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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袭临城 冯老头在这里发动的小武装,都穿着农民的服装,背着土造步枪,带队人是个 名叫申茂的中年人,只有他有一棵匣子枪。在短短的接触中间,老洪看出他是有着 慷慨性格的在外边跑过腿的人,一喝了几盅酒,嘴就不住的叨叨起来。一见面,申 茂就捶了一下大腿狠狠的说: “你们可来了!把我们盼坏了呀!” “怎么?”老洪亮着眼睛问,“你们在这里还有什么难处么?” “难处可有的是!咱刚成立,这几条破枪,人家都看不起呀!到一个庄子里, 别人问我们是哪一部分,我们就没敢打出八路军的旗号。这里的地主,都和中央军 通气,所以这一带到处传着谣言,说共产党共产共妻,杀人放火,青脸红发,吃小 孩!我们要说是八路,那就很难活动!” 听到这话,老洪生气的说:“我们到这里后,当然要打出八路军的旗号。我们 怕什么?我们是人民的队伍,只有我们才是最坚决抗日的,他们反共就是反人民。” 政委也说:“我们到这里后,要用实际行动来回答敌人和顽固派对我们的造谣 诬蔑。这些谣言是见不得太阳的,当我们和人民见面的时候,它就会一钱不值了。” 老洪看到这些农民打扮的队员们,是那样羡慕的望着枣庄这一班子的穿戴。一 色的匣子枪,多么威武呀!小坡和小山几个队员,又在起劲的对他们谈枣庄杀鬼子、 夺枪的故事,听的人们都咋着舌头,连声称赞。刘洪便问申茂为什么不搞几支好短 枪。 “我们也老想着,可是往哪搞呢?”申茂为难的回答。“去和鬼子夺呀!”老 洪直截了当的说。他用发亮的眼睛直视着申茂,好象在审视着对方的胆量。在老洪 的眼光下,申茂有几分胆怯,他躲开了老洪的视线,微微的摇了下头,低低的说: “能空着手夺么?……” “当然能!”老洪斩钉截铁的说,“只要有决心,什么事都可以办到!” 申茂和老洪简短的谈话以后,他深深的感觉到刘洪队长的确很厉害,一听语气, 就知道是个说到就能办到的人,难怪他能领导那一班子把枣庄鬼子闹得天翻地覆。 李正和老洪在一个小屋门口停下,门口有申茂的一个队员端着一棵步枪在守卫 着。李正看见里边绑了两个人,便转过头来问申茂: “犯人么?” “是……”申茂有点口吃,但又接着说,“不,不是。”“什么人?” mpanel(1); 本来申茂想支吾一下就过去了,可是李正一定要问到底。一提到这犯人,申茂 就压不住心头火了,他一面怒视着被绑的两个犯人,一面愤愤的说: “政委!他们是什么人?都是些肉头顽固蛋呀!他两人都是东庄的有钱户,家 里都有枪,这一点我们调查的清清楚楚!我们去问他们借来打鬼子用,他们不肯, 三番五次去劝说,一口咬定说没有。我们抗日没枪使,他们却把枪埋起来锈坏。” 说到这里,申茂更火了,用手指着两个犯人的脑袋叫着:“你们还是中国人么?要 有一点中国人味,就把枪缴出来,限你们今天晚上缴出来;不然,就把你们吊起来, 看你们硬,还是姓申的硬……” 申茂回头望望政委,见李正和老洪微微的在皱着眉头。他以为政委也在为这些 顽固蛋生气,所以临走开时还愤愤的对李正讲: “政委放心,我总会把枪搞出来的,不给他们点厉害,他们是不会把枪拿出来 的。上次有个家伙就是这样,开始怎样动员都不行,可是一吊上梁头,就说实话了。 他说了藏的地方,第二天我们就把枪挖出来了。” 