纯然一团天真,引人发笑。那抬滑杆的山人更是山 歌迭唱,咿呀相属,平增了无数情趣。只惜数里之遥,一会便已到达寨前高地。水势至 此,早折入坡下长溪之内。那暴雨又只崖前一带下得大,这一带除溪流迅急,水声汤汤, 新涨几将平岸外,岸上不过泥湿,并未见水。 吕氏父女到了寨前下地,犹自凝想来路风景、遥望恋恋不置。范连生已然得报,同 了王守常夫妇取了衣服,走到寨前相候。罗银延客人寨,相待礼节较前自更隆重。众人 同入寨内,分别更换湿衣落座。山女先将砖茶献上,后进酒肉。累了一夜,全都有些饥 渴,分别饱餐之后,罗银问起二次除怪之事。范洪代为述说,益发添枝加叶,绘影绘声, 说了个淋漓尽致。 范连生道:“那株枯树,当我来的第二年,便遭遇一次雷打,彼时寨主还没降生呢。 自此以后,每有人由树下经过,往往头痛发肿,像是中了蛇毒,寻我求药。有时人去砍 那残枝,又不怎样。一年之中总有这么几次。我因树下常有人病倒,说是犯了树神或是 瘴毒,又不该有验有不验。后来一算受害人的日期,不是初一,便是月半,心中奇怪, 曾和老寨主前后往树窟内外搜索两次,什么痕迹都没有。想把它烧掉,女寨主恐树中有 神,执意不肯。好在病人俱给我治好,本山柴草又多,恐怕中毒,渐渐无人前往。后来 寨主接位,发觉壁内藏蛟最忌伐木之声,那一带离蛟窟甚近,成了禁地,更无人往,也 就没有在意。前些日有一人追赶逃鹿,行经树下,忽然跌倒,通体紫黑,头肿得有瓮大, 抬到我家,已然无救。连抬的两人都染了毒,几乎身死。我勾起前事,正想和寨主商量, 偏生墟集已近,外客寻找我的大多,打算事完再想方法。前、昨两晚月明,偶然看月望 高,见那树上起了一股黑烟,内中金星乱冒,彩雾蒸腾,才断定有奇毒之物。今日见吕 老先生父女均会仙法,正想跟他老人家商量,未得其便,不想竟是这等厉害之怪物。想 是以前深藏树根之下,没有钻出,只逢朔望,向外喷毒,如今才成精怪。如非吕老先生 父女在此,我们全寨的人还有命么?闻得人言,蜈蚣只要三百年以上,身长过了二尺四 寸,通身骨环均有宝珠。吕老先生将它斩碎,不曾发现,这话也靠不住了。” 一句话把吕、范诸人提醒,猛想起蜈蚣下半截身子先被飞刀斩落在水内,尚忘检视。 吕伟方欲设词往取,范洪揣知心意,已故作失惊,先开口说道:“我们仗着吕老先生父 女仙法、神刀除此大害,己是万幸,还想贪甚宝贝?倒是蜈蚣那么大,也不知是公是母, 万一树窟窿里还有小蜈蚣,不趁姑娘在此,将它搜寻出来,一齐杀死,岂不和以前出蚊 一样,没有搜出蛟蛋,又留下极大后患么?便那蛟穴也须仔细查看一番。”罗银已成惊 弓之鸟,谈虎色变。因昨日得罪灵姑,始终没给他点脸色。敬畏已极,不敢当面求说, 故问:“水势尚大,怎么前去?”范洪道:“这有何难?只须把河里独木船抬一个去放 在水里,带上鱼叉钩网,就把事办了。只是那蜈蚣大的已成精怪,小的必也有好几尺长, 除了吕老先生父女,谁敢近它?人去多了,真遇上怪物毒虫,还要保着自己人,反而误 事。这事也不敢再劳动他老人家,只请姑娘姊弟带上两个心灵手快,会武艺的人前去相 助划船钩东西,也就够了。”罗银闻言,连声赞好,便要挑选健壮山民随往。 灵姑知道范洪心意,对吕伟道:“我不要那些山人陪我,只带着渊弟,请大郎、二 郎相助驾船好了。不然就作罢,明日赶路,我还想回到范家睡一觉呢。”范氏兄弟故作 畏惧怪物,面有难色。罗银慌不迭又向二人说了些好话,才行应诺,罗银急于兔去后患, 忙即传令,命八名健壮山民抬了一只独木小舟,备好一切用具,随定灵姑等四人重返来 路,择那水道相通之处放落水里。灵姑、王渊立在船头,二范驾舟,溯着逆流,径往那 发蛟之处驶去。 吕、王等人推说身倦,回去歇息。罗银和人山民累了这一天一夜,也都疲乏,加以 晚来既要继续寨舞,又要设宴庆祝谢客。听吕伟说灵姑事完自回范家,不会再转山寨, 此去至少还得半日,尽可归息,等到晚来听信,无需在彼相候。罗银只得订了夜宴相会, 各自回寨安歇。不提。 且说那水道山洪浩大,浪迅流急,路又不顺,范氏弟兄驾舟左绕右转,足行了个把 时辰,才行到达怪物蟠伏的枯树之下。四外一看,那树已被雷火劈裂成四五片,通体俱 是焦痕,怪物伏印犹存。树周围的水虽是最深之处,可是树根下恰是一个两丈大小的土 堆,水浅及膝,清可见底。这一片洼地水势又极平稳,蜈蚣骨重而沉,下半截尸首如在 水内,一眼可见,水底泥印宛然,怪身却是遍寻无着。灵姑暗忖:“此怪上半截身子既 能飞行为害,下半截焉知没有灵性?也许被它逃走。适才不该忘却此事,当时如将飞刀 放出再斩一回,岂不既得宝珠,又免后患?”心方后悔,范广忽用竿从水里钩起一双草 鞋。山人多系赤足,虽也有穿鞋的,形制却是不类,分明汉人所遗。 范洪看了看,忽然想起前事,失惊道:“该我们背时。适才因为雨后人累,没顾得 喊人撵他,如今被这两个狗东西跑在头里把宝贝偷走了。”灵姑问怎见得。范洪道: “这不是明显的事么?师妹你看,水底蜈蚣印子都在。这一带轻易无人敢来,家父日前 曾见毒气上升,要有人从树下经过,准死不活。这鞋还没经水泡散,又是新的,只断了 结绳,没法再穿,分明适才有人来此。刚除了怪物,谁还敢来?早晨两贼被我吓退,正 由山脚往这边绕走,竟没想到这一层。定是看出蜈蚣后半截有宝,节骨坚硬,没法取出, 又怕我们想起寻来,所以连尸首一齐带上,浮水逃走。他们带着半截好几尺长的蜈蚣身 子,又重又腥,必还逃走不远,我们快追去。” 灵姑累了一夜,想回去睡上一会,见范氏弟兄甚是愤怒,便拦他道:“这般大水, 路又四通八达,知他逃往何方?他既时常来往山寨,早晚遇上,何必忙在一时?倒是那 蛟头之宝,趁此无人,去取了吧,莫再被人盗去哩。”范洪看出灵姑不愿穷追。又想起 蛟头之宝,若等水退,当着山人去取,吕氏父女已走,许多不便,只得恨恨而止。当下 撑舟往崖下驶去。老远便望见两条蚊身都横在水里,与先前情形有异。四人俱觉奇怪: “后蛟在水面所斩,说被山洪冲远,应该顺流而下,如今逆流上移,已是怪事。前蛟上 半身好几丈长深投潭里,这般蠢重之物,只有下沉,怎也浮了上来?”越想越怪。舟已 行近,见两蛟身子乱叠作一堆,只不见蚊头。仔细一搜查,蛟头业已不知去向。最奇的 是,有一截被灵姑飞刀斩断的,竟齐脊骨被人斩为两半,腹破肠流,却又没有全斩。情 知出了变故。 方在惊奇,王渊眼快,一眼看见前立山坡之上摆着两个带角的东西,正是两颗蛟头, 忙和三人说了。驾舟近前,上坡一看,谁说不是,已齐脑门劈开,脑中陷一拳大空洞, 好似内中有物,被人取走。满地腥涎流溢,刺鼻欲呕。灵姑惊诧道:“难道蛟头所藏之 宝,又被二贼捷足先登,偷去了么?”范广道:“这两个偷牛贼哪有这大本事?师妹先 杀那蛟,不是多半截飞落潭里么、如今两条蛟尸都由原处移在一处,好似有人把他从潭 底拖出来,将头斩掉,再把脑子打开,取去宝物的神气。这么长大沉重的东西,人力怎 能拖动?休说水正在发,地已被蛟掏空,虚窝陷坑到处都是,蛟仗身长才能横搁地上, 人不能在水内行走,便是天晴地干,想去掉它,全寨山人一齐下手,也只能一段段锯开 斩碎抬走,还说不定要费几天的工夫才收拾完呢。刚才我和家父谈起此事还在为难,恐 怕水泡日晒久了,腐烂发臭,引起瘟疫,连溪水都染了毒。当时如请师妹用飞刀斩碎, 原极容易,又恐斩碎没法埋,更难收拾,毒散更快,怎么也想不出个善法。似这样轻轻 巧巧,随便拖动,不是天神下界,如何能够?这真是桩怪事呢。”范洪也说:“如此长 大之物,如不斩断,便竭全寨山人之力,也无法挪动,此事决非二贼所为。”如此一来, 连那半截蜈蚣是否二贼偷去也成了疑问。 四人正在悬揣,范广手里拿着一根钩竿,无心中戳了蛟头一下,竟是随手而裂,十 分松脆。灵姑猛想起:“蛟皮本来坚韧,昨晚王渊连射数箭,中在蛟身,俱都迸落。头 骨自必更坚,怎会变得一戳就碎?”越看越怪,便把钩竿要过,向蛟头试戳一下,仍是 应手而裂。