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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回 银羽翩跹 火焰山前观山舞 芦笙幽艳 月明林下起蛮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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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回 银羽翩跹 火焰山前观山舞 芦笙幽艳 月明林下起蛮妪 话说这里罗银早发下令去,众山女纷纷送上服饰,给他穿戴。头戴白绸做的包笼, 上绣金花,高约尺五六寸,笼沿上右方插着一枝银灵鸟羽。银灵鸟本名鸩鹊,身高六七 尺。其尾上翎毛尤鲜明,闪闪泛银光。性极灵慧,能通人意语言,极难捕获。山酋以其 尾翎为冠饰,视若异宝,非大祭盛会,不轻佩用。其声如其名,山人多谓之为银灵子。 包笼即高帽子,式样各地不同。以麻布绸绫等材料,照头大小,缠一桶形高帽。颜色彩 绣,各从其俗;精粗贵贱,亦视其寨之贫富大小而定。霜毛如雪,长约二尺,羽上茸毛 厚约三寸,颤巍巍直闪银光。身穿一件白麻布的衣服,式样奇特。前面短只齐腰,密扣 对襟。胸前左边绣着一朵大红牡丹,右边绣着一个骷髅、一支长矛和一弓三箭,色彩鲜 明,绣得甚是工细。袖甚肥大,但是长短各异。左袖长齐手腕,袖口紧束,渐渐往后大 去,仿佛披了一件和尚衣在肩上;右手长只齐时,却又上小下大,袖口肥几径尺,满缀 小金银铃和五彩丝穗。后面衣服长到拖地,各种花绣更多,好像是用许多大小绣片重叠 错落缝缀上去,五色缤纷,只觉鲜艳夺目,人物、乌鲁、花卉、骷髅、弓矢、刀矛无一 不备,乍看真分不清绣的是些什么。 罗银年轻雄健,穿上这华美工细的衣服,配上半截白麻筒裙,露出精铜也似的皮肉, 赤足穿一双黄麻草鞋,越显得雄壮威风。看去只觉新奇,并看不出一点俗恶,走路也改 了庄严一派,比起日里的轻瞟躁妄,大不相同。右手本应拿着一柄上有叉头为饰、形如 蒺藜的金钟,因手指受伤新接,用鹿皮包紧,不能持物,改用左手拿着。身后有两个年 轻貌美山女替他提了衣摆,另四山女各提红灯任前导。 吕伟看出那些绣货和纱灯、绸丝等物俱都购自汉客,单这件衣服连材料带手工就所 费不货,知道此寨必定富足非常。正寻思间,寨外鼓吹越盛,罗银已然喊走。吕伟让他 当先,罗银坚持比肩同行。吕伟知他豪爽,必有原故,只得听之。灵姑、王渊紧随身后。 才近寨门,便见寨外一片火光,青烟突突,触鼻清香。出门一看,本寨山人俱已齐 集,手中各持松枝等香木扎成的火把,分作两行,由寨门直排列到前面坡下,高下参差, 接连不断,望过去直和两条火龙相似。遥望坡上,已闪出一片空地,四外的人围了一大 圈,芦笙、皮鼓之声汇为繁响。另有数十山人各持山乐,列侍寨外,见寨主一出来,即 纷纷吹奏。坡上闻得乐声,越逞精神,两两相应,声振林樾,端的热闹已极。所过之处, 两旁持火山人各把手中长矛向空一摇,倏然连火俯伏在地,等人过后才行起立。前面的 火光随人行进,如同潮水一般依次倒退,后面的火光又似浪一般卷起。无数刀光矛影, 摇舞生辉,前瞻后顾,此伏彼起。地旷山高,天空云净。头上明月朗照,清辉四澈,寺 地上到处都似铺了一层霜雪,与这些眼前人物、火光一陪衬,显得分外雄浑豪旷,情趣 古野。