回到屋里后,李正对申茂说: “你们就这样搞枪么?” “是呀,政委!” “你们搞错了。……” “啊!搞错了!”申茂望着政委严肃的脸,又望望老洪。老洪也简截的说: “搞错了!” “刚发动队伍,动员一些民间的枪支是应该的。但是方式一定要注意。当然有 枪的户,多是有钱的人家,都是过去防土匪买的枪,说服不太容易,但是我们还是 要耐心动员说服……” “嘴都磨破了呀!这些顽固蛋,不听咱那一套呀!”申茂以诉苦的声调对政委 说。 “当时说不服,宁肯不搞,也不能扣押他们,”政委静静的说下去。“申茂同 志,你知道这样作有多大害处么?当我们在一个地区还没有站住脚,鬼子、汉奸、 中央军、地主都在到处散布谣言,污蔑共产党、八路军,而广大人民对我们还不了 解的时候,你这样作,就会更增多造谣的人;同时这些有钱人都是些抗日不坚定的 人,如果我们把他们逼得急了,他们会跑到鬼子那方面去,调过头来反对我们,多 树立了敌人,这些都会增加我们活动的困难……” “放了吧!同志!”老洪干脆的对申茂说。 当晚申茂就把那两个人放了。临放时,李正对那两个家伙说:“抗日是大家的 事,每个中国人都应该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把鬼子打出去。如果有枪不拿出来,那 就是你的不对了!回去想一下吧!” 被解绑的人,对李正连连点头称是,回家了。他们又回到屋子里,李正又对申 茂讲了些八路军的政策,特别重要的是群众纪律,接着李正把八路军的三大纪律、 八项注意解释给申茂听,最后李正说: “只有严明的纪律才能说明我们是人民的军队,环境越艰苦,我们就越应该注 意纪律,我们一定要爱护和尊重群众利益,来取得人民对我们的支持和拥护。现在 湖边环境暂时还平静,在铁道线上的敌人,还来不及向这边发展。可是以后敌人伸 展过来,环境恶化,我们如果没有人民的支持,就休想在这里站得住脚。……” “是,是,我现在明白了!”申茂不住的点头。“从昨天你们来,我们看到枣 庄队员的一色匣子枪,真是又羡慕又着急呀!这边发动的人,都是些土枪,还不齐 全,以后编到一起打仗,我们怕搭不上手呀!丢人是小事,影响战斗是大事呀!” “枪马上要换的,这没问题。” “真的么?”听到老洪的话,申茂高兴了。他接着问:“和谁换呀!” “和鬼子换!这还用问么?”老洪向李正笑了笑,发亮的眼睛直视着申茂。申 茂从老洪的话里听出坚定不移的决心和信心,他的信心也树立起来了。 “对!就这样作!” “那么,你谈谈临城的情况吧!” 谈到临诚的情况申茂是太熟悉了。战前他就在临城站作事,鬼子来了,搬到农 村家里种地,虽然不在临城住了,可是临城熟人却很多,所以他也常到那里走走。 自从拉起了队伍,他就不大敢去了。有些队员,由于家就在临城附近,还可以偷偷 的进去,所以临城站的消息,他经常听到。现在他望着李正和老洪,不加思索的告 诉:临城住有一中队鬼子,站台上驻一个鬼子小队,另外还有一个从东北调来的汉 奸警备队。前些时从南北开来的兵车很多,大都是运的鬼子,从这里下车。临城驻 满了鬼子,以后又转临枣支线向东开。听说是到山里进行扫荡。扫荡以后,鬼子兵 车又从东开过来,从临城转道,南来的南回徐州,北来的北去兖州。鬼子扫荡是各 地抽来的,就又各归原防。现在鬼子正在临城站北修水塔,每天四下抓人派人去给 鬼子抬砖运土。说到这里,申茂叹口气: “修水塔每天要伤不少人,不是作工累伤,就是做慢了被鬼子、汉奸打伤……” “修水塔那个地方离站台多远?”