略用点力,朝那头硬骨又戳一下,居然一下刺穿。用钩尖一划,那头皮竟是 腐的,钩过处就是一道数寸深的口子,地下渐有黄水流出。范氏兄弟也看出有异,拔刀 一砍,直似摧枯拉朽一般随手粉裂。灵姑忙命上船,撑近二蛟身侧。见那蛟皮一紫一蓝, 依旧好好地浸在水里,看去非常雄伟,只皮色比昨晚活时油光发亮要差得多。正想拿钩 竿去试,王渊忽然叫道:“这里怎么泡化了呀?”三人顺他指处一看,正当蛟头斩断之 处,自颈以下渐渐溶化,颇像一条灰泥制成之物,久泡水里,逐渐溶解。当中还有实体, 四外已将化去。蛟身附近的水俱成了浑色。灵姑看出有人弹了极猛烈的化骨丹在蛟腔口 里,早晚变成一滩浑浊黄水,连骨化尽,定是盗宝之人所为无疑。再找另一条蛟仔细一 看,不但一样,而且昨晚飞刀砍断伤口全都溶化殆尽。四人见状,俱都惊骇不置。 灵姑再用钩竿一拨拉,蛟身已然到处酥溶,一搅便散。由此又看出蛟侧的水静止不 流,所溶化的尸水也不往旁溶解。钩开一段查看,二蛟之下恰有一个极大的陷坑,蛟尸 所化浑水,如釜底抽薪,随水往坑中倒灌,由下面淌走了。围着蛟身数十丈方圆以内的 水,四方八面齐向当中缓缓挤来。水色也有泾渭之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全不相混。 四人不知是何缘故,年轻好奇,都想看个水落石出,重又撑船回到坡上,仁立观望。只 见那蛟身到了后来,竟是越化越快,前后只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先见蛟身由原样变成 一条极粗大的黑影,待了一会,不见动静,拾几块石头一击,黑影散处,蛟身不见,一 会工夫,水中心起了一阵急漩,水色浑黑,搅作一个大圈,蛟尸所化的浑汤俱往漩中卷 进,越漩越急,突地往下一落,水下现出一个深坑,长鲸吸海一般,将浊流全吸了去, 涓滴无存,尸水刚往坑中流去,上流的水立即漫过,将水漩填满,成了平波,与别处的 水一样,清波滔滔,往低处流去,借大两条蛟身,顷刻化为乌有,山洪依旧清澈,若无 其事,那水时流时止,分界清晰,暗中若有神人操纵。四人俱不明白那是法术禁制,不 由看得呆了。 因为蛟头腥秽难闻,四人立在上风,相隔蛟头较远。蛟化以后,赶过去一看,事更 奇怪。两颗比栲栳还大的蛟头,业已溶化冲散,头上硬骨俱已化尽。这还不奇,最奇是 四外的泥沙也和蛟尸旁的水一样,裹着那堆烂腐之物,自动旋转不休。只见沙飞土卷, 往上翻起,蛟头所化之物却往下沉。又待有盏茶光景,便即全数沉埋,漩入地下,不见 踪迹。因值新雨之后,地面上的上也都湿润,除较别处略为松散外,一点痕迹也看不出。 几次留心四面查看,更看不见一个人影。俱诧为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奇事。 范洪兄弟商量,想把这事归功于灵姑,说是她使的仙法,特意将蛟尸消灭,以免水 浸日久,腐烂流毒。灵姑素来不喜说谎话,又因事大奇怪,这盗宝的人必会法术,不知 他是正是邪,万一住在近处,若贪心不足,还想夺那蜈蚣头上宝珠寻晦气,闹穿了不好 看,执意不肯。又想起那人法术神奇,敌友难定,自己只凭一口飞刀,不知是否那人对 手,老父尚在范家,不由着起急来,立催速回。二范只得罢了。 当下四人同上木舟回赶,归途顺水要快得多,一会到了原人水处,一同上岸,飞步 跑到范家,太阳已快落山了。进去一问,吕、王等三人尚在酣卧未醒,连忙走进。吕伟 睡梦中闻得房外爱女与人低声说话,惊醒坐起。唤进一间,料是异人经过,发现蛟身有 宝,以为无人知晓,顺便取去。看他行法消灭蚊尸,以免贻毒害人,行为善良,用心周 密,定是正人一流,决不致因此起了贪心,赶来攘夺他人到手之物。灵姑这才放了点心。 吕伟已睡了半天,见灵姑累了一日一夜,催她安歇,晚来好看山人寨舞。灵姑道: “寨舞昨晚已然看过,再看也没甚意思,不如大家把觉睡足,明早起身走吧。” 吕伟道:“我也想早走,无如范家父子再三苦留。昨晚无心中给他们除此大害,今 晚更要设宴庆贺,狂乐通宵,哪肯放我们走?横竖多的都耽搁了,也不在此两日,大后 天早晨走吧。”灵姑道:“其实爹爹这次出门是找地方归隐,无挂无牵,本来随处都可 留连,无须这么急法。无奈自蒙郑颠仙赐了女儿飞刀以后,不知怎的,老是发慌,恨不 得早到一天才放心,也说不出什么原故。”吕伟道:“我素来做事心细从容,自从巫峡 遇仙起,那莽苍山从没去过,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儿,可是心里总觉是我归宿之地,那地 方不知怎样好法似的。再加上几次仙人显示灵机,我儿将来成就全在此山,所以我也心 急得很。但是该山深处,洪荒未辟,草莽荆棘,定是蛇虫猛兽聚居之所。此去开辟草莽, 单是应用之物,就得煞费心思,还有牲畜、谷菜种籽,哪一样都得想到。山高路险,道 路难行,张叔父受伤,同行人去了两个,东西大多了又不好带,我正为此作难,不料无 心中替他们除此两害。这里离莽苍山虽说不近,但是山人对我父子敬若天神,正觉无法 报恩,我们如要他们相助,定然不辞劳苦,踊跃急先。这一来,岂不要便利得多,省却 我们许多心力?答应多留二日,一半也是因此,明是耽搁,实则路上还要快些呢。” 灵姑暗忖:“此番归隐,本意隔绝红尘,不与世通,静候仙缘遇合。如令山人相助, 当时虽然便利得多,日后少不得有事相烦,岂不违了初志?”闻言颇觉不妥。无奈过了 牛蛮寨,即无人烟,昨日和范氏父子商量,请他代为置办牲畜、用具。因当地乃大寨, 又当墟集,采买全都容易。只是东西大多,同行人少,搬运为难,几次商量,减到无可 再减,仍还是要雇十来个山人,用山背子背进山去,到了适当所在,先分出两人走往山 深处探道,寻到形势隐僻、土地肥沃、景物清丽之区,再回转来。打发山人择一个洞穴 存储,由自己人陆续搬运进去。真不知要费多少麻烦。山中蛇兽又多,能否没有伤损, 全数平安运到,尚不可知。如若勤阻,王守常夫妻本领平常,老父必多劳苦。想了想, 此外别无善策,不但未劝,反倒连声夸好。吕伟也自以为助人适以助己,甚是高兴。便 催灵姑、王渊歇息,自己走出外屋,与范氏弟兄同往前院商谈。不提。 灵姑倒在床上,勉强闭目养了一会神,便自起来。到外一看,范氏弟兄分别在铺上 瞌睡。一问,老父和王守常夫妻均被罗银亲来请去,范连生随同陪往。行时留话:灵姑、 王渊二人如醒,愿去则去,不愿便等晚来去至寨舞场中相会。灵姑厌恶罗银,乐得不去。 回到屋里,见王渊趴在竹榻之上,睡得正香,知他倦极,不愿唤醒。 灵姑枯坐无聊,耳听坡上面芦笙吹动,山歌四起,人声嘈杂,隐隐随风吹到。独个 儿走出,到了门外一看,地皮业已干燥,只道旁低处有些积潦,溪水也差不多平了岸。 所有货摊商担,俱都聚在坡上,多族群集,此吹彼唱,雀跃相呼,笑语如潮。昨晚看台 已然打扫干净,桌上比昨晚多了些木盘,盛着不少东西,远望过去,有的好似果子。看 台栏杆上扎了鲜花,火场已打扫干净,重新堆起一座火台,柴堆比昨晚还要高些。烧肉 的铁架并未撤去,下面火池余烬早已收拾。山人比昨日来得更多,还掺杂着好些从未见 过的山民上人。这些山人装束诡异,丑俊不一。纷纷各取猪尿泡皮壶、小筒等酒具,争 向缸中倒酒,一时酒香四溢,触鼻芬芳。 这些山人凶猛得多,遇上敌人,那些铁圈、金环俱是百发百中的兵器。铁腿族更是 厉害。两腿终年负重,无论翻山跳涧,全不取下,一旦去掉,身轻于猿鸟,膘捷如飞。 性情又怪又野,以多杀为勇,惯好与人拼命,不分死活,不肯罢休。因常年同类自相残 杀,所以种族日渐衰微,在自厉害,人却日少一日。 灵姑昨日初到,听范氏父子说起当地每遇寨舞,常有远山各寨山人赶来赴会,人情 风俗俱不一样,往往酒醉闹事等情,说得那些山人活像鬼怪。昨晚所见,也只披发文身 之流,数见不鲜,方谓言之过甚。