尤其灵姑、王渊觉得新鲜有趣,依在吕伟肩侧,不住地指点说笑,间长问短。吕 伟虽然见多识广,颇谙山俗,但各地山民的习俗多不相同,未尽深悉,随口答应。 不觉行抵坡前,坡上山人越把芦笙、号筒乐器拼命狂吹,皮鼓加劲疾打。先在寨外 奏乐的山人,等寨主、贵客一走过,早跟踪追来,彼此争胜,各不相下,洪洪鸣鸣之声, 聒耳欲聋。山人却个个兴高采烈,连蹦带跳,欢喜非常。那两行持火山人也跟着散了行 列,纷纷持着火把,往坡上跑来。人人踊跃,个个争先,都是抢前绕越,没有一定道路, 霎时之间,只见满山遍野都是火光闪耀,山人走得又快,纵跃轻灵,宛若群星乱飞,野 火疾流,煞是好看。 寨主罗银早大踏步到了广场中心现搭的木台之上,山人纷纷罗拜在地,身后众山人 也都赶到。罗银站在台口,将左手持的金钟丁铃铃连摇了几下,群乐立止,声息不闻。 山人男女俱都跌坐在地,静听号令。范氏父子和王守常夫妇也从汉客丛中走向台上。吕 伟见那汉客另聚一处,乃是一座较低的木台,上面设着几席酒筵,相隔甚远,不似这边 台上空无一物。客主相见,行了宾礼。罗银二次摇动金钟,往上连举了三次,用土语大 喝一声,台下众山民纷纷响应。如是三次,震得山野都起回音,半晌方息。罗银随用手 指着台前一排身穿花衣、腰佩短刀的山人,说了两句土语,这数十山人纷纷纵起,飞也 似往台侧树林之中跑去。 吕、王等老少五人留心细看,见那台约有四丈见方,用整根大木叠成,正当坡上最 空旷处,两边还堆着不少大小木块、树枝。台前设着一列三十多个火架,都是就地掘坑, 两旁各有一根插在地上的铁叉架。坑内俱是零碎木块树枝,只当中那根穿肉来烧烤的横 梁不见。环台三面火架以外,散列着一大圈酒缸,淘、石都备,形式大小多不相同。青 稞酒的香味早已散布坡上下,老远都能闻到。再看台后,还有一台比此略高,上面却摆 有三席。席都不大,是条木案,当中一席独座,两旁各有四个座位。 mpanel(1); 吕伟暗忖:“适才经此时,仅看见那一圈半埋地下的空缸和台后一台。不过和罗银 去医伤这片刻之间,缸中就注满了酒,又搭下这两座木台和柴堆、火架,手脚也真算快 的了。”席既在后面台上,方觉这台多余,可以无须,忽听范洪附耳说道:“少时他们 林中抬了牛来,便在台上祭神。我已和寨主说过,叫他先行。师父可告知师妹,到时火 发,不可声张,乱了步数,免得山民们见轻。只朝这厮纵处纵去,越纵得高远越好。” 吕伟一间,范洪说:“这些山人俱都带有贡献,寨主杀牛相享,照例醉饱方休。近年人 越来越多,常不够吃,山人往往自带些来。今天因有贵客,又添了不少兽肉,所以山人 格外喜欢。那酒半出寨主预备,半出山人用皮囊盛来,各向缸中倒进,以满为度。群力 易举,又是各自熟悉的。黄昏时正要往里倒酒便打起来,还耽误了一会,不然早就齐备 了。王师叔夫妻先下无防,师父、师妹必须在此同行。” 吕伟才知这台还要放火烧掉。刚悄悄告知同行诸人,忽听台下暴雷也似一声哗噪, 先去的一伙山人已从林内抬了许多洗剥干净的牛羊野兽奔出。俱是两人抬一只,用一根 铁棍由股至颈穿过,搁在肩上,飞步往火架前跑去,朝两头叉架上一放,旋即退下。最 后面抬的却是一只活的大乌牛,四蹄扎紧,跪伏在一块大木板上面,另有绳索捆住全身, 由四人手捧着往台前跑来。那牛想知死期将至,挣扎不脱,急得双角齐颤,哞哞乱叫。 到了台口,罗银先朝牛跪伏,行了山礼。然后纵落台下,蹲向板底,用头顶住,与捧牛 的人一同膝行上台,放置台心。范洪忙请吕伟等人闪向台角。罗银朝牛跪下,伏拜地上, 喃哺祝告了一阵。