老洪问。 “约半里路!” “那里住有鬼子么?” “为了监修和看守材料,听说那里临时住有几个鬼子和汉奸。” “咱们能派人到临城里边去么?” “能!一个姓陈的家就住在临城,他常偷偷溜回去!”“好!我们能把那里的 情况侦察清楚,就有枪了!” 为了更有把握的完成这一任务,李正和老洪、王强商量一下。晚上,把彭亮找 来,要他和姓陈的队员到临城站去侦察,因为彭亮过去跟司机跑车常到临城下车, 在这里车上车下,都有些熟人,比较方便些。 第二天,彭亮打扮了一下,就和另一个本地的队员出发去侦察了。 这天,天气晴朗。李正和老洪叫王强照顾队伍,他们带着小坡,由申茂带路, 到湖边去看一下地形。出庄向南走出半里路,就到湖边,前边有一个土丘,上边有 几户渔家。登上土丘,朝南一望,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湖光景色。只见满湖都是乍出 水面被刈过的黄色枯草根和残荷梗,在枯草荷梗之间,有着许多交叉的小河道,像 荒芜的陆地上的道路一样四通八达,靠近岸边有几只渔船停泊在那里。 申茂指着湖中遥遥在望的一个黑黑的山影,对李正和老洪说: “那就是微山岛,距离咱们立脚的地方,整整一十八里!”他又向东南一个高 地指去,“那是赤山镇,在沙沟车站的后边,现在是个鬼子据点,离微山岛只有十 二里水路。” “坐船到微山岛得多长时间?”“风顺一个钟头就够了。”为了要了解微山岛, 他们走下土丘。申茂和船家很熟,他们雇了一只小船,顺着正南的一股小河道,向 微山划去。湖面已结着薄冰,小船破冰前进,被击碎的冰块敲着船沿,铿锵作响。 湖水冲激着镶着河道的冰岸,有的冲向平滑的冰面,有的冲向冰底,湖水顺着枯草 梗窜出,叽叽乱鸣。直到这时,李正才看清,枯草下边并不是陆地,依然是水,只 是人们循着水浮皮将水草的上身刈去罢了。草梗还是泡在水里,是枯草梗把水隐蔽 住了。所谓河道,原来是渔民为了划船方便把这里的草梗连根拔去,水面就露不出 什么植物了。 划了几里水路,李正向四面了望,像到了一望无际的黄色草原。成群的水鸟在 水面上旋转,突然远处草原里冒出两股白烟,接着“通通”两声炮响。 “什么事?” “那是渔家爬在小溜子里,钻进草梗子里在打水鸭子哩。”接着申茂指着两边 的草梗说: “到来年春天,这苦姜长起来有一人多深,我们可以隐蔽在里边打鬼子,敌人 找不到我们;我们水路熟,可以消灭敌人!政委,这真是好地方呀!一到夏天,满 湖都是荷花,这湖里尽出宝物:藕、莲子、鸭蛋、鱼……” “对!这确是个好地方!”李正、老洪都连连点头。小坡向西南遥望着,在水 面上看到几个灰色的村影,他叱呼着: “那边不是还有庄子么?” “不!”申茂说,“那正是湖中心,哪里来的庄子?这是停在卫河[7] 两岸的 船帮,他们都是三五十只,百多只的聚在一起,一年四季停在一个地方,以打鱼为 生……” 他们从微山西头一个小庄子附近上岸。这里停泊了不少渔船,小庄子座落在斜 山坡上。村后都是一畦畦、步步向上的梯田。他们顺着山道走一里路到了山顶。山 顶有块古老的微子碑。在这里可以看到山脚下周围湖边的五六个村落,他们站在碑 楼旁边,眺望着全湖的景色。 李正环视四面的湖水,无数白帆点缀着绿色的水面。往北望去,他们来的一带 湖外的村落已经模糊得只是灰色的一条线;东北湖岸稍近些村落隐约可辨。申茂指 着正东灰色村落的一个红建筑物说: “那就是沙沟车站!”