今日一见,竟比所说还要多些。一时好奇,不由蜇近 前去。先顺坡下绕行,众山民不曾见到,这一上坡全都发现。多半知她是昨晚斩妖除怪 的神女,纷纷呐喊罗拜在地。那些新来的山民听说,也都赶来,想看神女仙娘是个什么 模样,立时围了个水泄不通。山人大都健谈,七张八嘴,此说彼问,乱糟糟吵做一堆。 灵姑本心想近前数一数到底有多少种类,不料乌烟瘴气,好生扫兴。正要喝退,一 眼瞥见一伙多环族人,有一个头上满插孔雀翎子,脖颈最长的酋长,直着个头,两眼斜 睨着自己,面带诡笑,似有轻视之容。心想:“这等丑鬼,还敢轻视人么?”闲中无事, 忽起童心,打算拿他取笑。于是脚尖点地,轻轻一纵,便到了那酋长身前,手指他那颈 上铁圈,问道:“你用这些铁圈把颈箍住,连头都掉不转来,除了不怕刀砍,有甚用处? 在自撑得颈下又细又长,也不嫌难受么?”话才出口,本寨有几个年老晓事的山人知要 出事,这两方那个也不好惹,忙喊:“乌加,这是我们请来的仙客。昨晚用电闪杀死妖 怪的就是她,本事大呀。” 那酋长名叫乌加,虽是个山民,因常和汉人交易,精通汉语,人更刁狡凶顽,力大 无比。他见灵姑只是一个汉家少女,并未看在眼里。灵姑这一指一问,恰又犯了多环族 俗最大忌讳,立时暴怒,把两只滴溜滚圆、白多黑少的小眼一瞪,目闪凶光,狞笑道: “汉娃子,我送你一个如何?”灵姑还不明白言中之意,好几个老山人越知事情非糟不 可。虽料定那酋长不是灵姑的对手,却也怕他吃了亏回去,日后迁怒,来此寻仇。急喊: “乌加莫乱来,她会打雷放电闪的呀。这话她还不懂,快躲开吧。”乌加闻言,先照说 话老山人啐了一脸口水,嘴里叽叽咕咕,似用土语乱骂。同来诸多环族也各拔身后腰刀, 小眼皮直翻,黄眼珠乱转,大有寻衅之堆势。众山人立时一阵大乱,纷纷四下散开,现 出大片空地,只灵姑一人和乌加等十几个多环族人对面站定。 多环族妻妾最多,尤喜掳好汉人妇女,适才所说便是强聘妇女的隐语。灵姑虽还未 懂,听当地老山人一说,料是决非什么好话,早发怒叱道:“我好好问你的话,你这个 多环族的山民乱说些什么,谁希罕你这个套狗的圈?有话明说,我不懂狗话,说得不好, 今天要你狗命!”乌加也用汉语怒骂道:“你祖宗见你长得乖,要带你回去,补我才死 不久才二十六的嫩婆娘呢。”说罢刚要伸手,灵姑业已先发制人,纵身跳起,照准乌加 脸上就是一掌,打了个顺嘴流血。乌加益发暴怒,拔出背上腰刀,怪吼一声,脖颈一缩 一伸,头再一摇,当啷啷一片铁环相触之声,颈上铁环立即松退下大半截,那颗尖头跟 着顾盼自如,随向灵姑一刀背打来。 灵姑哪里把他放在心上,因守父诫,不肯伤人。忙向左侧飞身纵开,指着乌加喝道: “该死的山民!我要你命,比杀鸡还容易。我先替你把套狗圈去掉,让你鸡颈子见见风 吧。”随说,不等乌加纵过来,一指腰间玉匣,一道银光飞将出去。乌加举刀正追,忽 见少女手放银光飞来,还不信她真个厉害,用刀一獠。只觉寒光耀眼,冷气侵肌,锵的 一声,刃头削断,落于就地。方始大惊,知道不妙,回身想逃,已是无及,银光已将头 颈圈住,银芒射眼,冷气森森,一害怕,跌倒在地。惊惧亡魂中,耳听锵银了当一阵响 过,银光不见,颈子却轻了许多,只听灵姑骂道:“今日这里寨舞,我不杀生,权且饶 你一条狗命。以后再如出口伤人,被我知道,定将你斩成八块,莫非狗颈子比铁环还硬? 还不起来快滚!” 乌加睁眼一看,同来的人俱都抱头鼠窜,如飞逃去。一摸颈上空空,二尺来高一叠 铁圈化为满地碎铁。这东西乃多环族人最贵重之物,从来不许伤损分毫,忌讳最多。如 今一个不留,回去怎好再为众人之长?有心拼命,又知白送,决非仇人对手。又痛恨, 又害怕,又伤心,一时情急,不由鬼嗥也似放声大哭起来。慌慌张张就地乱抓,仍把碎 铁拾起,半截不留,用身上带的麻布粮袋装好,恶狠狠含着痛泪看了灵姑两眼,追上同 族,连哭带叫,也不知是说是骂。 灵姑看他丑态百出,忍不住好笑。这一下把新来诸山民一齐镇住,见了灵姑,俱都 侧身避道而立,由着灵姑采风访俗,问长问短。问犯所忌,也都恭立敬应,谁也不敢稍 有违忤。有那不会汉语的,便由会的做通事。那些汉客更纷纷恭维巴结,献饮献食,想 借此交个朋友。 灵姑正听得新鲜,范氏弟兄忽同王渊跑来。范氏弟兄说因听灵姑未去山寨,知她喜 食蔬菜、白饭,不喜青棵、烤肉,特命伙房做了几样素炒,煮些腊肉,川上好汤,请二 位师妹、师弟吃。灵姑一听,正合自己口味,连忙喜谢。见二人手上都涂黄药,问是何 故。范洪答道:“适才睡醒,双手奇痒,说是中了妖毒,又觉不似,恐是湿毒。好在家 中药多,取了些去湿毒的擦上,痒才略止了些。”灵姑见日已衔山,瞑色欲暮,苍烟四 起,便随范、王三人走回,去吃范家特为自己备的那顿好饭。一会饭菜端了上来,四人 吃得甚是舒服。席间灵姑谈起适才与多环族人相斗之事。 范洪惊道:“这种多环族人天性凶狠,好刁恶毒,复仇之心又最甚,人心又齐,连 罗银那样蛮横的人都不敢招惹他们。住的地方在师妹去的莽苍山左近,路极险阻,轻易 不出来,每年不过来赶这么一回墟集。他那里山女最贱,待得比奴隶都不如,从不带出, 也不和本寨山民寨舞。只不过买盐、茶,布匹回去,拿东西换东西,都是他山中出产的 兽皮之类。与他们交易倒也爽利,不过东西贵贱得由他们定,不许对方讨价。有时明值 一个钱的,他能拿数十倍的钱的货来换,有的却不够原价,人又那么凶横,全不讲理, 加上好恶无常,这回给得多的,下回又变了少的,以他本寨缺这东西不缺来定。好在多 的大多,少的并不太少,汉客都知道他们的风俗性情,起初吃亏便宜,各凭天命,谁也 不敢和他们争执。后经家父与汉客们商定:各人东西随他们自己挑,人走以后,再拿他 们换下的货物放在一起,照各人换出去的货物贵贱多少,分别按本利成数均匀摊分。这 样一分配,得利都不在少,所以他们还算是这里的好主顾。” “那酋长乌加力大身轻,更是厉害。白天带了六十多个同族,已将货物交换,分人 带走。仅剩乌加和手下十几个小头子,打算看两晚热闹,大吃两顿熟肉,没有回去。这 种山民个个多疑,听说昨晚除蛟斩害之事,以为师妹是个青脸獠牙会飞的天神下界。日 里他们也已然赶往发水之处看了一回,蛟身已化,没有看见,本就有点不信,再一见师 妹生得这样文雅秀气,越发当是本寨山人拿大话吓人哄他们。就师妹不嫌他冷笑轻视, 晚来他也必和罗银说,要仙客显出本领与他看,否则决不甘休。虽然也是惹厌,却可使 其心服口服,不致结仇,再启争端。这样一来仇就大了。” “他那颈上铁环是有品级的,以多为贵。外口尖棱甚是锋利,对敌时取下来当暗器 用,百步以内,无论人兽,都难幸免。连那背上插的厚背钢刀,都是防身利器。那刀每 人只有一把,也是从生下来就采生铁打炼,年年磨冶,到了十六岁生日那天,刀才打成, 真是精钢百炼、吹毛断铁的好兵器。人死后用天葬之法,引来恶鸟吃尽。刀却埋在地下, 算是祖坟,说灵魂附在上面。每年子规啼时,前去哭祭。祭罢三年,那地方便成了禁地, 谁也不敢前往。这两样直看得比命还重。与人结仇虽不肯解,本身一死便罢;如毁了他 的刀、环,必认作奇耻深仇,全家亲属都来向你寻仇,不把人拼完不止。” “师妹断了他的刀,仇恨已深,又把他的颈环一齐毁掉,如何肯就此罢休?当时如 非害怕飞刀,同来山民早已一拥齐上,拼个死活。想必看出飞刀厉害,不可力敌,又见 所闻是真,他们又恶又刁,只管拼死寻仇,也是不肯白送,所以逃走回去。那乌加是他 族中酋长,事已闹大,他本人也是不了。此番回寨,全族必定集会,先限他取回仇人头 骨。取回以后,他再当众殉刀环遮羞,死后方可投生。他如复仇不成,反为仇人杀死, 跟着又推那和他最亲的人再来。一个接一个,不把仇报了不止。如果仇人见势不佳,找 地方藏起,必定穷年累月,千方百计到处搜寻,休想躲脱。可是这类仇杀的事多出在他 本寨和别寨山民之间,和汉人却是少见。