环台而立的执事山人,便将备就的青稞、五谷暴雨一般向牛身上盖没。 罗银倏地纵起,手持金钟,振肩一摇,口中高唱祭神的山歌。台下众山民跟着同声应和, 声调如一,状甚严肃。 约有半盏茶时,歌声顿止。那些执事山人便去两旁木柴堆上,将柴成根成束地抱来, 堆置台下。台上除了中心供牛之处,四外也都堆满。到了后来,人都站在台后边沿上, 恰似一座两丈多高的木圈,将牛围在里面。柴堆齐后,罗银又将金钟摇动,环台四面放 起火来,火由下往上点起。那些木柴是本山所产油松之类,极易燃烧,才一点燃,火焰 便熊熊直上,蔓延开来。范氏父子同了王守常夫妻父子三人,已在火发以前下去相候。 吕伟见火势猛烈,快要烧到台口,因范洪说罗银以贵宾之礼相待,最好在他后走,虽然 烤得难受,只好忍住,装作不介意的神气。果然台下众山民见火已大发,寨主和来客父 女尚未离开,纷纷欢跃,哗噪起来。挨了一会,眼看火苗已冒出台口数尺高下,吕氏父 女和罗银俱都退立柴堆之上。山人见状,越发欢跃狂呼,齐声称赞:“寨主侍神,退得 这样晚,又有两个会仙法的贵宾陪侍,来年年景、生意必蒙神佑,样样丰盈。” 灵姑暗忖:“这样重礼待客,免劳照顾。”方在埋怨晦气,倏地一团火球爆上台来, 连台上木柴也都引燃。跟着一阵山风,满台上到处都是火焰直冒,熊熊怒发,声势骇人。 吕传也甚惊心,心想:“要糟!现在前面火大,再不走时,风势一转,将退路遮断,就 凭自己本领,也难脱身火窟。灵姑飞刀虽能将火势闭住,要护住三人同时纵起,终是险 事。”便和灵姑使眼色,命她准备。罗银原是见吕氏父女神情泰然,行所无事,不知是 在等他。心想:“今日虽与敌人成了朋友,不算丢人,终是败在来人手里,部下山人难 免见轻不服。”吕氏父女既不畏火,乐得破例多挨了一会,以博部属们的欢心爱戴,所 以多挨了些时。此时早被火烤烟熏,闹得头晕脑热,通体汗流,目红似火,再也忍耐不 住。只得哑着嗓子暴喊一声:“贵客先请。”同时摇动金钟,将手一举。吕伟早得范洪 指点,多时已挨过去,自然不肯,也高举双手一摇,说:“请寨主先行吧。”罗银见状, 又喜又佩,更不再让,双脚用力一垫劲,凌空纵起三丈多高远,由烈焰上飞越过去,落 到台下。 这时火势旺盛,近延眉睫,危险瞬息,已迫万分,吃二人这一让,又耽延了一些; 加上罗银用力太猛,虽然纵起,脚底下的积柴立即倒坍,哗啦一声,火星四溅,径往人 身前扑到。幸是吕伟父女早有准备,见罗银一纵起身,也紧跟着双双离台飞起。为在山 人眼里显耀,父女二人俱都用足生平之力,各纵起八九丈高下,由烈焰中冲越而出,落 地时反倒超出了罗银的前面。因纵高落远,四外众山人都看得清楚,不由震天价暴喝起 来。可是事也险极,台木宽大,火头七八处,二人身才纵起,火便由分而合,转瞬之间, 火焰腾起数丈,冲霄直上,宛如一座火山相似,稍缓须臾,便无幸理。 火一全燃,一面罗银引客升台,一面众山人便围着火台跳跃,欢呼高唱,歌声入云, 甚是雄壮。火池的火也早升起,另有执事山人转动架上梁轴,烧烤那些牛羊野兽。先时 只闻一片焦臭之气刺鼻难闻,一会烤熟,肉香、酒香盈溢满坡,衬着明月光中数十堆池 火熊熊上升,情趣妙绝。罗、吕三人喘息方定,早有执事山人奔至火架面前,将那烤得 焦脆香腴的各种牲畜熟肉,片成巴掌大块,用几方木盘堆陈着献上台来。 罗银起身,将钟顶上金叉拔下,叉了几片熟肉,高高举起,口中祝颂了几句土词, 径往火台上掷去。另向献酒山人手内取了一个满盛药酒的葫芦,照样隔台遥掷。虽然相 隔遥远,全都掷到火里,并未落地。火台上立时冒起一阵五色火焰,半晌方熄。