他又向东北指着一簇簇深灰带黑色的地方,“那是临城 站,两个车站离八里路,可是在这一看,就很近了。” 这时临城站正冒出滚滚的白烟,一列火车呼呼开出,沿着湖边向南蠕动着,过 了沙沟站,还是傍着湖边向南开去。 回头向西望去,但见水天相连,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彼岸。李正从地图上知道, 这微山湖是东南迤西北长约一百多里的大湖,再往上边,接着独山湖、东平湖,三 大湖连在一起。记得去年他随部队从山西到山东来,正从东平湖涉水而过,那附近 就是梁山。一一五师曾在梁山和鬼子展开一场血战,歼灭鬼子约一个联队。那梁山 就是《水浒传》上的梁山泊。当李正想到一千年前梁山泊英雄好汉聚会反抗统治阶 级的故事时,很自然的联系到眼前的斗争,党交给他们任务,要控制这一段鬼子的 铁道线。为了完成这光荣任务,他们将要在这铁道两侧建立起自己的根据地,在这 里生根。这里依山靠水,确是对敌斗争的好地方。将来,道西陆地上环境紧张,他 们就以微山为依托,可以到水上来,在芦苇水道里和鬼子战斗。 “老洪,我们要在这里坚持,就一定要把这个微山岛控制在手里,必要时可以 在水上和敌人打游击。” “对!我们要能在湖上站得住脚,就得作好渔民的工作。”听到队长和政委研 究要在这里建立根据地,申茂也兴奋起来了:“我们这是海陆空对敌作战呀。从火 车到陆地,从陆地到水上,看吧!够鬼子瞧的!” 这时西北方向隐隐传来了炮声。李正和老洪知道这是鲁西的国民党顽固派部队, 在向我湖西抗日根据地进攻。昨天接到驻夏镇的运河支队送来的情报,湖这边的顽 军周侗部队最近集结数千兵力,准备搞摩擦。 李正皱下眉头说:“我们到道西来,临城敌人还没有发现,不过很快就会知道 的。我们利用这个空隙,要很快的在铁路线上建立起关系,和湖边当地的人民打成 一片,熟悉这里的村庄道路,给今后的对敌斗争创造条件……”说到这里,他略微 停了一下,显然在为今后的情况作进一步估计。接着他又说下去: “我们在这里还没站稳脚,鬼子出动搜索我们,倒还容易对付;不过,国民党 反共部队从西边压过来,倒会给我们增加不少麻烦……” “这些龟孙!不抗日,专给抗日的捣蛋!”老洪在叫骂着。“是呀!上次我们 队上,有个队员被国民党的中央军逮住,吊起来硬说是八路,要活埋。那时我们还 没有番号,以后托了些人去说说情,才放了。他们过来,各庄的地主见人也都翻白 眼了呀!说这个是八路,说那个是共产党,到处捕人!眼前有八路军的运河支队在 这一带活动,地主还不大敢动。中央军一过来,他们马上都变脸,这些龟孙抗日没 本事,可是糟踏老百姓却是好手呀。……” “反共?他们不是和鬼子一个鼻孔出气么?奶奶!”他们咒骂了一阵,已经从 山顶到了岸边,坐上小船,寒风鼓起了白帆,向北驶去了。 晚上,彭亮从临城侦察回来,向刘洪、李正和王强汇报敌人的情况:监修水塔 的只有两个鬼子和三个伪军,住在临近的一个院子里,夜间有岗,住的地方靠近北 临城,明天北临城正逢大集。最后彭亮说: “到临城站西南的古汀,正碰上搬闸工友赵三,我到他家里坐坐,问了问那边 的情况,他谈的和到里边去的那个队员谈的一样。为了更有把握起见,我又亲自进 去了一趟,遇到一列火车进站,我就从扬旗外扒上车头,开车的司机和烧火工人谈 起来都是熟人,我就进去了。鬼子、伪军住的是个三合头院,我围绕着看了看,就 又扒上北行出站的火车出来了。”