虽然总是他占上风,每次死的人却不在少,因 此人口一年比一年减少,如今全族满千人,在深山之中自成部落。” “除乌加和几个小酋长时常往来墟集,学得一口汉语外,他那土语尽是喉音,连他 们久居在此的人都听不大懂。只晓得每次寻仇杀人,口里必常喊‘呱啦’两字,声音拖 得很长,又尖又厉,半夜里听去比鬼叫还难听,喊的是他们一个生具勇力、惯于复仇的 祖先。起初在仇人住的地方,满山遍野,东一声西一声乱喊,等到三天过去,越喊越近, 就快下手了。休看来的只是一个,但他身轻体健,最喜隐藏,出没无常,行踪飘忽,哪 怕对头是个大寨酋长,手下人多,一听声音就去搜索,一样不易寻到。即使捉住杀死, 当场先被他拼掉几个;这个才死。后面他的同类又接上来了。” “他们生平只怕汉城中的官兵差役,因为怕官,轻易不往汉城中去。只要一进各州 府县城门,气焰立即矮下三尺,皈依服法,卖了东西就走,从来不敢发威滋事。此外家 家都供有一个姓陈的神像,木头刻的,青面獠牙,七头八手。祖上相传说是我们汉家的 一位武将,听他们说那神气,好似各山寨供的汉丞相诸葛武侯,偏又姓陈,生相那么凶 恶难看。据说此人尚在,所有官兵都是此人手下。供得好时便有福气,得罪了便有灭族 大祸。可是寻常汉客和他们交易,稍为不合,便吃他们掳去,杀了生吃,直不看在眼里。 师妹虽有法宝防身,与他们酋长结此大仇,此去莽苍山虽不打他寨中路过,但也邻近。 今宵起,他们必暗中跟随,途中不下手,到了地头也不放松。这类东西防不胜防,从此 需要留点神呢。” 灵姑怒道:“早知这类山民如此凶横可恶,还不如把他杀掉了呢。”范广道:“杀 了也有同族给他报仇,一点无用。我看乌加刀环一毁,无论怎说都难活命,酋长更做不 成了,遇上时杀掉也好。山人多畏神鬼,就此不等第二人来,寻上门去,想个方法显点 神通,将他们制服,虽然险些,免却不少后患。”范洪也说:“只有此法可以一举了事。 但是身入虎穴,那大犯险,等禀明师父,商定再说。”仍恐乌加即时寻仇,大家都加了 几分小心。范洪又出去暗命当地健壮山民到处探查,如有多环族人踪迹,速来报知。 那坡上鼓乐之声早已大作,不一会,罗银陪吕、范等人到了坡上,命人来请。灵姑 嫌那火烤难受,不去又恐老父离火时,万一和昨晚一样稍迟,火旺无人保护,只得随了 范、王三人一同前往。到了一看,竟与昨晚情形稍异。主客俱在看台之上,两边木柴早 已堆向火台,比昨晚还高得多,却由上而下刚刚点燃。架上烤的猪、牛、羊、鹿等牲畜, 因为当晚人多,山人庆贺高兴,每架都备着两三份。想是早就动手烧烤,昨晚初烤时那 股毛焦气已闻不到,肉都有了八九成熟。山人纷纷持刀而待,馋相十足。酒肉香味洋溢 满坡,人更多出一两倍。 本寨众山民看见灵姑到来,纷纷欢呼下拜。罗银自不必说,不听吕伟拦阻,早就迎 下台来。一时满坡骚然,乐声大作。别处山民日里目睹飞刀神异,更无一人再敢轻视, 也跟着欢呼礼拜不迭。只小看台上的一班汉客,虽多称赞,仍在台上未动。中有几个却 在交头接耳,遥指灵姑窃窃私语。 灵姑见众山民这等敬服礼拜,也颇顾盼自喜。当下与范、王三人随定罗银,同至台 上落座。因罗银未提化蛟之事,悄间老父怎么说的,可是照着自家意思实话实说?吕伟 答说不全是。灵姑睡后,吕伟与范氏弟兄一商量,觉着全说真的不好。后来告知范连生, 由他含糊其词。先说吕氏父子怕蛟尸怪尸水浸久了贻毒太烈,意欲将它们化掉,去时已 另有人代办。做出仿佛灵姑做了此事,不愿居功,故意如此说法,又像那人是吕氏父女 同道神情。罗银却认定没第二人有此神通,吕伟又装作故意不认此事,众山民越发深信 不疑,话说得极为圆妙。灵姑终觉有点掠人之美,心中不安,已过的事,不日即行,也 就拉倒。 罗银已听人报灵姑飞刀斩断多环族人的刀环之事,因当灵姑天神一样,以为无碍, 反倒欢喜替他出了往日一口恶气。吕、王等人听范连生说起多环族人的凶狠厉害,山寨 又离隐居之处不远,甚是担心,当着人不好现出,未便向灵姑细说。 这第二晚不祭神,余者都和头晚一样。只头晚出蛟,众山民没有尽兴,今晚情况越 发狂热。各处山寨为了献媚本寨仙客,又打听出要往莽苍山住家,想日后有事求助,各 在台前争献了一些技艺,如舞蹈、相扑之类,无甚可记。一会,主人和一干众山民各找 情人拥抱跳舞,散人深林僻处幽会。吕、王、范等八人,便各自回转范家,分别安歇。 第三日早起,山人找齐,诸事俱备。范氏弟兄几番命人四出侦察,不见多环族人的 踪迹,以为畏惧仙法,山人不敢复仇,乌加本人也许回到寨已自杀。范连生知道山人习 俗、生性,闻言不住摇头,连说未必,再三叮嘱小心戒备。灵姑胆大气盛,随口应了, 并未十分在意。 范、罗等人又强留了一天,到第四日才得放走。因东西大多,头一晚半夜里,就由 范氏父子弟兄三人召集山人准备一切。众山民又用盛礼设筵饯行。吕、王诸人老早安睡, 天没亮就起来,一同受了寨民礼饯。全寨汉,山人等早已毕集相候,情景甚是隆重热闹。 经过两晚安眠,把以前劳乏全都去掉,所去之处又将到达,加以主人情重,事都先期代 为办妥,应有尽有,样样富余周到,抬送有人,毫还烦难,个个都是精神健旺,兴高采 烈,欣慰非常。 罗银本给吕、王等人备有马和兜架。吕伟知道此去山高路险,已然带有不少山人, 再添上马匹、兜架,人更要多,一则遇到险峻之地攀越艰苦,二则食粮为难。山人食量 甚大,单是范家给山人备下往返的干粮、蒸煮两样,就费了他全家大小两天两夜的工夫, 还不显得富余,途中稍为耽搁,就须打野味来垫补。行李、牲畜、用具大多,人力有限, 其势不能多带。同行山人只求够用已足,再要多添上些人马,反多累赘。自己随同步行, 既省心力,又便于照料。因而再三坚辞,只要了一个山背子,先不坐人,里面装着一行 人等头两顿的食粮,等走过一日吃空下来,再给王妻一人乘坐。就这样,一行连所带山 人,已有二十多个。 头一天因范、罗等自带干粮,率了百多名健壮山民送出老远,翻山过岭,遇到难走 之处,一齐上前相助,人多手众,甚是容易,多半天的工夫,便走出百数十里的山路, 一点也不觉费事。吕伟问心不安,屡辞不去,只得由他们。偶和范洪路上闲谈,颇觉山 人忠实情重。范洪笑道:“师父不和他们长处,不知细情。山人虽说心实,反脸无情, 却是厉害:不过知道承情罢了。这厮自从那晚被情人死缠,赶了野郎,已把昏想汤圆吃 的心思打掉,不想再做牛母寨的女婿。那只羚羊只要能将那山娃子热病医好,立时可以 换他二三百牛羊,得别的东西还不算。他们讲究礼尚往来,这次又给他连除两个大害, 所以硬送老师这些东西,论起价值,相差还多得很。何况所送的东西,他借酬谢仙客为 名,都出在他所属山人身上。老师又嫌大多,退的一半也归了他,自然喜出望外,巴不 得讨你老人家喜欢,日后好吓别人。休说送这点路,就叫他送到地头,也是心甘愿意的 了。我们得那宝珠要叫他知道,虽不敢就此翻脸,相待又不这样了。” 吕伟听范氏弟兄二人连日总说山人贪狡无良,据自己观察却是知恩感德,诚中形外, 颇觉言之稍甚,闲谈说过,也便丢开了。罗银恰从前面危崖上指挥山人相助吊运牲畜, 事完跑回。吕伟见日色偏西,相送愈远,罗、范诸人归途没有行李、牲畜麻烦延滞,可 以拿出本领任情飞跑,虽然要快得多,可是天已不早,再送一程,当晚便赶不回寨,重 又再三劝阻。范、罗诸人方率众山民拜别回去。范洪因有师生之谊,又敬服吕氏父女, 别时最是依恋,已然分手,又赶去坚订后会之期。吕伟催促数次,方始怏快而去。 吕、王等自送行人去后,见从黎明起身,途中只有午餐时少息,连赶了将近二百里 的山程,翻山缒崖,上下攀援,人畜多半疲倦。天已不早,所经之地右矗高崖,石洞高 大,可以寄宿;左边更有一片平原,茂林丰草,羊鹿之属来往驰突,因这地方素无人迹, 羊鹿见人,都不甚惊避,性驯易致。绝好食宿之地。同行人中有三四健壮山民,跋涉终 日,犹有余勇,又几次请猎,想打点新鲜野味来吃。便停了下来,命人将行李、牲畜运 人崖洞,安置卧处,明早再走。 