肉、酒 掷完,祭神仪式便算终了。 台上诸人各拿起备就的刀叉,随着酒肉更番迭进,各自饮用。台下众山民也纷纷往 火架前跑去,不间男女,各拔佩刀,往牲畜身上割了大块烤肉,再去缸中舀了酒,三三 两两,自找地方欢呼饮啖,此去彼来,各随所嗜。不消片刻,池中火灭焰残,架上的肉 只剩下数十具空骨。又过了一会工夫,连骨架也被山民抢光。火台上的火却烧得正旺, 执役健壮山民分班轮流,各恃钩竿,环台而立,以防引起野烧。那站在下风一面的,个 个烤得颈红脸涨,气如牛喘,兀自环着火台此奔彼蹿,往来守护,勇敢争先,并无一人 后退。有时火团火球飞起,山人用钩竿一拨打,立时爆散,火星满空,落在左近人丛里 面。山人只是纷纷惊窜,哗笑欢呼,虽被火烧,也并不以为意。有几个直被烧得肤发皆 焦,仍然叫嚣纵跃,自以为勇,乘着酒兴,故意往火台前挤进,满地打滚乱蹦,怪状百 出。看神气,仿佛以被火烧伤为乐似的。 灵姑看了奇怪,暗问范洪,才知按着山俗,此火乃是神火,可以拔除不祥,免去一 年疾病。凡是胆子稍大一点的男山民都愿挨一下烧,各以伤处相豪。山人又有专治火烧 虫咬的妙药,所以不怕。寨主是一族之长,本身关着全寨山人的祸福吉凶,适才在火台 上多留了一会,就得山人爱戴,便是如此。众山民现已全数醉饱,就要开场了。 二人正谈说间,罗银业已酒醉,忽从座中立起,眼望灵姑,用土语向范连生叽咕了 几句。范连生方用土语起身对答,范洪已从座上立起,父子二人用土语正颜厉色对答, 竟似戒斥。罗银又望了吕氏父女两眼,把头一低,仍回座上,竟似快快。因当地土语又 是一种,吕伟虽听不大懂,料与灵姑有关,悄问范洪。答道。“这厮酒醉胡思,要请师 妹与他下台寨舞唱歌。已被我吓退,不用理他。” 言还未了,罗银倏又立起,手举金钟,连摇了几下。这时台下众山民正在各自相中 伴侣,静候号令。有那等不及的,已在低声微唱,拿着芦笙试吹。钟声一响,近侧蛇皮 鼓手把鼓打起。紧跟着众山民暴雷也似一阵齐声哗噪过处,除原有寨中乐队外,各把自 带的土乐奏起。男女齐上,先绕着火台,在乐声中口里唱着山歌,边跳边唱,又吹又打, 各就相中的人调情引逗。只一应声相和,便算情投意合,跳上两圈,即离场他去,捉对 儿另寻僻静所在,情话幽会。如有一方不中意,有的还在苦苦纠缠,有的当时改寻他人。 山人以健勇为上,不重容貌,各求其偶,十九匀称,并不难配。才跳十数转后,台下人 影歌声已越来越稀,连那两个乐队也都加入跳了一阵,各寻伴侣,挽臂而去。未后剩下 大小两看台上的主客和一些醉倒坡上的老弱妇孺。台下一时都寂,月明之下,皮鼓也无 人再打。只听山巅水涯,深林密菁之中,芦笙吹动,歌声四起,远远随风吹送入耳,遥 相应和,月夜听去,觉得分外幽艳缠绵,令人神往。众人侧耳细听了一阵,再看罗银, 只呆呆地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灵姑生性好动,既觉枯坐无聊,又嫌罗银讨厌,便和吕伟说要和王渊下台步月。吕 伟也恐罗银酒醉无礼,闹个不欢而散,好在二人均知山人禁忌,不会随便乱闯,点头应 了。王渊自然巴不得与灵姑同游,二人便即下台而走。 二人刚走入林内不久,忽听台下有一山女曼声低唱,音甚凄楚。吕伟暗忖:“台下 人多时,大都一拍即合,成对而去,并不见有落单少女,怎这时还有失偶的怨女?”偏 头往下一看,那山女年约十七八岁,不特身材婀娜,面貌也极秀美,正在仰面向上,含 泪悲歌。方想:“似此人材,怎会无偶?”那山女唱了一阵,见台上无人理她,忽把蓬 着的满头秀发,双伸皓腕往后一拢,径自情急败坏,抢步纵上台来,往中座奔去。