老洪听了情况,把桌子一拍:“搞!” “你看怎么搞法?”李正冷静的问。 “照彭亮那个办法扒车进去怎样?” “车次的时间摸不准,没有把握;同时这次搞,还要带几个本地队员进去,一 方面带他们打出个信心;同时他们也熟悉内部的情况。他们有的不一定会扒车,上 车的人多也不方便,我看明天逢大集,四乡赶集的人一定很多,我们借着赶集混进 去。” “好!就这样吧!” 李正认为这是到临城的第一仗,对新参加的本地队员影响很大,所以他找老洪 和王强谈,一定要打的有把握。 “我带着进去吧!”老洪说。 “就这几个人还用得着你亲自出马么?”王强抢着说,“你和政委在家,还是 我带着去吧!” 李正同意王强的意见,劝老洪留下,另挑彭亮、林忠、鲁汉去。申茂听说要进 临城为他们搞枪,也争取带两个队员一道进去。刘洪和李正同意了。他们又加上申 茂等三个,共是七个人,由王强、申茂二人负责指挥。 李正叫申茂去借些服装和赶集用的东西。申茂走后,李正对王强说: “要打得有把握呀!” “保险!”王强眨着眼笑着说,“不会在临城站丢脸!”李正又和彭亮、林忠、 鲁汉安排了一阵,同时准备和老洪到临城站外去接应。 天渐渐暗下来,北临城集早散了,外乡来卖东西的都在收拾着摊子准备走了, 本地的买卖人也都把货摊子移到店铺货架上了,修水塔的四乡的民夫也都纷纷的回 家了,只有高大的塔架子在黑影里矗立着。 靠近水塔的集场边上,有家张家客店,赶晚集的人都到这里吃饭。投宿的商家, 已把牲口拴在槽上。这时从外边进来三个人,店家看见为首的一个背着钱褡,后跟 一个扛着布袋,最后的一个黑汉推着小车。 “吃饭么?”店家走上来问。 “烙二斤饼,下三碗面,外加一斤猪头肉!”王强吩咐着。“再来半斤白干!” 鲁汉叱呼着。 “少喝呀,兄弟!咱还得赶路呀!” “那就四两吧!” 酒肉上来,三个人正在吃着,店家好心的上来问:“哪里的客呀!” “东乡。”王强机警的回答。 “不常来赶集吧?” “是呀!有好几个月没来了!” “我看也是呀!你们不住店,吃过饭就赶紧走吧!最近这临城很紧呀!现在已 上灯了,再不走,围子门就不好出去了。晚上岗很严。我是店家,巴不得留你们住 下,可是你们是远乡人,又没有良民证,夜里鬼――不,皇军查店,不但你们吃不 消,就是我也犯罪了。我这是一片好心呀!” “谢谢你,店家,我们马上就走。我们是在等两个伙计一道走,所以耽误了。” 王强对店家说。“临城站住了不少皇军呀!怎么又这么紧啦!” “客人有所不知,……”店家小心翼翼的四下望望,见旁边没有人,才低低的 说,“枣庄过来一批飞虎队呀!” “什么?” “鬼子叫飞虎队!”店家认真的说,“是八路军的一支游击队!” “他们看样子还很厉害么?”林忠也插进话来了。 “哼!太厉害了。听说他们能在火车上飞,飞快的火车一招手就上去,枣庄的 鬼子叫他们杀的可不轻,光洋行的鬼子就叫他们一气杀了十三个;一趟票车上的鬼 子叫杀得一个不剩。……” “啊呀!这班子可真行!”王强笑着对店家说。他望着店家又送来一托盘烙饼 和面条,就问道: “这事你听谁说的?” “是听警备队的老总说的,”店家说,“他们从站上下来监修水楼子,暂时在 我这里包饭,他们吃饭时闲谈,我听到的。嗯!我该去给他们送饭了,送晚了会挨 骂的。” 店家在收拾着盘子,王强也随着站起来,对店家说:“到那里送饭你不怕鬼子 么?” “不,警备队三个老总住西屋,鬼子住东屋和堂屋,鬼子不吃咱的饭,我送到 西屋就出来了。