灵姑、王渊都是年幼喜事,一听老父允许行猎,早兴高采烈,带了那几名健壮山民 追逐羊、鹿而去。头两只不知畏人,容容易易就打到了手。后来那些羊、鹿见同类被杀, 才知来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害了怕,拿出天生本能,飞也似到处惊窜。众人所得已 有三羊两鹿,足够一行人等吃顿美餐,本可放手回去。灵姑、王渊因见天色离黑还有好 大一会,忽起童心,想把小羊小鹿每样生擒一对,带往山中喂养,不肯罢手。可是这类 野兽跑得飞快,多好脚程也迫它不上。这一知道害怕,望影先逃,先见几只小的,早被 大的带走,觅地藏起。灵姑又不愿妄使飞刀,只凭真实本领,急切间寻找不到,山人忙 着回去开剥烤吃。灵姑一赌气,骂声:“馋痨。”全打发走。 四山人抬了羊、鹿回洞,只剩灵姑、王渊二人满林苦搜。有时遇见几只大的,因恨 山人太懒,只顾眼前,有了一顿,便懒得动,自己也就不愿再加伤害,仍去搜寻小的。 费了许久心力跋涉,才在深草里找到几只小鹿。因小羊没寻到,这几只小鹿都是刚生不 久,比野兔大不了多少。天已黄昏,忙着回去。便挑了两对肥壮的,二人一手抱了一只, 往回路跑。 行至中途,无心中又发现一窝小乳羊,皮毛光滑,肥壮可爱。大羊业已惊走,满林 飞窜,口里不住咩咩乱叫,却又不敢过来。二人好生高兴,无奈手已抱满,无法携带。 有心弃掉一对小鹿,又觉不舍。正在为难,骂那先走的山人该死。恰好吕伟因见山人已 然得兽回去,二人久出不归,命王守常寻来,沿途边走边喊。二人闻呼大喜,连忙应声。 王守常循声赶到。灵姑本想乳羊也带走四只,因见母羊在左近奔窜急叫,乳羊闻得母羊 叫声,也是哞哞乱叫,不住悲鸣,知它母子依恋,甚是可怜,想了想,仍带一对回去。 行时朝着母羊遥喝道:“它们生在这等荒野之中,早晚不免受那蛇虎奇虫之害,真不如 由我带去喂养呢。本心给你一齐带走,因见它们叫得可怜,想是不舍分别。我给你留下 三个儿女,只带两个走吧。” 王守常见她稚态可掬,心方好笑,仿佛听到路侧大树顶上有人嗤一声冷笑。抬头一 看,并无人影,只树枝上立着一只白鹦鹉,便喊二人快看。灵姑见那鹦鹉生得有公鸡大 小,除乌喙黄爪、朱眼金晴外,通体雪也似白,更无一根杂毛,斜阳映处,闪闪生辉, 恨不得也带了回去,王守常劝道:“此鸟性野善飞,离地这么高,不等上去就飞跑了。 天已不早,令尊还在等你回去,快些走吧。”说时,白鹦鹉只在树上朝着下面乱叫,不 住剔毛梳翎,颇有学语之意。灵姑空自心爱,却擒不到手,放飞刀上去,又恐伤害可惜, 只得罢了。说道:“我们走吧。”鹦鹉也在上面学道:“我们走吧。” 王渊听了,笑对灵姑道:“姊姊,你看这东西多么心灵。我们这回移家莽苍山,已 喂有不少牲畜,适才又得了这六只小羊、小鹿,再要有这么一两只会说话的好鸟养着, 每天逗着它玩多好。”灵姑道:“谁说不是,可惜捉它不到,有什么法?”王渊道: “我在四川家里听老师说过,鹦哥能通人言,何不试它一试?也许肯跟我们同去,有多 么好。”说罢,便回头向树上高叫道:“白鹦哥呀白鹦哥,你要是真正聪明,懂得人话, 赶快飞来同我们到莽苍山去隐居过日。每天给你好吃的,免得你在野外受凶恶的大乌欺 压受伤。并且我姊姊是郑颠仙的徒弟,日后她成了仙,你岂不也有好处,你快点来吧, 等一会我们走远,你就找不到了。你要不愿意,就莫理我;要是有灵性,愿意跟去,就 叫一声‘我来’。”王渊说时,那鹦鹉已由原立之处跃向较近枝头,偏着个头,一声不 叫,目注三人,似在谛听之状。 王守常见爱子憨态甚是好笑,喝道:“呆娃,你说的话,它会听得懂么?天都快黑 了,只管发呆做啥子?”灵姑虽觉王渊神气可笑,心中也是不无万一之想。便拦道: “管他呢,说几句话也耽搁不了什么。”话才出口,王渊话也说完,还未转身,忽听鹦 鹉连声叫道:“愿意,愿意,我们快回去吧。”说罢,离树飞起,落在前面去路的道旁 树枝之上,意似相待同行。三人见状,俱都惊喜。王守常先还以为此鸟惯学人言,乃是 天性,学有凑巧,未必真个愿意同行。灵姑也是拿它不定,故意绕向侧面,回看鸟未跟 来,方在有些失望,忽听鸟又在叫。止步静心一听,竟是“惜啦,错啦”。试再走向正 路,刚到鹦鹉立处,它便又向前面飞去。 灵姑喝道:“你这东西不跟我去也不勉强,要肯跟我,便飞下来落在我肩上。要是 安心哄我,我就要放飞刀杀你了。”鹦鹉又连叫道:“我怕,我怕。”灵姑道:“你乖 乖下来,决不伤你一根羽毛。我知你是有灵性的东西,也不拿索于套你的脚,只要试出 你是诚心愿意,仍还让你自己飞走,你看好不好?”鹦鹉果又连叫:“好,好。”应声 飞下。三人都抱着羊、鹿不能去接,鹦鹉在三人头上环飞了两转,最后落在灵姑左膀之 上。灵姑、王渊俱都欣喜欲狂。灵姑见它羽毛修洁,顾盼俊朗,不同凡鸟,比起适才初 看时还要雅丽得多。只那叫声太快,又掺杂一种奇怪土音,有些难懂,句子稍长,便要 细听才能明白。不由爱极,忙把右臂下小鹿往上提了提,想凑手过去摸抚它身上的雪羽。 小鹿被人夹紧,急得呦呦乱叫。鹦鹉看见鹿头随着人手凑了过来,想是有点厌恶,叫得 一声:一决回去吧。”立即离手而起,仍朝前路飞去。三人才知鸟果通灵,能识人意, 真个有心相随。 由此下去,人快鸟也快,变成鸟在前面引路,停在沿途树、石之上,等三人走到, 再往前飞去。灵姑、王渊二人先追羊、鹿,满林穿越,只记得来路方向,途径却是模糊。 王守常也是如此。鸟一引导,反倒少走了好些冤枉路,人、鸟都快,一会行抵崖洞。灵 姑见天色人夜,月光已上,白鸟飞行,容易被人看出。山人多凶残,路上稍有余闲,常 拿毒箭射乌为乐,经老父告诫之后,虽然当面不敢,犹恐阳奉阴违。未到以前,先向鹦 鹉叮咛说:“山人不是好人,须要留意。最好落在我肩上同行,便可无妨,不然恐有误 伤,悔之无及。”鹦鹉闻言,只叫“不怕”。灵姑终不放心,到时见众山人都在洞外手 持芦笙,乱吹乱跳。旁边设着行架和现掘的火池,架上兽肉尚有好些剩着。老父、王妻 也在洞侧凝望。不顾别的,把手中小鹿递给吕伟,忙纵过去喝道:“我适才得了一个白 鹦哥,它跟我同走,你们谁要伤了它一根毛,就要你们拿命抵它。并且以后什么飞乌都 不许伤。听见么?”众山民本畏灵姑,自是诺诺连声,彼此互告,奉为信条。等说完回 转,这边王渊也抢着向吕伟、王妻说了经过。 灵姑又命山人将四鹿二羊交给山人,用草索系好,与随带牲畜一同喂养携带,草草 停当。众人都知道她带了一个灵乌回来,等乱过一阵,间她乌呢?灵姑、王渊抬头一看, 哪有鸟的踪迹。王渊首先急得乱跳,直喊:“它定是看见人多害怕,不肯来了。”灵姑 暗忖:“此鸟如此灵异,分明有心相从,怎会中途飞去?”正要高声呼唤,忽然王守常 道:“渊儿着什么急,那不是么?”灵姑随他手指处往空一看,那鸟疾如飞射,好似有 什么恶鸟追赶神气,正从左侧危崖之上飞来,晃眼工夫便落在洞前高柯之上。 灵姑方欲喝问何往,鹦鹉已向下连声急叫道:“在那里,怕呀,怕呀,”灵姑料它 说的是下面人多害怕,忙说不怕,叫它下来吃点东西。鸟只是不下来,仍在树上照前一 样急声乱叫,约有二十多声。灵姑就在下面回答,连说了好些不怕,才行止住,也不再 往别处飞走。灵姑又教它说话,竟是一教就会,有时还能回答,语声却不如现教的清楚。 旁人俱觉日后山居,有此灵鸟相伴,既可解闷,又可练来照看牲畜,还有蛇兽侵袭,可 使它前来报警,皆大欢喜。众山民自是个个惊奇,又认作是灵姑使的仙法。 灵姑。王渊一到就出去行猎,俱未进食,跑了半日,腹中饥渴,边吃边教白鹦鹉说 活。人、乌相答,调弄了好一阵,才行吃完。山人俱住洞外,灵姑恐鸟畏人,不敢下来, 又命众山民避开,取些生熟肉用刀切碎,又取些干粮、谷米散放在石板上,唤乌下食。 鹦鹉连叫不饿,只不飞落。灵姑恐它野性未驯,不肯呼叱强迫,只得罢了。 吕伟因明日要走长路,连催灵姑、工渊早睡早起,莫尽贪玩。