吕伟 见她手内还握着一把尺许长的锋利腰刀,疑是罗银仇家前来拼命行刺,正要起拦,吃范 洪一拉衣襟。停住一看,那山女到了罗银座侧,先是抱住罗银双足,扑地拜倒,哀声吐 着土语,似在乞告。罗银只是不理。山女放声大哭,好似伤心已极。哭了一阵,见不答 理,倏地银牙一错,把手中腰刀塞在罗银手内,延颈相待。又把胸前葛衣用力一扯,哗 的一声撕破,露出雪也似白的酥胸、粉颈,以及嫩馥馥紧团团上缀两粒朱樱的一对玉乳, 凑近刀上,意似要罗银亲手杀她,死在情人手内。这一近看,又在月光之下,越显得活 色生香,美艳动人。 众人知道山女痴心,甘为情死,俱都代她可怜。谁知罗银竟似全无一点怜香惜玉之 心,倏地大喝一声,将山女那口刀往台下掷去。跟着放下手持金钟,一手抓山女头上秀 发,起身往外便拖。那山女一任他摧残凌践,毫不反抗,只把双手搂抱定罗银的大腿, 死不松手,口里断断续续仍然唱着极哀艳的情歌。罗银先并不理,依旧恶狠狠横拖竖拽, 往外硬拉。 吕、王等人看不下去,方欲拦劝,因为不知就里,又见范氏父子三人不住摇手示意, 只得重又止住,心中正在老大不忍。罗银因山女拼死命抱紧双腿,一任喝骂毒打不放, 愈发暴怒,伸手下去,就地一手抓腿,一手抓住腰间,往上一提,看神气颇似要将她甩 死。吕、王等三人方暗道:“不好!”那山女倏地停了歌声,将手一松,就看一提之势, 纵身而上,两腿分开,夹紧罗银腰腹之间,上面伸双手抱住罗银头颈,把那嫩腹酥胸紧 紧贴向罗银胸前,似恨不得两下融为一体之状。同时猛张樱口,在罗银肩颈等处不住乱 咬乱啃,周身乱颤,哼哼之声又似哀鸣,又似狂笑。急得罗银在台上乱蹦,两只铁拳似 擂鼓一般往山女背股等处乱打不休。眼看快要挣到台口,山女也夹抱更紧,哼声愈急。 不知怎的一来,罗银忽然怪吼了一声。吕、王等人看出罗银力大拳沉,山女再不放开, 打也打死,以为罗银不知又要下什么手。忽听范广笑道:“好了,好了。”就这微一回 顾之间,再看山女,手足已然放开,软绵绵双足双手散摊在罗银两时之间,花憔柳悴, 声息已微,仿佛创巨痛深,力竭将死。罗银捧了她往台下便跳。 王妻心软,早就侧然,不忍卒观。见状只问:“怎了?”范洪笑道:“大家快往台 下看呀,听呀。”言还未了,果听罗银莽声莽气在台下高歌,晃眼出现场上,双手仍将 山女捧定,只搂得更紧些。山女披散着满头秀发,双手向上环搂着罗银的头颈,有气无 力地唱着情歌,头往上迎。罗银边唱边跳,两眼注定山女的脸和胸腹,不时低下头去狂 亲乱吻,两人都似快活已极。那歌声也时断时续,忽高忽低,不成音调,不一会便隐入 深林之中。 众人耳听四处山民男女高唱人云,晃荡山林,远近回音响振林樾,罗银、山女已跑 得踪影全无,不知去向,范洪才道:“此是本地每年难保不有的怪剧,不足为异,只想 不到今年会出在他的身上。人言烈女怕缠郎,这里风俗却是相反。山女用情极专,宁死 不二,只要男的还没有娶,哪怕跳过野郎,女的都可纠缠。上来都是存心必死之志,结 局十九如愿以偿。因被男山民厌恶凌践而死也不是没有,但因当地山俗虽是重男轻女, 有人这样拼死求爱,却是极得意的体面。这等山女又都有点姿色,貌丑的自惭形秽,决 不敢来。还有最关紧要的是,当场如将对方打死,事非自找,虽没有罪,可是要看情形 处罚,多则十年,少则三五年,不准寨舞择偶。一般山女也认他是心肠大狠,不愿赶他 的野郎,所以惨剧绝少发生。 “适才山女名叫白莲花,乃当地上等美色,从小给汉家充过使女,染了汉俗,自视 甚高。