我可不敢见鬼子,虽然我在这里住久了,可是见了鬼子就心跳。他 们杀个中国人不算啥呀!” “好!我们也该走了。我们那两个伙计,大概到旁边的店里吃饭了,东西先放 在这里,回头算帐。”接着他对林忠、鲁汉说,“你们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他们 一下!” 王强出了店门,天已完全黑下来,北风顺着街道呼呼的吹,他摸了下腰里的短 枪,向对过一个客店走去,看到申茂带着两个队员,他们都是商人打扮,也出来了。 他和申茂蹲在黑影里低低的说: “里边正在吃饭。分两路包过去!” 不一会,对面胡同里闪出一个黑影,王强知道是彭亮,轻咳了一声,彭亮围上 来,他们简单的低声喳咕了一会。彭亮折回头,又闪进胡同里不见了。接着王强回 到店里招了一下手,林忠、鲁汉出来,王强带着他俩也窜进胡同。申茂带那两个队 员从北边一个夹道绕过去,都朝着西北水塔那个方向。靠近水塔的旁边有座院门, 门前的灯吐着黄黄的光亮。王强和申茂都隐蔽在成堆的枕木和砂石后边。当店家提 着空托盘出来转进胡同后,彭亮提着短枪轻步跃进门里;王强紧跟进去,后边是林 忠、鲁汉和申茂,分两批也跟上来。 院里静静的,各屋都有灯光,东屋不时传出鬼子的笑声,西屋只听着杯盘乱响。 王强靠近迎壁墙站下。彭亮正倚着堂屋的门旁。这时,林忠、鲁汉敏捷的窜向东屋 的窗下,回头望时,申茂他们已把守在西屋的屋门两边了。王强握着手中的短枪, 只等着彭亮在堂屋的动静,因为他们是以堂屋的枪声为号令的。 彭亮从门旁侧头望望屋里,屋里空空的并没有发现鬼子,床头墙上挂着一支龟 盖形的日本匣子枪。他一步跳进去,把枪搞下来,转身出了堂屋门,望着王强摆了 摆手。王强正望着彭亮打手势,有些犹豫。突然,他感到肩头被一只手猛的抓住, 王强把肩头一摇,猛力往旁边一闪,回头看见一个鬼子,叽哩咕噜叫了几句,抡起 洋刀向他劈来,王强举枪,“当”的一声,鬼子倒在地上。 枪声一响,东屋里坐在饭桌旁吃饭的两个鬼子正要站起,林忠从窗口、鲁汉从 门口,两支短枪“砰、砰、砰!”向鬼子射去。这时西屋的申茂也在打着枪,并叱 呼着:“不要动!动,打死你!” 几分钟后,他们背着两棵日本大盖和三棵短枪,顺着胡同向北围门冲去。 车站上的鬼子的机枪嘟嘟的响了。街道上的人乱了,大队的鬼子向水塔的方向 冲去,枪声叫声混成一片。王强带着队员,穿出胡同转入大街。北围门的伪军岗哨 一听枪响,把围门落了锁,叱呼着: “干什么的!”随着带颤抖的问话,砰的打来了一枪。王强、彭亮朝着对方砰 砰几枪,一个岗哨被打倒了,另一个伪军把枪丢了,掉头就跑,被鲁汉一把抓住, 用枪点着头:“往哪跑?把门开开!” “饶命呀!我开,我开!” 围门开了,王强叫把两个门岗的枪也捡起,就领着人出去,最后鲁汉把伪军一 推,伪军一跤摔在地上,鲁汉叫道:“你也认识认识枣庄的飞虎队!再干汉奸,我 要你的脑袋!” 这时老洪和李正,正带着人在北围门西北一个高地上接应。听到水塔附近响了 几枪,老洪对李正说: “干上了!” 李正点点头。不一会临城枪声响成一片。李正担心的向北围门方向了望着。不 久,前边出现了一簇黑影,李正击了一下手掌,黑影远远的还了三下,李正才松了 一口气,对老洪说:“他们回来了!” 还没等王强走上土岗,老洪就急急的问:“怎么样了?”“枪全搞到了!” 把缴来的枪分给本地的队员背上,老洪带着队伍,由申茂领着路顺着夜里的小 道,向湖边的宿营村庄前进。