二人准备回洞,刚一 转背要走,鸟又叫了两声:“人在那里。”灵姑当它是说守卧洞外的那些同行山人,没 有在意,只笑答道:“怕什么?我有飞刀,不听话就杀,谁敢乱动?”鹦鹉闻声,便不 再叫。灵姑、王渊也就各随父母入洞安歇。 二人均惦着那鹦鹉,恐它万一飞走,或是受一别的恶乌侵害,没等天亮,便已爬起。 出洞一看,众山民如死猪一般,一个个把身子钻在粗麻袋内,躺卧在石地之上。仰顾鹦 鹉,不见踪影。天上星稀月淡,东方已有曙意。山人身前防兽的野火圈子尚未全灭。纵 将进去,叫王渊伸手将众中一个头目摇醒一间,说是半夜里睡梦中听见几声山鬼叫唤, 惊醒睁眼看时,天上月亮正被云遮,好像看见一条鬼影,捧着一个长东西,在那边崖顶 上飞跑,晃眼闪进树林里去了。一同惊醒的还有两个同伴,都害怕山鬼吃血,没敢再看, 把头缩进袋内,拉紧袋口,不敢出头,一会便睡着了。耳听鹦鹉在树上连声急叫,没听 出叫些什么,也不晓得甚时飞走,想是找吃的去吧。二人一心惦记鹦鹉,也未留意别的。 跟着吕、王等三人醒转走出,天已微明。那山人头领忙把众山民唤醒,忙着取水, 各用早餐。往洞内取出背子挑架,扎捆行李,给牲口上料,准备起程。山人多是各不相 顾,自我自己职司,谁也没留心到同伴有无短少。吕伟、王守常虽然老练细心,起身忙 乱,众山民纷纷奔走,此去彼来,相貌打扮十分相似,一时点数不清,山人俱都涌跃从 事,又无什么异状,也就忽略过去。直到将要起身,吕伟进洞看有甚东西遗落无有,忽 听洞外王守常、灵姑等惊叱之声,忙即出洞查问。原来众山民吃罢粮肉,各找各的背子, 待要起身。王守常正引王妻解手回来,忽然发现多出一个背子,没有人背。灵姑、王渊 任务本是押队和分配众人劳力,因惦记那只鹦鹉,四下登高张望,无暇及此。这时闻声 纵落,一点人数,才知少了一名。分别一问,众山民才想起失踪那人昨晚随众好好安歇, 今早起来却不曾见他,答语甚是颟预。只内中一人说昨晚与他睡得最近,睡前还曾说笑。 半夜里好似先听他在耳边一声大叫,人正困极,没有答理,后来也被山鬼叫声惊醒。此 时不见,定被山鬼捉去吃了血了。 众山民闻言,个个害怕,立时一片惊噪。气得灵姑劈脸啐道:“怪物都不怕,怕什 么山鬼?不是偷懒逃回,定是走到别处去,把路走迷,一时找不到了。再不就是伤了我 们的鹦哥,怕我杀他,逃走了。你们还不快去找他回来,莫非这山背子留给我背么?” 山民头领见她发怒,战兢兢地答道:“我们就死,也不敢偷懒,半路逃回,寨主先要了 我们的命了。昨天老仙客说不许再打鸟,怎还敢打仙娘心爱的鸟?我们走路会看星宿, 怎么也不会找不回来。他定是被山鬼吃血去了。背子再多两个,也可背走。只是山鬼厉 害,吃人的血都是双的,定还要来找那一个。今晚落夜,求仙娘、老仙和我们在一处睡, 不敢分在外头睡了。”众山民也抢着纷纷应和。灵姑听他语无伦次,越发有气,方要喝 骂。吕伟走出,问知就里,忽然想起多环族人结仇之事,暗道:“不好!”刚把眉头一 皱,心中寻思,忽见鹦鹉由左侧崖顶天空中飞鸣而来。灵姑、王渊大为欣慰,忙舍山人, 迎上前去。 鹦鹉晃眼飞临二人头上,方以为它下会下落,谁知鸟翼一侧,竟自翩然飞下。灵姑 忙把手一伸,轻轻落在腕时之上。灵姑一面抚弄它的雪羽,一面问道:“你飞往哪里去 了?叫我担心一早晨,当你不回来了呢。吃东西没有?饿不饿?”鹦鹉这次却答:“饿 呀,饿呀。”灵姑方欲去取食,王渊见鸟一到,早飞也似跑回,匆匆向粮袋食盒中抓了 几大把,用衣角兜了跑来。灵姑令放路旁平石之上,随走过去。鸟似饿极,立时纵去, 一路乱啄,只捡那素粮吃,荤的一口不沾。王渊又给取了点水来,鹦鹉连饮了几口才住。 这时众山人纷纷跑来观看。灵姑恐惊了它,正要喝开,忽听鹦鹉又连声叫道:“人 在那里,人在那里。”灵姑见它并不似畏惧身侧众山民,方要问它何意。吕伟心正愁虑, 见灵姑只管调弄鹦鹉,憨不知愁,招得众山民话未说完,全跑过去看新鲜,欲和灵姑商 谈分人寻找。忽闻得鸟叫与昨晚睡前所闻一样,不禁心中一动,暗忖:“此乃灵禽,相 随不为无因,况又深识人意,能飞高视远。何不命它代为查探失踪山民下落?”忙接口 问道:“我们昨日半夜不见一人,你乃通灵之乌,路上飞来,可曾看见他么?”鸟便偏 头向吕伟,重又叫道:“人在那里,人在那里。”吕伟听它叫声一样,又问道:“你说 人在那里,是我们丢的那山人不是?”鸟又叫道:“是山人呀,是山人呀。”吕伟父女 听出有点意思,又问道:“这人现在何处?你引我们去找他回来好么?”一言甫毕,那 鸟答得一声:“好呀。”便自飞起。吕伟便命灵姑带了两名健壮山民,各持弓矢刀矛, 随同前往寻找。 乌在空中盘飞,见下面人已派定,灵姑出声喝走,便绕着左侧崖角飞去,口中仍然 连叫:“人在那里。”灵姑和二山人跟它绕到崖角,鸟忽下落,停了一停,重又飞起。 灵姑往草里一看,什么也没有,只是崖势到此偏斜,不似来路一带险峻。再看鸟,已飞 上崖顶,边飞边叫。同行一个正是山民头领,忽然叫道:“昨晚山鬼就在这崖上头跑 呢。”灵姑方悟鸟意是令由此上去,见鸟已落在崖树枝上等待,连忙如飞跑上。山人俱 惯爬崖,不一会便上了崖顶。一看上面林树森森,碧草如茵,又肥又短。四顾群山杂沓, 原野在下,景物甚是幽丽。乌早叫着往茂林深处飞去。随鸟跑进半里多地,正走之间, 忽听里面怪乌飞呜扑食之声。二山人方说那人死了,鸟已飞将回来,扑落灵姑肩上,只 叫:“人在那里。怕呀,怕呀。”灵姑一边抚慰,连道不怕。回问山人怎知人死?山人 答道:“听叫声,里面有两种乌:一种是鬼灵子,又叫魔头;一种是猫脸雕。都是神养 的神鸟。平日轻易见它们不到,只要人一死,它们就飞来,将尸首啄吃个干净,人才能 升天呢。我们走了一天,没有见一外人,不是他还有哪个?定是昨夜被山鬼捉去,吃完 了血,丢在这里,现在尸骨被神鸟在争吃呢。” 灵姑听山人如此说法,鹦鹉也不住往怀里钻,似有惧状,疑有怪异在彼,便把左手 按着鸟身,右手按住玉匣,脚底加快,朝鹦鹉适来之处跑去。越往前走,怪鸟鸣扑啄食 之声越发猛烈,地势也较来路险僻。进约里许,树林走完,乱石阻路,甚是难行。乱石 高均两丈以上,棋布星罗,森列若林,怪乌厉啸之声便在石那里传来。同行二山入连次 悄声相告,说鸟厉害,如非深知灵姑本领,早吓退了。鹦鹉也急叫:“怕呀。”似要挣 脱飞去。灵姑忙道:“不怕,有我。”一手将它按住,脚踏乱石,接连两纵,到了一块 绝大怪石之下。方欲纵过,倏地眼前一花,对面石后长蛇也似忽伸出一个花花绿绿的怪 头,绿毛披拂,赤晴电射,张开月牙锄形的铁喙,照准灵姑当头啄来。灵姑骤出不意, 也颇惊心,忙把身往后仰,就势一踹山石,倒纵出去,大喝一声,手指处,一道银光脱 匣飞出。那怪物一下啄空,身还未飞过怪石,银光已先飞到,呱的一声惨叫,怪头离颈 飞出老远,落于就地;怪身张开两翼,腾扑转折而下,落于石后。同时石那面风沙大作, 一片飞鸣腾扑之声,早又飞起大小七八只同样的怪物,见头只已死,尚欲寻仇,不知逃 避,只见银光似电舞虹飞一般,略一举动,全都身首异处。 灵姑仔细一看,俱是从未见过的怪鸟。头一只最大,高约五尺,颈长身矮,翼阔嘴 宽,爪大逾掌。头有海碗大小,嘴作月牙形,爪喙均极坚利。虽不如虬鸟厉害,生相也 颇猛恶。问二山人,均说初见,不是先说二鸟。 灵姑侧耳静听,石那面还有别的怪声,只比前时所闻要差得多。恐还有别的恶鸟, 使用银光护身,纵将过去一看,满地都是零毛断羽,地下连死带活,还有十几只怪鸟。 一种似雕非雕,体比前见怪鸟小两三倍;一种和猫头鹰相似,生得更小。一问,正是二 山人先说的两种吃尸鸟。当中平地上躺卧着一具山人尸首,身旁俱是鸟爪血印,通体脏 腑皮肉俱被啄空,连骨架也被啄断,头剩下半个空壳。只从被群鸟撕裂的衣饰,略可辨 出是昨晚失踪山人。大约人死之后,先是两种吃尸鸟赶来啄吃,后又赶来那些怪鸟,相 互火并。