年已十九,还是一个处女。本来想嫁罗银,罗银父在前年又从虎口里救过她的命, 平日任谁不理。山人多不喜她,时常欺凌。罗银虽恋着银剪山牛母寨主的女儿,不愿要 她,人却性暴,爱打不平,不许手下山人欺负,因此她对他越发倾心。自前年来,她每 值寨舞,便想向他求偶,因为胆小,怕挨毒打,始终只在台下悲歌,不理也就罢了。今 晚不知怎的,她竟会舍命上台硬求。山人好色,最重年少光阴,自不愿受那孤身独宿之 罚。我早就知他不会弄死莲花,不然罗银力大,只向致命处一下就打死了,怎会容她苦 缠不放呢?我们总想罗银苦恋着牛母寨小主,单思病害得很深,决不要她。以为不是山 女挨打不过,知难而退,便是力竭倒地,谁知这厮竟为她至情所动。可见心坚石也穿, 精诚所至,什么样人都可感动了。” 范广笑道:“大哥,你说的话我看未必。山人素看重色欲,这只不过是那山娃相貌 长得好看,这厮又当酒后,眼看许多部属俱都成双配对去寻快活,两人再一猱搓,一时 情不自禁罢咧。要是换上一个丑婆娘,就真死在他的面前,他要动一点怜悯才怪。依我 看来,罗银对牛母寨的那个决不忘情。这山娃情重心痴,日后宁受他朝夕鞭打都是心甘, 要见这厮丢了她再爱别个,不和他拼命,杀了他再自杀才怪。”范洪道:“你料得虽是 不差,你可知道罗银只是单面相思?牛母寨那个小香包早就说过,立志不嫁山人。便这 回病,也因她那夜叉娘强逼她嫁给菜花墟小寨主,受逼不过,自服毒草,才得的热病。 夜叉婆何等强横,蛮不讲理,这山娃子又是她性命一般看重的独养女儿,医得了病,医 不了心。好了说声不愿,还敢再强她么?罗银财势在各寨山民中也只算二路货,哪看在 她母女眼里?在自费尽心力。就把羚羊送去,还不是落个空欢喜?弄巧还许丢个大人回 来,不死心也死心了。” 吕伟因山女拼命求爱,这二耽延,估量灵姑去远,不易寻觅,也就不再想去了。 当晚除照例的青裸酒外,还有一种本寨特制的珍奇佳酿,乃山人采取松子、莲子、 枇杷、荔枝、桃、李、梨、枣、青梅、甘蔗、苹果、桑椹十二样果实,和一种只有当地 特产,叫作金樱子的异果,按着成熟之时,分别榨取汁水,用陶罐封固,一一埋在地里。 到第二年春天同时取出,混合一起,加上酒母和各种香花,泡制成酒以后,仍埋地下。 每隔一年开视一次,那酒只剩多半,再把罐数减少,重埋地下。如是者多次,酒均果汁 制成,点水不渗,埋的年代越多越好。因山人性懒,制时烦难,视为盛典,只寨主生子 才制一次。这还是罗银降生之日所酿。每一开坛,香闻十里。名为花儿酒。其色澄碧, 黏腻如油,不能人口。饮时用山泉掺兑,十成泉水,至多也只兑上一两成。醇美甘馨, 芳留齿颊,经时不散,端的色香味三绝。 罗银好酒如命,也不轻舍饮用。当晚为了欢迎贵宾,又看在那只羚羊份上,特命亲 信山人由地窑中取了小半葫芦出来,兑山泉敬客。在座诸人多半好量。范氏父子寄居年 久,还沾润过一两次。吕、王二人竟是初尝佳味,当时只觉此酒佳绝,不由多饮了些, 被风一吹,渐渐有了醉意。人静以后,忽然想起酒好,适才正想询问,被山女一闹忿过, 便向范氏父子动问。范洪一心讨老师的好,范广又想学样拜师,一面详述造酒的经过和 那名贵之处,一面想给老师弄些带走。 大家对月坐谈,正在得趣高兴头上,南头山谷那面忽然人声骚动,杂以惊叫之声, 远远传来。吕伟久经大敌,耳目最灵,首先察觉,还以为山人快乐喧哗。因正是灵姑、 王渊去的那条路上,未免心动。再留心侧耳一听,渐党中杂妇女号哭之声,仿佛生变, 因是风向不顺,听不真切。方欲提醒大家一同静听,忽听范洪跳起惊叫道:“老师快走, 峡口子出妖怪了,师妹、师弟都在那里。