他们已走出四五里路,临城的枪声还在断续的响着。 在路上,彭亮批评鲁汉,说他不该向伪军谈出自己的身份,鲁汉笑着说: “客店里的老百姓都知道我们过来了,说了怕啥!”监修水塔的鬼子被打以后, 临城的敌人顿时紧张起来。天一黑就戒严,鬼子在清查户口,逮捕着中国居民。这 两天车站上的冈村特务队长特别不高兴,看见中国人就眼红,连警备队的伪军都怕 见他。他短粗、黑脸白眼,经常撅着小胡子在叫嚣。除了见了他的上司中队长时两 腿合拢、毕恭毕敬的立正站着以外,平时看着下级或中国人,他都是两腿叉开,抱 着膀子站着,显得非常傲慢。他有一只心爱的狼狗,常跟在主人后边,逢到主人的 两腿叉开站在站台上的时候,狼狗就蹲在主人旁边,尖竖着耳朵,前腿蹬着,后腿 弯着,作预备进攻的姿势。当冈村看到不顺眼的中国人,把手里的皮鞭一指,狼狗 就猛扑上去,将人咬倒,直到被咬的人遍体鳞伤,冈村一声口哨,狼狗才舐着嘴上 的血,跑回主人身边。 就在水塔那里出事的当天晚上,鬼子中队长把冈村叫去,在他的上级暴跳如雷 的叫骂声里,他整整的立正站了半个钟头。 “你看!这急电是一个星期前从枣庄总部来的,说飞虎队已经过来了,要你警 备,你警备的什么!”中队长不住的拍着桌子,“我不看着你过去对天皇有功,马 上要逮捕你!枪毙!”“限你三天把飞虎队活动的地方侦察清楚!不然,小心你的 脑袋!” 冈村皱着眉头回到队上,他把伪警备队长叫来,也照例叫骂了一顿。车站上的 岗哨加严了,围门上的哨兵也增加上鬼子了。夜里戒严清查户口,逮捕着无辜的居 民。抓来的“犯人”,都由冈村亲自来审。他动刑很毒辣,不用刑具,把人吊到梁 上,离地半尺高,叫狼狗咬,直到把人咬得只剩一副骨头架挂在梁上为止。 每逢到夜里,车站附近居民就听到冈村特务队长审问中国人的狞叫声,天一黑, 人们都紧闭着门户,吹灯睡觉。因为特务队的便衣不论白天或夜晚都在四下巡视着, 看到谁不顺眼就抓去,夜间看到哪家有灯火就冲进去。冈村不但在临城车站内加紧 特务活动,他还秘密的派出便衣,到四乡侦察。在第二天,冈村特务队长带着一份 已经证实的情报去见中队长。他递上书面情报后,又口头报告: “飞虎队确实是在湖边×庄一带活动!” “好!”中队长满意的点了下头,“继续侦察!” 当天晚上,枣庄就开来了兵车,从山里扫荡撤回的鬼子纷纷从临城站下车,驻 满临城、沙沟两站。天拂晓,鬼子分五路向铁道两侧,向湖边进行疯狂的扫荡。 鬼子每到一个村庄,都是烧杀抢掠,庄里的老百姓都四下跑散了。鬼子用机枪 扫射着,有些没来得及跑的被打倒了,有的牛驴被打伤了。村里的草垛在冒着黑烟, 红色的火光冲天。鬼子到达湖边铁道游击队住的村庄,村里已没有一个人影。这个 庄子的火整整烧了大半天,各家的门窗砸坏了,锅碗盆罐打碎了。粮食被倒在火里 烧成灰。鸡、猪被剥了皮烤着吃了。 这一天扫荡,鬼子只抓了几个不像农民的老百姓和两个失掉联络的运河支队的 战士。铁道游击队连影儿也没见。天黑后,有的鬼子回了临城,有几路鬼子把兵力 收缩在湖边的几个大庄子里。住鬼子的庄子,整夜火光通亮,中国老百姓的门窗、 桌椅、箱柜,都被鬼子烤火烧了。他们在火堆上边烧着抢来的鸡、羊做饭吃。这时 候,房屋和家具的主人,正在田野刺骨的寒风里哆嗦,望着火光冲天的家园流泪。 第二天拂晓,鬼子接着又分兵扫荡,又是一次烧杀抢掠,到处是火光和枪声。 鬼子要用暴力来征服湖边的人民。这次冈村特务队长带着临城的汉奸,在扫荡的鬼 子大队里出现了。