吃尸乌好些俱为怪鸟所杀,活的只有两三只,也是奄奄待毙,不能飞起。因觉 此鸟残食人尸可恶,便用飞刀一齐杀死。 因山人尸体残裂,看不出被害受伤形迹,方在为难,那只鹦鹉忽叫道:“在那里, 在那里。”灵姑见它似要挣起,知有原故,把手一松,鹦鹉便凌空飞起,目注下面,环 飞了两匝,忽往右侧浅草里落下。灵姑跟踪过去一看,见草地里有人躺卧的痕迹,草已 压扁。仔细一搜查,寻到小半枝断箭,箭镞作鸭嘴形,上染血迹,甚是锋利,形式与寻 常山人所用不同。箭旁不远,溅有好些点鲜血,还有半条腊干的兽肉。那一片丈许方圆 的草地,格外显出躁躏践踏之迹,好似有人在草里滚扑猛斗过一阵。一会在左近发现一 堆山人吸残的叶子烟灰,那上半截箭杆却找不到。灵姑将箭链与随行二山人一看,均说 这样箭链从未见过,要问同伴中一个领路的老山人才知道。灵姑料那山人不是被别的仇 人杀死,便是被多环族人暗害。见鹦鹉已然飞回,直叫“走吧”,不愿再和蠢山人多说, 忙即赶回。见了吕、王等人,告知经过。 吕伟知众山民最爱大惊小怪,忙把箭链要过,将那同行充向导的老山人唤入崖洞, 背人询问。那老山人名叫牛子,自幼跟随汉客往来各寨当通事,见多识广”是个南疆的 地灵鬼。一见那箭游,便失惊道:“这是多环族神庙中供的神箭呀,怎么会被仙娘捡来 的呀?”吕伟见那箭断痕已旧,形式古拙,杆上血痕甚多,斑烂如锈,箭镰却似新近磨 过,早料是山人供祭复仇的神物信号,忙追问就里。牛子先请吕伟着灵姑在洞外留神防 守,查听有无异兆异声发现,以备万一。然后述说箭的来由。 原来这箭便是多环族人那个惯于复仇的祖先姑拉所遗。据多环族人传说,当初姑拉 在时,此箭虽有三枝,因是弓劲手准,从无虚发,又因杀人大多,箭头上附有不少灵鬼, 不等用第二枝箭,敌人便伤中要害身死,其余那两枝箭直未怎用过。并传说箭还有一桩 奇处:不问射出多远,自会悄没声地回到原处。姑拉仗着此箭威镇各寨,山人几乎闻名 丧胆。后来有一邻寨山酋受逼不过,暗中结纳了一个美貌女巫,去盗此箭,就便行刺。 姑拉好色如命,明知是诈,仍然将她留在寨中淫乐。这日女巫刚把三枝箭盗在手中,便 被姑拉发觉。女巫见事不成,恐遭毒手,回箭向喉中一刺,当时刺穿脖颈身死。姑拉本 来爱她美貌,不想伤害,着急一抢,不知怎的,竟将箭杆折断。因箭头上有女巫的血, 不舍丢弃,终日佩戴,从此也不再用长箭射人。和人对敌,总是一手握刀,一手握这半 枝断箭,等将敌人打倒砍翻,再用断箭刺人咽喉。箭头有毒,伤人立死,山人死于箭下 的不计其数。终于积仇大多,被各赛山民合谋围困。姑拉苦斗数日,连杀多人,筋疲力 竭,狂吼三声,和女巫一样,回箭自杀。 断箭先被别寨山人抢去,可是谁有此箭,必遭凶杀,为了此箭,争端时起。姑拉后 人为夺箭,又在终日寻仇,互相伤亡甚多。最后姑拉向双方托梦,说箭乃神物,上有他 和女巫的血,须归他子孙保有,否则便有灾祸。得箭的人久了,也觉此箭乃不祥之物, 正好借以求和,只得将它送还,两罢干戈。由此多环族人把箭奉若天神,非遇大敌深仇, 有亡族之忧,不轻取用。因信箭上有神,能自还原处,不怕失落。又因佩之不利,谁也 不敢常带身旁。照例带出之时,必择一隐僻地方作为供箭之所。当时能捉来仇人祭箭最 好,否则至多不过七日,必要捉一生人。捉到供箭之处,用箭刺死,作为神已祭过,以 后神便保佑,有战必胜。 山酋乌加正是姑拉嫡裔,想系看见灵姑手能放电,又精通仙法,其势不敌,欲借祖 神之助,将此断箭请来。因害怕灵姑仙法,又见人多,急切间无法下手,先把山人擒去 祭了神箭。山人丧命所在,便是乌加供箭之处。灵姑去时,乌加恰值他往,无心中将箭 拾来。乌加失了此箭,先必以为神鸟自出显灵,一旦发觉被仇人得去,乌加本人必拼死 寻仇不说,如被别的多环族人知晓,必举全族来犯,决不甘休。 吕伟听牛子说那箭的出处,虽然鬼谈无征,但山人信奉邪神,宝贵祖遗信符,以及 失踪山人死因,却说得很对。知众山民过信灵姑仙法,否则此事一传,立即轰然逃散了。 心中尽管忧虑,面上一丝不露,笑对牛子道:“我女儿的仙法你是知道的,我的仙法比 她还大得多呢。休说乌加一人,就是多环族人全数来此寻仇,有我父女二人在此,休想 占得半点便宜。昨晚不过我们睡在洞里,没有留神,吃他偷了一个人去。今晚只要他敢 来,决不能叫他活着回去。这枝断箭,我先藏起。你出去可对他们说,昨晚那人是被怪 鸟抓去,如今鸟都被我女儿杀死,不会再来,只管放心上路。却不许你说出真话,以免 他们大惊小怪。我女儿见不得那种样子,她一生气,再有什么事就不管了。”牛子深信 吕氏父女的仙法,诺诺连声而出。 吕伟出寨,悄悄告知守常夫妻与灵姑、王渊四人说:“多环族人已然寻来,敌人仗 着地利善于隐迹,彼暗我明,务要留神。”当下把众山民职司重新分派,随命起行。 灵姑因见鹦鹉灵异,大可用以搜查敌人,一边走,一边教它说话,打算略为教熟, 便可放它飞在前面探路,以免双方言语不通,和昨晚一样没有听明它的叫声,致葬送了 山人性命。那鹦鹉本是灵物,能通人语,只因带有别处土音,乍听觉着含糊。人、鸟一 路问答,不消多时,彼此都能领悟,鹦鹉业已几番要想飞起。灵姑便乘众人途中歇息吃 午饭时,背了山人,告知多环族人是自己的仇人,命它前飞探查,如见踪迹,速急归报。 并说仇敌凶残,干万不可飞近,免遭伤害。鹦鹉连叫“晓得”。灵姑把手一放,冲霄飞 去。众人吃饱,跟着起身。鹦鹉去了好一会,也没见回来。 由此前行,已抵莽苍山境,山路益发险隘,到处都是鸟道羊肠,亘古无人通行的生 路。”一行又带着不少牲畜、粮食、用具。东西还可上下抛掷,攀系缒落。那些牲畜都 是活物,遇到那些上矗天阎,下临无地的危崖绝壑,便吓得拼命乱挣,惊叫起来。那些 地方多半都是半悬崖当中的一条石埂,最窄之处不容人并肩而走,更有溜斜所在,一边 绝壁千寻,一边是黑茫茫看不见底的阴沟,须要攀藤爬行而渡,稍一失足滑落,立成粉 碎,怎能容得牲畜跳跃乱挣。先勉强走了一两处,还没走到中间两段极难走处,已是惊 险百出,并且丢了一头牛。抬牛山人如非放手得快,几乎丧命。 吕伟见不是路,吩咐选地停下,把牲畜双眼蒙上,头和四肢一齐绑紧。仗着所带牲 畜只有四头牛,一头较大的已然落涧,余下只是小驴大小,别的牲畜身量更小,小的可 以陆续背运过去,不能背的,遇到险处,先着人走向较宽之处,用粗索绑好,拉缒过去。 就这样,那些牲畜依然前呼后应,悲鸣不已,吼啸之声荡漾山壑。日光又常被崖壁遮住, 上下阴森森,越发使人心悸。也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走到黄昏将近,才遇到一片山地, 免去坠壑之险。但又乱山杂沓,绵亘不断,丛林密莽,荆棘蔽野,更无一个可以安身之 所,路不过只走数十里。吕伟见那路径常人决不敢走,药客怎能到此?歇将下来,方要 查问,忽见领路老者由高山上满面喜色,如飞跑下,还未近前,便高喊道:“就好啦。” 吕伟一间,才知牛子中途将路走迷,并非以前药客人山所行途径。因见日色、方向 大体不错,又见众人受了若干惊险劳累,俱都愁急,恐说出来受吕氏父女嗔责,私下估 量可以绕过,一直忍着没说,但心却急死。适才赶向高处查看,一认地方,不料误打误 撞,竟然深入莽苍山深处,比起前路要近去好几天的途程。明日再走出三十多里,便到 山阳景致最好之处。 吕伟因仙人留示,说灵姑遇合在莽苍之阳,到时再行择地开辟,本无一定所在,闻 将到达,甚是心喜。知人、畜均已疲极,不能再走,便择一较平坦处,命众山民将杂草 去掉,将牲畜、行李放在当中,四外生火,以防蛇兽侵害。吕、王等老少五人夜间分成 四班轮值。山人仍令饭后安卧,只不许把头全缩进袋里去,至少须将两眼露出,收口放 松,连成一圈,面朝外睡,以备闻警起身方便。 一切停当,天才擦黑。吕伟便催早睡歇息,露宿一夜。明早天不亮就可起身,等寻 到安居乐土,还可从容部署。