听这号哭之声,这蓝蛟必已破壁而出。如今全 寨山民,连我们这些汉人的身家性命,全仗老师、师妹来救了。”边说边走。吕伟听说 出蛟,也甚惊心。蛟必发水,忙令王守常护住乃妻与范连生,寻觅高地避水,自带范氏 弟兄往南方赶去。 出蛟之处便是灵姑日里所去的山口里面。灵姑初来不识路径,由坡下街道绕越过去, 路要远却一倍。实则径由坡上穿林而过,再绕越两个肢陀,便可到达,并不甚远。那一 带地势,东北高于西南。吕伟师徒三人急忙前往,沿途并未见水,耳听号哭之声、呐喊 之声却是较前更盛。等到相隔约有半里,才闻水声,林麓一带低洼之处也有浊流,夹着 泥沙,四处乱窜。再往前走,见水之处愈多。因见水流急而不深,方以为蛟洪不大,爱 女如在当场,立时可了。忽听众山民暴噪之声,震撼山岳,时发时止。 一会赶到,见那出蚊所在,一边是广崖,一边是山,外观矗若门户,里面地势展开 极宽。山上下聚集着不少山人,俱都面对崖壁,随着罗银手举处不时呐喊,手里分持刀 矛弓矢,作出待发之势,离崖约有二三十丈。灵姑手捧玉匣,同了王渊,却站在崖前不 远的一根平地拔起、高约三丈、粗约五尺的危石之上。近山崖一带,水也不过数尺,并 不见大,深浅不等,较远较高之处尚还干着。地势凸凹不平,水多隔断。月光下照,四 外望去,水中映出好些个月亮影子。对面广崖上垂着一条极长大的水痕,瀑布已止。近 壁脚处,崖石新崩裂一个数尺大的洞穴,黑黝黝地望不到底。壁脚好似有一深潭,水已 溢出,水面上起了一层彩晕,水色昏暗,与别处不同。吕伟定睛往视,似有一条水桶粗 细的黑影,长约两丈,横卧潭边。此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山人尸首,一具头上破一大洞, 互相搂抱着,死在近山麓的浅水之中。看那水中黑影,颇似蛟、蟒之类怪物的后半截身 子。暗忖:“怪物似已死在水中,难道洞中还有怪物没除尽么?” 吕伟正寻思往山麓走近,罗银和先那山女同立指挥,老远望见吕伟,喜得乱蹦起来, 高叫道:“我们受害久了,老怕它出来。今晚被它撞开石壁跑出,一条小的已被仙姑娘 用电闪杀死在水里,一条逃回洞去不肯出来。你快发雷打死它,给我们除害吧。”吕伟 随口应道:“我如发雷,山崖更要崩塌,一定死伤多人,这使不得。有我女儿除妖已足, 你放心吧。”灵姑回顾,看见老父到来,忙唤:“爹爹。”吕伟懒得和蠢山民纠缠,知 范氏弟兄纵不到危石上去,命他和罗银在山畔等候。一摸身旁袖箭、药弩,就着无水的 山坡,一路连纵带跳,到了危石之下,纵身一跃,拔地而上。众山民看见吕伟到来,又 是一声震天价的哗噪。吕伟见了灵姑,问其经过。 原来灵姑、王渊想起日里所经山谷颇有泉石之胜,试由林中穿过,居然在无心中寻 到当地。见飞瀑如龙,凌空夭矫,盘拿而下,水烟蒸腾,映着月色,如笼彩绢,分外好 看,先在崖上领略了一会月色泉声。王渊说:“这里必然还有未发现的景致,我们何不 乘着月色探幽选胜,游个尽兴?”灵姑守着平日老父之戒,知道当晚凡是隐僻之处都有 山人幽会,来时虽故意择那极难走的地方纵跃绕越,仍还遇上两次山人野合的标志,如 非自己小心留意,几乎撞上。尽管自命英侠,不作寻常儿女子态,终是少女,哪能过于 脱略不羁。何况山蛮区中风俗如此,众山民对己畏若神仙,虽然无心撞破,不敢以自刃 相加,也须顾全贵客身份。故而对王渊之说再四不允。 王渊性情好动,见灵姑留连飞瀑,不肯他去,呆得久了,正觉无聊。