鬼子每到一个村庄,他们就拿着日本小旗在逃难的人群后叫喊: “不要跑,回来皇军不杀!” 有些地主富农受不住了,都慢慢的被喊回去了。他们低头哈腰的也糊上日本旗 子在欢迎鬼子的大队。冈村把日本糖果,撒向被打伤的小孩。 鬼子在召集着能够召集到的村民,把抓来的几个老百姓和八路军绑在人群面前。 冈村狂吠般对被迫集合起来的中国人讲话: “皇军出来是打八路、共产党,为你们的除害!我们当着你们的面前,要把他 们杀掉!” 几声枪响,被绑的中国人倒在血泊里,村民们面对利刀,无比悲愤。冈村还叫 嚣: “以后谁通八路,皇军也要这样这样的把他杀掉!”这两天芳林嫂每天拉着老 娘,携着孩子,跟着村里的人四下逃难。他们在寒冷的田野里奔跑,有时隐蔽在洼 地或坟堆旁喘息着。人们望着村里烟火滚滚,在为自己的家舍财物担心害怕。可是 芳林嫂除担心那些以外,还担心着铁道游击队那一伙,她脑子里时时出现那个坚如 钢铁的带队人老洪。“他们不会有什么差错吧!”望着远处的火光,芳林嫂伏在小 树旁边低语着。 自从冯老头把他们带过来和她见面的那一晚上,芳林嫂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她 觉得他们是豪爽、勇敢而又热情的人。从那次见面以后,老洪在夜里也曾来过两次。 当别人看到老洪发亮的眼睛,胆怯人就会发慌;可是芳林嫂却从那发亮的眼睛里发 现了无限的热情。当他坐在屋里的时候,她去烧开水,她会偷偷的在碗里放上两个 鸡蛋。她想到最后那天晚上,老洪和小坡从临城那边回来,队伍到湖边杨庄去了。 他俩暂时在她家里休息一下。芳林嫂看到他俩有些疲乏了,硬把他们让到床上去歇 一会。她说: “不要紧,外边门关好了,没有事,你们歇一会吧!我到东屋和小孩、老娘作 伴!”说着她把自己的被子给他们盖上,带上门就出去了。老洪迷糊了一阵,偷偷 的拉开门,出去看看动静。这时北风呼呼的紧吹,漆黑的夜里,已在飘着雪花。他 看到大门边一个黑影在那里蹲着,便提着枪轻轻的走过去,看看正是芳林嫂冒着雪 在为他们放哨。当芳林嫂突然回过头,发现老洪站在自己的身后,她着急的推着他, 低低的说:“你回屋歇吧!外边没有事!” 老洪在黑影里,紧握着芳林嫂的手,低低的又是那么有力的说:“你!好样的!” 芳林嫂从这简短的活里,听出恳切的谢意,直到现在她逃鬼子趴在这田野的荒 墓堆里,一想到这句话,心里还感到分外的温暖。 天渐渐黑了,扫荡的鬼子的大队,都向临城撤去了。逃难的居民慢慢都溜回庄 去,他们都带着沉重的心情奔向自己的家门,想马上知道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芳 林嫂回到自己家里看看门敞着,除少了两只鸡而外,倒没缺着什么。她在田野看到 庄里冒烟,只是庄西头叫鬼子烧了一个麦穗垛。因为鬼子只从这里路过,庄小没有 停下,所以庄里糟蹋得比较轻。 一天在外奔跑,饿了除咬口干煎饼,一滴热汤都没进口,芳林嫂摸黑去草垛上 抱烧柴,想做点热饭给老娘和孩子吃。她远远的望到昨夜鬼子住过的几个大庄子都 没有火光了。莫非是鬼子全撤了?但是她听到夏镇隐隐还响着枪声。 黄金书屋 亦凡公益图书馆整理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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