这路一走错,不但巧走捷径,近了几天途程,并还免去中 间许多攀援缒系的辛劳。前行略经险阻,便到山阳美景肥沃之区,牲畜、行李均可直达。 把来时预拟改变,不再觅地停顿,分人前往探路,来回运转。虽说山人知道地方,以后 遇事难免上门寻求,是个缺点,却顺利得多,也就罢了。 吕伟两次盘间牛子,俱说前些年给药客们做向导,入山虽深,那一片好地方均未到 过。只最后一次,也是无心中在森林内把路走失,误打误撞,走到山阳奥区。药客们因 机会难得,去时受了若干惊险,伤亡好些人畜,才行到达,决计满载而归。这次留的日 子独多,各种珍贵药材不说,单是打猎所得的皮角、虎骨就有二百多背子。挨到快要大 雪封山才起身,一批一批往外搬运,总有二十多次才陆续运走。时已隆冬,差点被雪困 住,没得出山。走时给了牛子极厚的酬劳,命他折箭为誓,十年之中,永不许再引别帮 药客到此。可是他们也一去不来,听说因为这回几次死里逃生,个个心寒胆裂,回去把 药卖了重价,都成财主,谁也不敢再来冒这大险了。又说以后虽未再引人去过,因那时 同行三个引路山人被虎伤了两个,只剩牛子一人,余者都是汉客。除有时随同打些山粮 外,因汉客采药时刻以及挑选移根均有秘法,照例避着山人不使知闻。牛子见他们把这 些野花、野藤、草根、树皮宝贝也似取之不已,本觉无趣,又不令插手,闲来无事,便 独个儿拿了刀矛毒箭满处乱跑,打山粮解闷。方圆百里以内全跑遍,差不多左近的一草 一木都还记得。适才出险到此,已觉来过,再登高一望前面,竟是昔年所到之地,一点 不差。井说那里有大片肥土,花木繁多,有山有水,日丽风和,一生没见过那样好的地 方。吕、王等闻言,料无差错,十分欣慰。 灵姑因见鹦鹉一去不回,心中优急,连饭都无心吃,哪肯睡觉,执意要与王渊母子 二人对换,改作头班守夜。王渊也和她一样忧念,不肯就睡,吕伟原意,有变必在半夜。 五人中只有王妻、王渊较弱,特命改守前夜,山民一发现,以后事变方殷,精神须要保 养。两小偏是执意不肯,只得把王氏夫妇做一班改在天明,自当半夜,分成三班轮守。 灵姑和王渊谈一会,起来走向高处,四下眺望,夜静山深,目光之下,空中时有鸟 过,鹦鹉终是不见飞来。二人疑心遭了山民毒手,或为别的恶乌所害,好生懊丧,深悔 不该命它探路,又怪牛子把路走错,以致飞失,时光易过,不觉到了吕伟轮值之时。二 人望仍未绝,也不去唤醒吕伟,却偷偷把老牛山子唤起,问他原来路向如何走法,鹦鹉 是不是因此走失。牛子慌道:“鸟在天上飞,多远都能飞到。我们又有这长一串人在下 面走,哪有寻不见的理?”二人间不出所以来。一会,吕伟忽然醒转,逼着二人各去安 歇,以免明早到了地头精神不济。二人不再敢违,只得分别躺倒。王渊还好,不久睡熟。 灵姑心悬鹦鹉,始终没有入睡。连日跋涉,本多劳顿,这般虚熬,更劳神思,总算当夜 没有闹事。 吕伟因灵姑到时未喊,已然睡足,因是不困,也没唤人接替。等到王守常夫妻醒转, 晓烟迷茫中,东方已有了曙意。灵姑也装着睡醒起身。吕伟将众山人唤醒,取来山泉, 就所带干粮、肉脯饱餐一顿,食毕正好大亮。灵姑、王渊几番登高獠望呼啸,终不见鹦 鹉踪迹,时候愈久,越觉没有指望,无精打采,随着大队上路。 果然入山愈深,境愈幽丽,前行不过三十余里,一连翻越过两个极险的危崖峻壁, 便到了牛子所说的途径。由此一步一步渐入佳境;路上除在危崖上遇到过两次毒蛇外, 并未出事。吕氏父女见所行之处襟山带水,林木森秀,已是欣慰,连声夸好。牛子笑道: “真好的还未到呢。我这时候才想起,那年和药客们快动身时,为采何首乌,还找到一 个大岩洞,又爽亮又干净,里面还有一口热水井,住在里头真比房子还舒服得多。可惜 怕要封山,洞隔他们采药的地方又远,没有住下,回来待不几天就动身了。要是喜欢住 的话,今天简直可以再走远些,搬到洞里住去,省得现搬帐篷盖房子费事。不过洞前石 头地多,要种田是种不多少的。”吕伟本因现建室字费时费力,山人又不能久留,满心 想寻一处岩凹石洞之类暂时栖身,日后再相度地势陆续添盖,闻言益发大喜,便令牛子 领去。灵姑问:“风景有先说的好不?”牛子道:“好在以前药客住的地方也要路过, 仙娘看哪里好住,随便挑吧。” 正说之间,走过一片黑压压的森林,忽有危壁当前,阻住去路。众人见那危壁高峻, 又要上下攀援,翻崖缒运,觉得麻烦。牛子同了两个山人沿崖壁走了百十步,忽在一根 石笋下站定,喜叫道:“我记得是这里嘛,差一点没有走错了。”众人赶将过去一看, 牛子已将壁隙间的藤草用腰刀一砍断,现出一条宽有三尺的崖夹缝来,指向众人道: “当初药客们错走到这里,他们是由那边过来,沿着崖脚走了一天,也没找到通路,这 崖又没法翻过去。来路一片地方已然寻遍,得的药材不多。大家因我把路引错,跑到这 死地方来,能不赔本就是好事,还不知要费多少事才能回去,你一句我一句,正在怪我, 忽然看见七八个兔子钻到这里头去。我觉得害了他们,心中难过,怕听埋怨,看出里面 很深,又有一丝丝亮光,一赌气,拼着让毒蛇咬死,带了腰刀,硬往里闯,居然被我走 通。他们回来时,怕藤草碍路,差不多砍了个干净:几年工夫又长长了。不是我记准正 对口外这根石柱,还找不到它哩。”吕伟见他口沫横飞,说得眉飞色舞,诚恳之状现于 词色,颇觉这老山民老实忠心,与寻常山民不同,甚是心许,便有留他之意。 灵姑见他老说不完,便笑道:“你先莫表功,以为你是地灵鬼。你要能把我的鹦哥 找回,才算你好本事呢。”牛子笑道:“那鹦哥是个神鸟,决不会死。只要到了地头, 仙娘不叫我回去,不出十天,定给仙娘找来。”吕伟便问:“你愿意跟我们么?”牛子 道:“就怕你们不要,哪有不愿跟的?再说我只一个人,不比他们都有老婆儿子。就这 样,他们要不回去,有仙娘作主,寨主也不敢怎么,我更不怕了。当真你们要我么?” 吕伟把头一点。牛子喜得乱蹦道:“这就好了,我们快走吧。” 吕伟外看夹缝中似不好走,想叫众人歇息一会再进。牛子恨不得早到见功,匆匆取 了几根火把点燃,分与几名健壮山民,自己取了一根大的,把腰刀插向背后,一手持着 一根长矛,举着火把,当先奋勇而进。众人也鱼贯而入。吕伟、王守常夫妻各持兵刃, 紧随牛子前行。灵姑一人手按玉匣断后,以防仇敌尾随侵袭。那夹缝前窄中宽,走进十 多丈,便现出宽崖。上面是一线青天,两边夹壁削立,道平如砥。壁上时有香草下垂。 清馨透鼻。最宽处竟达丈许,窄处也过三尺,并不难行。众人前呼后应,不消多时,望 见前面亮光,略一转折,便到了外面。 眼前豁然开朗,简直又换了一个境界。只见青山红树,横亘于前;芳草芋绵,平林 清旷;杂草乱开,原野如绣。奇石古松,飞瀑流泉,所在都是。时见珍禽异鸟枝头飞起, 呜声关关,人耳清脆。端的是邱壑幽深,景物清丽,令人俗虑为之一消。众人喜慰不说, 连众山民也高兴起来,互相唱起情歌野曲,此应彼和,自成音籁,响震林樾,惊得枝头 好乌纷纷飞起。可是那些近岭遥山,锦原绣野,看去依旧矗立平铺,静寂寂的,不似有 丝毫摇撼。偶然水流云走,别有会心,只觉动者自动,静者自静,造物神奇,人生渺小, 众山民歌声只管骚乱,充耳竟如不闻。吕、王诸人正在领悟那静中妙趣,灵姑手指前面 道:“爹爹你看,这些泉石河林,不跟画图一样么?其实就在这里也好。”吕伟拈髯微 笑不语,灵姑也含笑相答。 众人正要朝前走去,牛子忽然抄到前面,领了众人,舍却正面,由右斜行,穿过一 片平原,走入左侧疏林之中。那一片林木种类不一,多不知名,都似千年以上的古木, 亭亭华盖,高矗参天。底下浅草平铺,繁花垦列,摇曳随风,娟娟自媚。问有几株数抱 粗细的大树,树身独矮,桩一般挺立群秀之中,老干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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