猛一回顾,见 身侧不远,有一危石笔立数丈,上下苔薛布满,藤蔓环生,碧痕浓淡,绿叶扶疏,乍看 直似一棵断了干的枯树一般,不由喜道:“姊姊,你不肯往旁处去,这里地势又不很高, 只能看一面。你看这石峰多好,你先纵上去,我再攀藤而上,在那顶上望月,开开眼界, 岂不有趣?”灵姑也便兴起,答得一声:“好。”略一端详高矮,飞身一跃,便到上面。 王渊也将藤蔓试了试,且喜不是刺藤,蔓老坚韧,心中大喜,忙用双手攀援,也随到了 上面。 峰顶方约七八尺,倒也平坦。最妙是当中石隙里还生着一株怪松,铁干盘屈,粗约 尺许,仿佛一条卧龙初醒,将要离石飞去之状。当中一段低几贴地,恰可坐人。松梢向 崖右侧突出,算是最高,离石也只三数尺。寥寥几丛松枝,葛萝藤蔓,缠生其上,迎风 波动,绿油油泛着一层浮辉,古拙秀润,兼而有之。二人想不到上面还有这样好一株松 树,越发高兴,便一同对坐树干之上,凭凌绝顶,沐浴天风。仰视碧霄澄雾,净无纤云, 月朗星稀,同此皎洁。时有孤鹤高骞,群雁成行,银羽翩蹑,飞呜而过。极目四顾,到 处一片空明,清澈如昼,近岭遥山都成银色,明月之下,山歌四起,远近相闻,与泉响 松涛互为妙响。疏林浅草之间,时有山民少年男女捉对成双,厮扑追逐,一会相与搂抱 踏歌,隐入丛莽密菁之中,时复隐现,出没无常。看去纯然一片天真,点缀出一幅南疆 妙境。任是荆关再世,阎李重生,也难描画。真个娱目赏心,触耳成趣,别有风光,令 人留恋。二人相互叫绝道妙,赞美不置。 正玩得有趣,王渊忽谈起张鸿父子。灵姑也把心思勾动,渐渐谈到前途未来之事, 无心再赏风景,坐在松树干上,都谈出了神,不禁伤感怀忧,全没理会到下面去。王渊 坐处恰好可望到对崖瀑布落处,先是侧脸和灵姑相对谈话,这时偶一回身下顾,似见一 条黑影盘旋崖下。心想:“那瀑布下端崖壁凹进,飞泉凌空而坠,壁间虽有空处可以立 足,但那瀑势洪大雄猛,水珠四溅,雾涌烟霏,相隔丈许以外,便觉寒气浸人肌发,凛 然不能久仁,人怎能够冲瀑而过,去到壁下?”心中奇怪,不由注目下去。同时仍随口 对答,也没告知灵姑。 后来定睛一细看,见那黑影颇似日问被罗银毒打的怪山婆,佝偻着身子,穿着一身 形似披肩的黑衣,头扎黑中。左手拿着一柄明晃晃的两尖钢叉,右手拿着形如铁锤的短 兵器,正向壁上不住敲打。不时回首侧耳四面倾听,一双怪眼依旧一闪一闪,绿黝黝地 射出凶光,隔老远都能看出。崖壁内凹,月光照处,有明有暗。山婆身容丑怪,衣饰奇 诡,纵跃轻灵,捷比猿猱,在壁凹瀑布左近上下蹿扑隐现,出没无常,看去直和鬼魅相 似。那击壁之声为瀑所掩,灵姑坐处正当危石之中,被石角遮住,看不到下面,起初丝 毫不曾闻见。 到后来,王渊见那山婆在壁间打了一阵,又把耳朵贴壁静听了一听,意似暴怒,嘴 皮乱动,手中铁锤敲打更急,渐渐上面也听到击壁之声,觉着耳熟。忽想起:“日间同 灵姑来此,似闻崖壁中有什么东西在撞,正是这个声音。难道壁中还有洞穴可入,就是 这个老山怪在里面敲打么,可是后来同了罗银前往寨中医伤,老怪物曾经下楼追逐,看 那神情,颇似不曾离开。罗银又说她双目已瞎,因她时出为害,近已拘禁楼上,常年不 许轻易出寨。就算她偷偷出来,两地相隔也很不近,路更险峻难行,到处都是丛莽森林, 密菁荆棘,便是跑熟了的明眼人,也尚须绕越穿行,纵高跳矮,何况她还是个瞎子。” 不禁寻思奇怪。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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